益田赫然一惊。
华仙姑说的没错。镜子是没办法看的。每个人都只看倒映在镜子表面的东西,然后说是在看镜子。
「看到的只是虚像。每个人都认为倒映在表面的影像就是自我。可是那种自我,只要站在眼前的东西改变,就会跟着改变了。所以自我这种东西,找了也是白找。」
「那……」
「所以说,」华仙姑继续宣告神谕。「我想重要的是自我面对的是什么人。我刚才提到的女性咨询者显然想反抗父母。这是常有的事。但是假设说有苹果和橘子,父母亲叫她吃苹果,其实她本人觉得吃苹果也无谓,却出于反抗而选择了橘子,这种情况也能算是什么所谓个人的尊严吗?」
「这个,呃,确实有一个反抗的自我,而这个自我也是自我的一部分,如果顺从于这样的自我……」
自我自我自我。像鹦鹉般反复个不停,益田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
华仙姑说了:
「在那种情况下,如果顺从真正的自我应该是两边都可以吧?不过前提是有所谓真正的自我存在。」
「或、或许她其实是喜欢橘子的。」
「或许吧。但是如果有一个人即使违反你的意志也强烈地希望你吃苹果,而且你也明白他的要求并非出于恶意,那么即使糟蹋别人的心意,也一定要选择另一样——人真的有什么喜欢到这种地步的东西吗?」
「唔……」
益田抱起双臂。
「相反地,虽然其实想吃的是橘子,但考虑到推荐的人的心情,结果还是选择了苹果……这样算是受到强制而扭曲自我吗?」
「这个嘛……」
益田望向敦子。
敦子默默地低着头。
益田觉得这种态度一点都不像她。
「虽然状况各有不同,而且婚事也不能和食物相提并论,不过无论如何……凡事都没有绝对,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绝对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概念当中。
「可是……若论您所说的所谓现代人,现代人唯有自我是绝对的吗?我……不愿意任凭别人摆布地度过一生,可是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主张,明知道别人不愿意,也要……坚持到底。」
华仙姑维持着一贯的表情,忽然变回了布由。当然,那只是看着她的益田一厢情愿地这么感觉罢了。华仙姑会流畅地宣达神谕,但布由不擅于谈论自己。
「我大概了解妳想说的意思。」益田说。「什么个人、自我,说得似乎很了不起,不过这些东西确实很暧昧模糊,而且是相对的吧。同时若是不拘泥于个人或自我,有没有制度都无所谓——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吗?」
「这……」
益田不明白。
益田质疑社会的绝对性而辞掉警官工作。但是如果连自我之于自我的绝对性都得怀疑的话……这……
「制度……例如说,法律算是一种制度吗?」
布由战战兢兢地询问。
她彷佛认为反抗时代潮流是一种主张,而主张是一种坏事。
「对……」
布由张开没有涂口红,却带着一抹艳红的姣好嘴唇,发出宛如敲打玻璃杯般的轻脆音色。
「对了……人……」
「什么?」
「不能杀人……有这样的法律吧?」
「当然有了。」
「对于想杀人的人来说,这条法律一定很碍事。因为会受到惩罚。可是对于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的人来说,这种法律一点都不碍事。无论这种法律存不存在,都不会有任何不同。不对吗?」
「妳说的应该没错。的确,世上很少有人会杀人。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杀人,大部分的人也认为杀人是件坏事,所以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主张不要惩罚杀人犯或修改法律。不过如果世上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杀人冲动,也不会有限制的法律出现了。正因为即使很少·也一定有人想杀人,所以……」
「可是就算有法律,杀人行为还是不会消失。」
没错。
「所以……我认为人会不会做出那种凶残的行为,和有没有法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布由说道。凶残的行为因为有法律,才被称为犯罪行为。因为有社会,也才会被称为反社会行为。但是若问如果没有法律也没有社会人就会大开杀戒吗?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吧。
「所以……我认为家和规矩也是一样的。这类束缚个人的制度,也是因为先有一个团体,由于某些行为蒙受损害,才会制定出禁止的制度,同时也因为有人想要做出某些行为,制度才会出现吧。但是会遵守制度的人不是因为有制度才遵守,会破坏制度的人不管有多少制度,也一样会破坏吧……」
她的意思是,制度不管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吗?
「没错……就像即使明文禁止……还是会有人杀人一样……」
华仙姑——布由这么作结。
——杀人。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益田彷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战栗。
布由彻底地面无表情。没想到端整而毫无矫饰的脸竟是如此地恐怖。读不出感情。
「如果人不杀人……不是由于受到法律和制度所禁止的话……那么是受到什么所限制呢?」
布由问道。
「这……伦理观或道德观……」
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跟……」
敦子突然插嘴。
「……跟那种飘忽不定的道理无关。」
「咦?」
「人之所以不杀人。是因为人是人。」
「什么?」
敦子就这样沉默了。
华仙姑望着敦子的侧脸,面无表情地再次转向益田。看在益田的眼里,应该毫无变化的那张脸看起来非常地悲伤。
「益田先生……」华仙姑说道。「家是制度。但是……家人并不是制度。」
「呃……」
「我想无论活在什么样的制度里,人都不会过着多么与众不同的生活。这十年之间,我接受过许多人的咨询。无论是身分尊贵的人,还是家财万贯的富翁都来找过我。有人过得拘束,也有人过得轻松;有不幸的人,也有幸福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一样,早晨起床,吃饭,然后睡觉。人不会因为有钱就能吃十倍的饭,再幸福的人也会肚子饿。当我接触到许许多多的人以后,学到了一件事,一个人无论处在多么严苛的环境里,只要能够做为一个生物正常地生活,就不会感觉到太大的不幸。」
「做为一个生物……?」
「可以说是……人类这种生物活下去所需要的成长方式、生活方式吧。不愿意生孩子、不愿意给生下来的孩子哺乳,这种情况还是不正常的。即使做为一个人仍然算是正常,但至少做为生物,是不正常的……」
人类与动物不同。唯有置身在状况、主张、主义、理念这类看似高尚的事物当中,人类才能够是人类。即使谈论什么女人、男人、个人或自我,那也都只是一些看似高尚的事物——非经验的概念。但即便如此,人类依然是动物的一种。如同华仙姑所说,如果身为生物应有的模样,被这些非经验性的事物给凌驾了,以一个生物而言,或许仍然只能够说是不正常的。
华仙姑继续说道:
「我认为。保证这种生活的并不是制度,也不是道德或伦理。高迈的道理无法保证任何事。能够保证这些的,大概只有无趣的日常而已。」
「日常……?」
「嗯。也就是我所失去的事物。」
敦子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太懂……,不过虽然爱情听起来有种崇高、神圣的印象,但我认为……它所意味的,就是共享无趣的日常……」
益田沉思了起来。
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也说爱情是任何事物都无可取代的。为了实现崇高的爱,克服万难的爱情故事多不胜数。但这些故事不知为何总结束在实现的一瞬间。无论什么样的恋爱,等待着结合后的两人的,都一定是无趣的日常,但恋爱故事从来不描写这部分。因为不描写,所以每个人都误会爱情了。
厌倦了无趣的日常,为了迫求非日常,最后殉情——仔细想想,这种故事实在相当卑俗。然而这样的故事却能够风靡大众,可说是误会的极致吗?
当然,益田也觉得恋爱的契机全都起于误会。
益田想起吊桥的说法。据说在剧烈摇晃的吊桥上邂逅的男女,一定会坠入爱河。因为脑将曝露在危险中的悸动误以为是来自于恋爱感情的悸动所造成的结果。但益田认为就算不在吊桥上,恋爱的开始也都是源于误会吧。
问题在于之后。能够不断地误会下去才算了不起——这样的风潮会不会是错的?如果真是如此,益田或许一直都错了。
可能是察觉到益田有所疑惑,华仙姑暂且停了话,过没多久又静静地这么说了:「我认为,共享日常的人……就叫做家人。家人与制度、法律都没有关系。」
「家人啊……」
「而我……杀害了我的家人。然后,我的日常被剥夺了。」
华仙姑处女面不改色地毅然说道。
益田感到一阵栗然。

*

鸟口望着屋檐下那不合时节的风铃,大口大口地吃着中禅寺夫人送来的水羊羹。
被吩咐「稍等一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这段期间,夫人送茶送点心,为了不怠慢客人,看起来忙碌极了。一问之下,原来寡情少义的主人丢着两个客人,正在讲电话。
每次夫人一来,多多良就拘谨万分,频频拿手帕拭汗。
鸟口把羊羹全部吃完后,向也已经吃完点心的多多良搭话。因为两个人在吃羊羹的时候都一直默默无语,鸟口觉得有点尴尬。
「多多良先生。」
「什么事?」
「您和师傅——中禅寺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哦。大概两年前,我被卷入一桩与出羽的即身佛有关的奇妙事件。那个时候面临了不得不解剖即身佛这种天大的状况。就是当时解剖即身佛的外科医师把中禅寺介绍给我的。他说:我认识一个喜欢妖怪的家伙唷。」
「原来如此,那个医生叫做里村对吧?」
里村是个法医,与同样是中禅寺朋友的木场刑警很熟。听说他是个怪人。多多良说:「对,就是那个头顶稀疏的人。」但鸟口并不知道里村的头发是否稀疏。
「这个医生很有意思……那时候我和一个叫沼上的人一起行脚全国,探索妖怪,不过我们两个动不动就爱插手一些怪事,好几次陷入危机。」
「这……常有的事呢。」
鸟口感同身受。
「那时就是中禅寺救了我们。那是宗杀人命案。我虽然懂得学问,却不懂犯罪啊。」
「哈哈,我懂犯罪,但是对学问一窍不通。嗳,人各有所长——这句俗谚我没说错吧?」
「没错。对,他算是实践者嘛,咒术的实践者。他的驱魔很有效吧?」
「很有效。」
驱魔——中禅寺秋彦的第三个职业。中禅寺秋彦的第三张面孔,是以祈祷来祓除妖物的驱魔祈祷师。
祈祷师……
多么过时的副业啊。
不过说是祈祷师,中禅寺也不是个单纯的祈祷师。若问他是否会进行一般的念咒或加持祈祷,因为他也是一个弥宜,所以好像也会做这类事情,不过他的驱魔似乎与这些并不相同。说起来,鸟口连何谓附身魔都不太清楚。
认识中禅寺以前,什么狐仙附身、蛇精附身,鸟口不是把这类东西当成迷信妄语完全屏斥,就是认为世上有人智无法了解的不可思议之事,全盘接受相信。因为他认为近代以后和以前,有着一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是到了最近,鸟口逐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是错的。
谈论幽灵和妖怪是很简单,但是若问鸟口是否能够说明,他完全没办法说明,所以也无法断言什么;不过中禅寺所驱逐的可以说是这类东西,也可说不是这类东西。
「他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呢?」
中禅寺完全不会引发任何神秘不可思议的现象。
他只是述说。透过述说,撼动人心,将附在人身上的东西解体。
中禅寺所拥有的莫大无用的知识,乍看之下彼此无关,然而拼凑组合起来,就会化成大量的语言,而这些语言化为咒文,化为祝词,有时候则化为诅咒,迷惑人、疏远人、激励人、抚慰人……
驱逐附在人身上的坏东西。
这是他身为祈祷师的做法。在他编织出来的语言漩涡里,许多人受到幻惑、任其摆布,近乎好笑地被他玩弄在掌中。然后……身心获得净化。
——那个时候也是。
武藏野事件时也是。
他穿着一身墨黑的简便和服。
那是他驱魔时的装扮。
中禅寺在终结混乱的事件时,进行驱魔。他驱逐附在事件关系者身上名为犯罪的妖物。
而不是解决。
他的做法对于一般破案所说的揭开隐藏的真相、揪出凶手并没有贡献。但是看样子,它具备使事件本身的特异性失效的功能。该安顿的东西安顿到应有的位置,被事件扭曲的世界暂时被矫正回来,世界被整顿为彻头彻尾的、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状态。
就这样,事件也被解体了。
「……那……唔,我无从形容起,不过那算是一种讯息操作吧?」
鸟口问道,多多良「唔唔」地低吟。
「我啊,觉得是有所谓神秘的领域的。」
多多良接着说。
「中禅寺好像完全不这么认为吧?但是和他好好谈过之后,我发现我和他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我是个研究者,而他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实践者。」
「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我研究有关怪异的许多事。所谓怪异就是不了解的东西,但它只是复杂而已,一定有其理由。只要穷究下去,加以爬梳,解明它的详情,几乎所有的怪异都可以拆解为论述。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妖怪、诅咒根本不会有效。可是即使如此,我个人还是会保有论述的外侧这样的事物。会留下境界的外侧这种东西。可是——中禅寺就站在境界线上。他的立场是不能谈论不可思议的。」
「哦,原来如此……」
中禅寺常说,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
起初,鸟口把它当成一种科学信徒的发言。不过那似乎不是立足于近代合理主义的发言。当然,根源似乎也不在中世的黑暗当中。
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
鸟口当然不明白那句话的真意,但是每当听见那句话,他总是会同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不安以及舒适的安心。
对,不知怎么着,会感到放心。
另一方面也会感觉到栗然。
中禅寺说,无论是否不可思议,这个世上只会发生可能发生的事,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他说的确实没错。既然已经发生,说它不可能发生,逻辑上是矛盾的,而说那是不能够发生的事,就完全是恣意的解释了。
那么,确实只能够去接受没有不可思议这件事。
虽然没办法说得很明白,但鸟口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是否传达出去了,但多多良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会怀疑另一边吗?但他有时候反倒像是在怀疑这一边。」
多多良说道,高声笑了。
鸟口心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话……
换句话说,这是否代表这个世上包括理所当然的事在内,全都是不可思议?全都是不可思议的话。就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不管怎么样,这与科学或魔法都没有关系。如果怀疑认识现象的主体,完全肯定现象本身,那么谜团和不可思议也全都只是个人认识的问题罢了。制造出谜团的总是人。既然都是人所制造出来的,要消灭谜团也很简单吧。
这么一想,中禅寺这个人实在相当恐怖。鸟口觉得如果他企图恶意陷害别人,肯定无人能够阻止他的奸计。只要他出手,想要使一个人不幸,简直是易如反掌吧。这样一想,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他并非坏人。
鸟口认为中禅寺这个人虽然难以应付,但不是一个坏人。不过鸟口会这么想,或许也只是因为他也被中禅寺一流的诡辩给唬住了……
即使如此,鸟口还是这么认为。
关于去年的事件,鸟口应该是生涯难忘吧。
鸟口觉得即使这一切全都是中禅寺的诈术也无所谓。无论凶手就逮还是谜团解开,对于幸存下来的人来说,事件都是难以终结的。而中禅寺使得事件终结了。唯有这一点是确定的。鸟口在武藏野的事件中所感觉到的,多多良会不会也在出羽的事件中感觉到了?鸟口私下这么认定。
「对了对了,说到即身佛……」
多多良说。鸟口以为他会谈起出羽的事件,结果不是。
「我在想,涂佛会不会和即身佛有关呢?」
「哦,因为都是佛吗?」
「唔,这也是原因之一。虽然似乎并不一般,但有时候木乃伊会涂漆。那不就是涂佛了吗?所谓即身佛,就是即身成佛,换句话说,是彻头彻尾的佛(注:日文中「佛」也是尸体的讳称,这里有「尸体」=「佛」的双关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是为了固化尸体吗?」
「对,为了保存。而且涂上漆也会比较有光泽。虽然是佛,不过终究是尸体,会被虫啃蚀,也会腐烂。而且日本的风土和埃及不同,不适合制作木乃伊。生前的断食五谷、断食十谷要是做得不够彻底,就会腐烂。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国的木乃伊死后是不进行防腐措施的,顶多只会熏一熏。」
「这样啊,听起来好壮烈唷。那么这就是正确答案吗?」
「不……」
多多良笑着,双手摆在膝上。
「格格不入呢。乡下的即身佛信仰无法和这张图连结在一起。」
「木乃伊不是长这样吗?」
「或者说,木乃伊无法和江户的佛坛连结在一起。我觉得这个佛坛和密教系的传说怎么样都搭不起来。而且这张图上画的是阿弥陀佛吧?宗派不同。那样的话,我觉得涂佛坛还比较有可能。虽然也不是没有即身佛的怪异传说……像是即身佛复活之类的传说。可是,喏……」
多多良指着桌上的画。
「……这张图,眼珠子不是蹦出来了吗?」
蹦出了五寸之远。
「是啊。唔唔……。即身佛被埋在地下,相当痛苦对吧?会不会是因为这样而用力过猛,眼珠才……。可是也不会蹦出这么远吧。」
简直就像蜗牛一样。
「不过啊,鸟口先生,这张画不是用双手指着吗?指着自己蹦出来的眼珠……」
涂佛以一副「怎么样?」的模样夸示着。
「所以这一定有意义才对。以石燕的作风,不会将没有意义的事情画进图里的,而他却把涂佛画成这个样子。从这张图来推测,在注意什么涂啊佛之前,应该是有一个眼珠子掉出来的妖怪,是名闻遐迩的。因为即身佛的眼珠是不会掉出来的。」
「确实如此呢。」鸟口望向图画。「与其说是在害怕,更像在自夸呢。夸耀自己蹦出来的眼珠。就算这样,一般眼珠会掉出这么远吗?掉出这么远,已经不是病了吧?我看过眼珠蹦出来的尸体,但也没有掉出来这么长。就算拿木槌敲打后脑勺,也不会蹦出这么远。」
「就是啊。」多多良说道,这次指着自己的小眼睛说:「一般人会觉得,不管生什么病,都不可能变成这么恐怖的症状,对吧?可是这是有纪录的。而且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有一大堆。」
「有这种眼睛的人?」
「被当成怪胎观赏。」
「怪胎?您是说假日会搭起棚子收钱的,什么长脖妖、蛇女、甲府捉到的巨鼬,或是什么父母结怨报应在儿女身上怎么样的那个?」
「对。见世物小屋这类商业活动对照现今的伦理,是有人道上的问题吧。但是古来民众就喜好观赏这类东西。见世物小屋只因为低俗、下流,就被排除在学问的对象以外,但那也是一种文化。」
「我非常明白。」
对鸟口这种一脚踏在社会黑暗面里的人来说,那并非距离太遥远的事物。
「这样啊。将过剩、缺损、变形等身体方面的异常当成怪胎来观赏,如果说这是一种歧视的话,确实如此;但是见世物小屋这种东西,给人观赏的一方有时候并不认为自己的异常是低劣的,反倒是对自己的特性感到自豪。他们等于是在表演才艺赚钱。他们也是有自尊心的。嗳,虽然可能内心也有些扭曲之处,而且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吧。但他们是堂堂正正表演给人看,而看的人也惊叹不已。或许这比表面上说什么所有的人都一样,私底下却阴险地加以歧视的现代更要平等也说不定呢……。哎呀,我这番话会惹来抨击哪。」
多多良说道,笑了。
「然后啊·以前有一种叫做目力艺的。」
「目力?」
「对,眼睛的力量。例如天保十二年(1841),两国广小路有一个叫目出度男眼力太郎的人举行表演。他只要一用力,眼珠就会像这样……蹦出来。」
「唔嘿,骗人的吧?」
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