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有些反人类,然而,对于那些刚刚从荒野里进入富贵镇变成平民的野人来说意义重大。
背煤,可能是他们唯一能找到并且能够长期维系的一种谋生本事。
任何用机械力量运输的行为,都会造成煤石积压的场面,从而导致这些背煤挣口粮的人饿肚子。
云家钱多,却在积极地推行以物易物,每当那些背煤的汉子领到了表示成交的竹筹之后,就会小心的收起来,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他们就会拿着三个或者两个竹筹来云氏账房兑换钱粮。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早就变成了黑人,云家的管事嫌弃这些人太脏,就在庄子外面用石头沙子箍了一个很大的池子,这些疲惫的人必须洗干净之后才能去领钱领粮食。
当然,疲惫饥饿的人不适合泡热水,所以,云氏还会大度的赏赐他们一个糜子馍馍,跟一大桶菜汤。
这虽然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举动,却把云氏跟黑了心肠的长门宫完全区分开了。
洗干净了身子,再吃一个糜子馍馍,喝一碗热汤,白日里的疲惫也就去了小半。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洗干净的关中人还是很有看头的,高大的身材,配上一张方脸以及浓眉大眼睛,说不出的精神。
云家的兑换竹筹的管事是一个少了一条腿的瘸子,这家伙以前是伤兵,没出去了,云琅又不能把他丢到荒野里,于是,也就在云家混日子,时间长了,因为对数字比较敏感,居然混成了外宅的一个小管事。
“哎呀,你居然有四个竹筹,一天跑了四趟?真是一个棒小伙子。”管事申平在拿着竹筹的少年身上拍了一巴掌大为夸赞。
“悠着点啊,少年人力气长得快,虽说睡一觉就能回来,也不能这么熬身子骨,年纪大了你就知道苦楚了。怎么样?要钱?还是要粮食?要布帛就要攒够十个竹筹才成啊。”
少年人并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看得出来,背煤换钱粮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站在那里瞅瞅挂在墙壁上的钱串子,又瞅瞅一边粮斗里面的粮食,又看看用油布盖着的布帛,每一样他都想要。
“放心,云氏是出了名的好人家,从不欺骗良善,听我老申的,今天呢,就换粮食,换成高粱或者糜子,够两口人吃三天的,攒够过冬的粮食之后呢,再想别的。”
少年人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道:“想给媳妇弄块布!”
排在他后面的老汉拍了他一巴掌道:“要什么新衣服?你老娘还饿着肚子呢。不准换钱,铜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就换粮食,换高粱,那东西一次换的多。”
老申见少年人把粮食口袋递过来了,后面的云家小子就笑嘻嘻的用粮斗给他装粮食,居然装了小半口袋。
目送小伙子将粮食装进背篓走了,老申感慨的对那个老汉道:“又一个能养家糊口的棒小伙子。”
老汉把自己的三个竹筹递给老申低声道:“申管事,府上今年冬天要的煤石还多吗?”
申管事嘿嘿笑道:“你这老狗可是吃云氏的便宜吃上瘾了?不妨告诉你,我家大女就要回来了,所以啊,今年府上的事情也就多,梁翁已经发话了,今年家里要的煤石要比去年多一倍都不止,放心吧,煤仓都腾出来了,十一个啊,有的是让你们赚钱的由头。咦?你这老狗居然已经储存了八个竹筹,怎么的?要麻布?”
老汉难为情的笑了一下,搓着手道:“闺女要出嫁,能不能从府上兑换一些碎绸布,给闺女弄一个花戴?”
老申笑了,指着老汉道:“也就是敢在云氏乱涨价,也成啊,你的十个竹筹归我了,我去给你问内宅的丫头们要点碎绸布,明日给你,也就是看在你的老情面上了。”
老汉连连作揖,老申又给他兑换了一个竹筹的高粱米,背着粮食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只要是不急着回家的,都喜欢跟云氏的管事聊聊天,处处都透着朴实的狡黠。
不等天黑,老申就送走了最后一个背夫,刚刚关上账房门,就看见自家小郎,依旧站在一个山包上,看着不远处的古道。
老申想了一下,就打开账房门,取出一个凳子,就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山包。
“郎君,您歇歇!”老申上了山包,云琅似乎没有觉察到,直到老申开口了,他才收回目光,瞅瞅老申点点头道。
“今晚可能要下雪啊。”
老申把一根手指塞嘴里弄湿了,然后把指头迎着风试探一下,摇头道:“风干,雪下不来。”
云琅点点头,随即又怒道:“一趟陈仓而已,怎么就走了四天?”
老申苦笑道:“好我的郎君啊,陈仓到长安三百五十里之遥啊,老汉当年在细柳营执役的时候,去过陈仓,大军行军,一日八十里也走了足足四天,更何况刘二他们要走一个来回呢。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把,看您被冷风吹了半天。”
云琅又想骂人,手才抬起来,又无奈的放下,挥挥袖子就走下山包,见老申还站在山包上,就回到山包拿起凳子再一次下了山包。
老申无声的笑了一下,就跟在云琅身后道:“今天啊,有一个小伙子一天就赚了四个竹筹,年岁跟您一般大小…”
第一二三章 福报?可能是!
老申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可笑…
云琅忽然发现,自己弄的银贵铜贱之法,有些过分了。
为了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错,惩罚所有人可能有点问题。
大汉初年根本就没有人去想钱币的事情,高祖皇帝登基沿用的依旧是秦半两,吕后,文帝,景帝晚期曾经铸造过一些钱,不过啊,这些钱很糟糕,最糟糕的一种钱重量只有一克,叫做“荚钱”。
如此糟糕的钱币,在云琅重新铸造过的黄金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力。
最要命的就是,在大汉国,谁都能造钱!
这让云琅对于大汉的钱币,有一种后世冥币的感觉。
这种感觉曾经让他欢呼雀跃…想想啊,自己就能铸钱!哪怕铜三铅五锡二这样的钱,放在大汉国依旧是非常好的钱币。
听了老申的故事之后,云琅忽然发现,他的良心在隐隐作痛…骗傻子的感觉很不好受。
那些人都在豁出命去出卖劳力来换取一个好日子,如果自己无限制的降低他们的劳动力价值…想到这里,云琅的良心就撕心裂肺的痛。
还以为,百姓可以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来避开他这一次对大汉人的惩罚。
结果,他惊讶的发现,由于获得信息的渠道不对称,那些有钱人最后还是会把损失转嫁给百姓,这种手法,他们已经玩了好几千年,堪称顺手无比。
女儿没回来,云琅只好找点别的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长平已经不准云琅再踏入女儿的小楼里,在那里,他总能找到新的不足之处,然后加以整改。
真正算起来,二楼的房间已经被拆过两遍了,至今,还是不符合云琅的审美观点。
其中卫生间是云琅最不满意的。
他原以为瓷器很好烧,只要温度高一点就能实现,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烧出好看的瓷器,不仅仅是需要提高炉温…
因此,马桶自然是没有的,浴缸自然是没有的。
好在云家比较富庶,当云琅用银子打造了一个马桶,一个浴缸之后,即便是阿娇都认为他是在暴殄天物。
所以,云琅只好把全部身心用在提升铜钱品质上。
大汉的铜钱,是铸造出来的,事实上,大汉之前的时代使用的铜钱也是铸造出来的。
这就很麻烦了,先要制作模具,然后再用模具跟沙子做造型,然后要烧烤沙模定型,然后往沙模里浇灌铜水,最后打开沙模,从铸造成功的铜钱树上一枚枚的将铜钱剪下来,最后打磨成型,一套铸钱工艺下来,如果废品率很高,铜钱的造价会比与铜钱等值的货物更贵,这就亏损了。
云家的铜钱不准备用铸造的,铸造出来的铜钱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冲压出来的。
所以,云家的工匠会先铸造一些铜棍,然后再把高温加热的铜棍放在两根铁棍中间碾压,让它变成厚厚的铜板,然后继续加热碾压,直到铜板变成一毫米厚的铜板,然后就能利用模具在铜板上冲压上元朔二字,另一边冲压模糊的刘彻像,同时切下来。
如此一来,一枚冲压出来的铜钱就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第一批铜钱,云琅特意提高了铜含量,冲压出来的钱,黄澄澄的,除了中间没有孔之外,与秦半两别无二致。
当然,这些都是云琅的设想,想要成功,还需要实际操作,仅仅是制作铁模具以道工序,就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的。
不过,云琅确定这样的工艺是没有问题的,应该能制造出新钱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照实际生产,微微的调一下生产工艺,最后形成一条完整的生产线。
创造的快乐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为了制造出新钱,让自己的良心不再疼痛,云琅为此不眠不休的干了一天一夜。
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刘婆走进屋子,与此同时纷飞的大雪随着风一起进了房间。
云琅才抬起头,就僵住了。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胖孩子正用乌溜溜的眼睛怯怯的看着他,眼中蕴满了眼泪。
他僵硬的抬起胳膊,艰难的指指孩子,抱着孩子的刘婆就俯身放下孩子,指着云琅甜甜的对孩子道:“乖囡囡,这是耶耶!叫耶耶!”
“哇…”胖孩子哭了起来,眼珠子如同珠链一般簌簌的跌落。
云琅笑眯眯的瞅着自己的闺女,眼中泪光闪烁一言不发。
刘婆微微一礼,就出了门,然后关好大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初次见面的父女。
云琅的眼泪也一瞬间就从眼中滑落,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最后流进了嘴角…
那个胖孩子的眼泪也是如此的流淌路径,只是一眼,云琅就非常的确定,这绝对是自己的亲骨肉。
孩子哭的无助,张开了双臂找人拥抱,云琅豹子一般从案几后面窜过来,打翻了砚台,撞飞了竹简,刚刚绘制好的铜钱模样被他踩在脚下,连同丝帛一起变成一团墨迹。
膝盖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滑行了一丈远,张开的双臂一下子就把这个胖孩子抱在怀里。
即便如此,他在滑行的过程中,还顺手扯开了一根绳子,叮咚一阵急响,一串串金色的,银色的铃铛就从房顶滑落,一阵嘈杂的响声过后,铃声终于恢复了有序动听的原来模样。
孩子软软的,虽然并不是很香,脸上的鼻涕眼泪早就一塌糊涂了,云琅却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顾不上自己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先掏出手帕给孩子仔细的清洁。
下雪天,孩子的脸上皮肤嫩,别给淹了。
父亲的脸比不上铃铛好看,有趣,云音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瀑布一般洒落的铃铛给吸引住了,立刻停止了哭泣,张开小手去抓近在咫尺的金色铃铛。
云琅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云音身上,云音的全部注意力却在铃铛的身上。
有了铃铛,并且把它摇的叮当作响,云音就张开只有八颗牙的小嘴巴笑的咯咯的。
云琅的手却捏遍了孩子的身体,还好,孩子长得很壮实,小胳膊小腿挥动有力,视力听力注意力,都没有问题。
云琅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套检查孩子身体的方式,是他在以前跟云婆婆学来的,毕竟,送到孤儿院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
他曾经代替云婆婆接收过很多孤儿,接触过很多触目惊心的惨状,如今,见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外在的不可弥补的毛病,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毕竟,他与卓姬在一起的时候,身体的年龄实在是有点小。
对于哄孩子,这世上比云琅更熟练的人不多,比云琅熟悉的男人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当云音嘴里嚼着磨牙的手指饼干,眼睛瞅着呼啦啦旋转的彩色风车,耳朵里听着金银铃铛清脆的碰撞声,就很自然的忘记了想念母亲。
当干净的一丝尘土都没有的老虎走进来之后,云音的小嘴巴就嗷嗷的叫着扑了上去,掰开老虎的大嘴往里面塞手指饼干。
担心老虎的毛太硬,伤到孩子稚嫩的皮肤,云琅在老虎的背上放了一块毯子,这才把闺女放在老虎的背上,让老虎驮着缓慢的兜圈子,他则趴在地上小心的看护着,唯恐云音从老虎背上掉下来…
卓姬的马车就在楼下,她期待孩子大哭,然后云琅手足无措的邀请她上楼,没想到,那个臭孩子就哭了一嗓子,剩下的全部都是欢笑…
“没良心的…姓云的都是些死没良心的…”卓姬想到悲哀处,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楚,泪水哗哗的往下淌。
第一二四章 人间界
有了闺女,云琅还在乎谁?
这时候就算是皇帝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心情理会。
一颗心全被眼前这个不算香,也不算臭的小人儿占的满满的,虽然她在老虎背上玩了一会,就蹲在地上撒尿,老虎为此跑的远远地,云琅却凑过去,帮闺女料理干净。
一岁半的孩子虽然缠娘亲,却也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再加上总有磨牙的手指饼干,奶香浓郁的小馍馍,渴了就喝一点温热的加糖牛奶,总重要的是,还有一只大猫跟她玩耍,所以,还记不起自己的母亲。
直到这孩子趴在老虎的背上开始打盹,云琅才把她抱进了柔软的如同云彩一般的淡蓝色摇篮里。
随着摇篮轻轻摇晃,云琅哼着轻柔的小曲,云音就舒展开身体,慢慢的睡着了。
等孩子睡着了,云琅就坐在摇篮边上,全神贯注的仔细看自己的孩子。
还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碰一下孩子的脸蛋,额头,鼻子,眼睛,嘴唇,心头快活的几乎要让他飞起来了。
平生最大的梦想,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活生生的实现了。
云琅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的孩子到底是长成了什么样子,也恐惧的思量过孩子在倒霉的大汉国该如何茁壮的成长,这里没有疫苗,没有靠谱的医生,没有能够对症的药物,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能够为这个小生命成长保驾护航的东西。
云音看起来非常的疲惫,睡得很香甜,两只胖胖的小手捏成拳头举在脑袋两边。
过于安静的场合并不适合孩子睡觉,所以,云琅就偶尔拨动一下风铃,让它发出一两声低低的轻鸣。
刘婆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还没有说话,就看见云琅跟老虎一起用绿幽幽的眼睛瞅着她,刘婆打了一个哆嗦,又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
“小郎不见人。”
下了楼的刘婆,对守在小楼外面的平叟道。
平叟神情黯然,点点头道:“多谢刘管事。”
刘婆听着马车里卓姬暗哑的哭声,有些不忍,就低声道:“靠近松林那边的那座朱红色楼阁,就是小郎为卓氏大女准备的,大女不妨先去那里安身!”
平叟干笑一声道:“老朽几乎忘记了,云氏还有我家大女的一处安身之所,劳烦管事带路。”
卓姬出行依旧声势浩大,虽然是商贾之女,家业却庞大,随行的侍女就有十人之多,至于护卫,管事已经被刘二带去外宅安置。
卓姬的马车来到松林畔的楼阁,平叟就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座楼阁不论是选地,还是建造,都显得诚意满满,更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
背后百十步外就是松林,松林边上是一片菜地,虽说还下着大雪,棚子下面的菜地依旧绿意盎然。
一座八角的亭子下面,是一汪蒸汽缭绕的温泉池子,有廊道与楼阁相连,只要围上布幔,就是女眷们沐浴的不二之选。
楼阁建造在一个低矮的土丘上,可以俯视整个云氏庄园,是云氏第三高的楼阁,整座楼阁雕梁画栋,虽说绘制的图样,花纹算不上好,依旧给人富丽堂皇之感。
“楼阁里一应物事俱全,后面还有一座小厨房,在家中执役的厨娘已经配备,大女若是想要用汤饭,只要吩咐下去就是。大女的马车已经破损不堪,老身自作主张给大女重新配置了云氏的四轮碧油箱车,马夫也已经配备齐全,大女但凡出行,使唤就是了。云氏护卫不进内宅,这是家里的规矩,大女如果要见自家的护卫,还请移步前宅。”
刘婆介绍的很详细,刚刚下车的卓姬却凄婉的道:“我能随时离开,也能回来吗?”
刘婆默不作声,这不是她一个下人能决定的事。
“那么,我能见到我的孩子吗?”
刘婆依旧不做声,以她刚才的经历,她觉得卓姬可能想多了,很明显,小郎已经把孩子爱到了骨头里,天知道会不会让卓姬再见孩子。
卓姬见刘婆不做声,连忙问道:“我能见到云琅吗?”
平叟叹息一声对卓姬道:“云氏已然是钟鸣鼎食之家。”
卓姬默不作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楼阁,心中之懊丧简直难以言表。
平叟随着刘婆回到主楼前,指着灯火辉煌的主楼道:“云琅是否住在这里?”
刘婆摇头道:“此间借住的是长平侯夫妇。”
平叟点点头道:“能否给我一间靠近云琅的静室?”
刘婆笑道:“您居住的地方小郎已经选好,就在不远处的山居,平遮已经去了那里。”
平叟长叹一声道:“云氏为何重卓氏之老仆,却轻视卓氏之大女?”
“小郎说,平先生乃是云氏之友,并非什么卓氏老仆。”
居移气养移体,刘婆经过几年的打磨,早就不是唯唯诺诺的农妇,而是一个称职的管家。
平叟笑道:“平氏惯为人仆,不知平遮现在在云氏如何差遣?”
刘婆笑道:“接替梁翁打理云氏除养蚕,缫丝,织绸以外的所有作坊。”
“哦?梁翁已经年老昏聩了吗?”
“并非如此,梁翁今后一心服侍家主,大女,顾不得那些小事,杂事了。”
“如此说来,云氏重人不重财货?”
刘婆瞅了平叟一眼道:“家主为了大女,倾尽云氏家财,只希望能让卓氏满意。”
平叟笑道:“你们却心有怨言?”
刘婆摇头道:“钱财没了,我们继续挣来就是了,我们只是觉得小郎可怜。以前看小郎总是孤零零的独来独往,天可见怜,如今终于有了一丝骨血。有些话小郎不好说,我刘婆来说,平先生,大女是云氏的大女,从此与卓氏无干,可否?”
平叟摇头道:“不好。”
刘婆冷笑一声道:“我云氏将为贵胄,卓氏不过一介商贾,之所以能存活至今,全赖小郎替尔等周旋。卓氏可以欺负小郎心软,老婆子与梁翁却不同,我们全部都经历过人间惨事,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好日子,不容任何人摧毁。如果事不可为,我刘婆宁愿背上恶名,也要护卫云氏周全。”
平叟长大了嘴巴看着刘婆道:“你已经是云氏家臣?”
刘婆骄傲的挺挺胸膛道:“正是,从此与云氏休戚与共。”
平叟认真的点点头道:“你确实有成为云氏家臣的资格。”
刘婆大笑道:“小郎神仙一般的人物,将我刘婆检拔于微末,又分衣推食延我母女之性命,刘婆贱命一条,还给小郎也不算什么大事。老身方才所说之事,还请平先生三思,放眼云氏,愿为小郎效死命者五百余,虽为妇人,孺子也不容人轻觑。”
刘婆警告完毕,就唤过一个妇人,要她领着平叟去了山居,自己再一次来到小楼上,轻轻叩响了门扉,低声道:“小郎放心,卓氏并无与小郎争夺大女之心,到底是商贾心性,所求者,无非财货罢了。”
“很好,那就板上钉钉,将此事敲死,把造钱流水线给他们一套吧。只要钱?这是最好的结果。”
刘婆轻声答应一声,拍拍手,两个壮硕的乳娘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此时距大女还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孩子也该睡醒吃奶了。
一岁半的孩子已经可以不吃母乳了,云琅却信不过大汉国粗粝的食物,米粮还好,牛乳,肉类还是少吃为妙,毕竟,天知道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寄生虫。
还是再吃半年的奶水,等孩子再大一点,抵抗力再强一点再说。
第一二五章 有志气的人哪里都有
刚刚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的孩子已经开始认人了,吃饱了之后,就开始用哭声来呼唤母亲。
云琅抱着云音,可能是因为身上的味道不对,孩子哭泣的更加大声了,这一次,不管是老虎,还是铃铛,亦或是五颜六色的木马都不管用。
门外的雪下个不停,原本还有一点绿色的原野彻底变成了白色。
云琅用小被子裹好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擎着一把油布伞缓缓下了小楼。
或许是白色的世界引起了孩子的好奇心,她不再哭泣,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云琅不能停下脚步,只要停下来,孩子就会哭泣,于是,他只好抱着孩子来到了卓姬的门前。
两人相见没有什么多余的话,都在跟孩子较劲,云音回到母亲的怀抱之后,立刻就停止哭泣了。
“这孩子认人,如果不抓着我的头发,就无法安静。”
云琅看着云音玩弄着母亲的长发,微微叹口气道:“母女连心,这是天性,我无法阻止。”
卓姬的泪水滑落,掉在云音肥胖的小手上,哽咽着道:“还是要阻止啊!”
卓姬凄声道:“骊翁主不该有一个商贾身份的母亲。”
云琅淡漠的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我努力的把身份洗白了而已。”
“我们三人能以一家人的身份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云琅笑道:“只要你愿意,孩子高兴,没什么不可以的,你知道的,我这人羞耻感很高,一般人言辞上的羞辱对我没有什么用处,达不到让我产生羞耻感的程度。”
卓姬抬头看着云琅道:“其实我的羞耻感也很高,也不是很在乎别人的说辞,否则,当年也不会在蜀中当垆卖酒!”
云琅瞅瞅欢快的云音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卓姬摇头道:“你不要脸皮强娶人妇,我不要脸皮与你私通,这都没关系,我们要不要脸皮其实无所谓…蒙着脸也能过…可是啊…我们的女儿还要脸皮,我希望她将来有一门好姻缘,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希望她此生永远高高在上,希望他的父亲完美无瑕…”
卓姬说的非常激烈,竟然把剪刀都掏出来了,不是大汉人常用的那种单刃手刀,而是一柄云琅亲自研发的可以张合的剪刀。
云琅大惊,急忙伸出手要去夺剪刀,却又担心伤到孩子,急的跳着脚道:“别干傻事!”
卓姬的剪刀从咽喉边上掠过,并没有刺进咽喉,而是一剪刀就把粗粗的一绺头发给剪下来了。
这一绺头发被云音抓着,见头发掉下来了,欢喜的咯咯直叫。
卓姬将云音手里的断发取过来,挽成了一个结重新还给不依不饶的女儿,冲着云琅笑了一下道。
“我这种人很难生出绝望的心思。”
云琅的一颗心放下来了,吁了一口气道:“我其实应该了解你的,我们都是一类人,不管遭遇了什么都会死皮赖脸的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卓姬将云音送还到云琅手里,轻轻地触碰一下女儿的胖脸腻声道:“你该是一个享福的,我的乖乖!”
说完话就转身回到了房间,轻轻地掩上房门,很快,门里面就传来压抑的哭声…
“你随时都能来看孩子,我也会告诉孩子你就是她的母亲,这孩子比较倒霉,该她承受的还是要承受的,刻意的庇护这对她可不是好事。”
云琅抱着不再哭泣的云音举着伞缓缓地回到了小楼,有了母亲的头发在手,云音非常的活泼,很快就跟老虎玩闹的不可开交。
“云琅刚才所言,乃是发自肺腑,并非敷衍之语,大女为何不立刻应承?”
平叟等卓姬停止了哭泣,才低声问道。
“他的爱怜全部给了他的女儿,相处一炷香的时间,你可曾见到他对我有半分的爱意?卓姬虽然不才,也有自己的骄傲,我宁愿再次当垆卖酒,也不愿意因为别人可怜我,就战战兢兢的生活。玉娃儿留在云琅身边是最好的一个结果,留在我身边,只会招来无穷的诽谤与流言。平叟,就按照云琅所言,卖掉铁器作坊,只留下十六个心腹匠奴,解散卓氏匠奴,还他们一个自由身,一切都随他们去。”
平叟对卓姬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卓氏铁坊如果再不解散,不论是公孙弘,还是主父偃都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平叟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卓姬的做法,又道:“不知大女今后准备在何处安身?”
卓姬苦笑道:“蜀中回不去了,司马相如如狼,我耶耶如虎,蜀中已成我的虎狼之地,不回也罢。”
平叟笑道:“一鸡死一鸡鸣,解散铁坊并非是坏事,云氏答应给我们一套制钱流水线,大女现在要做的就是储存大量的铜。我卓氏不再冶铁,改铸钱了,地点就该在富贵镇!”
卓姬点点头道:“既然平老已经安排妥当,那就去做吧,大雪初晴,我们就离开云氏去阳陵邑办事。那些金子就存放在云氏,等我们需要的时候再来拿!”
平叟皱眉道:“大女不该要那些金子的,我卓氏的积蓄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这样做,会让云琅看不起。”
卓姬苦笑一声道:“虽然会被看不起,却能让云琅高兴起来,别看他方才将玉娃儿大度的放在我怀里,你没见他那一双眼睛一直跟看贼一样的看着我。我这一次就遂了他的心意,让他彻底的放心!”
平叟忽然觉得卓姬似乎有些英气勃勃的样子,这样的神情,他好久没有在卓姬身上看到了。
或许,她当初因为一曲《凤求凰》离开卓氏的时候有这样的英气…或许她在成都市上当垆卖酒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精气神。
平叟挺直了腰板,只要一个人有了精气神,基本上就什么都会有。
霍去病冒着大雪来到了云氏,把一个不算小的锦盒拿给了云琅,等身体烤热了,就坐在地板上逗弄云音。
云琅瞅了一眼锦盒无奈的道:“这些东西你应该留给你的儿子,而不是拿给我。”
这个盒子云琅不是第一次见了,上一次见到这个盒子的时候是云琅买地的时候,霍去病把自己小时候收到的各种小金饰,珍宝都拿给了云琅,希望他卖掉之后凑点银钱买地。
“我留下了一半,给云音一半。”
霍去病头都不回的道。
云音似乎很喜欢这个伯伯,也不哭,咯咯的笑着去抓霍去病探出来的手指。
“曹襄来不了,他被陛下召进建章宫了,听说,平阳侯的封地有了变动。”
云琅指指长平夫妇居住的主楼。
霍去病笑道:“既然长公主没有着急,那就说明是好事,我们就听他的回音就好。怎么?你不着急把孩子送到阿娇那里接受骊翁主的封号?”
云琅笑道:“阿娇贵人不提,我就希望她能永远的忘掉,接了所谓的骊翁主,我孩儿就成了皇族,将来万一把我孩儿弄去和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霍去病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只需在小云音长成人之前杀光匈奴也就是了。”
云琅神色难明的瞅着霍去病道:“这可能很难!”
霍去病大笑道:“没有难度的事情,我们还要做吗?”
“你今天似乎非常的兴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去病将修长的手指放在云音的小手里,嘿嘿笑道:“三天前,陛下在建章宫对百官曰:寇可往,我亦可往!”
云琅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把抓住霍去病的手道:“怎么说?”
第一二六章 皮袍下的小人物
当云琅把日子过得惨无天日的时候,大汉帝国却迎来了他最强盛的时刻。
半年时间,河套之战的胜利,终于转化成了大汉帝国反击的力量。
渔阳,右北平,汉州,上谷,云中,雁门乃至整个大汉帝国漫长的北方防线上,匈奴开始撤退了。
河套之战的失败,让那些匈奴贵族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汉人也能深入草原,荒漠,戈壁,也能在这些地方击败他们,并且掳走他们的牛羊。
也就是在这一刻,大汉皇帝刘彻在建章宫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很自然的发出了“寇可往,我亦可往”的琅琅之音。
也就是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大汉帝国将会在长达万里的北方边境上,开始酝酿有史以来最庞大,最猛烈的反击。
整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失意就有所止步,霍去病之所以冒着大雪来到云氏,就是为了告诉云琅,个人的一些挫折,委屈不能成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你来看!
自元朔二年我舅舅突袭河南之地后,匈奴不甘心失败,先后袭掠代郡、雁门、定襄、上郡等地。
右贤王率骑数攻汉边郡,并入河南,袭扰朔方郡,杀掳民众,虽然被边军一一击退,然而,我大汉也损失惨重。
雁门的公孙敖手下八千于骑兵,如今仅剩下不足三千,定襄的张次公,朔方的李沮,上郡的苏建,也损失惨重,亟待回长安休整。
如今,匈奴人退去了,正是我大汉调整边防的时候,阿琅,我们敢不敢要一处险隘守卫?
并为将来突袭匈奴做好准备!”
云琅怀里的云音不断地在父亲的腿上跳动,虽然云琅的头发被闺女扯得乱七八糟的,并且还扯下来一些,他依旧没有什么感觉,一手护着闺女,一边看霍去病摊开的军事地图。
地图上有很多不错的关隘,霍去病却总是把手指有意无意的点在白登山上。
白登山很有名,就在白登道边上,大汉初年,大汉朝不堪匈奴侵扰,太祖高皇帝亲自率领三十二万大军出征匈奴,先在铜辊告捷,后来又乘胜追击、直至楼烦一带。
时值寒冬天气,天降大雪,气候十分寒冷,汉军虽然手指被冻掉者十之二三,但见匈奴只有老弱残兵,比汉军更加的疲弱,更是获胜心切,便不顾前哨探军刘敬的劝解阻拦,直追到白登山,结果中了匈奴诱兵之计。
太祖高皇帝率兵刚到自登,冒顿单于忽然率领四十万铁骑伏兵将汉军团团围住。
匈奴围困白登山七天七夜,汉军断粮断水,十分危困。
多亏谋士陈平为刘邦出谋划策,送重金和美女图像给冒顿单于之妻阔氏,另外又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说:“如果单于继续围困,汉朝则将美女送给单于,到那时候,阀氏之地位就保不住了…”
阈氏受贿后,极力劝说单于撤军,单于闻听汉军增援部队即将赶到,惟恐对自己不利,只好解围撤兵。
太祖高皇帝收军回师广武之后,对探军刘敬说:“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遂重赏陈平和刘敬,并封刘敬为关内侯,号建信侯。为防止匈奴侵扰,命周勃、樊哈率兵二十万驻守代地。
也就是说,这块地方非常的适合匈奴大规模骑兵作战,不适合大汉兵车,步军作战,是大汉国真正的伤心地。
每一年,在这里战死的汉军都不下万人,军中有哀歌曰:生人不入白登道!
“皇帝不喜欢公孙敖,就派他去镇守雁门,八千将士死伤超过五千,人人都以为这是对公孙敖的惩罚,为什么你一定要去更加惨烈的白登山呢?我听说那里的战事几乎每日都有,不论是左贤王,还是右贤王还是单于本部,都会把白登山作为练兵之场所,我大汉国也是如此想法。此地厮杀之惨烈,冠绝天下,还听说此地白日里都能听到鬼鸣啾啾。你一定要带着大家去白登山吗?”
霍去病听云琅这样讲,就笑着从他怀里接过云音,让这孩子站在他的掌心跳跃,等孩子玩闹的开心了,才小声道:“我从不觉得公孙敖去雁门关是一种惩罚,相反,我认为公孙敖去雁门关是临危受命。公孙进刺杀我,又被你所杀,此事好像就算过去了,陛下没有任何问责的意思,更没有惩罚公孙敖的意思,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封号下来,公孙敖的气焰更胜往昔。白登山,白登山,乃是大汉之耻,当年,太祖高皇帝在白登山战战兢兢,一日三惊,唯恐死在白登山,也就在那里,冒顿单于写信给吕后,要她前去匈奴侍寝…此乃奇耻大辱,我欲雪之。”
云琅见闺女已经在抱着霍去病的脖子往他肩膀上爬,连忙接过孩子把她放在老虎的肚皮上,这才道:“我一般不会立下什么雄心壮志,很多时候,我只会离有雄心壮志的人远远地,免得被那个家伙爆发出来的傻气给祸害死。为什么这些冒着傻气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的心总会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呢?”
霍去病大笑,拦着云琅的脖子道:“因为我们是一类人,一样的愚蠢。”
云琅低头怜爱的瞅着四仰八叉的躺在老虎肚皮上的云音,缓缓地道:“我以为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就会变得胆小,变得更加的谨小慎微。谁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的胆量却在无限制的变大,以前的时候,我以为让我跟一头野老虎搏斗是一件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有可能了,如果那头老虎威胁到了我孩儿的安全,我敢赤手空拳冲上去。”
霍去病大笑道:“终于清醒了?”
云琅苦笑道:“必须清醒啊,皇帝猜忌我,大臣们忌惮我,百姓们恐惧我,但凡我有一点新东西,就会有人来抢夺,但凡我有一点出格的行为,就会有人来规劝我,监视我…
我反抗的激烈了,会有生命之忧,我要是不反抗,只会让他们更加的肆无忌惮。
最大的原因就是我这个人对大汉国来说,是一个外人!
我想努力的融合,为此不惜与匈奴作战,不惜将自己制造的好东西广而告之,甚至一而再买再而三的容忍他人对我的索取。
结果,我的处境更加的糟糕了。
我知道陛下将我闺女还给我的目的何在,我也知道我的闺女为何会被封为骊翁主,我更加知道阿娇为何会对我闺女不闻不问,原因就在于,陛下对我还是不信任,大臣们对我也不信任。
可是,我立下的功勋却不能不赏赐,于是,我的闺女就超越了大汉朝的封爵制度,成为了大汉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翁主,从今往后,只要是我立下的功勋,陛下一定会全部记在我闺女头上。”
霍去病撇着嘴不屑的道:“你也太小看陛下的心胸了,陛下之所以在你身上下了重注,最大的原因不是你的身份,大汉国从来只看中才华。
如果真的只认身份不认人,你早就被五马分尸了,那有机会一步步的成为少上造?
举国征战的时候,你献上来的耕犁,耧车,水车,水磨,可以大规模的提高我大汉的粮食产量,你探索出来的养鸡,养鸭,集群饲养猪羊之法,可以为我大汉生产出更多的肉食,此为内政。
你鼓捣出来的马蹄铁,马镫,新式弩弓,提出的武器机关可以互换的法子,极大的提高了我大汉骑兵的威力,此为军政。
最害你的不是你没有根底的身份,而是你做事总是遮遮掩掩,毫不光明磊落,让人不得不提防你。
你不对所有人敞开心胸,就不要苛求人人都对你光明磊落!
因为我闺女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汉人。”
第一二七章 正大光明
霍去病把自己活的如同一柄锋利的铁矛,除过战斗之外不作他想。
跟这样的人吐槽,效果很好。
因为跟他在一起,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过的蝇营狗苟的日子没有半点意义。
必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抗击匈奴大业中,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可以平安生活的国度,才是一个好男儿平生大事。
让大汉武功扬威天下,令蛮族不敢侧目窥视大汉,才是一个好男儿此生意兴最浓烈的时刻。
他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是这样做的,至于马上封侯这种事,他认为只是大义下捎带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
“好吧,我们有一千三百人!”
“不,我们有一千两百人!”
“还有一百人去哪里了?”
“独子!”
云琅的脸色很精彩,低声道:“你就没想过我也是独…”
霍去病的手指指着啊呀,啊呀叫着的云音,这让云琅说了一半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云琅长吸了一口气道:“你认为我死掉比活着的时候用处大?”
霍去病摇摇头道:“你要是再不痛快的活一回,还不如死掉。”
“你说的痛快就是去白登山跟无数的匈奴新兵死战?”
霍去病笑道:“听我的,做好准备,开春我们就开拔!”
云琅脸色大变,指着霍去病道:“你不是才开始计划这件事吗?为何一瞬间就变成现实了?”
“为将者,有时候就需要独断专行,讨论得失是大战之后的事情。”
“曹襄是被你吓跑的吧?”云琅诡异的瞅着霍去病道。
“胡说,阿襄的胆子还是很大的,且一心想要建功立业!”霍去病回答的慷慨激昂。
云琅狐疑摇摇头道:“不对,这不像是我认识的阿襄。”
“别管了,反正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次要是不去,他的平阳侯爵位真的会有问题。朝廷刚刚有了决断,武侯如果没有将军衔,就会被夺爵,同时,文候如果不能贡献三千万钱,还会被调整封地。”
云琅松了一口气道:“阿襄有钱!”
霍去病冷笑道:“平阳侯府不出,有钱又怎样?”
“阿襄是…”
云琅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不满十八岁的侯爵,无法掌控侯府…也就是说,现在掌控平阳侯府的人依旧是长平。
接下来的话就没办法说了,因为长平跟卫青也走进了房间。
“准备好去哪里?”卫青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是在问霍去病春游去哪里一般。
“白登山!”霍去病笑道。
卫青笑了一下,来到云琅的身边,指着白登山的位置道:“不错的选择,经营了八十年的防线,总要比其他地方好一些的。”
“就怕匈奴人不来!”
卫青听霍去病这样说,大笑道:“陛下既然说了,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话,匈奴不来我们总要过去的。”
说到这里有对云琅道:“河曲之战,某家携各色牲畜六十五万纵横两千里,折损却不到一成,你敬献的马蹄铁居功甚伟。双边马镫取代单边马镫也极大的缓解了大军长途跋涉之苦,算是一项不错的善政。说来可笑,以前骑兵之所以全是单边马镫,是因为国朝缺少铜器,没想到便宜的铁器横行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认为马镫本该就是双面的。”
说起家常的卫青依旧儒雅,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有难以置信的踏实感。
“军人总是要出征的,这是天命所在,由不得我们挑拣,如果说军人上阵杀敌只是为了博一个马上封侯未免浅薄了一些。
云琅没有去过边地,也没有见识过匈奴人的残毒,自然会认为战事不是一个好事,可以躲避,可以换一个法子来达到目的。
某家相信,如果你见识过边地百姓的模样,就不会这么想了,也可以说,很多抱着马上封侯想法的人,到了边地之后都会有一些改变。
到了两军阵前,马上封侯?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只要是战场,就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偌大的战场动一发而牵全身,攻守变幻无常,谁都知道危险的地方,很可能一场大战下来,那里连一枝羽箭也没有射出去过,谁都以为的安稳之地,很可能在一场大战下来,见不到几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