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拍拍曹襄的脑袋,又狠狠地抱了一下李敢,就上了张汤带来的槛车,这一次没有木枷卡脖子,总算是舒服了很多。
看着云琅坐上槛车离开了,曹襄叹口气道:“我怎么就觉得很没意思呢?”
李敢看看沉默的霍去病问道:“怎么说?”
“一个小小的五色旗之争,就有人不惜下重手暗算自己的手足同袍,他当时怎么能下得去手?”
李敢嗤的笑了一声道:“我看见过两个乞丐为了一块带肉的骨头打的死去活来。”
霍去病沉声道:“我们以后尽量不出这种风头了,阿襄说的没错,确实很没有意思。我们兄弟志不在荣华富贵,那就做点实事,如果可能,我想早点去跟匈奴人一争高下。”
“我只想保住爵位,保证传给我儿子的时候已然是关内侯,而不是什么杂牌侯爷。”
有子万事足的李敢嘿嘿笑道:“首先你得有一个儿子。”
曹襄笑道:“一旦妞妞的肚子大了,我就不信我母亲会不认妞妞这个儿媳?”
霍去病忧郁的道:“这段时间阿琅不在,你还是先把后勤这一块通管起来,此次点兵,我们骑都尉做的并不好…”
从上林苑到长安中尉府大牢,要走足足三天,槛车就不是给人乘坐的车子,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云琅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槛车颠散架了。
一米宽,一米五长的槛车基本上就是一个大笼子,在里面只能坐着,或者躺着,即便是躺着,身体也伸不直。
一天除过两次上厕所的时间外,他都需要留在笼子里,云琅不敢想象,如果他被张汤锁上木枷,这时候脖子一定被磨的惨不忍睹。
还以为罪囚只有他一个,没想到张汤一路上不断地接手槛车,才道阳陵邑,云琅身后的槛车已经足足有十个。
张汤的马车自然是很舒服的云氏制造,他的马车与云琅乘坐的槛车并辔而行,这一路上,张汤并未闲着,而是看了一路的竹简。
云琅身后的槛车里关着一个老头子,头发已经花白了,明明脖子已经血肉模糊了,依旧保持着那个犀牛望月的古怪姿势一声不吭。
看的出来,这个老家伙应该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在大汉的时代基本上就是士人的代称。
同样是看书,云琅看书只会增长见闻,这些人看书却会增长骨气,这是云琅一直都没有搞明白的一件事。
华发,高颧骨,炯炯有神的目光,超乎一般人的忍耐力,终于引起了云琅的好奇。
“张公,我后面那个老者是何人?”
张汤抬起头看了云琅一眼道:“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你这次去中尉府,只要老老实实的在监牢里居住五十天,就能毫发无伤的回家。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云琅知道张汤担心他多事,毕竟,来家被灭门的时候,云琅冒险救下了一个小女子,这事让张汤非常的难堪。
到了吃饭的时间,云琅的饭食还算不错,有肉,有酒,有刚刚在大汉国兴盛起来的面饼,这应该是不错的优待了。
那个老者这时候也被放下来了,跌坐在槛车边上,任由一个青年人给他清理脖子上的伤痕。
已经一起走了两天,云琅就没有听见这个老家伙说一句话。
云琅有吃的,这些人却没有,他看一下手里的面饼,就招手唤过宫卫,指指槛车里的肉块道:“送过去吧,我吃点面饼就好。”
槛车与槛车的距离很近,老者自然听到了云琅的话,微微笑了一下道:“相比肉块,老夫更想要酒!”
云琅笑了,就让宫卫把肉块跟酒葫芦一起送给了那个老者。
老者起身恭敬地施礼道:“小哥好人才,老夫生受了。”
说完话见酒肉送过来了,就把肉块给了那个青年人,自己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的痛饮起来。
云琅瞅着老者上下滑动的喉结很是怀疑,那一葫芦绿蚁酒真的有那么好喝?
老者饮酒如同长鲸吸水,偌大的一葫芦酒足足有五斤,被这个酒鬼老者一口气喝的涓滴不剩。
老者一口气喝光了一葫芦酒却面不改色,小心的放下酒葫芦大笑道:“平生饮酒,竟以此次为最。”
青年人这时候也吃完了一块肉,将另外一块比较大的肉放在老者手中,就来到云琅的槛车前面拱手道:“困顿之时得君厚赐酒肉助我父子渡过难关,司马迁感激不尽!”
云琅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似乎被一柄巨锤重重的轰击在耳门上,脑袋里这时候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还礼。
司马迁见云琅神游天外,还以为人家不愿意与他这个罪囚之子结交,也不生气,再次拱手施礼之后就回到了父亲身边。
“怎么,那个少年郎不愿意与我儿结交?”司马谈吃光了肉块笑呵呵的看着儿子道。
司马迁摇头道:“他似乎心神不在,对孩儿说的话充耳不闻。”
司马谈笑道:“此子也算是一员烈士,因为主将在点兵中被人暗箭所伤,他不惜脱离大队扰乱陛下点兵,就在陛下的面前诛杀了那个无耻小人。这样的人很少见了,我儿不妨记下。”
第一零二章 家学渊源
直到槛车再次起行,云琅依旧没有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司马迁这三个字对他造成的冲击远远超过了刘彻。
《史记》这本书对司马迁名望的加成实在是太多了,至少,云琅在离开自己的家,去寻找伟大的时候,他看的最后一本书就是《史记》。
那本书里记录了大汉族三千年的荣辱兴衰,也奠定了后世人自称华夏五千年文明史的底气。
槛车继续上路,云琅就倒着坐,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司马迁,这给司马迁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父亲,那个少年人又在看着我。”司马迁实在是受不了云琅的烁烁贼眼,只好小声对父亲抱怨。
司马谈看了一眼云琅笑道:“他或许听说过你的名字。”
司马迁摇头道:“孩儿一向在老家耕读,如果不是父亲此次获罪于天,孩儿也不会来到长安陪伴父亲,如何会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呢?”
司马谈皱皱眉头道:“看那个少年似乎对我们没有敌意,等我们都进了中尉府大牢,问问清楚也就是了。”
父子俩说话的功夫,一个没了一条臂膀的老汉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直接放在扶着父亲槛车步行的司马迁手里,瓮声瓮气的道:“我家小郎请你们吃的。”
司马迁很想问问他家小郎为何如此厚爱,那个粗壮的老汉却已经离开了,正在很用心的伺候他家小郎吃梨子。
布袋里的东西非常的丰盛,不但有风干的鸡,还有一些条状物,不过,闻起来香喷喷的,味道应该不错,最让司马谈欢喜的是,袋子里还有一葫芦酒。
他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非常的满意,这一次喝到的酒,比中午的时候喝到的酒强一百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司马迁低声对父亲嘀咕了一句。
司马谈笑道:“无妨,你父亲这个太史令能否继续干下去,很难说,即便是能继续干,也是一个清水衙门,无权无势的谁会巴结。说到底无非是一些酒肉而已,算不得什么,你呀,自幼读史书,已经读坏了心思。早就告诉过你,春秋之后的史书不可多读,读的多了,心思自然会阴暗,满篇的权谋之术,层出不穷的害人勾当,读这样的书只会把人教坏,想要重新归于敦厚那可就难了。”
司马迁笑道:“耶耶记录了三十年的小记,难道也不算是好事情吗?”
司马谈大笑一声,脖子虽然被卡在木枷里,人却显得极为豪迈,用手拍着木枷道:“史书一道,说理,说人,说天下,秉笔直书,人杰有瑕疵必说,枭雄有善意必录。一部史书,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也。我司马氏为史官已经三代矣,犹如站在高坡看江河东流,立于九天观世间风云,不与人争高官厚禄,不与人夺天下资财,守一方瓦砚,执一枝瘦笔,自能附白骥尾翼,而后流芳百世,小子何其愚也。”
“既然如此,您为何还要孩儿守在公孙弘麾下,出使南方,日日与野人为伴?”
司马谈笑道:“走,乃是史官重要的看天下的步奏。”
“我仔细检查史书的记裁,考察历史上的事变,发现在一百年之中,五星皆有逆行现象。
五星在逆行时,往往变得特别明亮。
日月的蚀食及其向南向北的运行,都有一定的速度和周期,这是星象学所要依据的最基本的依据。
而星空中的紫宫星垣和东西南北四宫星宿及其所属的众多星辰,都是位置不变的,它们的大小程度和相互向的距离也是一定不变的,它们的分布排列象征着天上五官的位置。
所以我猜想,星空的变化应该与人间的变化相吻合,只要能精准的掌握天象,就能预测到人间将要到来的大变化。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与此同时天子衰微、诸候力政、五伯代兴及到战国及秦乃至于汉,每一次权力的更迭都有恐怖的星象出现。
因此,耶耶以为,天运不是一成不变的,应该是三十年一小变,一百年一中变,五百年一大变。
虽说如此,耶耶却不能说服我自己,毕竟我们的阳寿太短,无法见微知著,无法确认每一件事件的真伪。这就需要我们司马家族世代传承,一代代的看下去,最终给出一个答案。”
司马迁抓抓头发道:“道阻且长啊,耶耶您刚刚跟皇帝提出‘推古天变’,就被人家打入牢狱,您也希望孩儿跟您一样,也被打入牢狱吃苦?”
司马谈怒道:“聪明一点啊,耶耶这次已经试探出来了,皇帝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他虽然接受了董仲舒的那一套治理国家的想法,却对‘天人感应’非常的反感。‘推古天变’与‘天人感应’只沾一点点的边,皇帝都受不了,董仲舒总想着依靠天地之威来限制皇权岂不是缘木求鱼?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求学,走路,观天下,体察世间百态之后再动手著书,就能得心应手。你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境遇,一定要将‘推古天变’这个想法修补完整,耶耶觉得,这可能是我司马氏一族名扬后世的唯一手段了。”
父子俩又说有笑,这一路上走的并不寂寞,尤其是谈到家学,他们更是忘记了现实的险恶。
云琅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槛车行走的声响太大,他不论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
夕阳西下的时候,高大的长安城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那座黝黑的城池,如同一头趴伏在地上的猛虎威风不可一世。
进城的人不多,出城的人却非常的多,云琅觉得自己坐在槛车里面就像是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子。
于是,他就盘腿坐在槛车里,努力的挺直了胸膛,即便是当猴子,他也准备当一只最漂亮的猴子。
能被官府装在槛车里,并且排在第一位的时候不多,云琅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云兄,云兄…兄弟来晚一步啊…”
一个凄婉至极的嚎哭声一下子就引起了众人围观的兴趣,云琅恶狠狠地看着张连这个王八蛋摇着一个镶金嵌玉的轮椅从城门口滚出来,一把抓住云琅的槛车嚎啕大哭。
“等我死了你再哭成不?”云琅咬着牙道。
张连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惊讶的看着云琅道:“你不会死?当着陛下的面杀了人你居然不会死?”
云琅咬牙切齿的道:“耶耶不过是被关六十天,谁告诉你我要死了?”
张连瞪大了眼睛道:“富贵镇都传遍了,说你无故在陛下面前行凶杀人,这一次最轻都是五马分尸啊。”
提到富贵镇云琅立刻就想到了郭解的那张丑脸,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周鸿呢?”
“消息到的迟,他给你定制棺材去了,长安城最近死的人多,棺材不太好定。这么说,你真的死不掉了?就不痛不痒的关六十天?”
云琅肯定的点点头,指指张汤的马车道:“中尉府的老主官张汤就在那,要不,你去问问?”
张连瞅瞅张汤的马车摇摇头道:“不是一路人,还是小心为妙,跟这样的阴人沾上关系,一时半会没可能脱身。走吧,中尉府大牢已经给你准备妥当了,原以为你只剩下几天好活了,就特意做了一些布置。对了,美貌的女子你喜欢十二岁的还是十六岁的?”
第一零三章 司马迁的见闻
张连,周鸿为了让云琅把最后的时光过得愉快些,一间很大的牢房被他们装扮的花团锦簇。
如果不是因为周边总有犯人发出的惨叫声,云琅很怀疑自己来到了青楼。
两个穿着漂亮囚衣的少女,见云琅进来了就甜甜的喊了一声“耶耶!”
云琅瞅了一眼张连道:“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张连叹口气道:“自从两条腿没了,就喜欢上别人喊我耶耶的感觉。”
“闲的无聊?”
“是啊,家里现在把我当猪养,上一次与匈奴人作战给家里挣够了脸面,以前总骂我的人,现在什么话都不说,还给我找了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当老婆,他们对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阿娇准备把长安的丝帛买卖彻底拿下来,你要是有精力,就帮我家拿一部分份额,中间有你的两成份子。”
“你让我去经商?”
“怎么?很丢人?”
“是很丢人啊,我家祖宗要是知道他的不肖子孙居然去经商了,会气的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我。”
“你家老祖宗不是不知所踪了吗?怎么会有坟墓?”
张连耸耸肩膀道:“谁知道呢,反正寒食节是要祭祀的,经商就算了吧,我耶耶真的会杀了我。”
云琅笑道:“走街串巷的兜售针头线脑,你父亲当然会杀了你,如果手握全长安的丝帛买卖,一言可让人富贵,一言可让人沦为乞丐,当你手里的资财超过你家的时候,你父亲应该就会忘记你是一个商贾的事实。”
张连坚决的摇头道:“成吕不韦那样的商贾也不成,我耶耶一样会打死我。我可以乱花钱,要是敢乱挣钱,就死定了。”
云琅无奈的摇摇头道:“好吧,还以为这样的好事情会有人抢着干,结果…”
张连打断云琅的感慨怒道:“别惋惜了,这事没什么好惋惜的,你好好的找一个不怕死的商贾来做这事就成了,别找我们,找谁,谁死。”
说完话就跟见了鬼一般,摇着轮椅跑了。
“难办啊!”
云琅感慨一声,躺在柔软的如同云朵一般的锦榻上,两个囚衣少女立刻开始帮他洗脚。
富贵镇想要富裕起来,没有商业支撑还富贵个屁啊,仅靠煤炭跟鸡蛋,是支撑不起一个商业之城的。
大汉国的监狱其实非常的人性化,犯了罪了的人,即便住在监狱里,也能接受家人的照顾。
比如司马谈就是这样。
司马迁不知道从哪来抱来很多柔软的麦草,将监牢里面潮湿发霉的麦草全部换掉,并且用手抓着麦草将肮脏的监牢齐齐的刷了一遍,这才给父亲铺上厚厚的毯子跟皮毛,伺候疲惫至极的父亲洗漱。
白日的谈话消耗了司马谈太多的精力,勉强洗漱之后就倒在厚厚的床铺上呼呼大睡。
司马迁见父亲睡着了,就盘腿坐在一个草甸子上,走了一天的路,他也很疲惫,就在他准备坐着睡一会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有人发出“噼嘶,噼嘶”的声音。
抬头看的时候,发现那个给他们东西吃的少年郎正满脸堆笑的隔着栅栏举着一只肥鸡示意要他来拿。
司马迁回头看看沉睡的父亲,再一次闭上眼睛,如果父亲不饿的话,他觉得没必要接受嗟来之食。
对面的监牢奢华的不像话,厚厚的地毯,柔软的锦榻,华美的矮几,矮几上还有一个陶瓶,里面还插着一束秋菊。
矮几对面的一个长条桌上堆满了各色食物,有很多食物司马迁闻所未闻,那些食物制作的极为精美,仅仅闻闻诱人的香气就知道那该是人间美味。
“我请你吃啊!”
那个少年郎努力的把肥鸡继续递过来。
被精美的食物引诱的有些饿的司马迁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糜子馍馍,咬了一口,吃的非常香甜。
“我听说你走遍了天南,是不是真的?”
司马迁微微一笑,此子果然是对自己游历天下的见闻感兴趣,只是,这一路过来,让司马迁感慨至极,如何能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
这一路上的风霜见闻,又岂是一个膏粱子弟所能理解的。
万般感慨到了嘴边,最终却变成了一句闲话:“也就是走了一些路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个少年人点点头,似乎很有感慨的道:“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走了一些路罢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很久以前,我就想游历天下,结果,才出山,就困在了长安,原本以为被困长安只是暂时的,结果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停留了三年。直到眼前都没有解脱的希望…”
司马迁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牢房黑乎乎的房顶,又吃了一口黄馍馍,觉得有些唏嘘…
他从京师长安出发东南行,出武关至宛。南下襄樊到江陵。渡江,溯沅水至湘西,然后折向东南到九疑。
窥九疑后北上长沙,到旧罗屈原沉渊处凭吊,越洞庭,出长江,顺流东下。
登庐山,观禹疏九江,展转到钱塘。
上会稽,探禹穴。还吴游观春申君宫室。
上姑苏,望五湖。之后,北上渡江,过淮阴,至临淄、曲阜,看遍齐鲁之地,观孔子留下的遗风,受困于鄱、薛、彭城,然后沿着秦汉之际风起云涌的豪杰步伐看了沛县,鸿沟,垓下,凭吊了楚汉相争的战场,经彭城,历沛、丰、砀、睢阳,至梁,听到父亲有难,这才回到父亲司马谈身边。
“你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看了那么多的风景,可曾找到安乐乡?”
云琅说着话,用一根树杈将一壶茶水推向司马迁。
司马迁吃黄馍馍吃的口渴,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笑道:“蜀人常喝此物,你这里做的更加精妙,味道少了几分苦涩,多了几分回甘,更多了几分雅致,好东西啊。”
云琅闻言满脸堆笑,自从他将茶叶炒出来做成茶饮以后,能准确地说出茶饮好处的人,除过平叟,就目前这位一人,忍不住挑起了大拇指。
“说到安乐乡,也不是没有,在江陵,我就遇到过一群人,他们居住在绝壁高崖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日日与虎豹相争,却自得其乐。说的是楚音,有巫女作歌,高亢嘹亮至极,隔着两座山脉也清晰可辨。这些人不知世上已经没有楚国,见到我这个外人长者还要我代替他们向楚王熊耳献礼,而献礼不过是一枚铜鼓,一束稻米,一卷蟒皮而已。我不忍心戳破他们的美梦,带着礼物离开了他们,过楚王墓的时候,代替他们将礼物敬献在祭台上,而祭台早就荒芜了…所以说,无知就是人们的安乐之所。”
云琅轻声笑道:“我知道你讲这个故事是在笑话我的无知,不过,你这就小看我了。你虽然走了万里路,有了一万里的见识,但是啊,这是不够的,你的故事不够深刻,且听我给你讲一个同样的故事。汉建元四年,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第一零四章 都是经验主义者
最早的文学作品,其实就是由简单的故事衍生而成的,只是在配上足够优美的文字之后,就变成了脍炙人口的文学篇章。
只要看看《诗经》就会明白最早的文学表述多么的苍白无力,如果去掉那些美丽的隽永的文字,故事的核心往往很简单,通过文字描述,环境渲染之后,它就美的不可方物。
陶渊明的作品自然是美丽的,这种故事不但对后世人有杀伤力,对于司马迁这样的古人更具有杀伤力。
他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人,在听完云琅把《桃花源记》讲述了一遍之后,钦佩的拱拱手,就继续吃自己的黄馍馍。
他觉得云琅刚才特意编造了一个美丽的故事来反击他,所以很佩服云琅的才情,却并不在意。
父亲睡得很是香甜,尤其是被困在槛车里几天之后,第一次得以放松身体,应该有一个好的睡眠。
监牢里慢慢的变黑,黑夜无可避免的来临了,司马迁放下手里的竹简,揉揉昏花的眼睛,有些羡慕的瞅着灯火通明的云琅居住的那间牢房。
需要记录的事件太多,而每日里太阳落山的时间又太早,这让他不能尽兴的记录那些装在脑袋里的故事。
“为什么不去问对面的少年人要一盏灯?”司马谈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很自然的问儿子。
司马迁不解的看着父亲道:“您以前说…”
“骨气是吧?”
“那是在你不了解骨气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培育你有一种高尚骨气的说辞。现在,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骨气,那么,你就该知道,向着目标坚持不懈的努力才是你真正表达骨气的一种方式。借一盏灯,完成你想要记录的愿望,这并不损伤你的骨气,应该是一种通便,不是屈辱。”
“可是孩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他对我们好的有些过分。”
司马谈无声地笑道:“不喜欢别人对你好是个什么想法?难道说你觉得别人如果处处为难你才是一种正常的事情?”
“也不是这样,就是孩儿不喜欢看他那张脸,或者说,是孩儿一点都不喜欢他那双泛着贼光的眼睛。”
司马谈无奈的摇摇头,冲着云琅居住的牢房高声道:“少年人,能给我们一盏油灯吗?”
云琅迅速的拉开遮盖监牢的帷幕,笑着将一盏刚刚加满油的油灯推了过来,一同推过来的还有两支蜡烛。
“请用,不够了再说,我再去问狱卒要。”
司马迁取过油灯跟蜡烛,见云琅一副好像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就连忙道:“你也在槛车里困了三天,好好地睡一觉吧。”
见司马迁不愿意跟他多说话,云琅只好遗憾的重新拉上帷幕,躺在柔软的锦榻上假寐。
说实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司马迁这事他曾经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他甚至设计好了见面时的仪表跟穿着,甚至构思好了要说的第一句话。
他相信那该是一场极为美丽的邂逅,应该是一场现代人与古代历史进行一场真正交流的开端。
结果,事情并不那么美好,司马迁是一个冷峻的人,他似乎不习惯跟陌生人进行一场深入的交谈。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牛不饮水不能强按头。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
司马谈的囚牢空荡荡的,他们父子都不在,云琅有些莫名的心慌。
“牢头,牢头,我对面住的那父子俩哪里去了?”
早就被张连他们喂饱了的牢头满脸堆笑的道:“太史令司马谈今日过堂,他儿子跟着过去了。”
云琅瞅了一眼司马谈父子留下的行礼,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问道。
“我什么时候过堂?”
牢头惊讶的道:“您不用过堂,小人接到的文书就是关押您六十天,除此,再无别的惩罚。”
“你知道对面那个老头犯了什么罪过?不会被施以腐刑吧?”
牢头瞪大了眼睛道:“那老头不过是被陛下说了一句尸位其上,算不得大罪过,怎么可能会被施以腐刑?”
话说完,见云琅似乎非常的失望,就压低嗓门道:“这老头只是一个太史令,在朝中并没有过多的关节,如果,司马想要让这个老头被施以腐刑,并不是没有办法。”
云琅被牢头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谁想要那个被人阉掉了?就是随口问问。”
牢头依旧腆这着脸:“牢里面也有两个被施以腐刑的人,如果司马好奇,小人可以安排,只是一个下体伤口已经溃烂了,腥臭难闻,另一个似乎好些,这些天插上麦秆之后已经能撒尿了,就是总尿床…”
云琅差点捂上耳朵,怔怔的看着牢头把那些恶心的话说完,吃力朝牢头摆摆手,就坐在桌子后面,准备写点东西,六十天不在家,家里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
比如围墙还需要继续加高,这些泥水活一定要在上冻之前干完。
比如,家里的蚕丝,绢帛就要开始售卖了,刘婆想要高价的想法不错,云琅还是觉得先落下一个朴实的名头再说。
家里的鸡鸭鹅不能再多了,连续饲养了这么多的家禽两年,他很担心会因为污染的原因,从而产生鸡瘟。
如果产生了鸡瘟,对上林苑刚刚兴起的家禽饲养业,会形成致命的破坏。
不仅仅不能继续增加家禽养殖,这时候还应该逐渐淘汰一部分的成年鸡,以产蛋量为指标开始培育云氏的第二代鸡雏。
只有不断地改良家禽的种类,存活率才会变高。
最让云琅担忧的不是家里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从而出现一些麻烦,产生一些损失。
而是那座堆满骷髅的陵卫军营…
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云琅不知不觉的就写了十几斤重的竹简,对于竹简的笨重,云琅几乎已经习惯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司马谈在司马迁的搀扶下回到了牢房,司马谈的手有些颤抖…司马迁似乎刚刚哭过,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这是必须的,进入中尉府,不论有没有罪责,先挨一顿杀威棒是必须的,即便司马谈是太史令也逃脱不了这一关。
司马谈扶着牢房门对云琅笑道:“小郎手里还有没有酒?”
脊杖十下,这是必须的,也是一个基数,司马谈是太史令,已经被从轻处罚了,依旧挨了十下板子。
这一次司马谈要酒不是为了喝,而是用酒来清洗被殴打的红肿一片的脊背,据说,这样做能迅速的消肿。
这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无稽之谈,已经被棍棒打的肿起来的后背,在被酒浆清洗之后,红肿的更加明显了。
司马迁眼看着父亲的脊背肿胀起来了,不但不忧虑,反而欢喜的对父亲道:“淤血快要出来了,耶耶再忍一下,等到肿的再大一些,孩儿就用铁针刺血,把所有的淤血都给放出来,孩儿在楚地见人施行过,很有效果。”
云琅忍不住出言道:“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用冰水清洗伤口之后,再用冰水里捞出来的手帕覆盖红肿之处吗?”
司马迁鄙夷的看了云琅一眼道:“我见过…”
这就是明显的拒绝了帮助,云琅无奈的摇摇头,坐在司马谈的对面,眼睁睁的看着他背上的红肿部位最后青紫色,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随便找了一根铁针,就挑开了他父亲背后的皮肤。
第一零五章 温润君子
不论是冷敷还是热敷,本来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医疗问题,等一个少年跟一个青年之间有了争论之后,就会变成一种执念。
执念这东西带来的好处实际上很少,表现在司马谈身上就是直接流淌了半斤血。
不知道为什么,大汉人一面认为血液是珍贵的,一面又认为只要生病了,放出一些毒血就好。
云琅很想知道,他们是凭借什么来确定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毒血还是好血?
不过啊,司马谈在损失了半斤血之后,整个人好像舒服了很多,就连呻吟声都变得轻微了。
自从司马谈再一次睡着之后,司马迁看云琅的眼神就变得更加不屑。
双手扶着监牢栅栏的云琅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用最粗暴的手段给他父亲治病,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用一根针把他父亲的后背扎出几十个窟窿,就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可怕。
这充分的证明了一件事,大汉国流传万代的父慈子孝其实没有对错好说,只要是怀着一片好心,即便是把父亲弄死也绝对是大孝,史书只会夸赞,绝对不会贬斥,因为,连司马迁都是这么干的。
“喝点茶吧!”
云琅把茶壶推过去。
司马迁这一次没有拒绝,刚才那一番操作,他也很累,尤其是听到父亲的闷哼声,他心里也不好受。
“陛下对武人过于优厚了。”司马迁喝了一杯茶水之后看着云琅豪华的牢房就感慨了一声。
“这倒是,不过,爱之深责之切也是常有之事,文人触怒了陛下,可能还有一条活路。武人如果忤逆了陛下,基本上没听说有谁还能活着。帝国内治将以维持稳定为主要方向,从今后,帝国将会跟我们最大的敌人匈奴做生死之战,在陛下需要武人为国征战的时候,优待一下武人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生死大战就要开始,为何西华公主还要和亲于匈奴?送去给匈奴人杀掉吗?”
“西华公主?谁啊?”
“淮南王女刘陵!”
“她从翁主升格成公主了?”
“匈奴单于的阏氏不能是翁主。”
“你可拉倒吧,匈奴王单于连自家的牛羊有多少都弄不明白,你指望他知道翁主与公主的差别?这都是大汉人自以为是给加上去的,等到人家以后真的弄明白了这些阶级差别,向陛下要真正的公主的时候,有陛下难过的时候。”
云琅回答了司马迁隐晦的问题,却对刘陵出嫁的事情讳莫如深,他准备从现在起,让刘陵这个女人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这是对刘陵最大的帮助。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司马迁拍着栏杆唱着这首《佳人歌》竟流露出几分萧瑟之意。
“如此佳人竟然双手奉与有胡!”
歌罢,司马迁慨然一拳砸在栏杆上怒道:“男儿之耻也!”
“既然舍不得这样的美女嫁给匈奴,你可以带着人在周原一带伏击匈奴人,抢夺美人而还,最终双双隐居于泉林之畔岂不美哉!”
云琅斜着眼睛小心的看着司马迁,现在他可以确定了,现在的司马迁因为没有接受过腐刑,男儿热血气概充沛的如同东海之水,跟别的年轻人一样见不得自家的美女外流。
“这个,这个,还是再议吧,我就算有解救佳人于倒悬之中的心,恐怕佳人也不会嫁给我。”
司马迁的回答让云琅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司马迁居然真的会对刘陵充满了向往。
“呵呵,你喜欢的是《佳人歌》里面的西华公主,而非活生生的西华公主,《佳人歌》里的西华公主尽善尽美,活生生的西华公主却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别想了!”
正在睡觉的司马谈翻了一个身坐起,看着儿子怜爱的道。
“表倾城之色,期有德于传闻,这些终究是靠不住的,迁儿,你迟迟未曾婚配,待耶耶回家之后,不如就给成纪柳氏去信,倩娘已经十三岁了,过了今年,明年正好完婚。”
“耶耶!”
司马迁有些不满父亲在云琅面前说他的私事,有些羞恼。
司马谈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总比你当着别人的面唱着人家写给女子的爱慕曲子要好!”
“什么?”司马迁的一张脸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块红布。
云琅双手抓着栏杆认真的道:“这首《佳人歌》就是我写的,不过不牵涉私情,就是想作歌,司马兄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唱,云某只会欢喜,绝无不满之意。”
这句话一说出来,司马迁的一张脸就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勉强收摄心神怒吼道:“无耻!”
说完就一个虎跃跳上父亲刚刚躺着的那张软床,监牢里面无处躲藏,他干脆就用毯子把全身盖住,羞于见人。
司马谈呵呵笑着对云琅道:“我这儿子,为人过于方正,就是这点不好,应该小友多亲近一些才好。”
云琅惊讶的道:“太史令知我?”
司马谈笑道:“元朔年冬日,长安饥馑,当各家各户节衣缩食之时,唯有一白衣少年大开家门,但凡有无助之妇孺尽可入云氏得一顿饱食,长安三辅饿殍无数,长安饱食之家皆应有愧色,唯有云氏可以心安理得,五百妇孺在云氏庇护之下不仅仅安然过冬,如今,五百无助妇孺已成长安城中最让人羡慕的存在。不论其它,仅此一件事,司马家身为史官,就该为云氏歌功颂德!”
云琅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涩,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无人理解,没想到,只要是真正做事的人,这个世界依旧会很善良的对待他。
司马迁从毯子里露出脑袋吃惊的看着父亲道:“他干过这种事?”
司马谈笑道:“你以为耶耶什么人的东西都会要吗?有些人的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有些人的东西吃了,比鸩毒还要毒辣。云家的东西,就是能让人延年益寿的好东西。我儿不妨多吃一些。”
司马迁似乎对父亲非常的信服,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理直气壮地指着云琅桌子上的肴肉道:“先把那东西给我,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
云琅笑眯眯的把肴肉推过去,司马迁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尴尬事,挖了一大块肴肉美美的吃了一口,满足的闭上眼睛道细细的品味。
司马谈宠溺的瞅瞅已经成年的儿子然后对云琅道:“云司马教场发威,可不是为官之道啊!”
“我只想要一个可以平等的跟人说话的地位,没想着封侯拜相。云某一生站着的时候多,跪着的时候少,突然间要我弯下膝盖总觉得疼痛难忍,只好先混一个跟人说话不用跪拜的地位再说。”
司马谈叹息一声道:“想要站着,何其艰难哉!”
云琅黯淡的道:“总要试试的,一时的跪拜没关系,我就怕自己逐渐习惯跪拜,那就糟糕了。”
司马谈低声道:“总有人会在背上添加重物让你弯曲膝盖,你自己也会自我添加重物,做不到独夫,很难自立。史书上那些刚烈的,辉煌的,光耀万世的人下场都不好,不过,他们活的真是痛快啊!”
云琅见司马谈已经沉浸在古贤人的光辉事迹中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摇头道:“我就想躲起来,没想着跟人硬抗!”
司马谈笑道:“你要的很多,却不愿意付出,这很难办啊,年轻人,这个世界不会围着你转,更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前进,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就会知道,个人——何其的渺小。”
第一零六章 云氏魔鬼
事实上,云琅对司马谈的话早就免疫了,这种事后诸葛亮一般的话,不但他讲过,长平,大长秋,张汤这些人基本上都说过,最大的差别就是说话的语气跟语言不同,至于中心意思——别无二致。
他更注意吃东西的司马迁。
司马迁吃的非常香甜,一盆子肥腻的冷肴肉很快就被他吃光了,里面的皮冻一样的东西也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为了吃东西,他浑然忘记了父亲正在跟一个以狡猾著称的家伙谈论理想。
美味的食物让人的魂魄长居九天之外,即便是已经吃完了肴肉,他依旧留恋的看着空盆子,一言不发,他的身体依旧在味蕾的统治之下。
于是,云琅就把一大块松软的蛋糕又递了过去…
司马迁用最大的意志力从大块的蛋糕上切下来一半留给了父亲,然后就再一次沉浸在蜜糖与松软的鸡蛋糕之间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意志力极其强大的人,现在,在美食的攻击下,他已经溃不成军。
蛋糕没有了,一小碗果浆乳酪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司马迁觉得自己抗争过,可惜抗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有抗争的举动。
云琅饲养一样的喂司马迁吃东西,司马谈自然是看出来了,他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一边吃着儿子奉上的美食,一边看儿子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的样子暗自叹息。
当云琅敲开了一个泥块,露出一只热气腾腾的肥美的叫花鸡,已经吃了很多东西的司马迁依旧伸手去接,这一次,司马谈阻止了司马迁叹息一声道:“不能再吃了,吃的太多了。”
云琅点点头就把茶壶递过去了小声道:“喝口茶水,化化油腻。”
一杯热茶进了肚子,司马迁如梦方醒,疑惑的看着摆在面前的各种装食物的器皿,简直不信这是他这个一向崇尚简朴克己的人吃掉的东西。
他将目光停在父亲的身上,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司马谈苦笑道:“别怀疑,就是你吃的。”
司马迁抬头看了云琅一眼,然后低下头拱手道:“让你看笑话了。”
不诿过,这就是司马迁的教养。
云琅看着他面前装食物的器具低声道:“我有一年饿极了,路过一家食肆,那里的有一种很好吃面条,只要用油泼过之后滋味就变得很厚重…我很想吃,却没有钱,我在食肆门口站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没人给我吃,于是,我就趁着店老板刚刚作出一碗面条的时候,就放火点了他家的柴堆…大火烧起来了,店主去救火,我拿走了那碗面条就回家了,面条真的很好吃…只是,那天的风很大,那一把火烧掉了半个街…没人知道那是我放的火,所以没人来找我,都以为食肆的老板不小心酿成的大祸,那个食肆老板的下场很惨…从那以后,我就认为,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只要我们有能力,就一定要给他一碗饭吃,否则,天知道会因为饥饿引出什么事情来。”
司马迁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吃惊的看着云琅道:“你居然没有内疚?”
云琅坐在毯子上淡淡的道:“我当时非常的饿!”
“饥饿也不是你干出这样恶事的理由!”司马迁显得非常愤怒。
云琅翻翻眼皮道:“你居然对一个饥饿到一定程度的孩子讲道理?当时对他来说,吃饭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司马谈无奈的道:“这就是你在关中大灾的时候喂饱那些妇孺的理由?”
云琅伸了一个懒腰道:“是啊,我们吃饱了之后才是人,饥饿的人算不得人,那个时候掌控他行为的是胃肠,而不是心或者别的东西。所以,我在山门中学的就是如何能尽快的得到食物,如何能用最短的食物生产最多的食物。今天之所以请你无节制的吃东西,就是想要告诉你,在学会讲述一件事情之前,先讲好肠胃的事情。我们最大的敌人并非匈奴,而是肚皮。饥饿可能是老天对人类最大的惩罚。”
司马迁拍拍自己鼓鼓的肚皮苦笑道:“这么说我现在是一个幸福的人?”
云琅点头道:“能吃饱肚皮的人都是幸福的人。”
司马谈指指监牢外面对儿子道:“再喝一点茶水,出去走走,慢慢走,走足一个时辰。”
司马迁艰难的站起来,冲着云琅笑一下,就走出去了,大汉的监牢很自由,如果不是重犯,基本上没人干涉你的自由。
皇帝只对犯了轻罪的人施行画地为牢的策略,从而彰显他的文治武功。
“你努力结交我儿可是想要涉足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