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宋氏,得沐天恩,母仪四海。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有失妇德,难立中宫。今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谪居阳东宫。钦此。”
这是,她的废后圣旨。
时间仿佛凝滞了,她不知道自己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多久,只知道当她抬起头时,皇帝已经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喉咙有些干涩,她艰难道:“您要废了我…”
“是。”
“你要废了我…废了我…”
他这才发觉她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似乎要多说几遍,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外面起了风,穿过半开的轩窗进来,让正红的衣袂也跟着飘拂。他看着她,眼中不带丝毫感情,而她仿佛被这冰凉的视线刺激到,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神智纷纷回笼,她用力攥紧了圣旨,眸中燃出两团火,灼灼地看着他。
“你不能废了我!我是你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你不可以废了我!”
皇帝嗤笑,“你身为皇后,却善妒失德、残害妃妾,早就不配母仪天下。如今连上皇的修仙大业也被你破坏,不孝不敬至此,朕为何不能废了你?”
她倔强地睁大了眼睛,“不,父亲他不会同意的。他肯定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他…他绝不会同意的!”
“你父亲?他自身都难保了,哪里顾得上你?朕不妨实话告诉你,中书省两日前草拟废后圣旨,一路送达门下省审核,几乎没有遇到半点阻力便通过了。这般顺利的原因是为什么你可知晓?全因左相大人数日前在朝会上当着百官上疏,称其女不配为后,理应废黜…”
这句话出来,宋楚怡脸色霎时惨白,身子不断颤抖,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无可依附的落叶。有心反驳他的话,可心底更深处却已经相信。
是了,以父亲的性子,若她果真危及到他的地位和安全,便会毫不犹豫将她放弃。这么轻易就被废黜,他是什么态度还不明显吗?她已经从代表家族荣耀的皇后,沦为弃子。
一无是处、活着都是多余的弃子。
女子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连华贵的襦裙都失了光彩。她游魂般立在那里,凄惶无助地看着他,说着最卑微也是最后的祈求,“可是,你答应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你答应过的…”
皇帝瞧着这样的她,眼中闪过残忍的快意,“朕答应过?哦,朕好像确实答应过。其实朕原本也考虑过是否给你留个妃位安置,毕竟后面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可既然令尊大人都不管你这个女儿了,我又何必枉做好人?你要怪,就怪你爹太过心狠,连亲生女儿都舍得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宋楚怡觉得皇帝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压抑着什么极为浓烈的恨意。她茫然地看着他,而他也没有闪避,乌黑的双眸中是昭然的暗示。
一股寒意从脊梁骨涌上,有可怕的想法冒上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发着抖,很慢很艰难道:“你…知道了?”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皇帝那虚伪的笑容终于被一点点抹去。黑眸如玉,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轻道:“是,朕知道了。”
宋楚怡浑身僵硬。
“朕确实答应过,要一辈子对一个姑娘好,永远不背弃她。可你是那个姑娘吗?你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再低贱不过。”
他一步步前行,她一步步后退,仿佛躲避剧毒的蛇蝎。可是后路终究有封死的那刻,她的背抵上涂抹了花椒的墙壁,而他紧贴着站在她身前,右手落上她的眼睛。
明明厌憎她到了极点,可是当指尖碰上那熟悉的眼眸时,他的动作竟控制不住地变得温柔。她在他掌下如惊弓之鸟,而他左手粗暴地攥住她的肩膀,右手却是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就是这双眼睛。朕被你骗了这么多年,全是因为这双眼睛。上苍造物真是不讲道理,你这样一个丑恶阴毒的女人,怎么配和她生就同一双眼睛?”他喃喃自语,“事到如今,你浑身上下什么地方朕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唯有这里还有些不舍。可是一想到再过不久,你就会带着和她一样的眼睛去投胎转世,朕心里就不痛快得紧。不如这样,你把这眼珠子留给我,就当是骗了我这么多年的补偿,朕回头送你上路时,也大发慈悲留你个全尸,如何?”
他的掌心覆盖在她眼睛上,她看不到熟悉的景致,唯有一团黑暗。那瘆人的话语一句句传入耳中,即使早已万念俱灰,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什么?!
他想挖了她的眼睛,就因为和那个女人生得相似?!
“陛、陛下…”
“怎么,不想答应?觉得朕太狠毒?那你当初害得楚惜命丧黄泉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有多狠毒?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冒认她的功劳,来到朕的身边…穷朕一生的光阴,都不曾遇到比你更寡廉鲜耻的女人。”掐住她下巴,他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让朕恶心。”
来自情郎毫不掩饰的唾弃终于击垮了她,宋楚怡再也支撑不住,抽去骨头般瘫坐在地。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身欲走,她却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居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不!陛下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臣妾不知您听信了谁的谗言,可我没有杀我的长姐,当初救您的人也确实是我!陛下,陛下您相信我…”
他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你还想蒙骗朕?难道朕在你心中就真的这么愚蠢,可以让你三番五次的戏耍?!”
“不、不是的…”她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下,完全是一副崩溃了的模样。鬓发散乱,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她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他脚下,终于第一次有了冷宫废后的形容,“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因为、也是因为我爱着你啊…太子殿下,打从当年第一次在冬至节遇上,你送我冰灯起,我就爱上你了…”
她的深情表白却只换来皇帝更汹涌的怒意。抬脚踹上她心窝,直接将她仰翻在地,而他也摆脱了她的纠缠,“佛口蛇心,留着这套去骗别人吧。”
他力气太大,她撑着砖地坚持片刻,还是呕出口鲜血。惨笑连连,她一边咳嗽一边道:“您、您要杀了我吗?”
“朕当然要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他理了理裳服,尤其掸了下被她碰过的地方,“以后你就安心在阳东宫静思己过吧。等时机到了,朕自会放你出来,亲自去给楚惜请罪。”
说完这个,他再无别的话和她好说,当即提步朝外走去。高安世在台阶下迎他,而他走到旁边时停住脚步,淡淡吩咐,“交代下去,皇后的亲近宫人一律打入慎刑司,什么厉害用什么。对外就说是受不住拷打、畏罪自尽了。”
一句话便判了那些宫人死刑,高安世却面不改色地应了,然后服侍着他朝外走去。
落衣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已经定下,焦急地跑到宋楚怡身边。有心想扶她起来,却又被唇畔染血的娘娘吓到,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宋楚怡没有理睬面带畏惧的侍女,只是木然地看着不远处平摊开的圣旨。他今日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个东西,这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东西。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期盼着皇帝来接她出去,告诉她一切都已结束,她还是统辖六宫的皇后。可是如今,金丝绫锦、磅礴隶书,明明白白昭告世人,她已失去了一国之母的身份。
失去了,他妻子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宋楚怡的废后圣旨是在网上搜到的,据说是历史上有过的版本,但我总觉得不太像。下午修改了一下,只留了几句话,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如果回头有哪里不妥的话,我再换成别的吧,暂时想不出更合适的了。趴地。
这不是宋楚怡最后一次出场,之后大家还能看到她更惨的样子,笑眯眯。泥萌猜陛下留她一条命打算干什么呢?
然后下一章就该是陛下和阿薇的互动了,这两只好久没互动了啊…今晚会双更,我也不知道撸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大家还是明早来看吧,么么哒!

第76章 深夜
宋楚怡感受灭顶绝望的这天晚上,叶薇久久不能入睡。
废黜皇后是震动朝野的大事,白天的时候,高安世已经派了数名宦官分别前往各宫各殿,将此事晓谕六宫。叶薇跪在凌安宫外,恭敬地听完了皇帝对宋楚怡的处置,再目送那人离开。妙蕊和悯枝都极力克制面上的欣喜,旁边的江容华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甚至不敢与叶薇对视。正好她也没心情搭理她,摇了摇扇子就自回了披香殿。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明明是期盼了很久的事情,可是当它真的发生,她却觉得喜悦也不是那么强烈。思来想去许久,最终将缘由归结于没能亲眼见到宋楚怡跌入谷底之后的惨状。
皇帝傍晚时带着废后圣旨去了椒房殿,宫人们都说他终究是心疼皇后,所以这种时候还要跑去见她一面。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她明白他如今的心情,也大概能猜到他会对宋楚怡说些什么。老实讲,无法亲眼看到那大快人心的一幕,她觉得甚为遗憾。惆怅地叹了好几声气后,她开始在心底祈祷,皇帝可千万别脾气上来,一失手把宋楚怡给弄死,那样事情就不好玩了!
身为这杀身之仇的当事人,她务必得在宋楚怡临死前做点什么,才不枉自己死去活来、费这么大劲重活一遭。如果真的让她这么干脆就解脱,才是太便宜她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个多时辰,身下的芙蓉箪都被躺得温热,她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回到了载初二十二年的明州城。
大雨初歇,庭园里格外凉爽,枝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绿幽幽的看起来很漂亮。茯苓的病养了四五天还是不见好转,车队不能起程前往煜都,她待得也有些无聊。趁着府中的人都睡下了,她拿了柄扇子从后门溜出去,想看看入夜后的明州城。
后来的很多次,她都不能理解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做出那种事来。明州和大燕所有的大城一样实行宵禁制度,日落之后居民一律不准在街上行走,官府会派出几对人马巡视,一被逮到、打死不论。她在明州人生地不熟,官兵也不会知道她是左相的千金,所以那晚的心血来潮着实是冒了生命危险。
外面一如她预料的那样静悄悄的,街道和街道交织、房屋和房屋并排,整座城池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她是穿行在巨兽腹中的探险者,手中的纨扇便是开疆辟土的武器。
…自我满足的时候总是很轻松,然而刚转过一个拐角,探险的勇士便看到疑似巡逻兵卒的身影。倒抽口冷气,她快步后退,一不小心居然踢到个软软的东西。
确定兵卒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后,她用扇子挑开旁边的箩筐破布,微微弯下腰,终于借着皎洁的月色认出这个是男人。鼻端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味,她知道自己大概撞上了什么麻烦,在“扭头就走”和“察看详情”之间挣扎了一瞬,很快做出决定——看看这个人长得怎么样再说!
软底绣鞋踩着石板上像猫儿似的,没发出一丝声响。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琉璃白的马面裙垂到地上。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指,她很不客气地把纨扇伸到男人的头颅下,略显粗鲁地把他歪到一边的脑袋给扭过来。
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因沾染了血迹而显得有些魅惑的嘴唇。这是张极诱人的脸,在她认识的男人里,也唯有谢观主可以和他一争高低。
但让她不能移动的原因却不是他的英俊,而是熟悉。
这个男人,是她认识的。
乌云蔽月,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晦暗,她尽力想看清前方的人影,眼前却始终模糊成一团。她开始急了,挣扎着伸出手,想要碰到他。再往前一点,他就在那里,只要再过一点点她就能抓到他了…
“贺兰晟!”
她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不是夜色中的明州城,而是她的披香殿,芝兰芬芳、金雕玉砌的披香殿。身上早已大汗淋漓,手脚更是酸软得不行。她摸摸冰凉的额头,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不由苦笑地闭上了眼睛。
简直魔障!
大晚上梦什么不好,居然跑去梦那个丧门星。她上辈子会死,宋楚怡固然是罪魁祸首,那个引来霉运的男人也难辞其咎。要是让她重选一次,那天晚上肯定不将他从后门背进府中,由得他被仇家找到了也好、被兵卒发现了也罢,通通与她无关!
咬牙切齿地腹诽了一通,她摇了摇头,终于无奈地承认,其实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一时心软。因为之前那根本不算前缘的前缘,才会热血冲脑、多管闲事,就此惹来杀身之祸。
贺兰晟一直以为被救的那天是他们的初次相见,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前的好几次机会,她已经远远瞧见过他。只是那时候她是端坐马车内的大家小姐,而他青衫斗笠、策马独行,她以为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半句交谈。
那天晚上她在小巷中发现重伤的他,第一个想法便是,他难道是被江湖中的仇家追杀了?
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坏,当晚又状态诡异、着了魔般,终于决定出手相救。因为误会了他的身份,所以认为他的仇家都是些无权无势的武夫,完全可以摆平。谁知判断失误,侠客不是侠客,而是自己老爹视为宿敌的当朝太子,而她管了这趟闲事,就此就自己的命运扯进个怎么也走不出的牢笼。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长吁短叹地想了许久,就差没跪求上苍让我重来一次,耳边却猛地想起男人的声音,惊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叫我做什么?”
她往后一缩,这才看清床榻边的胡椅上竟端坐着个人,以手支颐、老神在在地看着她。
她试探道:“陛下?”
那黑影点了下头,“是朕。”
叶薇这才长舒口气,想到刚刚受到的惊讶,口气里忍不住带上抱怨,“您大晚上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不以为忤,“朕睡不着,想到很久没见你了,于是过来看看。”
叶薇这才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仔细想想,白天刚刚废了自己的皇后,晚上就跑来这里看宠妃睡觉,确实不像个正常人会干出的事情。这么一想睡意立刻散去,她掀开被子刚打算从榻上下去,却被他阻止在半路。
“你坐在那儿别动,朕过来。”
他说着,果真走到了床边坐下。叶薇被他重新裹到丝被里,而他隔着被子将她抱住,头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久久没有说话。
虽说是九月的晚上,被子捂得这么紧还是有些热,不过片刻叶薇就不舒服了。可知道他这会儿心情复杂,她硬是忍住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在寂静深夜里依偎,仿佛同根而生的两株大树,谁也离不开谁。他感觉到她平稳的心跳,忽然就觉得自己迷茫了一天的眼睛找到了方向,如同漂泊大海的小舟,前路茫茫、水天无边,而她是指路的灯塔,引导着他前进。
“阿薇…”忍不住轻声唤道,他嗓音沙哑,“朕今天很难过。”
难过?为什么难过?因为只能废了宋楚怡而不能杀了她?
“陛下和皇后娘娘躞蹀情深,她如今做错了事,您不得不废了她,肯定会有些难过的。”
他松开她一点,借着月色与她对视,“你也是这么觉得?”
叶薇歪头想了想,“如今宫里宫外都这么认为,臣妾和旁人没什么区别,自然和他们想法一样。”
皇帝一时间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后按住她的背部,将她重新带入自己怀中,“朕这些日子刻意冷落你,你不高兴了,对吗?”
“臣妾没有。”
“在朕面前,不用说这些客套的假话。你若不高兴就直说,这不会怪你。”
“陛下,臣妾确实没有。”她语气有些无奈,“您都说了您是刻意冷落臣妾,那么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臣妾想明白了这个,也就不怎么难过了。只要您觉得时机合适,自然会再来找我。”
“既然如此,你刚才那副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臣妾没有因为陛下的冷落不高兴,但臣妾因为陛下的隐瞒不高兴。”她看着他,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您曾说过臣妾是您可以信任的人,但这次却什么计划都不肯提前告诉我,甚至连个口风都没有露。我就这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被您撂在一边,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些忐忑…”
他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竟带了无限复杂的情绪,“朕很早以前就知道,即使身为天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山河倾颓,你想扭转乾坤,却总有人来阻挠掣肘。从前只是因为这状况而无奈,心中却坚信迟早有改变的那天,直到两个月前,才第一次感觉到悲愤。
“明明有想保护终身的人,她却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人害死。而多年后的今天,我想为她报仇还得费心筹谋、隐忍蛰伏。我甚至不能直接把那些害了她的人屠戮殆尽,算什么一国之君、天下君主?真真可笑至极。
“我想到这些,才发现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是那么困难,比要杀一个人困难多了。我不希望你也重蹈她的覆辙,所以决定暂时将你藏起来。
“提刀杀戮的事情交给男人去做,而你只需要安静地站在我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撸完了。不知道大家看明白了吗?其实就是当年阿薇被人从惠州接到煜都去的时候,曾经在路上遇到过贺兰晟几次,她在马车内看到他做了一些事情,就此对这个人留下了印象,所以后来在明州城内重逢她会救下他。并不完全是心血来潮…

第77章 承诺
寝殿内久久没有声响。
他的手掌还落在她肩头,两人的距离极近,叶薇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贵重而正统,一如他这个人。君临天下的帝王,从来都是俯视众生,她曾以为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近乎于自认无能的话语。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以自己目前的立场最应该问的话,“您想要保护终身的人?您说的…是谁啊?”
皇帝闻言苦笑,“别问。至少今晚别问。朕现下不想提这个。”
逃避是软弱者的行为,他从来都自认心硬手狠,却原来碰到真正在意的事情,还是会害怕、会畏惧。
他可以把宋楚怡从后座上推落,可以掐着她的脖子扬言要剜她的眼睛,却不敢在这个与她无比相似的女子面前讲述这段过往。
他居然,怯懦至斯。
叶薇也被他的回答弄得诧异了,半晌才整理好情绪,不自然地笑道:“所以,您是因为担心臣妾,这些日子才会冷落我?还有,将我藏起来,什么意思?”
皇帝轻叹口气,“朕做了一些事情,如果泄露必然开罪左相。虽然朕已经尽力将祸水东引,但西涯公何其奸猾,用不了太久就会再次疑心到朕身上。到那时,朕身边受看重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箭矢所向的靶子。”
祸水东引?哦,一定是说这次他策划了此等大事,在外人看来最有嫌疑的却是谢怀。他与宋演同为上皇宠臣,这些年明里暗里肯定没少争斗。那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真的甘愿担这个虚名,好让皇帝多争取到一些和左相周旋的时间。
想明白这个后,叶薇忽然心生警觉。他话里的暗示太过明显,在这个特殊时期,只要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猜出内里深意。
他可是多次赞许她与他心有灵犀啊…
抿了下唇,她慢慢道:“您做了一些事情?和…皇后娘娘被废有关系?”
皇帝果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兹事体大,要不是你这么坚持,朕真不打算告诉你。”
心跳越来越快,叶薇怀疑自己都能听到那砰砰砰的声音。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奇怪,超出了她的掌控和理解。皇帝对她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帝王对待宠爱的妃子,简直有点情根深种的意味了!
她心乱如麻,他却抚着她的脸颊轻轻笑了,“朕刚刚听到你叫了我的名字。”
叶薇一愣,有片刻的茫然。适才她从噩梦中惊醒,惶恐不已的时候,好像确实喊了句什么。
似乎是…贺兰晟?
意外一个接一个,她有点应对不暇,“陛下,臣妾失仪,请您不要见怪…”
他阻拦了她想请罪的动作,长臂一伸便将人圈在怀中,“朕本来就没有怪你。说说,梦到了什么,为何唤我?”
他从后面拥住她,心房贴着她的脊背,滚烫的热度让人不安,“臣妾…臣妾只是梦到了刚入宫的事情。我被苏氏施以脊杖,性命垂危之时就盼着陛下前来解救。我也不知怎么会唤了您的名讳…”
他低声念道:“贺兰晟…很多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记忆里,好像还是七八岁时在传睢,王府的伴读无法无天,有次与我吵架,脱口唤了这么一句——就算是他,也被管家杖责了二十大板,此后再不曾逾矩。那晚在太液池上,你唤过我子孟,如今想来,好像还不如适才直呼其名来得有趣。再叫一次试试。”
她觉得为难,“陛下,这不合规矩…”
称呼君王的表字已经是僭越,遑论直呼其名?除了那些大字不识的平头老百姓,稍微读过点书的人家都明白,连名带姓称呼别人是十分无礼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