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兆已经小心措辞、尽量不触怒上皇,孰料他还是冷笑着摔了杯子,“孽子!为了个女人,连朕的话都敢不听了!什么救命恩人?宋氏一个养在闺中的贵女,上哪儿去救他!”
这个周兆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苦哈哈地跪在那里,手掌被瓷片渣子划出血了也不敢吱一声。
太上皇要废后,皇帝虽然不明着反对,却沉默装死,两宫开始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对峙。宫内宫外旁观这对父子的交锋,都不免心惊肉跳。
局势在七日后的朝会出现转折。御史大夫庞中当廷上疏,弹劾左相宋演交通后宫、教唆皇后,宋后犯下的一系列过错全是其父在背后主使,为的便是阻挠上皇成仙,继续独揽大权!
紫微殿内,太上皇狠狠掀翻桌案,上面的金盘玉碟哗啦啦砸到地上,发出震撼天地的声响。周兆抖若筛糠,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不出来,可整个紫微殿都仰仗着他,没有逃避的道理。
“太上息怒!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庞中的奏疏真是这么说的?一切都是宋君陵在背后捣鬼,他不想让朕成仙?”
宋演字君陵,上皇从前这么叫他都代表了信任和器重,如今的意味却大不相同。
周兆咽了口唾沫,“庞御史的奏疏是这么说的,至于左相大人是否乐意太上成仙,微臣、微臣不敢妄言!”
“在朕面前,谁许你遮遮掩掩!照实说!”
周兆又是一抖,“诺…”大口喘气,“微臣多年来服侍在太上身份,对左相大人也算熟悉。他固然忠君爱国、是股肱之臣,却、却对权力太过看重。微臣私心想着,左相兴许是担忧太上您往登仙界之后,不能继续庇护着他。若有朝一日陛下不想再用他,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的话说完,上面久久没有回应。大着胆子偷觑,却见太上皇面无表情,只是脱力般看向远方,“你说得对,宋演不会希望朕成仙…有朕在宫中,才能保得他宋家富贵长久、百世绵延…”忽地冷笑,“真是胆大包天,把我贺兰氏的天下当成他囊中之物了么?”
明明是八月的午后,周兆却连脊梁骨都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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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纷扰都尽数传入了叶薇耳中,交织在一起汇成无法反驳的结论。
阳光和煦的下午,她在太液池边的水阁内的点茶,姿势优雅到近乎完美。终于完成抬头时,意料之中的人也现身了。
“这是今年新产的‘渠江薄片’,整个披香殿也只分到了二两,天一道长不过来品一品?”
谢怀从容走近,从她手中接过杯子,认认真真饮完后才微笑道:“娘娘的点茶法是跟谁学的?适才贫道在一旁观看,竟挑不出一丝错处,显然已是行家了。”
这就多亏了安傅母的用心教导,导致叶薇上一世虽各种贪玩胡闹,大家闺秀该学的课程却半点没落下。非但如此,恐怕比绝大多数名门贵女还学得更好、更广博。
“雕虫小技,让道长见笑了。您既然都想替本宫找寻错处,可见也是个中高手。”叶薇视线落回茶筅上,唇边笑意悠然,“今日约道长来此相见,除了请您品尝,还有桩要事相询。”
“娘娘请讲。”
“本宫想知道,中秋当夜的事情,与道长究竟有多少关联?”
萦绕着重重迷雾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看着她,笑得又是客气又是疏离。叶薇面无惧色,目光清明地与他对视。于是片刻后大雾消散,雨后初霁的天空如此清朗,让人从心底愉悦起来。
“娘娘果真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您。”他赞道,“当晚的事确实与贫道大有关系,您看了觉得如何?”
“兵不血刃、切中要害,是难得的良策。换了我来想,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叶薇诚心诚意道,“所以本宫很想当面对道长表达一下我的敬佩之情。就算是楚惜姐姐泉下有知,恐怕也得叫一声好。”
“贫道也这么觉得。”谢怀神情里添了几分温软,无限怜爱,“她爱看热闹,若能亲眼瞧见那晚的情形,一定会很开心。”
叶薇被他的语气弄得很不自在,不断告诉自己“千万别带入、千万别带入”,才能继续自然地与他对话,“那日在太液池上,道长告诉本宫说要亲自给楚惜姐姐报仇。那之后我其实担心了一段时间,害怕你的计划和陛下的计划撞上,到时候都失败了可怎么是好?好在道长出手精准,一下便打中了皇后和左相的七寸,当真是道君庇佑。”
谢怀唇角上提,笑容有加深的趋势。叶薇忍不住皱眉,“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娘娘勿恼。贫道只是觉得,娘娘既然知道中秋当晚的事情是贫道一手策划,便该清楚我对道君实在欠缺尊重。对这样的人说什么‘道君庇佑’,有点不太合适。”
“道长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不过本宫很好奇,中秋当晚的事情,真的是你一手策划的吗?”玲珑妙目流转,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狠狠打中皇后和左相要害的毒计,是天一道长独自想出来的,还是你和陛下携手合作、共同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洒在经卷上的都是白磷啦,在湿空气中大约四十度着火,香案设计的是上面是木头,但下面是铜板,然后木头的着火点是240度,在下面点火加热,白磷会先于木头烧起来,所以只要操作得当,这个设计还是行得通的。【艾玛,泥萌知道一个化学差得要死所以才去读了文科的废柴为了写这个跑去查这些东西多么痛苦么?还不粗来夸夸我!
去写战袍的番外了,明天不出意外会更新战袍最后一个番外,么么哒!

第74章 废后
周遭很安静,只有水波流动的声音隐约传来,空气中浮动着荷花的幽香。如今已是八月底,今夏最后一片荷也要谢了,之后再想见到莲叶接天、粉白碧艳的美景,就得熬过漫长的冬天。
谢怀沉默许久,“娘娘为何这样问?”
“原本我确实认为这些事都是道长所为,毕竟从各种迹象看,你都是最有嫌疑、最方便动手的那个。可之后几□□堂上的局势,却让我有些糊涂了…”
各方人马齐齐上疏弹劾宋楚怡跋扈无德便罢了,庞中那封奏疏才真是神来一笔,她几乎可以想象,建章宫中的太上皇看到这东西会愤怒成什么样子。准备得如此充分、后招一个接着一个,若说是谢怀一人所为,她着实有些不信。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确定,中秋当晚皇帝会有所动作。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他明着做的事情就是用吹笛子吓唬了宋楚怡一下,虽然让她出了丑、受了惊,说到底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种程度的报复实在不符合皇帝对宋氏一族的愤怒程度,若说没后招打死她都不信。再联系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终于大胆揣测,皇帝和谢怀其实根本就已暗中联手。
“备受上皇信任的天一道长、对修道兴趣缺缺的皇帝陛下,这样关系疏远、甚至近乎敌对的两个人,谁能猜到他们其实早就是一伙儿?”叶薇曼声道,“谢道长瞒得本宫好苦,那天在太液池上,我可是把你的话都当真了…”
迎上女子眼中类似于的挑衅情绪,谢怀神情不变,只语气低沉了些,“娘娘既然猜到了,把话藏在心中便可,何苦挑明?兹事体大,您就不怕贫道心生歹念、杀人灭口?”
确实是兹事体大。直到谢怀这等同承认的回复出口,叶薇才算真正明白他和皇帝的计划。要除掉左相,当务之急就是要摧毁上皇对他的信任,所以他们选了宋楚怡下手。谢怀因为身份的关系可以顺利进行三清殿的一系列计划,而等到太上皇认定是宋楚怡毁了他的修仙大业之后,皇帝再安排朝臣一封接一封地上疏,把箭矢对准左相。
“既然娘娘已经猜到,那么贫道也不用隐瞒。您适才夸赞这计划绝妙,该去对陛下说。经卷自燃也好、上疏弹劾也罢,都是他的安排,我不过帮着打了个下手。”
“道长忽然变得这么坦白,都让本宫有些不习惯了。”叶薇道,“可您不是说过,为楚惜姐姐报仇这件事只能由对她最重要的男人来做?如今陛下都快把宋家弄垮台了,您岂不是再没机会了?”
“宋家垮不了的。”谢怀轻笑,“贫道不信娘娘会想不到。宋氏一族扎根甚深,宋演是在位多年的左相,长子宋楚恒是骠骑将军,朝中军中皆有势力。哪怕真让上皇对他生厌,也不可能说倒台就倒台,更何况上皇的态度还说不准呢…陛下这回费再大的功夫,也最多损其一股,刺不进心脏。”
损其一股,那一股自然是代替宋氏执掌后宫的宋楚怡了。叶薇不知道什么心情,“谢道长的意思是,只要宋家不垮、宋楚怡不死,你就不算输给陛下?”
“娘娘聪慧。”谢怀叹口气,“其实娘娘方才的猜测并非完全正确,贫道和陛下不曾早早勾结,甚至从未正经地谈过合作。我们只是…一直有某种默契,所谓心照不宣。”
叶薇思忖片刻,明白了他话中含义。载初二十二年,谢怀入宫给上皇献仙丹,从而把他蛊惑得退位让贤。皇帝虽然觉得他祸乱朝纲,另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感谢这道长的帮忙,不然自己也不能早早登上皇位。在之后数年间,这两个亦敌亦友的男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达成默契,他继续留在上皇身边教他修道、一点点夺走上皇对左相的信任,而皇帝则可以摆脱父亲的钳制、专心朝政,真正是各取所需。
“所以,这次的事情是…是陛下第一次明白对你提出要求?要你配合他行事?”
“是。”
“什么时候?”
谢怀顿了顿,“在娘娘告诉我陛下和楚惜的关系之前。”
叶薇蹙眉,继而恍然,“所以,那天在太液池上,你是故意逼问我?为的就是从我这里套话?”她还在奇怪呢,谢怀当时的态度太过恶劣,不给她留半点退路,最后才会把什么都说了。
“陛下突然要对皇后发难,还是这样不留情面的手段,贫道自然会好奇为什么。吓到娘娘我很内疚,万望海涵。”
内疚?这个人脸上才看不出半分内疚!
叶薇此刻方知自己居然被人耍了这么久,不免又是气愤又是憋屈,“道长好演技!佩服,佩服!”
谢怀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讽刺,含笑道:“不如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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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谢怀的预测,左相与上皇多年君臣,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摧毁。九月初三当天,上皇召了宋演入宫见驾,两人关在紫微殿内不知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左相的磕头和哭求之声。最后宫人打开殿门,见到本已对左相厌憎不已的上皇与他相对而坐,君臣两人共品同一壶茶。
竟是宽宥了他。
次日,左相亲自上疏、代女请罪,称其“言行无状、触怒君上,不配母仪天下”。皇帝在早朝时接到这封奏疏,隔着垂下的十二旒凝视跪地长拜的左相许久,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然而早朝结束后,他甚至不曾回永乾殿换下朝服,便直接去了紫微殿参拜上皇。两人密谈的时间比左相那次还要长,当他终于出来后,沉默地在紫微殿外的台阶前站了许久,才对侍立在侧的高安世吩咐了一句。
“传旨中书省,朕要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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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伊始煜都就开始下雨,连续几天之后天气也变得阴沉沉的。椒房殿如今是被圈起来的禁地,除了日常供给别的东西十分有限,所以哪怕屋子里已经暗得看不清路了,也没办法在白天点燃烛火。
被关了大半个月,宋楚怡已经有些记不清具体日子,唯一清楚的就是把守宫门的羽林郎一直不曾撤离。轩窗半开,她倚靠在那里,可以看到不远处严阵以待的兵卒和他们手中的剑戟。那些人从前只能匍匐在她脚下,为了护卫她的安全而存在,可如今也是他们团团围住她的宫殿,让她从国母沦为囚犯。
天是晦暗的灰色,一如许多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情。而站立窗边的前皇后宋氏身着正红色的襦裙,上面凰鸟腾飞,头上则整整齐齐地梳着流云髻,面贴花黄、珠翠钗环,端的是尊贵无比。
这样的装扮,是她身陷囹圄后所能维持的最后的尊严。只有如这般华服盛装,才能让她在这阴暗的宫室内还能记起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落衣端着熬得糯糯的小米粥走到她旁边,低声道:“娘娘,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她看都不想看,哑着嗓子道:“拿走。”
“娘娘…”落衣无奈,“您别这样,左相大人在外面一定会为您设法周旋的。事情还没坏到最后一步,您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宋楚怡头颅靠上窗框,自嘲道:“周旋?父亲能怎么帮我周旋啊?我这次是开罪了上皇,破坏他老人家的修仙大业,差点被当场诛杀…呵,从古至今,恐怕还没有我这么狼狈的皇后。”
她这么一说,落衣又想起那晚荒唐的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太上皇简直是想成仙想到疯魔了,居然做出那么不成体统的事来!
可害怕归害怕,该劝着的时候还得劝着,抛开那些萦绕于心的担忧,她强笑道:“娘娘,您别这么快放弃。左相大人一向最有本事,太上不是也很信任他么?奴婢相信,他一定能找到办法平息太上的怒火。到时候您再去建章宫好好给太上磕头请罪,这事也就过去了…”
落衣一句接一句的安慰让宋楚怡猛地燃起希望,近乎祈求地握着她手腕,“会吗?父亲会有办法吗?”
“一定会的!”落衣肯定点头,“况且除了左相大人,还有陛下啊!奴婢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晚太上要诛您,是陛下头一个冲上去抱住太上的胳膊恳求,您这才逃过一劫。无论之前如何,他心中始终记挂着您的。您是他的救命恩人、结发妻子啊!”
宋楚怡低下头,片刻后忽然笑起来,喃喃自语,“对,你说得对。我是陛下的妻子,他不会废了我,不会不管我的。他不会。”
仿佛为了她印证心中所想,外面适时响起通传之声,如天籁般传入宋楚怡的耳中。
“陛下驾到——”
宋楚怡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落衣的手背,让她都觉出痛了,“落衣!是陛下!是陛下来了!他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他来告诉我,没事了,可以继续做我的皇后了!对不对!”
“是!陛下来放您出去了!奴婢恭喜娘娘!”
宋楚怡眼睛大睁,一滴泪立刻滑出。来不及擦拭泪水,她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石榴红织金的裙裾拖过团云地衣,里面的丝履迈得又快又急,仿佛奔向她此生唯一的希望。
她终于冲到椒房殿门口,而那个玄衣玉冠的男人已经穿过长长的庭园走到了台阶下面。他没有带多少侍从,只高安世一个跟在身后,在走到台阶前时也停住了脚步,似乎打算在那里等他出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又或许是近乡情怯,她居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不敢继续前行。双手攀住门框顺着滑下,她在金砖地上跪好,等着她的夫君走近。
一双丝履停在她面前,而她颤抖着俯身跪拜,却连恭请圣安的话都说不出口。眼睛被适才的泪水弄得迷蒙,她胡乱擦拭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挺拔高大、形貌昳丽,坐拥天下的君王也拥有不可多得的好皮相,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他站在她身前一步之地,面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黑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宋楚怡被看得紧张,半晌才嗫嚅地唤了声,“陛下…”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惶然可怜,他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下,“楚怡。”
他这么叫她,带着难言的温柔。宋楚怡觉得悬在头上多日的巨石终于落下,又是酸楚又是庆幸。不用多说什么,眼泪已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又快又急。她知道这样很难看,连忙用袖子掩住面庞,抽抽噎噎道:“臣妾失仪,请…请陛下恕罪…”
“小事一桩,楚怡不用紧张。”君王宽宏地摆摆手,继而亲自伸手扶起她,再上下打量,“这些日子在椒房殿过得可好?朕本来以为楚怡身陷囹圄会无心理妆、形容狼狈,可如今见你依旧锦衣华服、美貌更胜从前,倒觉得是自己小瞧你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埋着头。他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答复,继续道:“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中秋当夜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囚禁在椒房殿,可以离开了。”
虽然已经猜到,可从他嘴里切切实实地说出来,宋楚怡还是惊喜交加地抬起头,“当真?”
皇帝颔首,“君无戏言。”
劫后余生的喜悦冲上头顶,宋楚怡再次跪地长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臣妾多谢陛下宽宏,感激不尽!”顿了顿又道,“求陛下准许臣妾出去后亲自到建章宫请罪,求得太上的原宥!”
她言辞恳切,皇帝却拒绝了,“你触到父皇的大忌,要他原宥是不可能的,还是省点力气吧。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左相大人巧舌如簧,宋氏一族才不曾受到你的牵连,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要感谢道君,就别多生是非了。”
宋楚怡知道他说得在理,然而到底有些不甘心,试探道:“其实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对道君不敬。那晚的事情,是有人想嫁祸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这番话说出来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那笑意温和的君王竟柔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朕知道。”
“您知道?”宋楚怡讶然。
“朕当然知道。”皇帝蹲下|身子,拉过她的右手,慢慢从袖中抽出一份圣旨放到掌心,“朕知道你是冤枉的,不过算计你的人来头太大,朕也没办法对付他。所以,你只有把这口气忍下,乖乖认命吧。”
丝帛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图腾,握在手里触觉十分清晰。宋楚怡不知道这是什么,又被他话中的深意弄得糊涂,恍惚间竟生出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难道是天一道长?”
是了,肯定是他。一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明明炼不出仙丹还敢撒那种弥天大谎,事到临头自然需要找个替死鬼。把过错推倒她的身上,不仅能够让自己脱身,还可以打击父亲的势力,一举两得!
“天一道长?”皇帝挑了挑眉,“原来楚怡也觉得是他。不过很可惜,你这回猜错了。”
手越握越紧,宋楚怡忽然发现这份圣旨的轴柄居然不是贴金轴亦或是黑犀牛角轴,而是规格最高的玉轴。能用这种轴柄的圣旨所宣布的全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陛下,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却按了按她的肩膀,“先别管这个,楚怡你难道不好奇,这回的事究竟是谁策划的吗?”
他的笑容依然温柔,宋楚怡却没来由地觉出股诡异。就好像他即将说出的话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魔音,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畏惧了,本能地想要退却,“臣妾不…”
“是朕。”
她僵在原地,如泥塑的石像,半分也动弹不得。右手依然维持着紧握圣旨的姿势,手指弯曲的样子却十分古怪。
而在她对面,龙章凤姿、气度超然的君王满面柔情地看着她,仿佛在诉说最动听的情话,却生生将她的心摔得粉碎。
“这陷你入无底深渊的毒计,是朕一手策划。
“是朕,想要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终于写完这一章了!大家都知道那圣旨是什么东西吧,陛下这样是不是超级解气的?!哎呀我爱死他那个笑面虎的样子了!最喜欢他这样吓宋楚怡了!o(*≧▽≦)ツ

第75章 摊牌
宋楚怡一生听到过许多可怕的阴谋。小时候,母亲是后宅主母,虽出身高贵、与父亲感情和睦,但底下偶尔也会有因得宠而张狂的妾室。每到此时,母亲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让那些女人再也闹腾不起来。她偶然撞上过一次,在心中留下的印象即使过了十余年也无法磨灭。后来长大了,代表家族利益嫁入天家,父亲开始给她透漏自己的计划,而她为了应付层出不穷的后宫倾轧,变得越来越深谙阴谋、精于算计。
一如当初的母亲。
她曾以为,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她。哪怕是刑囚加身,哪怕是废位赐死,她会恐惧、会愤怒、会伤心,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肝胆欲裂的绝望。
她放在心上多年的夫君,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亲口吐露世上最无情的真相。
“是…您?”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发抖,一下、又一下,仿佛垂死病人的无力挣扎, “为什么?”
“你问朕为什么?这个问题,难道不是楚怡你自己最清楚吗?”
她最清楚?明明一个月前他对她的态度才略有好转,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母从前的警告浮上心头,她一直不愿相信的那些推论,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解释。
“因为父亲,对不对?你要对付他,所以,就不能让我继续当皇后,对不对?”
皇帝不置可否,她于是以为自己猜对了,右手脱力般垂下去。原本被攥在掌中的圣旨顺着在金砖地上摊开,极品蚕丝织成的明黄绫锦,上绣祥云瑞鹤、腾飞金龙,端的是富丽堂皇。可她却无心注意那些,视线跟黏住似的死死盯着正中。那工整磅礴的字体,一笔一笔写满了她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