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楚惜还活着,大概也会这么毫不客气地称呼他吧?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短,却也能看出她是不喜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一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惜这些想法不能让她知道。之前的那次交谈还历历在目,她是如此介意被当成别的女人的替身,他不能这般伤她。
眼前的君王目光深沉,里面浮动的全是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叶薇终于屈服,“好、好吧…”
深吸口气,她勇敢地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贺兰…晟?”
视线交织,他并没有答应,只是唇角慢慢勾起。极清浅的笑容,叶薇却觉得窗外的月色都被衬得失了光彩。
“恩。是我。”他嘴唇落到她额头,无限怜爱,“下次你要是再遇到危险,就这么叫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来救你的。”
楚惜已经离去,母亲远在传睢,他身边也就只她一个是他真正在乎的。他不会让楚惜的遭遇发生在她身上,左相也好,旁人也罢,都休想再把那套阴谋用到她的身上。
“朕以帝王之尊起誓,以后我会佑你护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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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怡被废的三日后,叶薇终于找到机会和沈蕴初见了面。
她是以替上皇祈福的名义被锁入无极阁抄经,如今既然经抄完了,那么除非上皇和陛下又有旨意,便不用再回那幽僻之地。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叶薇虽然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因着最近宫中局势混乱,为明哲保身二人都决定低调行事,几乎不怎么离开寝宫。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才终于能松口气,见见老友、聊聊近况,彼此都生出无限感慨。
“我瞧你气色不大好,是无极阁里日子太清苦了吧?回头吩咐太医署开几帖药好好调理调理。自己的身子要自己上心,不然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沈蕴初微微一笑,“大半年不见,阿薇你怎么变得唠叨了?果真是女人岁数越大爱操的闲心也越多,你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成老妈子。”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关心你你倒来取笑我。”叶薇扬起纨扇作势要打她,沈蕴初连忙闪避,“贵姬娘娘气性可真大,这样下去底下人得对你心生畏惧了!”
这么玩闹了一番,彼此都觉得并未因为长久不见而变得生分,心下顿觉安慰。沈蕴初见叶薇锦衣华服、美貌更胜从前,忍不住感慨,“其实我在无极阁并不怎么辛苦。你在六尚局那边规矩立得好,那些人知道你与我走得近,并不敢过分苛刻于我,日常饮食都过得去。倒是你,在外面的大半年才真的是劳心费神,我光是听旁人讲都替你捏一把汗。”
说到在六尚局立规矩,还多亏了宋楚怡。去岁除夕,她出手陷害,害得她被软禁在拾翠殿数日。那几天真正是食不果腹、室寒如冰,导致她一出来就对皇帝告了一状。六尚局因此折损了几位管事,而她也在那边得了个“不好伺候”的名声。蕴初被软禁之后,她便派人去打过招呼,如今看来那些人也知趣,果真没敢像当初对她那样祈福蕴初。
“当初咱们说了要一起为表姐报仇,可我在中途就被迫离场,再出来时才发现你都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沈蕴初自嘲一笑,瞧见叶薇的表情时微微挑眉,“怎么,难道三清殿的事情不是你做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做的?”
沈蕴初眼睫轻颤,“我以为,你是通过某种方式联络到了谢道长,当晚的事情,是你们联手策划。难道不是?”
她提起谢怀,立刻挑动了叶薇脑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你早知道谢怀就是天一道长?姚氏失子那晚在毓秀殿,你看见他时,表情并不怎么惊讶。还有更早以前,咱们一起去小三清殿给姚氏的孩子跪拜祈福,我说天一道长是个老头子,你当时的神色就有些不对。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蕴初没料到这么早的事情她居然还记得,顿了片刻方道:“我其实并不确定,只是一直有个猜测。表姐去世之后,我遵照她的遗嘱,请来谢道长为她诵经超度。那是我们头回见面,以前都只在表姐的讲述中知道他。表姐的三七过后,他便回了青云观,我因为放心不下,特意找了机会去山中进香,这才知道他把观主的位置让给了师弟,孤身一人不知去了哪里。就在同一年,天一道长入宫献丹的事情传遍天下,大家都说那位道长是神仙中人。我也不知哪里来的执念,居然坚信天一道长便是他,所以入宫之后一直想找个机会见他一面…”
看着神情复杂的女子,叶薇心头满是震惊。当初书信戏言,她说如果她被继母给弄死了,请表妹千万请来谢观主为她超度。岂料一语成谶,她真的死于继母和妹妹的算计之下,而她也遵照她们的约定,把谢怀请到了她的坟前。
蕴初并不知道谢怀对死去的宋楚惜心存爱慕,也就不知道让他亲自为心上人超度亡魂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哪怕是对男女之情始终抱有怀疑的她自己,光是想象下那个画面,都忍不住难受。
谢怀他当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为她诵经的?
第78章 妄念
沈蕴初见叶薇许久不语,试探唤道:“阿薇,你怎么了?”
叶薇回过神来,掩饰一笑,“只是有点惊讶,原来楚惜姐姐故去之后,是谢道长为她做这等事体。可既然她的死别有内情,宋府应该不准谢怀登门吊祭才对,你们是怎么做的?”
“连我都不曾在表姐头七之前入她灵堂吊祭,何况谢道长一个外人?他们说表姐生的是顽疾,就算咽气了还是会过人,所以停灵出殡都只走了过场,头七刚满便匆匆下葬。待我们赶到惠州时,她的尸骨已经归入宋氏祖坟。我不忍表姐的遗愿落空,又实在想见她一面,于是和谢道长趁着夜色潜入了陵园…”
叶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往事,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了。
谢怀和沈蕴初,一个是仪容出众、德高望重的道观之主,一个是英姿飒爽、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做出夜闯陵园的事情,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们的胆子…还真是大啊。”憋了老半天,她也只能说出这么句话来,“若是被人发现,谢怀固然是无法在惠州立足,蕴初你的闺誉也得彻底毁了。若再被有心人引导,恐怕连私通这种话都能传出来…”
沈蕴初淡笑,“是啊,我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晚我的胆子真是大极了。”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事情,叶薇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不过,既然棺木已经入土,罪证都毁得差不多了,只要蕴初你说想请青云观的观主为表姐超度,料来宋家人也会答应,又何必冒此大险?”
“后来我们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是我找到谢道长那天下午,他很坚持。他一定要去,我说服不了他,反而被他说服,所以…我就跟着去了。”
说这句话时,沈蕴初的语气有点奇怪,初听像是在抱怨被拖入险境,可仔细一品,才发现更像是回忆起了桩美好的往事。她的眼神落在虚无的空中,惆怅之下暗藏温柔,如同上巳踏青的丽人,虽然笑称满头落花恼人,心中却终究是欢喜的。
虽然谢怀不顾她的安危、带着她以身犯险,她却是欢喜无限、甘心情愿。
好像在盛夏天嗅了下瑞脑,一股寒意直接冲上头顶。叶薇曾经怀疑过的事情终于落到实处,徒留给她石破天惊的无措与茫然。
蕴初她果然对谢怀…
扶了扶冰凉的额头,她告诉自己要冷静。果然是天不遂人愿,重活一世受到的冲击一个接一个,怎么这些看起来聪明睿智的故人都放着安生日子不过,争先恐后跑去那痴情孽海里沉沦了?闲得慌吗!
清了清嗓子,她装作什么也没发觉,“如此说来,谢道长他对楚惜姐姐还真是有情有义,我辈难及。”
“他们年少相识、互为知己,当中的情谊自然是我们旁人不能理解和介入的。”沈蕴初轻叹口气,“只是苦了谢道长,表姐这一走,徒留他孤孤单单在这世上。‘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古来男女,没有比这更悲凉的事情。”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叶薇的心被这两句诗弄得狠狠颤了下,喉头都有些发紧。看着蕴初怅惘中带着无奈的神情,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至少有一点错了。
谢怀对宋楚惜心存爱慕,蕴初她是知情的。
谢怀明明是潇洒不羁的性子,却甘愿入宫廷这座牢笼,她从前只是不解,以为权势果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可是如今听到蕴初娓娓道来这些往事,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浮上心头。
他豁出性命不要,跑到煜都蛊惑上皇、祸乱朝纲,难道是因为…
及时遏制住这个念头,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敢去窥探那个答案。如同大船航行在壮阔江面,只要不知道水底藏着怎样的礁石深渊,就能毫无畏惧地继续向前。若哪天当真触礁,道一声“命数如此”便可罢了。
目光落在蕴初身上,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以蕴初的性子也不该入宫。她记忆里的蕴初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自小便骑马练剑,梦想着嫁个大侠然后和他一起行走江湖。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甘心老死在这九重宫阙里?
抿了抿唇,她还是决定问出口,“蕴初,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究竟…为什么到宫里来?”
沈蕴初不妨她有此一问,神情便有些不够自然,“家里人让我来,我便来了。反正我不来,也会有别的姐妹入宫,何苦拖累她们一生?”
这答案合情合理,叶薇却觉得不是真话。为了保护那些并不亲近的姐妹,就毁掉自己的一生?这么无私可不像她。
而且她是宁城沈氏的嫡女,备受父亲疼爱,只要自己不愿意,绝不会有人逼她。
所以,她一定是为了别的原因。
这些日子的烦躁似乎在此刻尽数涌了上来,她已极力克制,却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脱口而出的话让彼此都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因为猜到谢怀在宫中,所以专程来见他的?为了个对你无意的男人,就把自己一辈子的年华锁入了这黄金樊笼,蕴初你…简直糊涂至极!”
水蓝的帷幕垂下,被穿堂微风带动,上面墨绿的穗子一下下的晃动。殿内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讲话,只能听到越来越明显的喘息声。
叶薇看着她苍白惊怒的脸色,也明白自己话说得过了。从前她是她名正言顺的表姐,妹妹做下糊涂事的时候教训责备无可厚非,可如今两人已无血缘关系,她再端出这副姐姐的口吻恐怕只会让她反感。
若因为此事而导致二人离心,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顺手拿过纨扇,她胡乱地扇了两下,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周旋一下。孰料还没想出结果,蕴初却肩膀轻颤,竟是苦笑了一声。
“你刚才的口吻…恍惚间我还以为是表姐回来了。”她闭上眼睛,有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以前就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是胡作非为的性子,教训起我来却总是一套一套。我知道她觉得我不够聪明,怕我被人给害了…”
叶薇听到这里忍不住跟着苦笑起来。自认为聪明的姐姐到头来反倒先被人害死,而惨遭嫌弃的妹妹却安安生生活到现在,世事果真捉摸不透。
擦干了眼泪,沈蕴初平静地看着叶薇,承认得十分爽快,“你倒是很敏锐。确如你所说,我入宫是为了见他。之前大半年不曾如愿,我还当老天不肯垂怜,又或是我猜错了,他并不是天一道长。你知道吗?那晚在毓秀殿,我亲眼看着他踩着台阶一步步上来,当时真的觉得,哪怕即刻死了也没有遗憾。”
这还是叶薇头回从这个表妹口中听到这样的情深之语,再忆起那晚她被罚入无极阁抄经后,朝着谢怀那虔诚的一拜,如同信徒朝见心中的真神,不由酸涩震撼无奈叹息种种情绪一起涌上。
“你这样…他知道吗?”
她摇摇头,“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生的妄念,并无任何人知晓。若非今日被你看穿,我是谁都不打算告诉的。那个人的心已经随着表姐一起埋入了三尺黄土,哪怕我召来天兵神将,也无法掘出。你也别为我担忧,我做这些并是不想求得什么,只是不该起的心思已经起了,我压不下去,便只好随它。”
沈蕴初说话的时候,右手轻轻托着腮,樱唇勾出个模糊的笑容。无极阁黑暗狭窄,她在那里待了足足八个月,出来后就厌极了不见天日的感觉,所以哪怕白天清思殿也燃着烛火。一室明亮,而她年轻姣好的面庞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是闺中时期不曾拥有的妩媚风韵。
这样的容光焕发,仅仅是因为她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男人?
叶薇看着这样陌生的蕴初,忽然就觉得茫然。这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表妹,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尝尽了情爱的酸涩与凄楚,变成了她理解不了的模样。
“你这样又是何苦?”她蹙紧了眉头,几乎是恨铁不成钢了,“世间男女因有缘而相逢,继而心生爱悦,认为自己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这样的感情每天都在发生,放眼望去比比皆是,可是又有几个长久了?不过是人心一时迷惘而生出的幻想,便以为是千秋万世、矢志不渝了!”
沈蕴初偏头看她,眼中居然闪出了调侃的笑意,“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能与表姐成为朋友了,你们的许多看法简直是如出一辙。她也这么觉得,说什么‘男女之情就像那着火的房子,烧起来的时候轰轰烈烈、摧枯拉朽,等到那股劲头过去了,却只能得到一地的断壁残垣、断砖废瓦。到得那时,你才会明白自己的心动得有多么可笑’。我以前不与她争,但心中从未认同。我知道姑母的事伤了她的心,所以便觉天下男子皆不可信,世间真情全为笑柄。但世事不是这般绝对,俊杰男儿如此之多,并非个个都是左相。”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加更,照例很晚,大家明天来看叭!mua! (*╯3╰)
第79章 试探
延和五年的九月在整个延和一朝都是个特殊的月份。就是在这个月初,皇帝废掉了出身高贵、有左相作倚仗的结发妻子宋皇后,椒房殿的宫人齐齐下狱,绝大多数都熬不过重刑锻炼,最终惨死囹圄。而宋氏在废后圣旨颁下的三天后,正式从长秋宫搬到了皇宫西南角的阳东宫,成为这九重宫阙中又一个落败者。
移宫那天的场景叶薇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闻宋楚怡走得很狼狈,用董承徽的话来说便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她的贴身侍女落衣、蝶衣都已死在慎刑司,皇帝重新派了两个宫女给她,名为伺候、实则监视。皇后在位这些年御下颇为严苛,导致她在宫嫔中也很不得人心,此番被废,除了与她打小交好的睦昭仪岳氏,居然连璟淑媛都不曾露面相送。
叶薇也想过要不要去看看宋楚怡怎么个狼狈法,可大抵是因为这段时间天气多变,她又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桩大事,提着的心气猛地松下,精神就不大好。终日贪睡,一天倒有半日的功夫赖在床上,连时辰都过得颠倒了。
这日她总算精神好点,又闻得皇帝传召,想着自己好些日子不曾仔细装扮,便也来了兴致。妙蕊替她挽了个妖娆的灵蛇髻,两枚赤金嵌蓝宝的插梳斜斜贴在侧面,身上则是水蓝色对襟齐腰襦裙,轻|薄的绉纱覆盖住女子细白幼嫩的肌肤,却遮不住绮罗下的娉婷丽质、绝代风华。
皇帝原本正在书房批阅奏疏,听到宦官通传说“慧贵姬到了”,这才丢下笔抬头看。明黄帷幕掀起,她踩着漆黑的水磨石砖地款款而来,一身幽幽的蓝色,所过之处便如睡莲盛开,将这略显阴暗的斗室也增亮了三分。
手中的长峰紫毫还浸着浓稠的墨汁,他却只顾盯着她看,许久方勾唇一笑,“昔年曹子建为甄后作《洛神赋》,盛赞其冠绝当世的美貌,如果让他瞧见朕的阿薇,只怕还得再写一篇。”
叶薇眄他一眼,“陛下也信那些市井传闻?曹子建的《洛神赋》咏的明明是洛水女神,关甄后什么事了?君不知甄氏足足大了曹植十余岁,这两个人有暧昧才奇怪了。”
“知道你书读得多,也不用处处显摆。朕不过瞧你梳了灵蛇髻,一时有感而发,这才想着法儿的夸你美貌。不领情便罢,怎么还非得让朕下不来台呢?”
他这般装模作样,惹得她发笑,抿着唇点头,“那好,臣妾就受了陛下的褒扬。既然貌比甄后,臣妾也想要一篇赋让这美貌留存于世。这里没有曹子建,只能陛下代劳,您快些作。”
“才说了给朕个台阶,你还越来越过分。那曹子建何许人也?天下才华共一担,他就独占了八斗,朕又如何比得?”
“您不是皇帝吗?难道还比不过个终生不得志的陈思王?”
“文章千古事,皇帝不皇帝的在这上头还真不重要。恐怕正因为朕是皇帝,才更比不上陈思王。”皇帝淡淡笑道。
“这却是为何?”
“人心只那么点大,在功名权力上花的心思多了,别的方面自然就得落下。卿不见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名留青史的文人是仕途顺畅了的?”
叶薇思索了片刻,发现果真如此,只好叹口气道:“陛下所言有理,臣妾无话可说。”
见她眉毛又耷拉下来了,他有点好笑,“就这么想要?”
叶薇扁嘴点头。这回不是假话,刚才被他那么一说,她还真的很想要篇给自己的赋。得文采斐然、读之忘俗,这才配得上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看你丧气的。要是真的想要,朕也可以作,但最后出来你多半是不满意的。要朕作么?”
叶薇想了想,认真摇头,“陛下既然都觉得臣妾不会满意,那还是不要作了。若您果真写得不好,臣妾烧薪覆瓮于君不敬,勉强留下又难免不甘,反倒左右为难。所以还是不要了。”
她这番话委实没给他留面子,连烧薪覆瓮都说出来了。好在皇帝并不生气,反倒拉着她坐到自己怀中,弹了弹她额头,“还是这个样子好。前几天朕去看你,总见你缩在床上,没精打采的看得人真是悬心。问了御医也说不出个究竟,气得朕差点发落了他们。”
“臣妾身子孱弱,自己也很苦恼,太医署的大人们着实是被臣妾连累了。好在如今也大好了,您且放宽心吧。”
他搂着她顿了会儿,放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你要安然无恙,朕才能宽心。”
他话里有并不遮掩的情思,听得叶薇心头一凝,几乎是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您今日特意传召臣妾,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皇帝笑笑,从一摞奏疏中抽出两本,“今年动乱频发,西北和岭南先后出现天灾,前阵子又废了皇后,朝臣们都说宫中需要点喜事来冲一冲。朕思来想去,决定大封一次六宫,毕竟皇后挪了位,正一品的四妃全部空着,也需要填人进去。”
叶薇微愣,“大封六宫?这种事情您应该和襄愉夫人商量,为何找上臣妾?总不会需要我给哪位姐姐妹妹拟封号吧?”
“自然不是,朕找你是有另一桩事情想问问。得先知道你的想法,朕才好决定你后面的位置。”
他语气不同寻常,叶薇也不由认了真,“何事?”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还记得宋氏被废那天晚上吗?我去披香殿找你,说因为不想左相一党把矛头对准于你,所以决定暂时冷落你。我将你藏起来,以躲避那半个月的滔天巨浪、各方杀机。”
她点头,“臣妾记得。陛下的回护之恩,臣妾感念在心。”
他摸摸她的脸颊,女子肌肤冰凉如玉,让他指尖也生出寒意,“那么,以后呢?以后你希望朕怎么做?”
叶薇一愣,然后明白过来。
皇帝是在问叶薇,是希望他继续冷落着她以躲避朝臣的注目,还是不加掩饰地如常相待。她知道自己选择的重要性。宋楚怡被废,这后宫反而失去平衡,为了争夺那高高在上的后位,妃嫔也好、朝臣也罢,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她已经预料到未来的日子会过得十分精彩。
各种利弊权衡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她性喜张扬,并不喜欢藏拙示弱这种招数,如今既然待在后宫里,没有皇帝的宠爱就势必受人欺凌,她才不要被那些跋扈蠢钝的女人踩到头上。
这么想了一通,她微笑着抬起头,对上皇帝点漆似的眸子,“陛下那晚踏月访美的行为很是雅致,臣妾甚是喜欢,觉得颇有古人遗风。”
这是暗示他以后来看她都尽可能避人耳目了。
皇帝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其实这个结果早已猜到,现下也说不上失望。他只是觉得原来自己也这么矛盾,说过要将她护于羽翼,却又在同时期盼着她愿意为自己勇敢。他应承了会保护她,那么无论是藏于宝匣还是昭于世人,他都能护她周全。他让她来做选择,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窥探她的内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不满足于对待寻常嫔妃那样与她相处,控制不住想奢求更多。男人护佑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根本不会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反馈。可他知她向来胆色过人、不输丈夫,若当真在乎一个人,那么必定会想将彼此的情意公诸于世,而不是躲藏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