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母亲这事做得很伤天害理,须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至于眼前这个姑娘,盛家那么大,添双筷子又何妨?
“他们给你安排住处没有?”
衡南摇头。
“那我叫人给你收拾一间房,你等一下。”盛君殊说着就要起身,被衡南一把拉住,小心翼翼道,“婆母已经在安排了,只是大家都忙着。我初来乍到,反复催促,实在不好,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就在你旁边的地上睡一下?”
这大冬天的,睡在地上?盛君殊说:“那怎么行?”
他说着,撩开帐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床,床榻外原本连着个丫鬟的小床,方便时刻爬起来照顾他。自打懂了事,知道男女有别,他就叫人把那床撤了。他晚上睡得极好,也不需要人伺候。
于是现在只剩一张床。幸好那床非常宽大,放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盛君殊目测一眼她身量:“这样吧,你今晚在我床上将就一宿。你放心,我不碰你。”
衡南露出感激的笑容。
——这人还给自己的妾专门承诺“我决不碰你”,这叫什么事?
半夜,衡南躺在床上睡不着。
先是因为盛公子的床很硬,她睡软床睡惯了,硌得腰酸背痛;而且她很饿。下午,盛公子专叫小厨房添了饭,她头一次吃世家的饭,惊于它们道道都做出造型,像年夜饭一样,但因她要维持柔弱可怜的形象,只吃了一点,就推说吃不下了。
匪夷所思的是,盛公子接着她的剩饭,就着菜全吃光了,见她一直看,他咬着馒头,长睫垂下,似乎在略带尴尬地辩解:“惠州,水患正严重。”
“……嗯。”
“百姓尚食草根树皮。富庶之家,也不要浪费了。”
衡南觉得,盛公子人还凑合。
不免想到,盛公子是个天阉,真是天妒英才。但她不能确定,盛君殊到底是真的不行,还是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若是后者,以她的知识储备,倒也有法子给他爽快,做熟了,日后教给他,让他这辈子添些享受。
衡南侧头,盛公子手放在腹部,双眸闭紧,睡得安静板正,月光勾出一角白玉似的下颏。她胳膊肘随意地一撞,两人间间隔的一摞书应声翻倒。
盛君殊清楚自己睡相极好,永远就占那么半个床,因此床上添了人,起初也没当大事。但没想到,衡南半夜突然抽泣起来,哭得他从梦中惊醒。
一看,拦坝倒了,衡南侵在他这边,抓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搭在他身上,死死攥紧被子,眉头蹙紧,闭着眼睛,眼泪直往下淌,是梦魇得厉害。
盛君殊从小最怕女人哭,故不忍直接推醒;要将她放平,又不好碰她身子,僵在原地。
她的手从被子上滑落,刚好碰到了……盛君殊敏捷而尴尬地捏住她手腕,将她的手小心地挪开,放在一旁。
衡南哭了一会儿,浑身都是热气,自己平复下来,翻个身,猫一样安静地睡去。
盛君殊松了口气,总算闭上眼睛,随手一摸,慢慢摸到一袖子眼泪,手顿了一下,倒有些睡不着了。
窗户外面,薛雪荣跳下窗台往回走,一路上激动不已。勾栏里出来的,果然比家里养的出息百倍,才第一天就哄得儿子睡在一张床上,照这个形势,用不了几天,事便成了。
窗户里面,衡南也拧着眉,睁着眼睛,奇怪地盯着窗棂。
盛公子好像没什么毛病。
他真对女人没有兴趣?
*
衡南立在桌案前,垂着眼研墨。常年训练之下,安静时她可以很安静,把自己作贵人屏风上的花鸟。
薛雪容以收拾东院为由,仍叫她住在盛君殊房里,只派人送来几套衣裳。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可是料子很薄,样子很轻浮,大概是是贵夫人所认为的轻浮的极致:
紧紧束起腰,勒得她走一步喘一步,胸口一阔,又撑开前襟,露了肚兜带子。她腰身本就纤细,这么一束更显出病态的美感来,好像恶意掐一把就能断似的。
这有什么用?
衡南换了块墨锭化开,又扶着束腰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案前专心致志的公子。盛公子于这些浑不在意,倒还不如给她请个教书先生,培养一下同书呆子的共同志趣。
眼看盛君殊写完一最后一笔递来,她乖觉地双手接过,抻着纸,迎风吹干,眼睛看着纸,心不知飘到何处去。
“衡南。”盛君殊斜坐着,清湛湛的眼看向她,“看看,这篇是照你提点写的。”
衡南一顿,目光从满纸黑字上掠过,装模作样,是为掩盖内心的惊骇,她惊,是因为从没有人为她的几句话,专门写就一篇文章。
在勾栏,印三娘总说她胡言乱语,都是小聪明。小聪明,能点得了学富五车的公子?
目光落到页尾,她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写“衡南”两个字,是这样横,这样勾,这样疏朗淡泊又紧凑有力的构架。
两个熟悉的字,夹在里面,好像变得不认识了一样,心里升起股异样的羞耻感:“这是你的课业吧。”
盛君殊坦然道:“是啊。”
“公子怎么写我的名字?”
“是你的想法。”盛君殊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忙道,“我私自替你成了文章,多有添改,是否冒犯?”
“没有。”衡南别扭而奇怪地看着他,鼻尖上都沁了汗珠,越说声越小,“我都是胡说的,若对公子有用,直接拿去就是,不用署我的名。”
“若是先生问起,如何交代?”她看了一眼纸,指尖抽紧,藏在背后,“不如这张送我,公子另作一张,交了课业。”
盛君殊手绕到她身后一把抽走:“实话实说——照我看起码是甲等的文章,你怕什么?”
他夺了不算,还笑着轻按了一下她的发顶。摸得衡南浑身毛炸起,眼睛睁得滚圆。
“读过书么?”盛君殊已经撩摆坐回案前。
衡南盯着他,迟疑地“嗯”一声。
细瘦修长的指,带着轻快的情绪,哗啦啦掠着书页,像是弹奏乐器,“想看什么,我书房都有,你可以随便翻。”
“学?我又不考功名。”衡南小声道。
盛君殊凝神,回头看她:“难道人是为了考功名才读书?”
“难道不是?”衡南也看着他。
“我觉得不是。”盛君殊思考片刻,平静答,“因为想知道,所以看了。”
衡南想了想,抬眼:“你想知道什么?”
盛君殊看着她,眼珠坦然,那里面似乎有松风刮过,静谧广阔:“世上我不知道的事。”
衡南抿了一下唇。半晌,又悄悄去看盛君殊的眼睛。刚才应该是被阳光折射,才生了幻觉。
他又在写字了,写得认真,腰挺得很板:“衡南,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衡南不知道这那十二个丫鬟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她一人就能把公子伺候得很好,再深一点,是因为盛君殊实在没有什么需求。
开始她作花鸟屏风妖娆地立着,后来她双手肘着趴在桌前看书,再后来侧坐在扶手上,同他挤坐在一块。
公子从来不说,因为他压根没发觉差别。有时他甚至自己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柜子前倒了水,喝了解渴,又倒一杯,顺手给她端过来。
杯子塞进手里,衡南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是飘了,竟让公子给她倒水……
盛君殊见她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复杂地看着他,半晌不动,疑惑地摸了摸杯壁:“太烫了吗?入了九,天冷。”
话没说完,衡南眼神一闪,如渴久的鸟埋头,一小口,一小口,全嘬干净。
“………”
盛君殊涉猎之广,确实令人震惊,多数时候,衡南只是作陪,无聊,她便背书,正背倒背如流,吃饭的时候一字字背出来,欣赏公子呆住的表情。
“过目不忘。”盛君殊戳着米饭,想了片刻,“这是天赋。”
衡南持箸替他挑着鱼刺,眼睛却凶狠地盯着旁边的萝卜糕,抽空飞快地捻一个塞进口中,吮一下手指。
盛君殊扫着几个空盘,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他时常对妾室的饭量感到胡涂。但这不是重要的事。衡南多吃饭总归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太纤细易折,他见过的所有丫鬟,都没有这种不足的身量,像被豢养的小兽,令人担心。
他从柜子下取纸包,耐心地展开:“这里还有些苏杭的点心,吃吗?”
……
在他伏案的时候,衡南悄悄用手指蹭过他的领后,凑在鼻尖嗅。盛君殊身上有股很淡的松树的气味,洁净高远。
她时常走神,在书里寻找一点恶趣味的字眼自娱自乐,又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含着抽离的笑。盛君殊发觉她喜欢看故事,每次看到故事,她都格外专注。
衡南想,倘若盛君殊硬要教她念书,她一定会配合的。可是他从不强迫她看什么,只从上锁的箱子里取出一沓小册子,铺开来:“你看这个。”
“都是志怪故事。”衡南一一翻过去,毕竟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贪个新鲜,眼睛亮亮的:“九色鹿!”
“这里还有插图。”她果然很喜欢。
橙色的夕阳铺在桌面上。有一册《山海经》,中间夹着无数活页,一张一张,都是活灵活现的神兽。
“是我画的。”
衡南把纸一张一张对着光看,拧万花筒似的,眼里在笑:“公子还会作画?”
盛君殊的睫毛上凝着光:“一时兴起。”
衡南把纸片从眼前挪开:“那你会画那个吗?”
“哪个?”
她猫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春宫。”
“……”
盛君殊移开目光,好半天,“会一点吧。”
“画一个,画一个瞧瞧。”
少年人禁不住撺掇,提了笔,又迟疑,“我觉得……不太美观。”
这还有美不美观?
衡南笑得从椅子上滚下来。
“哎——”盛君殊伸手去揽,衡南的脸埋进他平展展的宽袖里,一股干净的松香,体温透出来,水一样渡在额头上。
窗户被重重敲两下,把梦惊醒,衡南打了个激灵,陡然立直。
穿金戴银的丫鬟,顶着骄矜的一张脸立在窗外,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穿了她一样:“衡南氏,夫人和老太太找。”
第104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四)
茶滚三遍, 倒水,不疾不徐,不溅出一点水花, 衡南知道屋里人都看着她。
头低着,目光盈盈, 手指持着杯, 媚意里又有柔顺的怯意,茶杯奉到头顶上, 一只手握住杯子, 却不拿走。
“听媳妇说,勾栏里面转了一圈,谁都没看上,就领了你回来。”盛老夫人的声音, 和气里透着威严,“抬起头, 给老身看看。”
衡南先叫重工绣衣服上一个金项圈晃了眼睛, 四周仿佛都弥漫着这种如雾一样的光亮,让人想起庙,想起庙里挤满的烟。
这房间明明比盛君殊的房间还要宽阔, 红木家具摆满,收拾得很整洁, 屋里燃着沉沉的香, 香的吐息, 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盛老夫人保养得宜, 银发和皱纹像最细的绣,端庄慈祥,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紧了她不放,衡南让她握住的手,立马渗出一层汗。像被秤砣压住身子,无处容身。
松开手,收了那威压,衡南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盛老妇人轻描淡写掀起茶盖:“哥儿是个好孩子,我容不得别人对他不好。”
衡南垂头,心跳砰砰地应是。
盛家上下事务,因老太太清醒着,都是老太太一手抓,薛雪荣好容易办件事,办得诚惶诚恐:“瘦马最会伺候男人的,她怎敢待哥儿不好。”
扭过头看衡南,“就是蠢了些,不知道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薛氏已听丫鬟报说,换下来的床单没有任何痕迹,惊愕之余,憋了一肚子火气:“睡在一块儿十几天了,澡也在屋子里洗,随便捡个机会不就完了吗?”
“你别跟哥儿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我儿心思正,比不得你打交道的那些男人,你越装玉女,他越是不敢碰。”
“雪荣。”老太太厉声道,“你也是病急乱投医,把她放在哥儿屋里,像什么样子。你也不怕哥儿同学好友来拜访,见了面,再传出去,叫我们家里如何辩解?”
“就是把她屋里十几天都没能成事,才让我憋屈。”薛雪荣道,“人家学了十几年诗书,你学了十几年的淫巧,这么简单一件事都办不好,我看你是白从那地方出来了。”
衡南咬着后牙,咬得颤抖,脸红得似充血:“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薛雪荣道,“明天起,搬到东院去吧。”
闭上门,门里的交谈还在继续。
老太太道:“怪不得你看上,模样不错,倒是驯得乖巧听话,只可惜……”
薛氏道:“那腰扭的,那低眉顺眼的样儿,也就是男人兴致起了喜欢,劲儿过了也就丢到后头去。哪儿能跟正经人家的姑娘比。”
老太太笑道:“你刚才自己也说,学了十几年的淫巧,去跟学了十几年的诗书礼节的比,你也真胡闹,没这个比法。”
“大姑娘拉不下面,妓子还拉不下?人家急等着倒酒,拿个千金起子开酒塞,谁知起子还半天用不不趁手,那我千辛万苦的买她干什么。”
衡南猛地回身,扭曲着脸,快步走到庭院里去。
盛君殊正习字,右手边添了一杯水,指节捏上杯壁,滚烫。回头,是一个陌生的丫鬟木然的脸,盛君殊顿了一下,目光,落回书上,却半天没能凝神。
盛君殊平时交游不广,少赴宴会,多数时间留在家里,这里面当然有母亲薛氏过于呵护的原因。另一方面,因为盛家在金陵的地位,同龄人跟他讲话,多带恭维之意。即便有话题,都是顺着他话来说,不敢违逆他分毫,更别提玩笑,乃至争辩。
盛公子虽然为人内敛沉默,内里却冰雪聪敏,几次三番下来,自觉无趣,干脆不赴这种场合。即便有谈得来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月通信一二封,已是极限。
加上屋里女眷极多,除了母亲、祖母,就是无数个他总是记不住名字的丫鬟。因为薛氏不喜欢自作聪明的狐媚子,这些精挑细选出的丫鬟都是吃苦耐劳却嘴讷的,他问一句,她们不得其意,只胡思乱想,恐伺候不周,怕得不行。时间长了,他干脆寡言少语,能不麻烦,就不麻烦。
少年人,即便再老成,毕竟需要一点言语。这几日衡南搬到东院去,好几天没出现,半夜他习惯性地摸床上“界碑”,看自己新增的妾室是否又把它踢翻,蜷成一团,脸埋在他袖子里,却想起书本早撤下去;没有衡南坐在椅子上跟他一块儿念书,一起吃饭,胡乱说话,竟让他感觉到孤寂。
才这样想着,门便开了,衡南进来脱了外裳,只呆立在门口。
盛君殊搁下笔,愁绪一扫而空:“我新写了一篇文章,坐过来看。”
衡南一步一步地蹭过来,抬起头,总感觉和前几天有些不同。
盛君殊看她两眼,原来她脸上揉了胭脂,愈发显得眼尾褶明艳,瞳仁像琉璃镜一般黑。如此盛装打扮,挨过来的时候,身上却含着股冷气。
盛君殊捏了她的袖子:“怎么这么凉。”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这么一句,衡南的眼泪想往出涌,拼命忍着,咬着唇别过头:“屋里碳少。”
这算怎么回事?盛君殊叫人生碳,见剩的还多,便道:“把咱们屋里的碳都拿到东院去。”
东院很偏,又远,光走过来就得一刻钟。外面天冷,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把衡南安排到那里,其他院子是否有了安排。内院事都是母亲和祖母在管,没让他费心,故而也不好置喙,须得观察看看。
“公子。”丫鬟为难地看了看碳,意在劝阻,“这屋剩下也不多。”
盛君殊只道:“拿去,以后都从我屋里拿,没有了,再让人给我屋里送。”
这家里缺了谁的,都缺不了他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衡南紧张地立在他背后,扯着袖口,盛公子的背影直得像棵松,像个兄长。勾栏出身良家的姑娘说过,有兄长很好,兄长和丑陋的男人不一样,就像一棵树,出什么事都挡在妹妹前面。但她没有兄长,面上不屑,心里很妒忌。
坐回去,盛君殊写着写着,忽然问她:“还像原来那样,睡在这个屋怎么样。”
“……不用。”答得含糊。盛君殊一回头,衡南忽而整个儿靠在他身上,额头上都是汗珠,脸色很红,闭着眼睛,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热乎乎的,全扑在他脖颈里。
盛君殊惊道:“衡南,怎么了?”
衡南心知药效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他,她很后悔来前吃下去两颗药,只缩成一团,谎称道:“我肚子疼。”
盛君殊忙站起来。衡南被连拖带提地抱到床榻上,领口拱得敞开,盛君殊背上生汗,上下看了看,斥道:“看你勒成这样,自然喘不过气了。”
他忙伸手绕到背后,三两下把那紧得过分的束腰解了,衣服一松,更是不行,她整张脸通红,揪着被子呜咽起来。
束腰一解,上襦向上翻,露了一角白嫩的肚子,盛君殊应该给她把衣服合上,但见那肚脐小巧,看上去可爱,不知道怎么想的,伸手盖在她的小腹上。
他一只手便遮住了衡南大半腰肢,她浑身骨头硌人,肚皮却很柔软,像锦缎。他的手掌很热,盖在上面暖了一会儿,轻轻揉了揉,放不下心:“哪个区域疼,要不请郎中来一趟吧。”
“不。”衡南死死拽住他袖子,浑身如火焚,却坚持着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很大,在看他。
盛君殊顿了顿,低头:“肚子疼,心跳怎么这么厉害?”
“是么?”衡南烧得眼里浸了水,迷蒙,“你往上摸摸?”
盛君殊正忙着把袖子挽起来,双掌擦热,覆在她肚子上:“不用往上,我在这都能感觉到。”
衡南好像笑了。药效生了,她有很多的本能,脚趾勾上去,抬腰缠上去,做一株藤蔓浮草,不要脸地求他凌辱,反正她们这种人命贱……原来她最看不上的那些,早就都深深刻在骨子里。
可是公子在她床边坐着,脊梁挺直,像一棵松,她也一声不吭,她想把这些都忘记。
盛君殊揉了两下,揉出一串轻吟,明知是肚子疼的,他耳根还是红了,静默地抽回手去。
瞧她疼得没了意识,盛君殊当机立断,起身就要找郎中,衡南又睁开眼睛拉住他,只看着他,眼泪成串往下掉,好像委屈到了极致:“公子帮我揉肚子,求你,求你……”
盛君殊立马把她抱起,发觉汗把她小衣都浸透。这到底什么顽疾,疼到求人的地步?
……
衡南再醒过来,还在这张床榻上。
盛君殊掰着她的下颌,给她喂了点水,润湿她苍白的嘴唇,又拿袖子擦擦她脸颊,“怎么回事?刚喝些水又都哭出来了。烧了一天一夜,你偏不让我请郎中。不舒服就要看病,怎么能强成这样。”
“公子昨儿个上学、赴宴,全都没去,就守在这床跟前了。”丫鬟立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里带着讽刺。
衡南神色一凝。
扛了一天一夜。怪不得丫鬟也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病。
“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盛君殊回头想训人,但是看了半天,一时想不起丫鬟名字,于是作罢。
衡南想爬起来,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盛君殊把她按回去:“起来干什么?”
“我得回去。”
“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叫别人替你。”
衡南顿了一下:“没什么事。”
“没事跑什么?今天就睡这儿。”衡南这病来得古怪,他推测是在东院受了冻,吃的也不好,才会肚子疼,故而非得将她留在屋里,调养几天。
衡南瞥他一眼。盛君殊见那眼里神气还在,活动了一下酸痛手腕,总算松了口气,这才觉得浑身粘腻,去屏风后面洗澡,“我叫厨房熬了鸡汤,一会儿喝。”
衡南也在他房里洗了澡,热水一蒸,又吃了顿饱饭,到底年轻,脸和嘴唇很快回了血色。
她擦干净头发,提起裙子,又在盛君殊椅子扶手上坐下:“我想学诗书。”
盛君殊放下书,有点意外:“你不是会吗?”
“就会一点。”
那她还精通琴棋书画呢。都是些皮毛,给贵人解闷用的,谁还要她真做学问。
盛君殊没多问,想了想:“那你每天早点来,我把先生当年教我的笔记找出来教你。”
盛君殊推过一页纸:“写几个字看。”
衡南倾了身子,在纸上写:盛、君、殊。
她的字是印三娘着人调教过的,一手的小楷,绣花似的,用于笺子上写诗**。这么一想,脸上通红,立刻想揉:“是不是很小家子气。”
盛君殊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她的脸:“字如其人,有什么大小之分,我觉得挺好看的,很秀气。”
衡南敛眉,抿抿唇,把笔给他:“你写一个。”
盛君殊不接,衡南硬要塞,塞了三两下,不得已,他接过来,铆足了劲定住,横竖都跟蝌蚪尾巴似的,拖长了,原是手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