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吃了一惊。陡然想到,因她一直哭,哭得那么伤心,晚上谁抱着她,给她揉了一宿的肚子。
盛君殊左手用力扶住右手腕,再看看那蝌蚪一样的横,觉得有趣,竟笑起自己:“这手是废了。”
夜晚,盛君殊听有人碰那“界碑”。
回头一看,坐起来的一道纤细的影,乱翘的发贴在颈上,人正趴在界碑上翻书,像只猫。
他扶了一把倾塌的界碑:“……干什么?”
衡南道:“睡不着,还不许我看书?”
“在这里看。”盛君殊猛坐起来,“也不嫌暗。”
起身点起灯烛,也拿一本翻开:“白天学晚上看,疯魔了。”
衡南吃吃地笑。
界碑一本一本减下去。
过了没两日,界碑全换成神话故事,衡南越发津津有味,困了就撂下书,把脸埋在枕头上。盛君殊伸手饶过界碑,把她掉个个儿,熄灯。
衡南躺在床上,只道:“故事是比书好看。”
盛君殊听着,没作声。
衡南指头坏心眼地拨下一本,又一本:“有‘那个’没有?”
“……没有。”他从容翻了个身,“睡觉。”
第105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五)
开春天气暖和,盛家园林里化了雪, 开了腊梅、结香、含笑, 草地上长着一寸高的融融的青草, 到了出门走动的时候。来往盛家的人每日有二三十, 剪鲜花的园子里总是有女眷嬉笑声。
世家的家生丫鬟,各个年轻苗条,机灵活泼,穿着上好的料子,脸上因为营养丰盛而生着红晕, 充满生命力。
其中夹着一个细腰易折、面无血色的衡南, 便显得格格不入,总有人回头, 窃窃私语。衡南用余光扫着, 不高兴地抱着怀里盛君殊脱下来的披风。
靶子立在花丛里,眼前人从箭囊中取箭,掸去落在上面的叶子, 轻巧地搭在弦上, 凝神向前时,眼里生出一股不同于往日的锐气。箭“嗖”地飞出去, 端头的几个人鼓掌叫好,盛君殊只放松地低头取箭, 脸上并无骄色。
文韬武略, 盛公子都有自己的师父, 春天一到, 有人教他骑马、射箭、在雪地里打滚,出出汗,强身健体,以免常年关在屋里损耗活气。
衡南想,怪不得握着她的手写字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拇指和食指指侧都有一层茧,弄得她痒痒的。想着,她蹙眉摸了一把脖颈,看天,日头很大,头发让太阳晒得滚烫,脖子后凝了一层汗水,摸起来发痛。
瘦马都是自小豢养在屋里的,顶多小院里转转玩玩,没走几步,丫鬟就嚷嚷着晒黑了,小心地掺回屋里去。她哪儿在太阳底下站过这么久?可是公子才刚玩起来,她总不好扫兴。眼冒金星地一扫,看见地上的水囊,瞬间活了过来,捞起来走向盛君殊:“公子渴么?喝点水。”
盛君殊顿了一下,他统共才射了没两箭,根本连热都还没感觉到。
衡南低着头,脸都瞧不见了,柔顺里好像掩着焦躁,他接了水囊,突然发现她腰上浸了一片深色,竟已出了一身虚汗。
盛君殊忧虑地把水囊拧开,递到她嘴边:“你喝一点。”
衡南左右顾盼,怕人看见:“这是你的!”
“我又不渴。”盛君殊令她双手抱着喝,伸手只松她那过紧的束腰,边松边训,“你怎么又缠成这样,气都喘不过来,还怎么走路?”
“别带了。”衡南闪躲来去,盛君殊摸了一手热汗,总算在争斗中把那玩意卸下来,顺手搭在臂弯上,拿帕子擦了擦手,揣在怀里。他爱干净,一双手洗得泛白,此时倒没觉得什么,只想衡南到盛家这么久,还是一副不足的样子,脸色苍白,偏偏喜欢把自己束着勒着,捆成奄奄一息的猎物。
“你得多吃点饭。”盛君殊凝视了她一会儿,总结。
衡南脸上生了恼怒的红晕,一根指头扯下他手里束腰来,团了一团揉在手里,扭过头不想接话。
一扭头,盛君殊看见她脖子上一道一道的红痕,后半句“多晒太阳”咽了回去,扯着袖子将衡南拉到身前:“来来,你站我影子里。”
他才活动过,身上让薄汗一蒸,松香混着阳气,千百倍地浓烈地涌出来。衡南瞧见远处不敢抬头的一排小厮,脸红至脖子:“你还射不射箭?实在不行,我回去就是。”
箭术是门安静专注的学问,心不能浮。盛君殊让她这么一打断,兴致早散光了。想来靶子今天立在这里,明天还立在这里,射箭不急于这一时。见衡南手里拎着他的弓,弓沉甸甸的,一头拖在地下,她拿小巧的足抵住,便一时兴起:“你想不想玩?”
衡南原本好奇,可只等她发觉单手连那张弓都颠不起来,拖着手腕直往下坠,便垂下手,恨恨踢了一脚:“我拿不动。”
盛君殊从背后把着她的手,把弓立直:“别踢。这是柘木弓,有点沉,我给你扶着,你试试。”
他说话时,轻微相贴的胸腔和脊背震颤,衡南心跳砰砰,只觉得晒得发晕,要淌成一地。盛君殊见她半天不动,把另一只手也给她抬起来,凉冰冰的箭塞进她手里,衡南才醒了,箭已经搭在弦上,轻轻地颤。
牛蹄筋劈丝的弦,生铁的箭镞,上面还有锈迹,看起来很危险,也很新鲜,盛君殊一点点拉弓,他的手掌很热,“看前面。”
衡南闭一只眼,又睁开,又闭上,“飞了怎么办。”
“飞了就算了。”盛君殊说,“我刚才两箭都在靶心。这个算我们两个合作的,平均一下,应当飞不了。”
“嗡”的一声,那冰凉纤细的箭从手里挣出去,盛君殊正在用力,于是那瞬间将她的手在手心捏紧,捏得生疼。衡南的发梢被风猛地吹起,她闭了一下眼睛,刀子般的一阵风。
“喜欢吗?”
箭风似乎暗合了血液里与生俱来的不安分,竟让两颊泛出兴奋的红:“喜欢。”
“再射一支。”盛君殊又抽了一支。
“没飞。”衡南忍不住踮起脚尖张望,听见那边传来欢呼声。
“再来。”
衡南不是不知事的人,再得意也不能过头,瞟了一眼:“不要了。就剩三支了。”
盛君殊将箭囊拿起来晃了晃,果真就剩三支,搁在地上,俯身抽一支:“用完它。”
二人玩得一身汗,一并往回走。天上飘着一团轻盈蓬松的云,很舒懒。盛君殊仰着头,眼珠里映着湛湛的蓝,侧头,衡南怀里抱着他的衣服,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冷不丁让盛君殊拍了一下后颈:“抬头,别这样走路。”
捏破了自尊,衡南的脸色陡然一沉,步子猛地加快,将他甩在后面:“我就喜欢这么走。”
这是十几年,筷子压在小儿头顶上,压出来的卑服。养在笼子里的鸟,千百次拍翅膀撞击在笼顶上,早就忘记了如何朝上飞。她不喜欢面对。
“……你可以这么走。”盛君殊赶上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后颈骨,笑道,“你年纪还小,久了脖子弯曲,日后头晕。”
衡南破了功,笑着躲,刚要说话,前面忽然一声重重的咳。她回过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见薛雪荣双袖交握,正端端站在面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要不是盛君殊拉她一把,她刚才差一点就撞在薛氏身上。
“婆母。”她退了一步。
“母亲。”盛君殊干脆将她拉在背后。
“君殊来,娘有话跟你讲。”薛氏好像不欲同衡南纠缠,只拿眼睛扫了她一眼,便抛下他们,顺着回廊,走到旁边的亭子里,捋平衣裙,在石椅子上端坐。盛君殊拍拍衡南,教她先行。
开春人情走动频繁,薛秀荣近日忙昏了头,好容易得了空来找盛君殊,就看见那蹄子没规矩地蹦来蹦去,怎么看怎么心烦,拧着眉吁了口气。待盛君殊走近了,那不悦才被溺宠冲散,伸手整理爱子衣袖:“你出来玩带她干什么?”
盛君殊敛目,沉默一会儿:“少个人拿衣服。”
公子心里是通透的,知晓怎样同母亲说话,能叫剑拔弩张的女人顺气,薛秀荣果然被逗笑了。
“母亲从哪里过来?”
“刚在前厅见过你表舅。你表舅提着礼过来,想说两家人什么时候有机会聚一聚。想叫你过来,怕打搅你读书,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薛秀荣此次过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同他说说与薛雁那门亲事。盛君殊是家里的珍宝,平素人情往来,虚伪繁琐,薛雪荣怕消磨他的灵气,很少叫他参与,结果弄得他于世情多处不通,连亲事都是她和老太太做主定下,他自己全然不知。
她兄长时来拜访,也就是三番五次拿行动催促她,早点跟盛君殊铺垫,以免事到临头又有变化。
“表妹?”盛君殊不解地看向薛氏。
“你小时候最有印象的,过年还一起玩过。小小的人儿,坐在我们池子边钓鱼,你表妹钓不上来直哭,你替她钓了十条,还给她摘花戴在头上,你还说长大了娶她,把我和你表舅逗得直笑。”
这猴年马月的事情,盛君殊想了又想,全无印象,只肯定一点:“那话我没说过。”
叫人一针刺破,薛氏脸色尴尬:“咳,那就是你表妹说以后嫁给你好不好,你没否认。总归时间太久,娘也就记得个大概。”
“君殊,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同你祖母商议着,该给你定一门亲事。这金陵城内的姑娘,我们都相遍了,配得上你的,都挑出来给你祖母参看,你祖母看来看去都挑不中,说别家姑娘咱们不熟悉,不如要个知根知底的,哥儿的那个雁妹妹就不错。端庄大方,性子又懂事,人家求亲的门坎儿都蹋破了;别家姑娘哥儿还不知要不要,你雁妹妹不是到咱们家玩过吗,你们处的很不错。”
孰料说了这一长段话,盛君殊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微微蹙眉:“娶妻,我为什么要娶妻?”
“为什么?”薛雪荣有些暴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哥儿,你已十八了,该找个人照料你,这人不是丫鬟,不是你母亲祖母,是要跟你携手一辈子的女人。娘这么跟你讲,你明白吗?”
盛君殊漆黑的眼睛,平静得几乎透净:“我马上参加会试,缘何多添一事?”
薛氏气笑了:“你当你是贫苦书生,考试重若性命?咱们家受了恩荫,你就是躺着什么都不干,也金陵都有一官半职。你喜欢读书,非得考试,你父亲栽培你,让你一路考着玩去。你考不上,没人笑你;你要不娶妻,才惹人耻笑。”
盛君殊默了半晌,只觉得鸡同鸭讲。但他一向内敛,不善争辩:“不是已经有妾了吗,谁会笑我。”
“她?你提她?”薛雪荣大呼,“我的儿,你是真不知道妻妾分别,还是在同娘装傻?谁还能只有妾,没有妻?”
盛君殊道:“那把衡南扶正,何必麻烦。”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薛氏大怒,“我同你讲表妹的事,你非绕到别处去,满口胡言!婚事已经定了,就在九月,你表妹心悦于你,现在你是娶还是不娶?”
“我不娶。”
薛氏急了:“为什么?”
盛君殊实在想走:“我连她面也未见过。母亲已经替我做主了一个,现在又要做主一个,我要这些做什么?您说表妹喜欢我,小时候见那一面,我都记不起来,她能喜欢什么?怕是表舅的托词,趁早回了,也好让表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薛氏见他罕见的轴劲上来了,忙拉住衣角:“好孩子,那个是娘的不对,娘也后悔得不轻,你不满意,休了她就是。这次是正事,娘和祖母为了你好,可一定要听话,啊。”
盛君殊停了停,忧虑地看她:“娘说怕人耻笑盛家,儿子理解。人非得有一妻,会试前把衡南扶正,省得您操心奔波。”
“你!”薛氏险些给他气哭。
衡南没回,就站在不远处柱子外徘徊,她不知道公子那娘跟他说什么,时而用指甲狠狠掐柱子,时而猫在栏杆下抱成一团惴惴,半晌,薛雪荣出来,她连忙站起,一双瞳很黑。
“我真的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薛雪荣看了她一眼,话很轻缓,嘴角的笑里全是讥讽,“听说你吞了药,还硬挺一天一夜,公子怎么问,你只是个哭。”她站住,“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说你——到底在那儿造作什么哪?”
衡南只看着脚尖,不回话。
“一件小事,从冬天拖到春天,我也真是……我服了。”薛雪荣闭着眼睛,很虚弱似的,无力道,“回头想一想,我是让你那好母亲激着了,就知烟花巷地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活生生骗得我盛家纳了一门妾,可好,把她女儿送进高门里,锦衣玉食地养着。”
“我一万两银子买个什么样的不好,丫鬟都买多少打了,早知道童女这么难办,那几个清妓我随便挑一个,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吧。”薛雪荣似乎想到什么,睁开眼睛,锐色猛现,“说,是不是你母亲教的,是不是?”
衡南摇头,眼梢带着点决绝的红:“夫人,我会引着公子的。”
“你会,你会,说得好听,你做了吗!”你现在是干什么?跟哥儿谈情说爱啊?叫哥儿带着你玩,伺候你,哄你高兴?”薛氏越想越气,“觉得进了我们家的门,为所欲为了是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薛雪荣骂得累了,别过头,自语道,“也是我贱,找个起子非得找个金的。我何必要个金的,用不趁手,我还用你?”
衡南脸上一层惊红,瞬间睁大眼睛。
门内,盛君殊坐在案前,安静调墨,越想方才那对话,越不是滋味,问丫鬟:“衡南人呢?走的比我早,怎么还回来的比我慢。”
“夫人和衡南姑娘外面说话。”
盛君殊一顿:“说什么了?”
“离得远,不清楚。”
“去听。”
丫鬟愕然,愣在原地。
盛君殊的笔尖蘸了蘸墨,抬眼,“回来原样说给我。”
第106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六)
“夫人说, 要不是公子不通□□, 她就没必要去勾栏走一遭。公子从小什么都是最好的, 从勾栏里抬一门妾, 本就是委屈了公子,回来还被老爷、老太太责骂,她是里外不讨好。早知衡南姑娘面皮这么薄,来了只管吃喝,正事硬拖着,就没必要花大价钱赎买她回来。”
盛君殊呼吸渐沉, 静静看着写了一半的字。
“衡南姑娘说,她的脸面早就没了, 但公子心思透净,都在诗书上,硬逼着他, 就是侮辱他。她不做。日后有了机会, 定然报答夫人相救之恩。”
“话说得硬了些,夫人便大怒, 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哪个男人都爱的事, 怎让你说的如同受刑一般?我儿正常得很, 你若只能硬逼着他, 说明是你没本事。你要没这本事, 趁早换了别人, 还比你清白。”
“衡南姑娘跪下求夫人, 求了好一会儿,夫人方才息怒,只给她七天时间,届时她还不动,就把她退回勾栏去,左右立妾文书还没写……啊!”丫鬟惊退了一步。
盛君殊抿着唇,猝然将笔掷在桌子上,骨碌碌滚到墙边,飞墨四溅。
晌午,衡南拖着裙角回东院,还饿着,睁着眼睛蜷着在硬板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又起身。坐在镜子前梳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肘架在桌上,扬起下巴,闭起眼睛匀胭脂,手腕忽然让人握住。
衡南睁眼,吃了一惊,公子立在她身侧,脸上没什么表情,正把她往起拽,“吃饭了?”
他的掌心极热,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腕,胃里正抽搐,“……还没。”
“饭没吃化什么妆。”盛君殊拉住她不放,掉头就走,“去我屋里吃饭。”
衡南叫他拉到屋里,饭摆了一桌,极其丰盛,大约是等的久了,已没什么热气。她在琉璃碗里净了手,水是热的,饭菜香味一飘出来,她慌张地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把米饭往嘴里塞。
盛君殊只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了满碗:“还要吗?”
衡南一顿,见大半菜都下了自己的肚,赶紧含糊道:“不要了。”
“没吃饱就再吃一碗。”盛君殊平和地看她一眼,拿起碗去给她添饭,平举起来看看,小小的红梅瓷碗,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猫舔过一样。
“以后你用这个。”
衡南错愕看着眼前装满饭的大瓷碗:“我……”
早上在太阳底下跑了那么久,身上出了一层汗。衡南在屏风后面洗了澡,裹着衣服,滚落水珠的小腿跨出浴桶,踩在地上的锦缎上,蹭了蹭雪白的脚背。小间里云雾缭绕,她一边系腰带一边探头喊了一句:“公子,我洗好了。”
以往都是她先洗,洗热了立马叫盛君殊来,这份伺候男人的体贴,盛君殊一开始不习惯,推三阻四,后来被她拉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目不斜视地往进钻。
“你出来吧,我洗过了。”
“洗过了?”衡南疑惑嘟囔,捋一把眉毛上的水珠,穿好衣裳出来,屋里一个丫鬟也没有,越发显得空荡且昏暗——昏暗,是因为窗前的竹帘全都拉下来,白亮的日光笼罩在清薄竹帘背后,鼓涨涨的,光亮从四边渗出来。
“你难道要睡午觉么?”衡南问他。
盛君殊正坐在椅子上,扭过来看她,半天没答话,空气便沉下来。盛君殊斟酌了许久,在她奇怪的视线中道:“我们……圆房吧。”
衡南看了他好半天,拧眉“啊”了一声,椅子一响,盛君殊站起来,嘴立马让人捂住,公子竟然紧张出一额头冷汗:“听懂就行,别喊。”
“这是什么?”她怔怔看他手里的东西,盛君殊利落地拧开盖子给她看,“问人要的软膏,听说能少受些罪。”
她当然知道这什么东西,她问出口,只是惊异于事情突然的翻转,一时没回过神来。
“试试好不好。”盛君殊见她没反应,急得捏住衡南肩膀,“若不这样,母亲就要你走。你难道想走?”
衡南看了他一眼,顺从地爬上了床,盛君殊把那一摞“界碑”搬开,放下帐子,里面更是朦胧昏暗。盛君殊把她抱在膝上,二人宽了衣裳,敛声闭气地,探寻地摸索过去。
衡南的气息很冷,碰到腰,她打了个激灵,寒冷得像蛇一样的吐气吁在他耳边,盛君殊竟也起了,睫毛眨着,耳根通红。衡南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他失态的眉眼,“你难道想走”,那是不是说,有一个人舍不得她走,急了,慌了,什么都很愿意做。
全部的技巧,便都成了造作,只环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满头大汗尝试,半天连位置也找不着。
“以前有人躺在这张床上吧,你怎么不都碰。”
“没这个需求。”
“书中自有颜如玉么?”衡南讥诮,才开了头,“啊”了一下,眉头都皱在一起。
“弄疼你了?”盛君殊紧张地抬眼。
“没有。”她仔细地凝视他,竟笑了。
“都哭了还没有。”盛君殊敛眉,擦了擦她脸蛋上的连缀而下的泪珠,越擦越多,心里一紧,断然起身,“不弄了,想别办法算了。”
衡南伸手一拽,盛君殊没有防备,转瞬让她按在下面,翻个身骑在身上:“你——”
他双手捉住她,衡南的眼睛通红,冰凉的手卡住他的脖子,按住他跳动的血管,他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带着铁锈味的缠绵鼻息,像是血的味道,也是雨的味道。
衡南的眼睛大而漆黑,像某种凶兽,探头过来,闻嗅猎物。盛君殊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凶兽未来会蚕食他,吞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睁眼,朦胧中见那一小团纤细的影子,不带血色的脸,他垂下整齐的睫毛,任她撕咬在唇上:“公子,你看好。你要这样待我,这样待我才是对的。”
……
“你说公子是不是和夫人杠上了?夫人看不上衡南姑娘,专给安排到东院,他就把人日日养在自己屋里不让回去,听说东院的梳妆台上,灰都有一指厚。”
“这些日子吃喝用度,可不和公子平分,谁敢少了这屋里的炭火?公子也就是看着话少,较真起来,真让人没办法。知道夫人不好说话,那立妾文书都绕开她,专门问老爷讨了来,听说连‘曾子杀猪’都用上了,臊得老爷跟夫人大吵了一架,怪她不守信用,没主母气度,夫人就哭了,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哪里是公子跟夫人杠上,我看是衡南姑娘和夫人杠上了。”另一人道,“听说夫人给了七天期限,才第一日就把公子拿住了,缠得夜夜**,公子给她当刀当枪,这不是给夫人一个下马威。”
衡南眯了一觉,从桌上爬起来,声儿立马没了,原来盛君殊把窗户关上:“听什么听。”
他在桌案前坐下,把笔记摊开,纸上批注记得密密麻麻,大活页夹着小活页,收得很整齐,瘦长的指头从上面掠过,看她一眼:“昨天早上教的,我考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