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一边,薛雪荣在家观察了三日,不曾有看得上眼的丫鬟,也是心烦。
病急乱投医,想到了勾栏,要说对付男人,或者说怀有对付男人的知识和技能,哪还有比妓子更拿手的?干脆今日就来挑上一挑。
薛氏虽然在勾栏里挑了人,哪怕做个暖床丫鬟,也决不肯委屈儿子半分。
勾栏的老鸨子叫做印三娘,按她的要求,找的都是十六到十八的清妓,司乐的下棋的,清清白白的身子,面也没露几面的。
可兴许是进了这平日不屑来的地方,总觉得憋屈难受,薛雪荣看了清秀的,觉得她畏首畏尾;见了狐媚的,又打心眼里瞧不上,一时间竟没一个看得上眼的,郁郁站着。
印三娘倦色浓重,强压着性子,翘着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烟。
刚准备劝一句,劈头盖脸下一场瓜子雨,她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来,猛拂头发,从眉毛上揭下一只壳,仰头柳眉倒竖:“哪个贱人,皮痒了是么!”
“是南南。”扫地丫鬟惊得立直。
“哎呀妈妈息怒,没看见有……不小心的。”有人帮腔。
若是别人,印三娘就信了这套说辞;可是衡南,她料定那是故意的:“给我叫下来!”
衡南跪上床,连枕头都没沾上,又给人拉着胳膊拖下了楼,趿着鞋,眉梢眼角都是厌倦,身上就穿一件皱巴巴的棉布衬裙,头发也没梳起,光亮顺滑的黑发上别着枚藕荷色珠钗。
“瞧你,像什么样子!”印三娘打了那珠饰一下,哗啦啦乱晃。
衡南飞快地抬头瞥一眼,没看清印三娘的表情,倒看见那个进洞的唐僧,那个穿金戴银的女人,正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看个屁。
这么想着,金陵瘦马,柔顺地垂着头,扭过身,屈膝恭恭敬敬地福了一下。
“呦。”薛雪荣不禁退了半步。
“少在这儿来事儿。”印三娘气笑了,烟杆子一搁,使了一记眼刀,“我这有客,先记着,回头收拾你。”
衡南“是”了一声,扭身娉婷地往楼上走。
抬足,落足,跟猫似的悄无声息。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自是不足,纤细得让人怜惜。
一袅细腰裹在皱巴巴的裙子里,漫不经心,颈却修长,天鹅似的,头发又黑又密,衬得皮肤雪白。
薛氏的目光一路跟着她上去,心跳砰砰,待那道影子走到房门口,甩了门——当机立断,回头道:“三娘!”
印三娘和薛雪荣战栗的眼神一对,再移至二层那道闭紧的房门,只觉不可思议:“她?”
几乎是同时,薛雪荣也急着开了口:“她……”
“……”印三娘吸烟不语,眉头紧蹙,很烦心。
“您看……”薛雪荣催促。
“她不是清妓。”
薛氏张口,不免失望。
“她根本连妓也不是。”印三娘撒气似地用力磕了磕烟袋,突然哼笑,“悉心打扮的一个瞧不上,穿成那样都能叫人一眼相中,真是邪了。”
“夫人知道衡玉么?”
因有求于人,薛氏礼貌赔笑道:“衡玉姑娘芳名,全金陵无人不知。”
手里帕子攥紧。世家贵族命妇的良好修养,应当包括谬赞一个名妓。
印三娘又皱一下眉,微笑:“刚才下来那个,是衡玉的亲女儿。”
薛雪荣嘴角动了一下。没想到名动金陵城的名妓,有个这么大的女儿。母亲是妓子,女儿是瘦马,这可真是荒唐!
可转念一想,母亲养女儿,大约多少爱护些,就像她爱护君殊一样,那孩子不比那些清妓还干净许多?难怪方才那少女行止端庄,秉性灵巧,这样想来,主意便更强烈了。
“夫人,”印三娘压低声音,“这里头谁都能挑,刚才那个不行。”
“为何?”薛氏不解其中门道,只以为老鸨子抬价,“她要价多少,你尽管说,我家都出得。”
印三娘摇头,只在心中嘲笑这位贵门妇人不知行情:“不是银两的问题,我与她母亲交好,早说定了:待衡玉牌子撤下去,就接上衡南的。你们家世袭做官,人家也得把这金陵城的头牌交椅接下去啊。”
何况养育衡南,花费多少精力,好容易得一个天生媚骨,哪个商人不把她作长远的摇钱树?
一番话说得薛雪荣面色尴尬,无言以对,把帕子捏了又放,印三娘也不愿得罪人,拿了一包烟叶,打圆场道:“唉,此事也不是不能商量。这衡南毕竟是衡玉养大的骨肉,夫人那去和为娘的说和说和,若她同意,我印三娘绝无二话。”
印三娘想得好好的,衡玉为人冷漠,于世情早失了那份心,只认钱的人,知道有人想翘了她的女儿,还不得三两句把这天真的盛夫人堵回去?
如此,她也不算做了恶人。
房间里面,薛雪荣紧紧握着自己手指。
眼前是张桌案,桌案收拾得很干净。一张白玉棋盘,两本厚书。
茶杯里斟了茶水,窗户开着,窗外伸出两枝白梅,清冽的茶香和女人身上的幽香混在一起,一种荒诞纠缠的味道。
进了这房间,她折了身段。她打定主意,若是这妓子出言不逊,她起身就走。孰料这衡玉说出的话,更如惊雷。
薛氏怀疑自己听错了,强笑道:“衡玉姑娘方才是说……妾室?”
“对,妾室。”缓缓地,烟雾升起,懒洋洋地拂过女人饱满的唇。她果真是烟瘾大,嗓子都熏得沙哑,却添上几分让人心痒的性感。
薛氏强压怒气道:“并非是我不愿。我儿十八岁,正妻都未娶进门,先抬进一房妾室,岂非落人话柄?”
衡玉不紧不慢,专注地抽烟,闭眼,睫毛微颤:“那,你是来我们这儿找丫鬟来了?”
眼前女人语气狂妄,毫无礼貌可言,可话说回来,薛雪荣的确从未见过这样妖媚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她说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不需拘泥于规矩。
“……也不能这样说。盛家家主宽厚,进了门,我们定会好好待她,可以有单独的院子,单独的房子,单独的丫鬟……吃穿用度,都可以如妾室对待,除了名分。”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没有垚山,没有成为师兄妹,按照原有轨迹生活后的相遇。太想写了让我写……
第102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二)
烟气中, 衡玉轻慢地笑:“那有什么意思。”
薛雪荣只觉得不可思议, 话已让到这一步, 对方竟然还如此傲慢, 便竖眉冷笑:
“衡玉姑娘也是为人母亲的, 天下父母,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的?俗话说,‘宁要大家奴,不娶小家女’, 何况这座连小家都算不上的勾栏养出来的女儿?”
“你要真为这孩子好, 该叫她往高处走,怎忍心她在这销金窟里蹉跎一辈子?”
薛雪荣训起人来,声色俱厉, 自有一番威严。可衡玉动也不动, 仍然屈腿倚着蹋,抽着烟,眼里含笑:
“这话说得对,你我都是为娘的,事事该为孩子考虑。”
“不过,想到女儿送出去, 是给你家给人当个暖床丫鬟, 千条规矩拘着, 别人在头上踩着, 倒不如在这里呆着, 自个儿地盘上做个花魁, 这里的人,哪个不敬着她,捧着她?可不比到你家受罪来得舒服。”
印三娘在一旁看,心里只窃笑,面上拦架:“玉姑娘,别这样说话。”
薛雪荣怒道,“盛家在金陵是何等地位,随便拉出个伙夫,胳膊上都缠着三两圈足金。人人挤破头往里进,你竟说来我家是受罪!”
“好,规规矩矩进了世家门是受罪,让你女儿给那么多男人当奴家,一辈子给人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就好了?”
未料此话说出来,两个没廉耻的女人对视一眼,一并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合,眼泪都迸出。
衡玉道:“夫人,你一辈子也就嫁着一个男人吧,出嫁从夫,抬不起头?我南南日后是让男人哄着捧着,拿她的鞋子做酒盅的。且不止一个,是很多个。至于抬不起头,这座房子里抬得起头就行了,要那直直的脊梁骨何用,出门扛天下,轮得上个瘦马?”
薛雪荣又气又臊,在笑声里涨红脸,真是妖魔!
想走,又觉得平白给两个妓子讥笑一通,回去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再看印三娘忍笑的眼睛,疑心这两人一唱一和,故意给她难堪。
她非得将这局扳回来,又想,如今自个儿地盘上跳得欢,等到她女儿进了别人的门,还不是任人拿捏?
她低头抚袖,淡淡一笑:“好,那就让她做妾。名分给了,但不得明媒聘娶,别人不问,不能说起。”
印三娘笑着笑着,笑不出了,慌张看向横玉。
衡玉懒懒抽烟,面上没有一丝讶异,垂着眼皮道:“好,就这么说定。”
“玉姑娘!”印三娘坐不住了,急使眼色。
衡玉熟视无睹,抬手,把木棍似的立在身边的丫鬟一推:“去把南南叫来,换身能看的衣裳。”
薛雪荣喝茶,暗自松了口气。
印三死死娘盯着衡玉,眼睛变得血红,好半天回过味来,喉咙里发出沉沉一声冷笑。
初始时衡玉硬提让衡南做妾,她还以为是为了难为薛氏,所以不曾阻拦,不想一场假戏转眼做了真,快得跟阵风似的,她才是那个做了棋的傻子。
印三娘捏皱帕子,阴狠道:“好姑娘,好,真好,这些年,把我都骗过去,你煞费苦心,她未必领了你的情!”
衡玉淡淡抽着烟,一句不应,只看向窗外桃枝。
屋子里,衡南让三两人抓着、按着,也像那贵妇一样,套上里三层、外三层,头发沾了水,让一双手搓着,用力往后梳,她挣扎,落了发丝,妓子们心急,重重拍了她一下:“扭个什么!”
衡南冷笑:“什么玩意儿就把我卖了,也没问问我乐不乐意。”
妓子眼眶红了,扯着她的头发:“给脸不要脸,得了生路,还不快死命跑!难道你想留在这里,以后一辈子给万人骑?”
衡南猛地一顿:“不想。”
她乖顺了,柔软了,这十五年来从未如此乖顺和柔软过,新衣,新鞋,料子新得硬挺厚重,手里还提了三个盒,前两个装了她的发钗耳坠,最上面的那个装了几块点心——怕路上饿。
“衡南是么?”外面等她的贵妇,上上下下打量她,像是在检查新买的货品,抓住袖子一拉,拉到身边,声里带着些怜惜,“来,以后我就是你婆母了。”
衡南听得三心二意,余光看着门。
雕花的门是闭着的,这多年来,总是这样生疏地闭着的。
“南南,南南!”几个人一块儿来拦她,没捉住,她推门闯进去,满头的珠翠直晃。
那女人就坐在窗边抽烟,袖子下一截枯瘦的手腕。窗外的光苍白,照在她冷漠的眉目上。烟杆子里烟雾在飘,其余一动不动,像嵌在墙上的画。
“我要走了。”衡南站在门口看她,眼睛很黑。
衡玉头也没回,向后疏离地摆了摆手。
衡南提起裙子,咬牙转身就走,可大门有封印似的,迈出这步,一股陌生的惧意从脚底往身上涌,把蚕蛹拉出蚕茧,大概是这种感觉。
她猛地回头了:“我得空了,回来看你。”
衡玉看着窗外,忽而伸手挥了挥雾气,笑了:“你当这勾栏院是什么好地方?”
她道:“出去了,就甭回来了。”
衡南咣当关上门,对着门呆站了半天。
门缝里挤出来点残余的幽香,飘过即散。
*
薛雪荣一人出门,回来的时候盛家少爷就多了一门妾室。
妾室一路上让人拉着袖子,低头疾步,避着人,穿过一重院落又一重院落,塞进房间,闭上门。薛雪荣自个儿出来,急着找家主商量。
盛琨听闻,大发雷霆,无非是怪她做事不经脑子,薛氏正在屋里,低声下气地向他解释:
盛君殊以后总归要有妾室,早纳晚纳不都一样?立妾文书还没写,只要把衡南藏在家里,不使之见人,时间大可篡改在婚后。
此事无凭无据,若是别家大户,说不定就把这桩婚赖了;盛琨偏是个正经人,妻子已经向人承诺,哪怕对面是个妓子,他也不能不认,于是咬牙吩咐下人:“去,给她拾掇间房间,拨几个人伺候,歇几天,后日一早给老太太奉茶去。”
薛雪荣缓声道:“不急,不急。”
“不急什么不急?”盛琨呵斥道,“瞧你这事做的,也不同人商量,就是现在准备也得明天才妥当,今天晚上你叫她住在哪里?在哪吃饭?”
薛雪荣低声下气道:“叫她先住哥儿房里。”
盛琨大怒:“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不是急。”薛氏讪讪,“此事没同君殊商量,先让他们熟悉熟悉也好,也能顺带试试这丫头的本事。”
衡南正坐一个凳子上。
盛家少爷的房间非常大,独他一个人,就有一个小厅,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厨房。小厅紧邻书房。这房间跟她们那儿的房间不一样,屋里敞亮,阔气,连家具都是大一号的。
桌面很宽,瓶里插着带露红梅,烘得满屋暖香。一个凳子,柱角雕花的,就把她整瓣屁股托住了。
面前放了一只琉璃碗,水里漂着红色花瓣,不是喝的,她知道是洗手的。水已经凉了,她坐得挺安生。
薛雪荣把她一个人塞进来时,她整个人紧张得毛都炸起来了,浑身充满抗拒,薛氏抽了半天,才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骂了一句。可是后头的事情,倒很意外。
盛小公爷屋子里居然有十二个丫鬟,门一开,就像捅开蝙蝠窝一样,无数人呼啦啦涌出来,接住了她手中盒子,脱掉外套,安顿在这个椅子上,手按在水盆里,然后她们得了令,全都出去了。
这么大的房间,转瞬就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书房里,翻页声。
进来时看到一道瘦削挺直的侧影坐在案前,现在还坐在那里。屋子里下子少了十二个人,他好像完全没觉察。
对着十二个年轻的丫鬟都硬不起来,衡南讥诮地想,真是完全不行。就是因为完全不行,薛雪荣才发了疯,跑到勾栏去搬救兵。
她这一辈子,居然一下子就从万人骑跌到了另一个极端。
可她又想,这样也不赖。男人们,穿着衣服人模人样,脱了衣服都很丑陋,那还是不要脱的好。
下巴往桌上一枕。书呆子也有书呆子的好处,她不需练琴棋书画,也不用曲意逢迎,他看书,她就睡觉,一睡一下午。
但桌子上实在很硬,眯了一会儿,衡南揉起手腕和手肘。她饿了,解开提来的食盒,捻起一块点心,但多年的训练之下,她毕竟没有在主子眼皮下吃独食的胆量。
眼睛一扫,看见柜子上放了一只一只碟子,伸手够过来,把包裹里的点心哗啦啦地全倒进去。又打开柜子找,抽出一只托盘,下面一层,都是名贵的新茶。
衡南端着托盘进书房,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步子很稳,杯中茶面都泛不起涟漪。
盛君殊背对他,坐在案前写字。走近了才发觉,他的肩膀平直宽阔,并不是她第一眼看上去的瘦削。
只是他身材并不夸张,仪态又极板正,柔软平展的衣袍顺着座椅垂挂下来,才会带着股疏离的文气。
衡南将点心和茶放下,竖起托盘站在一旁,盯着看。
他吃一口,她就能吃了。
盛君殊觉察风动,右手边多了点心,没碰。
捏了点心,油渍会弄到书上,所以通常他念书时不吃东西,出了书房洗手再吃。
但他这一下午未得人倒水,确实有点渴,但又没有渴到让他起身的地步,刚好得了水,他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马上惊止。
是茶,浓茶。
他不喝茶,屋里丫鬟都知道。他不禁侧头看了倒水的人一眼。
盛君殊有点迷惑。
眼前这丫鬟垂着头,发丝柔顺,低眉顺眼立着,身量还有点不足,眼角那一尾挑起的双褶,艳得很陌生。
盛君殊想叫她把茶倒了,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按了一下眉。
他智力拔群,但只对知识。生活中的事情,他一向胡涂,记不住屋里丫鬟的脸和名字是常有的事。
但不加称呼,未免有些傲慢。
算了。
他看了眼茶,索性屏了屏息,凑合着一口气咽干净了,继续看书。
没看一会儿,身旁的人动了。她噌噌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又噌噌地回来。
余光瞥见手边又多了一满杯滚水浓茶。
“…………”盛君殊用力翻了一页书。
衡南等了很久,等得快饿昏了,盛公子只喝了第一杯茶,其余的,一口没动。
她后悔刚才没把点心直接吃了,就是她全吃了,他也根本发现不了。现在好了,摆在他手边上,反倒不好拿了。
得快点想个办法。
闪着饥饿的凶光的眼睛,四处看着,最后落在他正要提笔写的策论上,因饿得眼昏花,看了几遍才看清楚。
论城市水灾后安置,百姓哄抢食物,导致价格飞涨。盛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遒劲不失秀逸。
“要悬贴告示?”
盛君殊顿了一下,他才写了一行,觉得不妥,还没揉,有人问出来,顺着思路似的,他没多想,顺着接下去:“不是,我还在想。”
“想悬贴哪里?告示上什么内容?”她柔和地问。
衡南受过的教育,单刀直入地提要求是大忌,有求于人,一定要先引个话题。这话题必然是对方感兴趣的,奉承得婉转、热络了再提,这是本能。
至于能不能聊得起来,全凭各人本事。
“路口。告知大家物资充足,不必抢。”盛君殊应着,脸上却没有得色,而是皱着眉头。他在想着。
衡南道:“可是识字的人没有多少。”
盛君殊眉头舒展,搁下笔,当是胸有成竹,但却顺口问一句:“你以为呢?”
“闭市。”
“闭市?”他不禁转过来了。
这办法极其激进,一看就不是他这个贵公子——这个皮肤白皙,眉目矜贵,瞳仁如冰雪擦洗过一样干净的贵公子的路数。
“闭市,将物资集中起来,由郡县给各户分配。”
他越谦逊温润,她越要显得直白锋利,跟他做南北两极。
“为什么?”盛君殊果然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盛君殊一手拉住她,顺手给她搬了把椅子,缓声道,“来,坐这儿说。”
衡南冷不丁陷进宽大的椅子里,受宠若惊,伸手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她低头慢慢地嚼,心都在慌,尽量不显出狼吞虎咽的急相,盛君殊看着她吃,竟然一点儿也不急,等得很耐心。
一连吃了三块,衡南心情好极,连带着看眼前的盛公子都顺眼几分。
“因为……”她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就算你发遍告示,说物资充裕无需哄抢,城中人也不相信,宁愿听信传遍城中的谣言,越是抢,越是缺,越是缺,越是抢得厉害。”
盛君殊认真听着:“听你的意思,郡守公告没什么作用。”
说起来,男人总爱议朝政,议到了花楼,逼得妓子们也得熟习时事,方便接话。朝政之事,衡玉总逼着她在屏风后旁听,她总乱跑。
……幸而她记性好,学舌也能学一两句。
衡南敛目:“自耀宗以来,惠州贪官污吏频出,苛捐杂税不断,那次水患处理不及时,死伤无数,百姓如惊弓之鸟,说句实话,郡首已失民心。”
“而且,即便是有效力的公告,仍旧不比谣言快和广。百姓之所以为百姓,就在于爱信谣言不信公告。倘若百姓都信公告而不理谣言,他们早就入朝做官去了,谁还教郡首管着赶着?”
盛君殊登时让她逗笑了。
他总算确定此前没见过这个面孔:“你——是不是新来的丫鬟?”
衡南极快地蹙了一下眉,抬起无辜而娇美的一双眼:“公子,我是你新娶的妾。”
第103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三)
室内一时寂静。
盛君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衡南道, “盛夫人,你娘把我带进来的, 因带得急, 还没有立妾文书, 不过应该很快就有了。”
“我娘?”盛君殊探头朝外看,这屋里的丫鬟都竟然都让人遣了出去,想必是真的。
一夜之间,多了一房妾室,最关键的是,母亲也没通知他一声。又或者, 母亲在他看书时跟他讲过了, 但他忘记了?
不行。
盛君殊问衡南:“你家在哪里?”
“勾栏。”
“哪里?”盛君殊惊了。
衡南看他一眼, 眼里已经泛了泪光:“勾栏。”
“公子,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衡南的哭训练有素,绝不是那种讨人嫌的哭哭啼啼。她只拿含泪的眼怯怯瞟人一下,就垂下头去, 扇丛一样的睫毛动着, 答的时候还强笑着:“大家都看着我进了盛家的门,公子若把我退回去,我就连清妓都做不了了,有二三十个男人等着要奴家。”
“…………”盛君殊完全被这黑暗法则惊着了, 只觉得心都叫人剜刺了一下, “不退, 别怕, 我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