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骑马奔驰而至,他一挥战刀,对手下喝令:“堵住北门,不准流民出来,反抗者格杀勿论!”
左右卫的六千士兵加入了大门前的防御,危急的局势立刻改观,士兵们气势如虹,将百余名刚刚冲出重围的流民青壮包围,乱刀砍死,又堵住了被冲破的缺口,将眼看要冲出北市的流民有慢慢推了回去。
此时官兵的人数已达八千人,个个全身盔甲,手执战刀,凶狠无比,流民开始惧怕了,慢慢开始后退,退到数十步外,手执火把棍棒和隋军对峙。
周仲长长松了口气,上前向杨元庆表达感激之情,周仲的父亲是上柱国周罗睺,开皇十九年,作为先锋出征突厥,是杨素的老部下,故周仲对杨元庆也格外客气。
“杨将军,今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要犯大罪了!”
杨元庆向他拱手还礼道:“周将军不用客气,这是我份内之事,不过从现在开始,请周将军听从我的指挥,不要再理会齐王部署。”
说着,杨元庆取出尚方天子剑高高举起,周仲先是愕然,等他看清杨元庆手中竟是尚方天子剑时,吓得他慌忙单膝跪下,“卑职绝对服从杨将军调令!”
“周将军请起,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不用这么行礼。”
周仲站起身,态度变得异常恭敬,向杨元庆请示道:“杨将军,北市的乱民该怎么处置?”
杨元庆想了想问道:“不知洛水以南的各坊情况如何?”
“洛水以南的流民还比较安静,没有发生这种大规模的抢粮,我已派三百人守住三座大桥,不准消息泄露过去,到目前为止,守军士兵没有消息传来,说明南面问题不大。”
涌入京城的流民有三十余万人,冲入北市抢粮的人就将近一半,他只要将北市的局势控制住,基本上就能稳定住流民。
想到这,杨元庆道:“先把北市的流民稳定住,不准他们离开北市,就让他们留在北市内,我估计他们有首领,可以先和他们首领谈判,不能光用强硬手段,必须软硬兼施。”
周仲点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把抓捕的流民放回去,让他们首领来谈判。”
他刚要离去,杨元庆又叫住了他,“周将军,还是一事。”
周仲停步道:“请将军吩咐!”
“麻烦周将军派人去把其他各率卫的将军请来,告诉他们,我是奉圣上之命前来主持京城大局,尚方天子剑便是圣上所赐!”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五章 软硬兼施
在北市大门外,有一座叫‘老林记’的酒肆,此时酒肆内灯火通明,酒肆外站满了军士,这里已经成为隋军的临时指挥场所。
在二楼的大堂内,三十余名侍率将军和鹰扬郎将济济一堂,这是东宫军队的所有高级军官都到了。
左卫长史韦焕正在高声宣读圣上的旨意,“…封为杨元庆为东宫左右卫侍率,令其尽快平息京城的乱局,特赐尚方天子剑,京城诸官当听奉杨元庆之令,全力协助平乱,不遵其令者,准先斩后奏…”
圣旨的内容清晰明了,人人都听得很清楚,在桌上,放着一把朱红色剑鞘的尚方天子剑,剑刃半露,在灯光映照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各位,虽然今天北市发生暴乱,但我认为这正好是一个解决京城流民问题的契机,流民问题其实并不严重,历朝历代都有,可为什么这次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十天前冲击丰都市,十天后又洗劫北市,根本原因是官府不作为,不解决流民的生存问题,如果再不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流民的骚乱就会演变为造反,三十万流民在京城内造反,大家想想这后果是什么,在座诸位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大堂一片寂静,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鸦雀无声,杨元庆的语气并不严厉,但他所说的内容却很严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军官们的心中,他们都明白,杨元庆并不是危言耸听,今晚北市流民抢米,明显是有人组织,说明流民已经开始有人领头组织,这就是造反的先兆。
“陆将军,今天本应是你巡防北市,你为何要擅自率军离开?以致造成北市动乱!”
杨元庆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一名瘦高个军官,开始追责。
瘦高个军官名叫陆厚生,是右虞候卫侍率,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目光中带着不满,陆厚生恐惧得满头大汗,他唯恐杨元庆拿他来开刀示威,慌忙起身解释道:“回禀杨将军,卑职不敢擅离北市,是今天下午,卑职接到齐王的金牌令,命右虞候卫转守丰都市,卑职以为会有别的军队来接管北市,却没有想到北市竟然只有三百士兵驻守,卑职也着实疑惑不解。”
大堂再次安静下来,杨元庆没有说话,刻意让大堂保持一种寂静,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其实当陆厚生一说完,众人都明白了,这是齐王在作祟,故意造出一个北市空虚的局面,都说齐王和杨元庆有仇,看来此言非虚。
杨元庆叹了口气,缓缓道:“齐王毕竟是在宫中长大,不懂防务,也不懂如何处理京城危机,导致丰都市惨案发生,圣上也正是对他不甚满意,所以才派我来控制京城局势,但现在齐王依旧是京城留守,他也有权处置京城乱局,所以现在我需要大家表态,究竟是听从尚方天子剑的指挥,还是继续听从齐王调配。”
杨元庆把尚方天子剑往桌子左边一放,对众人道:“愿听从尚方天子剑指挥者站左边,愿继续服从齐王调配者可原地不动!”
尽管杨元庆说得很含蓄,但大家都听懂了,恐怕这一次齐王将会受贬,极可能齐王要完蛋,圣上对丰都市事件不满,派杨元庆来收拾残局,很明显是对齐王不信任了。
在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重大抉择面前,当然是要紧跟圣意,周仲第一个站到尚方天子剑旁,紧接着陆厚生也站了过去,众人都陆陆续续地向尚方天子剑旁站去,杨元庆目光锐利,注视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最后一个人是左内率将军秦浩,他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站起身,跟着众人站到左边。
杨元庆看透他的心思,此人绝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迫选择了尚方天子剑,杨元庆暗暗冷笑一声,齐王掌握东宫六率府军队整整一年,如果说这里面没有向齐王效忠之人,那才是怪事。
“感谢各位支持,既然大家选择了效忠尚方天子剑,那就表示愿意服从我的指挥,我有言在先,敢阴奉阳违,敢抗令者,定斩不饶!”
杨元庆开始一一重新部署,命令右虞候卫和右内卫两支军队四千人巡逻洛水南面各条街道,五更后军队要开始赈粥,稳住流民情绪,其余一万六千人则防卫洛水北面各坊,重点是北市。
一一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令而去,杨元庆叫来杨三郎,向左内率将军秦浩的背影使了一个眼色,“带几个弟兄盯住此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
“杨侍率!”
周仲快步走了上来,“北市内有动静了,流民愿意谈判。”
“那谈判的人呢?”
周仲苦笑一声道:“他们不愿出来,要我们的人进去谈判,而且要求能做主的人。”
“这帮人倒是挺精明!”
杨元庆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和他们谈一谈。”
周仲一惊,连忙道:“杨侍率,你是主将,你不能冒险,还是我去吧!”
杨元庆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又不是和敌人谈判,一群乌合之众的流民而已,我若被他们所伤,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放心吧!这些流民现在也很害怕,但又不相信我们,我去了,可以很容易解决问题。”
他见周仲眼中还有些担忧,便道:“有些事情只能我做主,你关键是替我封住北市大门,防止有人趁机故意挑拨。”
周仲默默点头,“卑职明白,绝不会让自己这种发生!”
杨元庆翻身上马,将兵器盔甲收拾停当,便对其他八名铁卫道:“再领三百弟兄,跟我入北市!”
片刻,杨元庆带着八名铁卫和三百精锐士兵骑马进了北市内,北市内聚集了十余万流民,此时常平仓的粮食已经被抢光,北市几百家店铺也无一幸免,大部分店铺都被砸得稀烂,所幸没有发生大规模火灾。
各家店铺内都住满了老人和孩子,大街上的人基本上都是青壮男子,约三四万人,很多人手执木棒、铁条,满含敌意地注视着杨元庆和他的手下进入北市。
进入大门百步后,杨元庆一摆手,队伍停了下来,他并不会真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要和我谈判的人在哪里?”
这时,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挤了进来,拱手问道:“请问将军是何人?”
杨元庆淡淡道:“我是杨元庆,可听说过?”
周围数千人一片惊呼,纷纷向后退去,目光都惊恐地盯着他手上之箭,唯恐他会把自己一箭射穿。
男子吃了一惊,连忙施礼道:“原来是杨将军,失敬了。”
“不用客气,谈判人在哪里?”
“就在常平仓内等候将军,请将军进去。”
杨元庆呵呵笑了起来,随即他笑声一收,冷冷道:“你们头领好大的架子,他以为自己是谁,命他一炷香内立刻出北市来见我,否则我血洗北市,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他转身便大门走去,周围数千青壮慑于他的威名,没有人敢拦他,纷纷闪开一条路。
杨元庆刚走了数十步,只有听见后面有人大喊:“杨将军请留步!”
杨元庆勒马回头望去,只见几十名男子从常平仓大门内奔了出来,为首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威猛男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他快步走到杨元庆面前,躬身施礼道:“东郡人翟让参见杨将军!”
其他三十余人也一起躬身施礼,“拜见杨将军!”
杨元庆看了这个翟让一眼,此人相貌不凡,颇有勇力,难怪后来能成为瓦岗之主。
“你就是十几万流民的首领?”
翟让施一礼,指着身后几十人对杨元庆道:“首领谈不上,只是蒙大家信任,推选在下为代表,和杨将军谈一谈后事。”
杨元庆见他虽然说得客气,实际上就是承认了自己是首领,估计这三十余人都是流民首领,杨元庆心里很清楚,这些流民是以宗族相聚,几十个宗族又会推选出一个代表,具有极强的组织性,和后世失去了宗族纽带,变成一盘散沙完全不同,杀了这些首领,马上又会出现一批新首领,事态就会更加严重,可如果笼络住这些首领,流民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他现在的对手和敌人是齐王,而不是这些流民,孰重孰轻,他杨元庆心里很清楚。
杨元庆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们打砸店铺,抢劫官仓,按大业律皆当斩,你们可知罪!”
翟让却不慌不忙笑道:“杨将军,古人云,法不责众,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又敢冒杀头之险来抢官仓,但凡官府赈灾得力一点,就不会有丰都市惨案,更不会有北市之乱,若将军一定要追责,应先追官府赈灾失职之责。”
杨元庆见他口齿锋利,谈吐不凡,便点了点头,“好吧!先不谈追责,我奉圣上之令来解决京城流民问题,现已命人在东城外建立起了流民营,我要求你们立刻从上东门出城。”
翟让又向杨元庆施礼道:“杨将军若有诚意解决问题,我们当然愿意全力配合,但我们有一些后顾之忧,如果杨将军能解决好,我认为京城流民之乱就会立刻平息。”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六章 斗智斗狠
杨元庆见他颇会说话,明明是提条件,却说解决后顾之忧,这个翟让倒也令他刮目相看。
“说吧!什么后顾之忧?”
翟让回头一指常平仓道:“常平仓内的粮食已经被众饥民抢走,那是他们救命之米,他们宁死也不会再还回来,希望将军能理解。”
“粮食可以不还,但其他财物必须还回!”
翟让回头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又回来躬身道:“除粮食外,其他财物愿意归还!”
“那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还有就是以后的赈灾问题,京城涌入三十余万流民,这里一半不到,其他流民也要吃饭,只要将军能解决好这个问题,我可保证,京城不会再乱。”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说,以前之事和我无关,但从现在开始,京城局势由我来控制。”
杨元庆看了一眼翟让,眯眼笑道:“倒是你自己,你怎么不提一提保证你的安全什么的?”
翟让摇摇头苦笑道:“说老实话,就算将军信誓旦旦保证,我也不会相信,何必让将军为难,如果将军能保证流民有口饭吃,就算杀了我翟让,我也无话可说,否则我就不会报实名了。”
杨元庆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果然是条汉子,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杨元庆也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保证你两个时辰安全,两个时辰后再让我抓住你,我用你人头来示众!”
翟让哈哈一笑,“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撤离出城?”
“半个时辰后!”
杨元庆拨马便走,走出几十步,他又回头警告道:“我丑话说在前面,除了粮食之外,任何东西不准带走,若被军士发现,格杀勿论!”
杨元庆带着手下疾驶而去,翟让一直目送他的身影离开了北市,他身后其他人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道:“翟大哥,此人杀人如麻,是有名的杀神,他的话不可轻信!”
翟让摇摇头笑道:“杀人如麻是一回事,但要妥善解决流民问题,他绝不会滥用武力,而且他是名震天下之人,不会轻易坏自己名声,他既然答应两个时辰内不杀我,我倒也信他。”
翟让随即对众人道:“去通知各个家族,除了粮食之外,其他一物不准拿,木棒、铁条之类武器更不能携带,若不听劝,被官兵所杀,是他咎由自取。”
…
北市大门口,周仲带领数百人,目光紧张地注视着市场内的谈判,他可以隐隐看见杨元庆的身影,杨元庆很谨慎,并没有深入虎穴,这让他的心略略放下一点。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报告,“周将军,齐王殿下到了!”
周仲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现在并不担心流民伤害杨元庆,他担心的是齐王,齐王才是杨元庆的死敌。
周仲的父亲周罗睺原是陈朝大将,后来又成为杨素的心腹爱将,在攻打杨谅余党时不幸阵亡,杨广颇怜,便封他的几个儿子为官,周仲是小儿子,得封东宫千牛备身,后又逐渐得到提升,现已是左虞候率将军,但齐王掌控东宫之军后,因为杨素的关系,对他屡屡打压,周仲的心情一直很郁闷,这次由杨元庆主持大局,着实令他精神大振,他便成了杨元庆最坚定的支持者。
他心里很清楚,齐王这个时候到来,杨元庆处境将极其危险,他立刻对韩世鄂喊道:“韩将军,你速带领左右卫封住大门,不准左内率的军队靠近,否则杨将军有危险。”
韩世鄂也知道形势不妙,他立刻对其他五名鹰扬郎将道:“大家率军封锁住北门,百步内不准其他人靠近!”
六千左右卫士兵迅速封锁了北市大门,不准任何其他军队靠近。
远远地,齐王杨暕的车驾在数百侍卫的严密保护下出现了,此时三更时分不到,众人都很清楚,杨暕在此时出现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北市外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杨暕当然知道北市会发生暴乱,只是他没有想到杨元庆竟然利用这次流民暴乱的机会收拢军权,这令他又气又恼,再也坐不住,趁着夜色赶来北市,两万东宫军是父皇给他的军队,他绝不准杨元庆将它夺走。
齐王杨暕的车驾缓缓来到了北市大门附近,离北市大门还有两百时停了下来,一名侍卫上前禀报,“殿下,前方都是军队,无法再进行!”
杨暕冷冷哼一声,“杨元庆呢!命他来见本王。”
这时,左内率将军秦浩迅速上前禀报,“殿下,杨元庆进北市和乱民谈判去了。”
杨暕一怔,忽然阴阴笑了起来,立刻令道:“暴民抢劫常平仓,罪该万死,秦将军,我命你立刻率部进北市镇压,不准拖延!”
“卑职遵命!”
秦浩翻身上马,对自己的两千手下大喝一声,“齐王殿下有令,暴民强占北市,抢劫官仓,论罪当斩,弟兄们,跟我进北市镇压!”
两千士兵如潮水般向北市大门涌去,但他们离北市大门还有百步,便再也冲不进去,杨元庆的左右卫和周仲的左虞候卫共八千士兵将北市大门严严实实地堵住,士兵们手执盾牌横刀,列队紧密,俨如一座铜墙铁壁。
杨暕大怒,他走出车辇,对数千士兵大喝道:“我乃齐王,尔等不得堵路,立刻闪开!”
周仲上前单膝跪下行礼道:“齐王殿下请息怒,杨侍率现正和流民谈判,若军队杀入,会危及杨将军生命,请等杨将军出来再动手。”
杨暕重重哼了一声,“周将军,本王的命令你敢不听吗?”
“末将不敢,但杨侍率有令,军队只准守住北市大门,不可妄动,军令如山,请殿下见谅!”
杨暕气得脸色发青,他一指周仲,对左右侍卫喝令道:“将此犯上之贼抓起来!”
几百名齐王侍卫一拥而上,周仲的几名亲兵眼疾手快,一把将周仲拖进了军队中,周仲手下数百士兵立刻将主将团团护住,与齐王侍卫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异常紧张。
就在这时,北市大门处传来了杨元庆的笑声,“齐王殿下怎么来了?”
杨元庆已经从北市出来,杨暕的险恶用心他早已想到,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杨三郎立刻上前低声禀报:“齐王正是秦浩派人叫来!”
杨元庆点点头,他冷冷瞥了秦浩一眼,秦浩脸上阴晴不定,看得出眼中有一丝紧张。
杨元庆不露声色上前给齐王拱手施礼道:“这里局势混乱,请齐王殿下回府,以确保安全!”
杨暕看见杨元庆,他想起了中午时杨元庆对上仙潘诞的羞辱,心中怒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咬牙切齿道:“杨元庆,你好大的胆子,父皇交给本王的两万东宫之军,你也敢抢夺吗?”
“殿下这话从哪里说起,微臣只是奉圣上旨意,平息城内的流民之乱,圣上有旨,京城各官皆须协助于我,我在履行圣旨,难道殿下觉得不妥吗?”
这时,杨元庆忽然发现,有一个人正低声对秦浩附耳说什么,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
秦浩点点头,他上前傲然道:“杨侍率奉圣旨入京平乱并没有错,但你不该直接指挥我们,我们并不是你下属,你需要我们协助应该是先和齐王殿下商议,由齐王殿下对我们下令,你是在越权指挥。”
杨元庆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子,他被齐王的身影遮住,看不清楚模样,杨暕身边还是有能人,居然找到了一个他的破绽,他只是左右卫侍率,确实不能直接指挥同级官员,按理,他应该先和齐王商量。
杨元庆笑了起来,“秦将军,你说话可谓滑稽,你们是东宫率府之军,和齐王殿下何干?圣旨上说得很清楚,京城百官皆听我调配,难道你不是京城百官?”
杨元庆的目光又转向杨暕,淡淡一笑问:“齐王殿下,微臣的话可对?”
他的目光最后露在身后的那个瘦小身影上,此人却走了出来,拱手对杨元庆笑道:“杨侍率此言不对,圣上在去年三月下旨,将东宫两万军交给齐王殿下,虽然名义上还是东宫六率府,但实际上已归齐王所属,圣旨上写得很清楚,齐王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圣旨还在,杨侍率要看吗?”
杨元庆见这名中年男子很陌生,从未见过,便笑问道:“这位先生是…”
“在下皇甫诩,伊阙县令,杨侍率不认识我,我可是对杨侍率敬佩已久。”
皇甫诩又笑着追问道:“杨侍率,难道你一定看圣旨吗?”
杨元庆也笑了起来,“这就有点让人为难了,圣上给我的旨意上说,我可以调配京城百官,但齐王殿下却不准我调动军队,让我是该听圣上的话,还是该听齐王殿下的话?”
一边说,杨元庆的脑海一边迅速思索对策。
皇甫诩却不留一丝漏洞给杨元庆,笑道: “杨将军当然可以调齐王殿下的军队,但前提是必须要齐王殿下同意,齐王殿下当然也会全力支持杨将军,可如果这些军队恰好有别的事,那就只能对杨将军抱歉了。”
皇甫诩回头看了一眼杨暕,见他有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提醒他道:“殿下,你说对不对?”
杨暕这才发应过来,连忙道:“说得不错,必须要本王同意!”
皇甫诩又笑道:“杨将军,你现在可以向齐王殿下请示了。”
杨元庆的脸也板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向齐王请示?天下军队是向圣上效忠,而并非是向齐王效忠,请问齐王殿下,天下军队究竟是你所有,还是圣上所有,请你把话说清楚了!”
皇甫诩明白杨元庆这是在套齐王的话,绝不能跟着杨元庆的思路走,他正要提醒齐王,却来不及了,杨暕脱口怒道:“天下军队自然是向我父皇效忠,我几时说过军队是我所有?”
杨元庆等的就是齐王这句话,他立刻抓住了机会道:“很好,我现在便以皇帝陛下的名义下令!”
杨元庆刷地将尚方宝剑高举手中,目光直刺秦浩,“秦将军,我以尚方天子剑向你下令,给你两百士兵,半个时辰内务必将北市内的眺望塔给我夺下,若夺不下来,提人头来见!”
秦浩有些绝望了,他求援地向齐王望去,杨暕死死盯着尚方宝剑,他这才明白自己钻进了杨元庆的套子,心中又恨又怒,却又无计可施,他要保下属,可他又不敢和尚方宝剑对抗。
“杨元庆,秦将军我另有他用,你不必用尚方宝剑压他,我自去向父皇解释!”
杨元庆却不理睬齐王,又盯着秦浩厉声喝问:“我再说一次,尚方宝剑在此,秦浩,你敢不听尚方宝剑之令吗?”
秦浩知道自己若进了北市,必死无疑,杨元庆会挑动暴民杀他,更重要是,事关齐王颜面,他若屈服,恐怕连齐王也不会再保他了,现在齐王愿意在皇上面前保他,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秦浩一咬牙道:“恕我不答应!”
旁边皇甫诩的额头上也流下了汗水,他们确实无法和尚方天子剑对抗,这是杨元庆最大的优势,他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惹不起,现在军队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他们一定要保住秦浩的性命,否则,齐王威信丧尽,就无法翻盘了。
“秦将军,你可以辞去职务!”
秦浩醒悟,他立刻向齐王躬身道:“齐王殿下,卑职请辞去左内率将军之职。”
杨元庆今天无论如何要杀这个秦浩,事关他的威信,杀了秦浩,他的威信就建立了,东宫的两万军队才会真正被他控制,如果让秦浩逃掉,必然会影响其他立场不坚定者,他需要用秦浩的人头来夺权。
杨元庆立刻对旁边的杨大郎和杨二郎使了个眼色,杨大郎和杨二郎如猛虎般地扑上去,猛地将秦浩按到在地。
秦浩做梦也没有想到,杨元庆竟敢当着齐王之面抓他,他拼命挣扎,大声叫喊:“殿下救我!”
他话音刚落,杨大郎已高高举起横刀,手起刀落,一刀将他人头砍下,一跃跳开,使齐王侍卫救援不及。
杨大郎将秦浩人头交给杨元庆,杨元庆随即将人头高高举起,高声对三军大喊:“左内率秦浩对抗尚方天子剑,已将其处死,不服从尚方天子剑令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杨暕万万没有想到,杨元庆竟然当着他的面杀了秦浩,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元庆恨声道:“好你个杨元庆,今日之仇,本王记住了,他日,我必会百倍还汝!”
杨元庆的狠辣果断使皇甫诩心中震撼万分,他忽然意识到,若不除掉此人,齐王必死在杨元庆手中。
他深深地看了杨元庆一眼,翻身上马,跟着数百侍卫簇拥着齐王车辇离去了,杨元庆眯眼望着皇甫诩的背影走远,杨暕愚蠢不足为虑,此人倒是一个劲敌。
他又回头对韩世鄂令道:“京城局势动荡,我命你率本部保护齐王安全,任何人不得轻易靠近齐王府!”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八章 两个时辰
半个时候后,北市里的流民开始陆陆续续出来了,老人和妇孺走在前面,大部人都背着米袋子,在一万多名士兵虎视眈眈地注视下,哆哆嗦嗦走出了北市,几十名洛阳县衙役带着他们向上东门方向走去。
杨元庆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一群群流民走出北市,扶老携幼向东而去,不过他却发现,这些流民除了粮食外,果真别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带出,这让他不得不佩服翟让的威信,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让十几万流民听从他的意见,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将军,找我有事吗?”杨大郎上前施礼问。
杨元庆侧身对他附耳说了几句,杨大郎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他带着几名兄弟快去离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几名士兵带着京兆少尹崔伯肃和洛阳县令王顺芝匆匆上前,两人躬身施礼道:“参见杨将军!”
“两位使君,这么晚还要你们来,真是很抱歉!”
崔伯肃和王顺芝的脸上都露出羞愧之色,本来北市之乱就是他们的份内之事,现在事情处理完了,他们才来。
论品衔,杨元庆现在的职务和崔伯肃是一样,但他是由钦差的身份,地位又不一样,尤其京城骚乱不止,他们都有责任,如果杨元庆以尚方天子剑斩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想到尚方剑,他们心中都有点忐忑不安,听说杨元庆刚刚斩了右内率将军秦浩。
崔伯肃苦笑一声道:“卑职家在洛水南面,北市出事在二更时才知道,卑职又赶去齐王府,说齐王已经到北市了,所以又赶来,没想到已经平息了,卑职惭愧!”
崔伯肃一口一个‘卑职’,让杨元庆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指着老林记酒肆笑道:“两位,请到酒肆去谈。”
他可以平息暴乱,但要安抚流民,平抑粮价,还得依靠地方官,故杨元庆很客气,请他们二人来到酒肆坐下。
杨元庆坐下便开门见山道:“两位使君,恕元庆坦率,这次流民事件处置不力,甚至可以说不作为,让圣上很为恼火,虽然他暂时没有提到两位使君,但希望你们心里明白,圣上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王顺芝叹了口气,“我们心里明白,但将军可知我们的难处?”
“我愿闻其详!”
“其实处理流民之事并不难,关键是要安抚好,给他们赈粥,给他们安排住处,那他们就不会闹事,要从一开始就做好,从流民潮初现之事,就应该把他们安置在城外,这样做好的话,就根本不会有丰都事件,更不会有今晚的北市抢粮。”
杨元庆听他们倒也很清楚,都说到点子上,但就是不作为,不由奇怪地问:“既然都想得到为何不这样做?”
“关键是王县令手中没有粮食和物资啊!”
崔伯肃也长长叹息一声,“县令无权开义仓赈灾,必须由京兆府来决定,但京兆府又必须由京兆尹批准,京兆尹正是齐王殿下,我们都好几本请示,都被他扣住不批,所以赈灾就根本无法进行,眼睁睁看着骚乱一天天发生,却又无能为力,如果因此获罪免职,我们也无话可说。”
杨元庆便猜到这件事是齐王杨暕的责任,只是他想不通,杨暕明明知道处置不力,他将承担最大的责任,事实上他的损失也是最大,失去了皇帝的信赖,从而丢掉问鼎东宫的机会,这么惨重的后果,他为什么就作为,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要把权力下放给手下,手下自然会处理好。
这样一来,就算圣上问责,他也可以把责任推给手下,可他偏偏不这样做,宁可把事情闹大,这让杨元庆怎么也想不通。
但现在他也无暇多想,关键是他不能重蹈齐王覆辙,他便笑着对二人道:“以前的事情我们不说了,说说以后,只要我们把以后的事情处理好,我可以在圣上面前替二人求情,至少让圣上明白事情原委,二位使君以为如何?”
崔伯肃和王顺芝对望一眼,两人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振,他们心里都明白,圣上不会处罚自己的儿子,必然是拿他们当垫背,如果杨元庆肯积极救灾,把流民圆满解决,那至少他们的名声能保得住,圣上对他们也能从轻处罚。
崔伯肃和王顺芝同时起身施礼道:“我们愿意全力配合将军!”
“请坐!二位请坐!”
杨元庆连忙笑道请他们坐下,又问道:“两位对以后处理流民可有什么建议?”
崔伯肃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关键还是粮食,目前圣上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开官仓,让民间富户参与救济灾民,想法倒是很好,但有点不切实际。”
“为什么?”
“因为圣上的旨意是让富户们量力而行,没有鼓励也没有惩罚,其实就是让他们自愿救灾,可这样一来,绝大部分富户都不愿意拿出粮食来,我们拜访了一百多家,都说自己家境困难,实在拿不出粮食之类,这个方案也就不了了之。”
杨元庆沉思片刻问道:“这些人有多少,县里有他们的名单吗?”
王顺芝连忙点头,“有他们名单,大约有六千多户!”
“那好,王县令把名单给我,我会给他们送一份请柬,后天我借国子监宴场地请他们。”
崔伯肃和王顺芝同时一惊,“将军,可不能使用暴力胁迫!”
杨元庆摸着下巴笑了起来,“两位使君想到哪里去了,我杨元庆是那种使用暴力的人吗?我会说服他们,以理服人。”
崔伯肃两人却心中暗忖,‘你若不是那种人,那谁会是?’
…
杨元庆给了翟让两个时辰的时间,翟让也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虽然法不责众,但抓他这种领头人却很正常,他是混在最后一拨人中离开北市,跟着人群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