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元庆的战马靠近六合城,立刻被城头的巡哨发现,一名军官厉声喝道:“来人站住!”
陪同杨元庆一同赶来的宦官气喘吁吁上前解释:“我是御书房当值中官马少英,奉圣上旨意带汾阳宫监杨元庆前来觐见。”
片刻,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出来,对杨元庆拱手道:“杨将军,请随我来吧!当心四周暗箭。”
杨元庆把马交给随从,跟随着侍卫一路小心地走进了六合城。
此时杨广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进入马邑郡后,从各地来的奏折明显地多了起来,使他稍微轻松的塞外生活消失了,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御书房里度过,批阅奏折、下达圣旨、召见官员,使他感觉自己和在京城没有什么区别,尤其京城的局势一直未能平息,令他忧心忡忡,他需要一个得力的悍将去替他稳住京城的乱局,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了杨元庆,当然,杨广还有更深的意图。
“陛下,杨元庆来了!”
杨广精神一振,这么快就来了么?果然是个当机立断之人。
“宣他觐见!”
片刻,杨元庆走进了御书房,躬身施礼道:“臣杨元庆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杨广见他晒得颇黑,也瘦了不少,不由微微一笑道:“杨爱卿,修汾阳宫难道比戍边还辛苦吗?”
“回禀陛下,戍边是常年辛苦,而修汾阳宫是所有辛苦都集中在三个月内,卑职压力很大,每天基本上都在工地度过。”
“三个月,能修得完吗?”
“应该可以,汾阳宫毕竟不大,只要材料齐备,臣认为没有问题。”
杨广点了点头,“你的情况朕很清楚,很敬业,还亲自去晋阳宫催促栋梁木,和工匠们吃住在工地上,这让朕感到很欣慰,另外,关于元尚应之事,你也承认自己是擅杀朝廷命官,杨爱卿,这件事让朕很为难啊!朕需要做出一个决定。”
既然杨广把自己的情况都了解很清楚,那说明他在汾阳宫那边安插有探子,元尚应之事,他就没必要隐瞒了,至少给杨广留一个坦诚的印象,而且听杨广的口气,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杨元庆躬身道:“臣擅杀朝廷命官,愿接受陛下一切处罚!”
杨广确实没有把杀元尚应之事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些控制军队的关陇贵族杀一个就少一个,只要杨元庆有元尚应犯罪的证据,那他也可以向元家交代,不过杨元庆屡次使用他的天子剑却让他很头疼,这次正好给他抓住了机会。
“你越权擅杀朝廷命官,本该治你的罪,但念在你敬业修宫的份上,朕从轻处罚,罚你革俸半年,另外,你滥用朕的磐郢剑,给朕造成不良影响,朕决定收回它。”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声,磐郢剑是因为当年在仁寿宫救了杨广一命,杨广才特别赏赐给他,但既然高颎一案他已经用掉了杨广当年的承诺,杨广就不会再把剑给他,在这一点上,杨广倒是毫不含糊。
“臣不敢,愿交还陛下!”
一名宦官将金盘里的磐郢剑呈给了杨广,杨广取过剑,轻轻抚摸剑身,这是他父皇当年命他镇守扬州时赠给他的剑,准确地说,应该叫晋王之剑,这把剑让他又想起了父皇,他心中叹息一声。便把剑收了起来,却又拿出了另一把剑,放在御案上。
“虽然你擅杀朝廷命官该受责罚,但你的当机果断却令朕非常赞赏,现在京城局势混乱,朕需要一名得力干将去恢复京城秩序,朕看中了你的果断,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汾阳宫监,朕任命你为东宫左右卫侍率,赐你尚方天子剑,替朕稳住京城局势。”
杨元庆心中凛然,他明白杨广的深意,名义上去维护京城秩序,实际上是夺齐王的军权,由此可见,杨广已经决定放弃齐王了。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二章 道士军师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这是法铃在风中摇响,一名中年道士面无表情地摇动金铃,袅袅青烟在他身边缭绕,他穿着一身镶有金边的夹软纱天师道袍,后背桃木剑。
在他身后是一名鹤发童颜的年长道士,须发雪白,颇有神仙之气,他头戴华阳玉冠,身披鹤氅,盘腿坐在高高的法坛上,左手执拂尘,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忽地,他拂尘一摆,低喝一声‘咄!’,手指如莲花般弹出,双眼微微睁开,清冷的目光从下面一排跪在地上的男女面前扫过,最后目光落在跪在最前面的齐王杨暕身上。
年长道士叫做潘诞,是嵩阳宫主持,自称已历人世三百年,即将羽化升仙,他高寿的说法得到了当地山民的一致支持,再加上他鹤发童颜和深不可测的气度,令齐王杨暕对他深信不疑。
不仅待他礼遇隆重,还特地为他邙山修了一座别宫,以供他修行。
“恳请上仙为我指点迷津!”
这些天杨暕心中颇为烦躁和不安,他无力控制京城持续发生的骚乱,尽管他派出军队去镇压流民闹事,可此起彼伏的各种骚乱事件令他焦头烂额,令他束手无策,他又害怕父皇责他无能,无奈之下,他只能来求潘诞替他指点迷津。
潘诞哪里能替他指点这种迷津,他是修道之人,这种治理骚乱与他无关,不过他却能安抚齐王心中的担忧。
他用拂尘一指最边上的年轻妇人,“此女贵不可言,乃皇后之相。”
年轻妇人一惊,慌忙跪下,“感谢上仙指点!”
尽管道士有些答非所问,但杨暕还是暗暗吃惊,这名年轻妇人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但并非是他的姬妾,是三年前病逝齐王妃的姐姐,京兆名门韦氏嫡女,也是元寿长子元尚武的妻子,和他私通已经六七年,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府中中都称她妃姐。
杨暕曾经在床头给妃姐发过誓言,将来他若称帝,必封妃姐为后,这是他们两人间的秘密,潘诞却能一语道破,令杨暕心中惊讶,同时也感到一丝欣慰,这就是暗示他有称帝之望,能渡过这次京城危机。
他慌忙跪下又道:“求上仙告之弟子,何时可实现?”
潘诞雪白的长眉微垂,摇了摇头,“此乃天机,汝不可知,泄之,我必遭天谴。”
他眼睛一闭,不再多言,也不再理会杨暕,杨暕无奈,只能起身回头令道:“送上仙回房休息!”
这时,站在下首的潘诞徒弟却道:“我师傅今天要去邙山别宫。”
“去别宫!”
杨暕一迭声令道:“送上仙去别宫!“
从院外走进八名齐王府家丁,个个身强力壮,将一座镶金嵌玉的亭阁式肩舆放在法坛上,几名弟子慢慢将潘诞扶坐上,潘诞拂尘一甩,‘起!’,八名壮汉将肩舆扛起,向府外走去,潘诞的十六名弟子分列两排,跟在后面,至始至终,潘诞竟不理睬杨暕。
可杨暕却毕恭毕敬,跪在地上,送上仙归去,这时,他的一名姬妾再也忍不住,低声嘟囔一句,“这道人好无礼!”
恰好被杨暕听见,杨暕勃然大怒,起身一巴掌将这名姬妾打翻在地,怒斥她道:“上仙风仪,岂是我等凡人所能妄测!”
他气得暴跳如雷,喝令左右,“将这贱人杖一百,关三天,看她再敢妄言!”
姬妾吓得浑身发抖,被几名体壮如牛的健妇拖了下去,其他姬妾都被吓如泥塑,杖一百,那是要打死人的,从未见过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杨暕的心情极度恶劣,依然余怒未消,他重重哼了一声,拔足向内院走去,刚走到门口,一名家人来报:“殿下,皇甫使君到了。”
杨暕点点头,“请他到我书房等候!”
杨暕转身向书房走去。

杨暕书房内,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此人叫皇甫诩,是洛阳府伊阙县县令,在两年前,此人还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是齐王心腹陈智伟的亲戚,被陈智伟推荐给杨暕,一番详谈后,杨暕发现他颇有谋略,正好可以弥补虞世基被贬黜后的空缺。
皇甫诩深得杨暕宠信,在去年被补为伊阙县县令,这两天皇甫诩也同样是忧心忡忡,京城持续不断的骚乱令他感到不安,这样下去的话,会显示出齐王的无能,从而在圣上面前失分,最终失去问鼎东宫的机会。
他已经劝过杨暕几次,但杨暕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一味采取武力镇压,却没有任何怀柔的手段,从而使骚乱有愈演愈烈之势。
更要命是米价高涨,引起所有的物价上涨,已经波及到了伊阙县,民怨沸腾,杨暕只管把耳朵捂住,却不知道他已是千夫所指。
皇甫诩刚刚听说杨暕在做法事,这令他又气又恨,迷信旁门邪术,这自古就是皇室大忌,齐王怎么就不懂呢?尤其杨元庆的任命昨晚已经到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杨暕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想到这,皇甫诩就心急如焚。
“皇甫使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门口传来杨暕的笑声。
皇甫诩转身对走进房间的杨暕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免礼!”
杨暕走进书房坐下,笑了笑道:“使君找我有事吗?”
“卑职听说杨元庆将出任东宫左右卫侍率将军,有这件事吗?”
“有!昨天父皇的圣旨已经到了,父皇是命杨元庆来稳住京城局势。”杨暕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道。
皇甫诩见杨暕居然不当回事,不由大急道:“殿下,东宫之军是殿下所控,由杨元庆来插手算什么事?还有,命杨元庆来控制京城局势,不就等于认定殿下无能了吗?”
杨暕当然也为这件事烦闷,否则他就不会请上仙来解忧了,只是他不想表露出来,此时听皇甫诩说得刺耳,居然说他无能,杨暕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皇甫县令,这是为人臣该说的话吗?”
皇甫诩从杨暕都是这样说话,从未见他摆过架子,今天情况危急,他倒摆架子了,令他心中一阵苦笑,只得跪下请罪,“微臣心中焦急,言语中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杨暕脸色略略好转,一摆手道:“罢了,起来吧!本王心情不好,说话要注意点!”
齐王心情不好,说明他还是知道形势危急,皇甫诩又有了信心,站起身道:“殿下,现在还来得及,只有对策得当,微臣觉得局势还是能扭转回来。”
杨暕注视着他,“说下去!”
“殿下,臣一路在想,为什么圣上只任命杨元庆为左右卫侍率将军,而不索性任命他为东宫六率府大将军,那样便可直接把殿下的军权夺走,微臣以为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杨暕也被他的话吸引住,坐直了身体。
“第一,圣上或许对他并不太完全信任,所以不敢把六率府的军队全部给他,但微臣又觉得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让宇文成都过来,那就一下子解决了。”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既然派杨元庆来,就不是信任上的问题,那会是什么原因?”
“微臣认为是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圣上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夺殿下的军权,圣上尚在犹豫,所以就没有一步到位,或许圣上想观望一下殿下的态度,微臣觉得这个可能很大,如果是这样,那还有弥补的可能。”
皇甫诩的分析有条有理,将杨暕心中的颓废扫去一半,他又振作起精神道:“先生告诉我该怎么办?这次我一定听先生的。”
“卑职有三个建议,首先殿下态度要好,圣上既已下旨,那就把左右卫给他,切不可赌气抗旨,其次,圣上派他控制京城局势,殿下表面上要表示支持,态度要鲜明,这是做给圣上看,把前面这两条做好,那重点就要做第三条,决不能让杨元庆成功,必须要让圣上明白,并不是殿下平乱无力,而是事态太严重,连杨元庆也平乱失败。”
皇甫诩的建议,使杨暕如拨云见日,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中午时分,杨元庆率领五百士兵从上东门进入了京城洛阳。
他现在已经不是汾阳宫监,汾阳宫监由李渊接任,杨元庆再次恢复军职,出任东宫左右卫侍率将军之职,他其实是一人领双卫,虽然品衔还是正四品将军,但实权却很大。
更重要是杨广秘密赐他一把尚方天子剑,这就使他的身份俨如钦差大臣,他可以调动整个京城的资源,磐郢剑是私剑,用的是皇帝之威,而尚方天子剑却是权剑,如皇帝亲临,可以先斩后奏,它权威要比磐郢剑大得多,只不过在完成使命后,尚方天子剑就必须上交皇帝。
上东门前人来人往,格外热闹,杨元庆率领军队到来,普通行人和商人都纷纷闪开,让军队先入城。
杨元庆骑在马上,打量着两边街头的情形,他想知道,连续不断的骚乱给这座京城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从表面上看,变化并不大,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身穿富贵衣者少,穿寻常衣者多,而且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民,一群群蹲在墙角和屋檐下,女人抱着孩子,大都衣衫褴褛,目光警惕地望着军队进城。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高喊:“嵩阳上仙回宫,士庶及闲杂人等避让!”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三章 棒打贵客
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支队伍,前面约百余人开道,都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绯绿色镶银边锦袍,腰束革带,头戴乌龙纱帽,每个人都横挎银装仪刀,这是宫廷侍卫的装束。
在他们身后是一座镶金嵌玉的亭阁式肩舆,由八名壮汉抬肩,肩舆两边各护卫着八名侍卫骑兵,身后跟着十六名道士,列成两队,步履矫健。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肩舆上,只见舆坐着一名头戴玉冠,身着鹤氅的老道士,须发雪白,面色红润,双目微闭,颇有一种神仙般的气质。
两边民众见到这名老道士出现,纷纷行礼,甚至还有一些年长之人跪了下来,杨元庆侧身问一名守城门士兵,“这是何人?”
“此人是嵩阳宫上仙潘道长,据说已有三百高寿。”
杨元庆点了点头,原来此人就是云定兴口称的妖道,齐王对他敬若神仙,心中暗暗思忖,此人留在齐王身边倒有点用处。
杨元庆心念一转,有了应对之策,立刻喝令道:“列偃月箭阵!”
他一声令下,五百骑兵迅速排列成半月阵型,前后中三排,张弓搭箭,瞄准了百余名骑马士兵和肩舆上的老道,只等杨元庆一声令下,便乱箭穿心。
突发的变故使护卫道士的军士们一阵慌乱,纷纷后退,四周民众更是吓得四散奔跑,离得远远的,却不肯离去,围在街头看热闹。
“大胆!”
侍卫首领大喝一声,“这是齐王贵客,你们是哪里来的杂军,想闹事吗?”
杨元庆催马而出,冷冷道:“我便是杨元庆,尔等可有耳闻?”
杨元庆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京城更是人人皆知,侍卫首领一愣神,他也认出了杨元庆,心中暗暗叫苦,怎么遇到这么一个杀神,他不敢招惹,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不知是杨将军,多有冒犯,我们是奉齐王之令,护卫潘道长回别宫。”
杨元庆见他们虽然身穿齐王府侍卫服,但他们腰间铜牌却是军牌,而不是侍卫银牌,齐王府只有侍卫数百人,并没有军队,这些腰挂军牌的士兵显然不是齐王府侍卫。
杨元庆问道:“你们是齐王府侍卫,还是东宫率府军队?”
侍卫官行一礼,“我们是东宫左卫军士。”
杨元庆重重哼了一声,“你可知我官任何职?”
杨元庆出任东宫左右卫侍率将军的旨意昨天已经到达,但只有齐王和少数高级将领知道,而眼前这些左卫军士并不知晓,侍卫官苦笑道:“卑职不知!”
“我已奉圣上之命,出任东宫左右卫侍率将军,尔等想以下犯上吗?”
护卫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护卫首领心中却明白,没有人敢假传圣旨,杨元庆也算是高官,他更不敢冒充东宫左右率卫将军,这可是死罪,更重要是他们惹不起杨元庆,四周五百支弓箭对准了他们,还不如借机下台。
他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左率卫功曹赵悦参见侍率将军!”
其他侍卫纷纷下马参见,这时,老道潘诞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冷厉地看了杨元庆一眼,恰好杨元庆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触,杨元庆冷笑一声,对士兵们道:“朝廷自有律令,尔等既然是左率卫士兵,就不该擅穿侍卫袍服,还不速速脱去!”
士兵们无奈,只得脱去侍卫锦袍,露出里面的紧身军服,杨元庆又喝令道:“立刻归营,很快我将点卯,凡擅自脱营者,杖一百!”
他又对功曹赵悦道:“你去通知左右卫其他人,一个时辰后,我将去军营点卯,不在营之人,我将重罚。”
赵悦不敢不从,他向杨元庆行一礼,一挥手,“走!”
百余名东宫左卫士兵调转马头疾奔而去,老道潘诞身边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八名抬舆人和十六名道士,威风消失,显得颇为狼狈。
杨元庆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见士兵们都奔远了,立刻回头笑呵呵道:“弟兄们给我上,狠狠揍这帮臭道士!”
骑兵们纷纷下马,挽起袖子冲了上去,数百身材魁梧的士兵围着十几名道士拳打脚踢,可怜神仙一般的老道士潘诞被掀翻在地,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乌紫,杨元庆在一旁笑吟吟观战,见打得差不多了,便吩咐手下:“可以了,上马!”
士兵们纷纷上马,跟随着杨元庆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痛苦呻吟的一群道士,四周民众无不骇然,居然把潘上仙打了,也有不少人心中疑惑,潘上仙怎么不施法术自保?
一名中年道士将潘诞扶起,见师傅牙齿被打掉几颗,一条老命已丢了七分,心痛不已,他见乘坐的肩舆已被砸烂,便苦着脸问道:“师傅,我们去哪里?”
潘诞向杨元庆的背影射去了极其仇恨的目光,他叹息一声,颤颤巍巍道:“回齐王府!”
众道士互相扶持,一名没有受伤年轻道士背上潘诞,一群人一瘸一拐地向齐王府而去。

杨元庆对他此行的任务了解得很透,一方面是要控制住京城的混乱局势,另一方面还要夺取东宫二万军队的军权,防止齐王利用这两万军队在京城生出事端。
东宫军队名为六率府,实际上是十卫军队,包括左右卫率、左右宗卫、左右虞候、左右内率、左右监门率府等等,其中左右卫最为重要,两卫共有六千士兵。
东宫二万军队原本是驻扎在长安,由于杨昭病逝,杨广便下旨将二万军队调到洛阳,军队驻扎在城外军营,但府衙却在皇城内。
五百士兵在皇城外等候,杨元庆率十名士兵疾奔至军衙前,东宫左右卫率府是在同一座巨大的建筑里,一条中轴线分为两半,左右各一个率府,一个率府内有副率、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等官员数十人。
杨元庆翻身下马,他抬头看了看大门上方的牌匾,‘东宫左右率府’,就是这里,他即将赴任之处,圣旨应该先到了。
现在对他来说,控制住军队才是第一重要,只有把军队先牢牢掌握住,才有可能去谈控制京城局势之类。
他刚走上台阶,一群官员便闻讯迎了出来,每个人都笑容满脸,为首是两名中年官员,上前拱手笑道:“欢迎杨将军赴任,在下左卫长史韦焕!”
另一名官员也拱手笑道:“在下张闻嗣,右卫长史,参见侍率将军!”
长史是军队中最高文职军官,包括新旧首脑的卸任和接任,都是由长史来主持,昨天圣旨到来后,两名侍率都已卸任另赴他就,现在就等新侍率上任。
杨元庆对众人回礼笑道:“圣上旨意已经到了吗?”
“昨天就到了,兵部的任命也在昨天同时到达,我们就在等待杨将军到来,盼之若渴啊!”
“既然如此,我先就任,然后再和诸位叙叙同僚之情。”
“杨将军请,先去我们右卫。”
“哪能先去右卫,先左右嘛!”
在众人一片热情的笑声中,杨元庆被官员们如众星拱月般拥进了左右卫军衙大门。

丰都市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天,不仅是丰都市的数十家粮铺都关门,甚至整个京城的私人粮铺都关了门,这样一来,米价反而没有涨了,停止在斗米六百文的水平上。
三天前,杨广的圣旨到来,下令常平仓向市场投放三十万石粮食,斗米四百文,以平抑京城粮价,正是三十万石粮食投放市场,使得汹涌的民情得到一定程度缓解。
但斗米四百文只是使大部分京城本地家庭勉强买得起粮食,但对于涌入京城的数十万流民,这还是一个令他们无法承受的价格,而官府对流民的安抚明显要弱于京城本地人,每天只有少量赈粥,除了官府,也只有寺院赈济灾民,裴矩提出由富户赈济灾民的建议由于缺乏具体的操作办法,几乎成了一纸空文,没有一家富户去城外赈粥。
再加上军队的镇压和京城本地人对流民的憎恨和歧视,数十万流民的不满在一天天积累,终于在杨元庆回来的这天半夜爆发了。
常平仓位于北市,北市要比丰都市小一半,由于京城的贫寒人家大多聚居在洛水以北,因此北市内的店铺也主要以卖生活必须品为主,没有茶叶、蒲桃酒、珠宝这种奢侈品,主要是盐米布匹之物。
此时北市内也是一片萧条,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丰都市米行惨案使北市的商人们陷入一片恐慌,转移钱物、遣散伙计,家家关门闭户。
只有北市大门旁的常平仓米铺照常营业,常平仓是一座占地近二十亩的巨大仓库,可以储存粮食二十万石,由常平仓附属的六个店铺对方进行发售,每天来买米的民众都排成了长队,每人限购一斗,结果往往是全家老幼一起来排队买米,使队伍排出了数里长。
天黑以后,常平仓便关门了,由数百名士兵在四周巡逻,还有数千排队人不愿离去,夜宿在常平仓外面。
大约在一更时分,守卫常平仓的士兵们开始换岗,几名士兵都感觉奇怪,聚在一起议论。
“不对啊!今晚应该是右虞候卫两千人守卫常平仓,现在怎么只有三百多人?”
“谁知道呢!听说右虞候卫今天被调去守丰都市了。”
“有点滑稽啊!丰都市那边粮食都被抢光了,大门紧闭,那些流民谁会去抢丰都市?现在只有常平仓这边有粮食,却只派三百人,上面是哪个白痴做的决定。”
“嘘!听说是齐王的命令。”
听说是齐王下令,就没有人再敢吭声了,但很快,守卫常平仓的士兵们便听到了异常报告,纷纷向北市大门奔去。
北市大门外,只见数以万计的流民从四面八方向大门围聚而来,北市外的广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饥饿的亮光。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愤怒和饥饿使人群陡然爆发了,数万流民如大河决堤般冲开了北市大门,向常平仓扑去。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四章 北市暴乱
一更时分,杨元庆还没有休息,他此时身处洛阳北城外的含嘉仓,率领军队在含嘉仓附近巡逻,他在下午正式接管了东宫左右卫,一切都很顺利,东宫左右卫下辖六军府的六名鹰扬郎将已经向他表示,将服从他的军令,六千士兵听从他的调控。
由于杨广北巡带走了绝大多数驻京军队,目前守卫京城的军队只有五万余人,其中一万人守卫各大城门,另外两万人拱卫皇宫和西苑,而洛阳的治安以及守卫一些分布在各坊的官署便是由东宫下属的两万军队负责。
自从丰都市事件爆发后,一直驻扎在城外军营的东宫二万军队便再也没有停息过,他们轮流驻守各个战略要地,今天左右卫正好轮到驻守含嘉仓。
尽管杨广给杨元庆的旨意是控制京城局势,但他今天刚到,第一步须掌握住左右卫,还来不及考虑全局。
含嘉仓也是大隋王朝的太仓粮库,是整个京城的粮食储备重地,是一座城墙高三丈的城池,面积约合一坊大小,内有粮仓三百余座,还有粮窖四百口,可储存粮食近六百万石,目前存有粮食四百万石和百万石盐。
含嘉仓平时就有一千士兵把守,城池高深,除非是大规模军队进攻,否则一千士兵便足以防守,由于丰都市事件的影响,齐王害怕含嘉仓出事,又加派了数千士兵。
对齐王的这种兵力部署,杨元庆完全不赞同,他骑马驻在一座低缓的山岗上,凝望洛阳城片刻,便回头对身后一名鹰扬郎将韩世鄂笑道:“韩将军,你是名将之后,你认为齐王的兵力部署如何?”
韩世鄂是韩擒虎之子,他平生最恨之人便是贺若弼,贺若弼因杨元庆而被杀,韩世鄂心怀感激,便对杨元庆颇为敬重。
听杨元庆问他,韩世鄂摇摇头,不屑地一笑道:“齐王布兵可谓本末倒置,专做锦上添花之事,雪中送炭他却不干,这含嘉仓城池坚固,本身有一千士兵便已足够,那些流民难道还能制造云梯,攻打城池不成?却把我们六千人安排在这里防御,有什么意义?”
杨元庆也点点头,“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如此,六千儿郎应该驻防于城内,分布于里坊,巡哨稽查,可防流民聚集,现城内空虚,流民容易汇聚成盗,恐怕会波及普通庶民,尤其朝官府邸都在京中,一旦被流民冲击,后果不堪设想,我等不到明天,决定今晚就进城!”
韩世鄂早有进城之心,既然杨元庆做出了决定,他心中在欢喜之余,却有点担心,迟疑着道:“侍率将军,可能风将军和赵将军那边会反对!”
“为何?”杨元庆觉察到韩世鄂话中有话。
“他们二人为何不同意?”
韩世鄂迅速向两边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二人是齐王安插在左右卫的心腹,如果侍率将军遵守齐王的部署,他们没有问题,可如果违反齐王部署,恐怕他们就不会那么服从将军的命令了。”
杨元庆冷笑一声,“不妨,试试再说!”
杨元庆立刻吩咐手下道:“去把其他五名郎将给我找来!”
片刻,其他五名鹰扬郎将都闻讯赶来,五人先后躬身施礼,“参见侍率将军!”
杨元庆微微一笑,“我已决定立刻把军队迁回城内布防,请五位将军去召集军队,我们即刻出发。”
另外三人一起躬身答应,转身去了,而鹰扬郎将风子逊和赵遂却交换一个眼色,风子逊迟疑着问道:“请问杨侍率,这是齐王殿下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命令。”
风子逊和赵遂脸色同时一变,后退一步道:“洛阳的布防是由齐王殿下统一部署,未经齐王殿下同意,杨侍率怎敢擅自改变布防?”
杨元庆的脸阴沉下来,冷冷道:“你等敢不服从我的军令吗?”
两人按住刀柄,风子逊森然道:“在齐王殿下的部署范围内,我们服从杨侍率军令,可如果杨侍率擅自改变齐王部署,恕我等不从命!”
杨元庆的手已经伸进马袋,握住了尚方天子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惊恐的喊声,“杨侍率,大事不妙!”
杨元庆的手又暂时松开了尚方天子剑,只见一名骑兵疾速奔至,气喘吁吁道:“杨侍率,北市大乱,有十余万流民在抢劫常平仓,守常平仓的三百弟兄基本上都被他们杀了!”
杨元庆大吃一惊,不由怒道:“常平仓不是由右虞候卫的两千人士兵守卫吗?怎么只有三百人?”
“回禀将军,右虞候卫下午被临时调到丰都市,齐王殿下说,丰都市商铺太多,不能出意外。”
杨元庆暗暗冷笑,好一个丰都市不能出意外,调走右虞候卫,常平仓却又不增加守卫,这是明摆着给流民抢,估计流民得到的消息还是齐王暗自提供,齐王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杨元庆瞥了一眼风子逊和赵遂,冷冷道:“既然北市出事,我要立刻去救北市,二位将军,你们去不去?”
风子逊和赵遂对望一眼,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齐王调令,不可擅离含嘉仓!”
杨元庆勃然大怒,他抽出横刀,一刀向风子逊劈去,速度快如闪电,风子逊措手不及,惨叫一声,被杨元庆一刀劈死,赵遂大吃一惊,转身便跑,却被旁边的韩世鄂扑倒在地,韩世鄂身高力大,用单手按住他,拔出匕首狠狠一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两名鹰扬郎将先后被杀,杨元庆厉声喝道:“风子逊和赵遂以下犯上,不服军令,现已被处斩,传我的命令,由副郎将接管军队,立刻随我去北市平乱!”

北市内抢米风潮越演越烈,原本是三四万流民冲入北市,但随着常平仓的大门被打开,十几万石黄澄澄的粮食出现在流民眼前,他们顿时疯狂了,不顾一切冲入粮仓,很快,越来越多的流民闻讯赶来,一个时辰后,已有十几万流民冲入了北市。
局势开始失控,无法冲进粮仓的流民暴怒起来,成群结队地砸开各个商铺的大门,洗劫里面的剩余物品,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一些留宿店铺的伙计或者掌柜被打死,尸体抛到街上。
一场前所未有的洗劫开始席卷北市,这时,驻防国子监的二千左虞候卫士兵率先赶到,控制住北市大门,不准抢到粮食的流民逃走,数万流民要冲出北市,但左虞候卫士兵却拼死防守,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流血冲突,被杀的惨叫声不断,血流成河,北市大门口堆满了尸体。
二千名士兵手执盾牌长刀,列成三排,顶住了数万名向外蜂拥的流民,流民们哭喊声震天,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被裹夹着向外滚滚冲击,最前面的数千青壮用木棍和士兵对打,由于流民人数太多,士兵们渐渐后退,有些顶不住了。
一名功曹奔到左虞候率将军周仲面前急声禀报:“将军!兄弟们要抵挡不住了。”
周仲已急得满头大汗,大喊道:“我给顶住,不准放走乱民!”
一旦这些暴民冲出北市,抢劫风潮必将席卷京城,各大朝官重臣的府邸首先将遭遇冲击,后果不堪设想,圣上必将拿他问罪。
周仲拔出刀,大吼一声,准备冲进去,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大片急促的脚步声,周仲一回头,只见百步外,密密麻麻的士兵向这边奔来,他认出是左右卫的士兵,心中大喜,大吼一声:“兄弟们,我们的援军到了,给我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