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源心中突地一跳,慌忙摇头:“没有,今年没有支出过。”
“是吗?把你手上的帐本给我看看!”杨元庆目光凌厉地向赵开源手上的帐本望去。
赵开源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这帐本…将军不能随意看。”
杨元庆一伸手便将他手上的账簿夺了过来,赵开源心中战战兢兢,却不敢上前抢夺,他心中开始害怕起来,杨元庆为什么这样关心,难道他知道那件事了吗?
直觉告诉赵开源,杨元庆看木头是借口,他真正目的是来看兵甲,赵开源只觉两股战栗,浑身一阵阵冒冷汗。
杨元庆迅速翻到最后一页,但这只是一本盔甲结存帐,具体的收支明细没有,可以看得到年初的结存是三万九千副,现在只剩下三万零八十副,怎么没有支出?这个赵开源在睁眼说瞎话。
“应该有一本明细帐吧!给我看看。”
杨元庆话音刚落,仓库外传来急促的奔跑声,随即传来王坚的声音,“赵仓曹,你在哪里?”
“卑职…卑职在这里!”
杨元庆见王坚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便随手把帐本还给了赵开源,笑了笑,“边塞军人都这样,比较好奇,也比较性急,请赵仓曹见谅。”
“没什么!”
赵开源接过帐本,却低下了头,王坚走上前,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在这里?”
“赵仓曹带我来参观一下兵甲库,王宫监,有什么不妥吗?”杨元庆冷冷问道。
王坚干笑一声,“没什么,我觉得不亲自来陪同杨将军,实在是失礼,所以就赶来了。”
“那走吧!回木材库,估计他们已经找到了。”
杨元庆转身向门口走去,赵开源快步走了两步,跟在他身后出去,王坚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狐疑之色更浓了。

太原城被分为两个县管辖,一个是太原县,一个是晋阳县,赵开源的家就位于晋阳县城南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他家境还算殷实,有一座占地一亩地的小宅院,二十几间瓦房,前后两个院子,城外还有百亩祖田。
赵开源今年四十余岁,生有两个儿子,都已各自成家立户,他的家里就只住着他和妻子,还有两名仆佣。
趁着杨元庆去办理领用木材手续的时机,赵开源溜出了仓城,直接逃回了家,回家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又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蒙住,他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今天的直觉告诉他,元尚应私取兵甲之事暴露了,杨元庆就是查这件事,一旦这件事被朝廷知晓,他必死无疑。
赵开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蹬开被子,从墙角翻起一块砖,从下面摸出一只小铁盒,他颤抖着手把铁盒打开,里面一本小册子,这才是兵甲支取的真实记录,五千套盔甲,弓箭、长矛、横刀、盾牌各五千件,这是两年来陆续被元尚应和其他人私下取走盔甲武器,他把这一切都详细记录下来了。
“砰!砰!”忽然传来敲门声,吓赵开源心脏都要跳出来。
“是…谁?”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我!”是他妻子的声音,“你关着门做什么?快开门!”
赵开源将铁盒随手塞进被子里,上前开了门,他妻子张氏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埋怨他道:“大白天反锁着门做什么?”
赵开源叹了口气,抱着头在桌前坐下,张氏奇怪地摸了摸他额头,“开郎,你生病了吗?”
赵开源痛苦万分道:“我这次可能活不成了!”
张氏吓了一大跳,“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赵开源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浑身颤抖道:“齐王可能会造反,我将是同谋,我把很多兵器都私下给了他,现在已经有人在查这件事了,娘子,这次我真的逃不掉。”
张氏也吓得浑身发抖,“要不我们现在走,逃到南方去。”
赵开源摇了摇头,“我们若逃走了,大郎和二郎怎么办?他们就死定了。”
“要不,把他们也带走,全家一起走!”
这时,赵开源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忽然发觉事情其实也没有他想的那样糟糕,杨元庆未必发现了那个秘密,而且就算他知道什么,但从自己的帐上,他根本看不出问题。
自己是因为做贼心虚,才这样害怕,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尤其不能引起王坚的怀疑。
赵开源想了良久,便把铁盒从被子里摸出来,又写了一张纸条放进铁盒里,当着妻子的面藏进墙角,他低声对一脸不解的妻子叮嘱道:“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把铁盒挖出来,我在铁盒里留了一张纸条。”

王坚催马一路疾奔,冲进了太原城,很快便到来了一座府门前,他翻身下马,上前砰砰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开门是个年轻男子,他见是王坚,便拉开门,王坚一闪身进了门,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陈参军在吗?”王坚问开门的男子。
“王宫监,是那阵风今天把你吹来了!”一名男子爽朗地笑着走了出来。
这面男子三十余岁,方面大耳,皮肤白皙,正是齐王杨暕的心腹手下陈智伟,他是奉杨暕之命来河东巡视庄园,三天前刚刚抵达太原,他住的这座宅子便是王坚所安排。
陈智伟见王坚神情有点紧张,便收了笑容问:“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杨元庆来晋阳宫了!”王坚紧张地说道: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九章 丰都事件
黄昏时分,杨元庆带着数十名士兵在一名仓城从事的引领下来到了赵开源的家。
“杨将军,就在这条巷子里,最顶头的一间院子就是他家。”从事指着一条幽深的小巷道。
杨元庆点点头,加快脚步向巷子里走去,片刻,他们走进巷子深处。
“到了,就是这里!”
从事指了指一扇漆黑的大门,他走上前拍打门环,“老赵!老赵!”
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就是这时,杨元庆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他心中一惊,立刻令道:“砸开门!”
几名士兵冲上,猛地一脚将门踹开,众人涌进了院子,院子里的情形令人触目惊心,三具尸体躺在院子里,血流满一地,杨元庆扫了一圈,没有看见赵开源,他当即对手下令道:“给我仔仔细细地搜,每一处可疑地方都不可放过!”
数十名士兵四散向各个房间奔去,杨元庆的心情有点郁闷,从流血便可看出,死亡时间还不到一刻钟,他们晚来一步,对方下手迅速且狠毒,刚刚发现一点线索便被掐断了。
“将军!”
右厢房传来士兵的喊声,杨元庆快步走了过去,走进房间,只见墙角蜷缩着一具瘦小的尸体,正是赵开源,杨元庆慢慢走上前,只见赵开源右手已被斩断,似乎他临死前拽着某样东西不放,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还看得出他无尽的绝望。
“将军,这边!”一名士兵指着墙角。
杨元庆走上前,只见墙角的几块砖已经翻开,下面有一块凹陷的形状,显然是藏了某样东西,应该就是赵开源的秘密,已经被对方抢走。
杨元庆知道,已经没必要再搜下去了,他站起身对惊惶万分的从事道:“你立刻去报官吧!”
他叹息一声,随机下令道“告诉兄弟们,立刻离开这里!”

陈智伟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一名黑衣手下将一只铁盒子放在桌上,躬身禀报道:“先生,他们全家都已灭口,这是从赵开源手中抢来。”
陈智伟目光阴鹜地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本册子和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我若出意外,立刻将铁盒交给汾阳宫监杨元庆!’
陈智伟冷笑一声,赵开源竟然想到了自己会杀他,他将纸条撕得粉碎,又拾起小册子,翻开看了看,见里面竟然详细地记录着齐王支取盔甲和兵器的时间、数量和经办人,这让陈智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这本册子落入杨元庆手中,齐王危矣!
“云参军来了!”
门外传来手下的禀报声,陈智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是云定兴来了,云定兴本是官奴,但擅长阿谀奉承,又工于器物,竟把齐王哄得服服帖帖,封他为西阁祭酒,官职仅次于陈智伟,比另一名心腹乔令则还高一点,这令陈智伟心中极为不服,骨子里也瞧不起云定兴。
陈智伟将册子揣进怀中,堆出一脸笑容,笑呵呵走出房间,对快步走来的云定兴拱手笑道:“云兄,怎么想到来太原?”
云定兴这一两年混得不错,极受齐王的信赖,不仅完全摆脱了奴籍,还被封为西阁祭酒,养得红光满面,他知道陈智伟等人瞧不起他,但他不以为意,还一礼,眯眼笑道:“奉殿下之命,去五台山上清宫请潘上人,殿下听说他道术高明,还让我顺便去楼烦郡给元尚应将军送一封信。”
陈智伟脸色微微一变,一摆手道:“云祭酒,请屋里坐吧!”
云定兴跟着陈智伟进屋坐下,他见陈智伟神色有些不对,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不要去找元尚应了。”
“为什么?”
陈智伟叹口气道:“元尚应已经被杨元庆杀了!”
云定兴一脸茫然,心中却暗暗吃惊,他倒不是吃惊元尚应被杀,而是吃惊杨元庆动手杀人,难道杨元庆开始对齐王下手了吗?
他知道这两年齐王对杨元庆一直怀恨在心,伺机除之,这次杨元庆任汾阳宫监,齐王便准备从背后对杨元庆下手,耽误他的工期,借圣上之手杀他,一个是修宫所需要的栋梁木,他迟迟不肯从京城运出,其次便是想通过元尚应的监工优势,对杨元庆进行制肘,却没有想到,元尚应这么快便被杨元庆所杀。
云定兴心中疑惑不定,又问道:“那晋阳宫兵甲之事,杨元庆知道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
陈智伟不想让云定兴干涉自己的事,便应付他道:“他和元尚应只是因为私仇相争,没有别的原因,兵甲之事风平浪静,云祭酒就不要多问了。”
陈智伟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听说京城发生了骚乱,有这回事吗?”
云定兴苦笑一下,摇摇头道:“京城粮价暴涨,斗米已到两百钱,不发生骚乱才怪。”

赵开源死后,兵甲之事确实变得风平浪静,杨元庆也不再继续追究,甚至他明知晋阳宫监王坚是最大的嫌疑,他也没有找过一次王坚,就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兵甲之事。
次日,杨元庆拜会了太原郡太守杨雄,催促他再出五万民夫和三十万石官粮,杨元庆随即返回了汾阳宫。
齐王的兵甲危机暂时得到了缓和,但另一场更严重的危机却悄悄向齐王杨暕袭来。
洛阳丰都市,这些天康巴斯颇为忙碌,他女儿阿茉生了一个儿子,他正式荣升为外公,他心情格外舒畅,阿茉是在去年初嫁给杨巍为妻,杨巍在丰州戍边,阿茉则和公婆住在一起,怀胎十月,终于在三月初生下一子,取名杨道兴。
康巴斯刚刚去杨府探望了女儿和外孙,正返回丰都市,刚进丰都市大门,丰都市内弥漫的紧张气息不由令他眉头一皱,只见丰都内人潮汹涌,从京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挤满了米行一条街,叫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出现这种买米盛况了。
米价上涨实际上从去年就开始了,从最初的二十钱每斗涨到三十钱,继而涨到四十钱,速度很慢,大家的感受还不是很深,可到了二月,米价却陡然爆涨,从五十钱涨到一百钱,这几天更是以每天十钱的速度上涨,昨天已经涨到斗米两百钱。
米价上涨导致其他物价跟着上涨,京城民众怨声载道,关于米价上涨的原因,京城人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这两年山东一带出现了灾情,还有人说是南米北调不及时,还有说收税太重,大量粮米集中到官府手中,这些都是原因之一。
但商人们却一致认为,米价上涨的根本原因是钱制出了问题,一方面市场上钱的数量大增,另一方面却是劣币泛滥。
康巴斯也深有体会,这两年朝廷铸钱量猛增,铜却不足,结果只能降低钱的含铜量,以前一枚开皇五铢钱含铜量可达九成,现在却只有六成或者五成,甚至用手就可以将钱一掰两断,钱数猛增,钱不值钱,米价怎么能不上涨。
不过这段时间米价暴涨确实有特殊原因,去年十月开始到现在,梁郡、颍川郡、荥阳郡、襄城郡、东郡和洛阳府附近,整整五个多月,滴雨未下,一个冬天片雪未下,大小河流都干枯了,冬小麦没有长出来,大面积枯死,再加上梁郡爆发了蝗灾,因此从二月以后,大量的流民涌入京城就食,而圣上和朝官都北上塞外巡视,京城混乱,粮价开始暴涨。
康巴斯叹了口气,听说京城已经涌入三十万流民,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灾区向京城赶来,官府也不出面疏导,也不开仓放粮,这样会出大乱子的,连他这个商人都看得懂,难道齐王就一点不明白吗?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流民来了!”
康巴斯一回头,惊得他差点从毛驴上掉下,只见黑压压的数万饥民从四面八方向丰都市奔来,青壮男子奔来在最前面,夹杂着大量的妇孺,已经距离丰都市只有二百余步。
丰都市门口一阵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康巴斯猛抽一鞭毛驴,向自己的店里狂奔而去,他奔出百余步,便听见身后哭喊声、惨叫声骤然响起,他不敢回头看,猛抽几鞭毛驴,一直逃回自己店铺。
“快!把酒收起来,藏进地窖。”
康巴斯进屋便大喊,“饥民来了,快把钱和财物都收好。”
伙计们一片大乱,关店门、藏东西,忙得手忙脚乱,康巴斯又向杨元庆的红锈酒庄奔去。

三月十六日上午,丰都市米行爆发了流民大规模抢粮事件,数十家米铺无一幸免,不仅是米铺,米铺附近的牲畜行、马行和肉行也相继受到冲击,钱财货物被抢,店铺被烧,伙计和掌柜被打死,被踩死和挤死的京城民众、流民以及商人超过五百人,受伤数千人,酿成了震惊朝野的‘丰都米行事件’。
受此影响,京城米价再次暴涨,斗米突破五百钱,民怨沸腾,所有的民怒矛盾都指向留守京城的齐王杨暕,杨暕同时也出任京兆尹,发生如此后果严重的事件,他难辞其咎。
更让京城民众不满的是,直到丰都米行事件发生两个时辰后,杨暕才迟迟下令军队进驻丰都市,很快一个消息传出,丰都市发生暴乱的时候,齐王当时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邙山踏春。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章 倒齐暗流
杨广的巡视队伍已经到了马邑郡,再过两天便将抵达汾阳宫工地,这天傍晚,浩荡的车驾队伍在驰道旁宿营。
士兵们在忙碌地安营扎寨,一顶顶帐篷在旷野里出现,原本冷静的驰道两旁变得热闹异常,这时,几匹快马从南方疾奔而至,马上是几名身着低等品服的官员,几名官员一直奔到六合城下,早有一名宦官迎了出来,对为首有些埋怨道:“刘使君,怎么现在才来,圣上昨天就问了。”
“路途太远,我们已经尽力了。”
为首官员将后背的黄绸布包交给了宦官,又塞了一块银子,小声道:“若圣上问起,请替我们美言几句。”
“我知道了!”宦官捧着黄绸包奔进了六合城。
御书房内,杨广正在和几名重臣商议河南大旱的问题,他已经得到几个郡太守的紧急求助奏折,请求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严重的灾情使杨广十分忧虑。
牛弘奏道:“陛下,臣建议各地先放义仓,保证饿死人的情况不要出现,然后再慢慢按月赈灾,这样可以把灾民留在家乡,不至于大量涌入京城。”
裴蕴长期在地方为官,对地方的情况深为了解,他也上前奏道:“陛下,开仓放粮也必然会发生贪渎事件,臣赞同牛尚书意见,先放义仓,官仓不可轻易放粮,在放粮之前,司隶台的巡查官必须要到场,以监督地方赈灾。”
杨广点了点头,“两位爱卿的建议都很中肯,朕可以考虑,另外,朕想派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河南灾区巡视,替朕安抚灾民,你们认为,谁去比较适合?”
裴矩和裴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一个机会,裴矩上前奏道:“陛下,前相国苏威屡次出巡地方,安抚灾民,监察吏情,德高望重且经验丰富,现虽被罢免在家,却时时想着替陛下效力,臣推荐他为河南安抚使,替陛下巡视灾区。”
苏威是裴氏兄弟在朝中的同盟,苏威被免职,使裴氏兄弟失去一大助力,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替苏威美言,让他再起来,这次灾情正好是一次机会。
其实杨广罢免苏威,更多是因为要杀高颎而做的姿态,他本意也准备适时启用他,既然裴矩推荐苏威为河南安抚使,杨广也就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
“好吧!朕同意这个方案,任命苏威为河南安抚使,立刻前往灾区视察情况。”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此时他更关心京城的情况,他昨天已经得到京城的紧急快报,丰都市发生严重骚乱,死伤惨重,使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各位爱卿,京城发生严重骚乱,朕昨天已经下旨军队戒严,并投放五十万石粮食,以平抑粮价,但京城流民太多,怎么安置这些流民,朕很头疼,想和各位爱卿商量一下。”
这时,裴矩又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安置灾民并不仅仅是官府的责任,民间富户也有责替官府分忧,臣知道京城富户颇多,大多家有余粮,陛下可以下一道强制旨意,责令富户参与赈粥,每家至少赈灾三日,并派御史监督,另外赈粥地可放在城外,引导流民出城,并在城外安扎帐篷给他们居住,这样便可保城内无恙。”
裴矩可谓了解杨广的心思,他知道杨广其实是舍不得开含嘉仓放粮,所以才和他们商议,裴矩便投其所好,提出了这个由民间富户参与赈灾的方案。
这个方案着实令杨广龙颜大悦,他欣然道:“裴爱卿之言深合朕意,一方有难,当八方支持,怎能全指望官府,这个方案很好,朕采纳了。”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道:“陛下,韦御史的奏折到了。”
杨广点了点头,对众臣道:“各位爱卿的建议都很不错,可以分别写上奏折,更详细一点、周全一点,朕批阅后便可执行,大家尽快去抓紧时间吧!”
众臣行礼,纷纷退下,一名宦官便把御史韦德裕的奏折呈上。
这次杨广北巡,将镇守京城的重责交给了齐王杨暕,其实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对他进行考验,杨广同时暗令御史韦德裕对杨暕进行观察,定期写奏折向他报告。
到目前为止,杨暕的表现让杨广非常失望,强抢民女,侵夺民户房产,放纵手下敲诈勒索,恶名昭著,根本没有一个皇子亲王应有的气度,尤其这次京城爆发骚乱,更是令杨广失望到极点。
杨广打开韦德裕的奏折详详细细地看了一遍,韦德裕主要就这次丰都市的骚乱进行详述,奏折中说得很清楚,骚乱的原因是预防不及时且赈灾不力造成,三十万流民入京之初,京兆府不闻不问,放任自流,没有任何安置措施,在流民越来越多后,也不派军队进行控制,更没有任何赈灾措施,导致流民无法生存,最后爆发了大规模抢粮事件发生。
韦德裕虽然没有直接指出应由杨暕承担责任,但意思已经明显,杨暕镇守京城,又是京兆尹,他不负责谁负责,尤其韦德裕在最后写道,在丰都市惨案爆发的前一天,杨暕带着二十四名姬妾去游邙山,当夜未归,这无疑是压倒杨暕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广长叹一声,放下了奏折,如果说以前杨暕的所作所为是令他失望,那丰都市事件便是令杨广对儿子绝望了,这样的人,能做隋三世乎?
杨广背着手走出御书房,不知不觉来到了隔壁图书房,这里存放着上万本书籍和图画。
走进房中,只见在窗前,他的长孙杨倓正在伏案全神贯注写字,丝毫没有发现祖父已到他身后,在他桌案旁边放置着厚厚一摞书籍,这是他已读过的书籍,杨广慈爱地望着孙子稚嫩的背影,又想起了逝去快两年的长子,他眼角不由有些湿润了。
杨广没有惊扰长孙,又悄悄退回,回到御书房,他站在窗前沉思良久,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便回头低声令道:“传朕旨意,速命杨元庆来见朕!”

杨元庆从晋阳宫回来已经两天了,尽管他并没有抓到齐王私取晋阳宫兵甲的证据,但他已明白,齐王已经在秘密训练私军,以前是训练死士,现在已由死士升级为私军。
训练私军自古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举动,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容忍儿子训练私军,一般是在皇帝暮年才出现这种情形。
可杨广今年才四十岁,如果只从寿命考虑,他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皇帝,而杨暕在他父皇盛年时训练私军,要么是他愚蠢得活腻了,要么就是他已有野心。
不管从那一点,杨元庆都清楚,杨暕的末日即将到来,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由于隋帝杨广即将到来,杨元庆也加快了进度,这几天由于采用了李春的方案,暂时不铺砖,大量的木材和石材陆陆续续开始向山上搬运,这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二十余万民夫延绵十里,利用滚木和撬棒以及绳索拉拽,喊着号子,将一块块万斤重的巨石一点一点向山上搬运。
李渊也重新回到了汾阳宫工地上,元尚应事件也渐渐平息,尽管李渊专门写信给元寿,详详细细讲述了元尚应被杀的前因后果,但他心里也明白,不管他再怎么解释,他和元寿之间都会出现裂痕,而且无法弥补。
这个结果令李渊颇为沮丧,也无可奈何,但通过这件事,他是切身体会到了杨元庆的果断和狠辣。
尽管李渊心中对杨元庆也颇有不满,但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也尽量说服自己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毕竟杨元庆在杀掉元尚应后,民夫的待遇大大改善,到目前为止近半个月了,民夫才死了十几人,这在大隋各个工程中从未有过,也令李渊对杨元庆心怀一丝感激。
“杨将军,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我觉得最多两个半月,汾阳宫就能完成。”
李渊和杨元庆并驾在工地上缓缓而行,杨元庆笑了笑道:“其实这些民夫也希望能早一点修完,早一点回家,只要给他们吃饱饭,他们就自然会卖力,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监工。”
李渊叹息一声,“那是因为杨将军不贪这个财,可元尚应这些军官,好容易才捞到这个肥差,他们能不贪吗?道理大家都懂,可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是要靠克扣粮食发财,其次要靠赎金发财,军队为了捞取赎金,就变着法子折磨这些民夫,把他们快折磨死了,家里卖田卖房也要来赎救亲人,或者把他们折磨死,等家里拿钱来赎尸体,如果让这些民夫活得好好的,军队怎么发财?所以一次工事,至少就要死亡五成以上的人,原因就在这里,真正累死病死倒不多。”
杨元庆点了点头,他现在才明白这里面的黑幕,难怪一次工程会死这么多人,他一直觉得有点奇怪,杨广不恤民力不假,但真正吞噬民夫的黑洞,却是军队。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背后疾奔而来,“杨将军!”
杨元庆停住马,回头问道:“什么事?”
“营地里有人找,从京城来,说是杨将军的旧人。”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一章 夜授密旨
杨元庆的客帐中,元定兴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中颇为忐忑,他不知道时隔一年多,再找杨元庆还能不能达到目的?杨元庆也被圣上贬黜,找他还有意义吗?
但云定兴决定还是赌上这一次,因为他在听陈智伟讲述杨元庆杀元尚应经过时,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杨元庆居然还拥有天子剑,这就说明圣上在贬黜他为宫监时,并没有失去对他的信任,正是这个细节,云定兴最终决定把他的身家性命都压在杨元庆身上。
经过杨勇一案后,云定兴痛定思痛,吸取了深刻的教训,可以说他现在比任何人都看得透。
坦率地说,齐王待他确实不错,给了他不少赏赐,还给他谋了一个齐王府西阁祭酒的官职,使他重新走上仕途,但这一切都无法取代他对前途的害怕。
云定兴是在年初才听说齐王养有私军,这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死士和私军的意义完全不同,死士只是一种随从,是打手,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家丁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私军却是军队,那是为了谋逆,为了造反。
这便让云定兴害怕了,尽管齐王并不想让他知道私军之事,但他还是知道了私军存在,这说明齐王的保密做得并不严,他能知道,其他人也能知道,万一被圣上知晓,严查此事,齐王所有的手下都要被清洗,他云定兴一样逃不掉,他已经上了贼船,就算他现在离开齐王府,将来追究起来,他也会受到牵连,考虑了整整一个月,他最终决定来找杨元庆,一年多以前,他和杨元庆合作过一次,杨元庆并没有事后过河拆桥,使他心中对杨元庆还是有一分信任。
“杨将军来了!”
门口一名士兵提醒他,他连忙转过身,只见杨元庆低头走进了营帐,杨元庆看了他一眼,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有想到会是他,云定兴连忙上前施礼,“卑职参见杨将军!”
杨元庆确实没有想到会是云定兴,当初他从云定兴手中得到齐王死士的情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杨广还是宽容了儿子,这两年对齐王宠爱有加,除了没有正式封他为太子,其余所有的待遇都视同太子,还把东宫六率府的二万军队都给了齐王,这种强烈的太子暗示,使杨元庆都有一点沮丧了。
现在云定兴的到来,使他忽然意识到,云定兴或许是扳倒齐王的突破口。
“云先生,好久不见了,快请坐!”
杨元庆态度很热情,使云定兴的心稍稍放下,他坐了下来,遗憾地说道:“听说杨将军为保高熲而被罢了官,大家都很为将军感到惋惜!”
“也谈不上罢官吧!我现在出任汾阳宫监,也是蒙圣上的信任。”
杨元庆说着官场式的客套,亲手给云定兴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坐下来笑问道:“云先生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其实我只是顺路经过,我是去五台山给齐王请道士。”
“哦?”杨元庆好奇地问:“齐王怎么信奉起三清来了?”
云定兴掩饰不住满脸的鄙视,冷笑道:“他只信道术而已,他府中有一个妖道,叫做潘诞,是嵩阳宫的主持,据他自己说活了三百岁,齐王把他奉为神仙,连自己心爱的姬妾都送去伺候他,这个潘上人说他有一个师弟,叫做潘重,在五台山上清宫做主持,道术更加高明,齐王便让我去请他。”
“他找这些道士做什么?”杨元庆又问道。
“对外说是给父皇母后祈福,实际上是太子去世快两年,他都没有能入主东宫,他心里急了,便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道术身上。”
“有用吗?”杨元庆哑然失笑道。
“或许他认为有用吧!去年三月,那个潘妖道来他府上施法三天,结果半个月后,圣上便把东宫六率府的军队给了他,他便认为是潘妖道的功劳,从此对潘妖道言听计从。”
杨元庆听他一口一个潘妖道,估计这个道士不会做人,把齐王的手下都得罪了,至少把这个云定兴给惹恼了。
“云先生打算就这么一直在齐王府做下去吗?”杨元庆试探着问,话题一下子便转到正事上。
云定兴低头不语,半晌,他忽然抬起头道:“我不妨告诉杨将军一件密事,齐王养有一支私军。”
杨元庆的眼睛眯了起来,笑了笑道:“不是死士吗?怎么变成私军了。”
“本来是死士,但就是这个妖道说齐王五行属于木,木性太重,才使他迟迟进不了东宫,需要用金克之,所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死士就变成了甲士。”
“那么甲士有多少人?”
“具体我不知道,齐王从不告诉我,不过在去年底他令我做了一批牙牌,一共五千二百块,五千枚铜牌,两百枚银牌,我推断这就是他私军的人数。”
‘五千人!’这个数字让杨元庆暗暗吃惊,如果真是这个人数,齐王真就万复不劫了。
云定兴也焦急起来,起身施礼道:“杨将军,齐王私养军队,一旦圣上知晓,我也逃不掉了,我想先向圣上举报,不知杨将军能不能替我引见圣上,将军之恩,云定兴铭刻于心。”
“先不要着急!”
杨元庆安慰他道:“云先生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齐王毕竟是圣上的爱子,养私军之罪非同小可,若没有充分证据,圣上非但不信,反而会说你离间他们父子关系,云先生若能抓住证据,我可以替云先生引见。”
云定兴叹了口气,让他找证据,他又能从哪里入手?杨元庆又笑着提醒他道:“云先生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秘密,就可以从哪里入手。”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云定兴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定兴走了,杨元庆坐在帐中思考这件事,他和齐王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四年,和齐王的仇恨已经无解,齐王对他也一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从这次修晋阳宫便可看出,竟准备给他设两个圈套。
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不利,这次发现了齐王养私军的秘密,一种直觉告诉杨元庆,这是一次天赐良机,历史上杨暕并没有成为太子,问题出在哪一环他并不知道,现在他有点明白了,问题就应该出在齐王私养军队上。
就在杨元庆低头沉思之时,帐外传来了奔跑声,一名士兵在帐外急声禀报,“将军,圣上派人到!”
杨元庆一惊,连忙道:“速请他过来。”
片刻,一名宦官被士兵匆匆领了过来,他上前施一礼道:“杨将军,圣上要见你,命你立刻前去觐见。”

杨元庆一路疾奔,在次日晚上赶到了杨广的宿地,此时六合城已经戒备森严,四周机关密布,暗藏杀机,城头上一队队侍卫在警惕地注视四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