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图有些难以启口,最后他一咬牙道:“杨将军,我想请你替我杀一个人。”
“谁?”杨元庆一愣。
“左杀将军阿鲁达,你见过的。”
“就是那个一脸傲慢的家伙?”
杨元庆记得那个阿鲁达,据说是万夫长,骑射十分厉害,但为人粗鲁傲慢,第一次开会时便和自己顶撞,虽然杨元庆也很厌恶此人,但还不至于到杀他的程度,却不知乌图为何想杀他?
乌图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难为情,其实是突厥内部的权力斗争,这几年启民部迅猛扩大,很多重臣都有了自己的部落,我也不例外,我是金箭驸马,蒙可汗的宠爱,我也有一支五万人部落,叫乌图部,但可汗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大家都知道他没几年了,他已经在开始分配他的一些财富,这次出兵契丹,可汗便想借这次机会把近卫军给我,否则他不会把这么精锐的军队派出来,他已告诉我,就是这个缘故才派我率领近卫军配合杨将军,但咄吉也一直在打这支近卫军的主意,阿鲁达就是他安插在近卫军中的万夫长,如果不除掉他,可汗去世,这支精锐军队至少会被咄吉分走一半。”
杨元庆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替你除掉此人。”
乌图又歉然道:“其实我也可以杀此人,但我出手的话,会和咄吉翻脸,他毕竟是可汗继承人,我还不敢和他结仇,元庆,我只能来求你。”
“你不用再说什么感激话,我心里明白。”
杨元庆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在突厥只有一个兄弟,兄弟有困难,我自当全力相助。”
乌图心中感动,他按住元庆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在隋朝也只有一个兄弟,假如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毫不犹豫,尽全力帮助你。”
…
阿鲁达年约三十岁,身高足有六尺八,身材异常魁梧,他身高和杨巍一样,但杨巍是高胖,而此人却是健壮如熊,两臂有千斤之力,是突厥军中极为出名的猛将。
此人是叶护咄吉的心腹,咄吉派他以万夫长的身份来出任近卫军左杀将军,其用意就是想控制住这支最精锐的突厥骑兵。
次日天刚亮,杨元庆便在中军大帐召开了千夫长会议,二十名千夫长列席会议,这也是出兵以来的第三次千夫长会议,但这一次却多了十名隋朝千夫长。
阿鲁达坐在左边第三个位子,他一脸轻蔑地望着隋朝十名千夫长,这些人他都见过,都是杨元庆带来的手下,一群虾兵蟹将,居然一摇身变为突厥千夫长,在蔑视的同时,阿鲁达心中也着实对杨元庆的插将有些不满,这种插将没有征得可汗的同意。
这次会议,杨元庆尽量用汉语和突厥语交叉着对众人训话。
“这次蒙兀部派来的一万骑兵战斗力太弱,纪律不振,我打算用十天时间进行训练,也就是说,十天后我们再出发,对这一点,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乌图欠身道:“杨将军,如果是这样,时间就会拉长,我担心会不慎走露消息,被契丹人知道。”
“应该不会,这里离契丹地界还有五百里,攻打契丹之事,只有在座诸位知道,其次就是蒙兀酋长,这事关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我相信没有谁会去通风报信。”
杨元庆看了众人一眼,见所有人都没有吭声,便点点头,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这次是用十天时间训练蒙兀部,本来我想让近卫军训练他们,但时间太短,我担心近卫军训练效果不好,所以我决定改用隋军训练,我相信十天后,大家会看到一个崭新的蒙兀部骑兵。”
杨元庆话音刚落,只听‘嗤!’一声冷笑,阿鲁达满脸不屑道:“杨总管这话太自以为是了吧!突厥人还需要隋人来训练?杨总管,一万突厥近卫军,可是要抵你们十万隋军,要不要要让我们来试一试?”
这时,罗士信对他伸出一根小指头,用很不熟练的突厥语讥讽道:“捏死你这只狂妄的蝼蚁!”
对突厥人伸出小指是极为无礼、极为轻蔑的举动,再加上罗士信这句话,令阿鲁达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对罗士信恶狠狠道:“小汉贼,你竟敢侮辱我?”
罗士信也毫不畏惧地站起身,怒视着他道:“还想一个打十个,你不是我对手!”
他这句话说的却是汉语,旁边一名粗通汉语的突厥千夫长低声翻译给阿鲁达,阿鲁达哈哈大笑起来,抽刀一指罗士信,“小汉贼,要不要比一比!”
罗士信身后也有杨元庆的一名亲兵给他翻译,罗士信也抽出刀对指他道:“就怕你嘴上说,心中不敢!”
杨元庆一拍桌子,“大胆!”
乌图也怒喝阿鲁达,“不得对客人无礼,还不快道歉!”
阿鲁达哪里会听乌图的话,他冷笑一声,对杨元庆道:“杨总管,突厥军中不禁比武,既然隋人也做突厥千夫长,那就照突厥的规矩来办,我要和这位小千夫长比试一番,当然,如果他向我磕头认输,我就饶了他。”
“这个…”
杨元庆脸上显得有些为难,阿鲁达却毫不让步,步步紧逼道:“怎么,杨总管又不想承认他们是突厥千夫长吗?想庇护这个小千夫长?”
说完,阿鲁达仰头大笑起来,旁边的几名突厥千夫长也跟着笑了起来,杨元庆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问罗士信道:“这位突厥猛士想向你挑战,你敢应战否?”
罗士信又伸出小指头,用突厥道:“他若怕死,不比也罢!”
阿鲁达的野性被激发了,他盯着罗士信大喝一声,“好,我们就不死不休!”
乌图再次怒喝道:“阿鲁达,我以金箭驸马的名义命令你,不准你胡来,给我坐下!”
阿鲁达不屑地一哼,对杨元庆道:“杨总管,既然你的人要约我死战,我可以应战,你答应否?”
这一次,杨元庆却没有为难了,他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一定要死战,那我也不拦你们,就按突厥的规矩办,在座所有人都是见证,你们去准备吧!”
…
猛将阿鲁达要和年轻隋人千夫长决斗的消息传遍了突厥军,武力决斗从来都是突厥人所向往的盛事,更何况是以死相搏的死斗,两万突厥骑兵早已将决斗之地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脸上都满怀期待,甚至连蒙兀部大酋长完答也闻到讯息,带着数十名蒙兀部贵族赶来观战。
突厥人对待的决斗是相当郑重的事情,一丝不苟,用石灰划出一个方圆约五亩的白圈,双方决斗在白圈内举行,在白圈内生死由天,但其中一方若逃出白圈则就是表示认输,另一方就不得杀戮,这种情况下,输方要向胜利方献一百头羊作为赎命金,双方决斗结束,如果白圈内一方被杀死,也同时是决斗结束。
罗士信跃跃欲试,他已经收拾好了盔甲和霸王枪,又背上一壶箭,将一把两石弓挂在马上,杨元庆很喜欢这个青春蓬勃的师弟,在他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身影。
“此人的武器是用长柄铜锤,击打须引臂拉开,速度不够,你不必和他过多硬拼,趁他拉开力量出现的出现空挡,可利用速度一击刺杀之。”
杨元庆之所以没有让裴行俨上,就是裴行俨的力量稍弱于罗士信,罗士信天生神力,一瞬间爆发出的猛力连杨元庆都要避让,更重要是罗士信年少,容易使对方生出骄慢之心。
这时‘当!’一声钟响传来,比武开始,罗士信点点头,翻身上马,向白圈内疾驰而去,他骑的马是杨元庆从薛延陀军手中缴获的一匹千里马,四肢强健有力,神骏异常,罗士信非常喜爱,但这匹马只是杨元庆临时借给他骑。
杨元庆昨晚对他承诺,只要今天干掉阿鲁达,这匹马就送给他,这令罗士信兴奋不已。
罗士信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挥舞霸王枪,纵马在白圈内飞驰,引来一片喝彩声,却是蒙兀部的骑兵给他鼓掌。
这时,猛将阿鲁达也出现了,他在突厥便是以力大无穷而著称,武器是一杆长柄铜锤,重一百一十斤,他不像杨元庆他们从小筑基练武,他也是天生神力,能使动一百余斤的武器,这已是极为罕见。
阿鲁达一声怒吼,仿佛云中闷雷,他舞动大锤,向罗士信冲去,罗士信只是一名少年,令他心中充满蔑视,他有信心,一锤便可将这名年轻隋将砸扁,让杨元庆知道突厥猛将的厉害。
杨元庆见他气势雄浑强劲,在突厥人中竟是第一次见到,他心中也有点担心,毕竟罗士信年少,杨元庆担心他的经验不足,便低声对秦琼吩咐道:“危急时可放箭!”
秦琼点点头,他早准备好了,罗士信是杨元庆的师弟,同时也是他的义弟,他母亲最喜欢这个干儿子,秦琼当然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两匹战马越奔越近,两人同时一声大吼,挥舞兵器向对方砸去,只听见‘当!’一声巨响,就像一声剧雷炸开,声音刺耳之极,不少士兵都捂住了耳朵。
这一击两人竟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上风,两把兵器同时崩开,两人策马调头,都不敢小瞧对方,但更吃惊地却是阿鲁达,他的兵器只能砸,不像罗士信的霸王枪还能刺,如果力量占不到上风,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来得好!”阿鲁达大吼一声,催马冲上,拦腰向罗士信砸去。
这一次罗士信却不跟他硬拼了,他纵马躲开对方拦腰一击,霸王枪一抖,枪尖闪电般向阿鲁达的前胸刺去,这是师傅张须陀十三式刀法中的第一招,‘劈山’,杨元庆也将这一招改成了槊法,无论什么兵器,力道都是一样怪异,看似慢,实则快。
阿鲁达见枪速不快,便没有把这一枪放在心上,他他侧身兜底一锤向罗士信的马肚子砸去,这是他的绝招之一,他有信心将罗士信的战马一锤打倒,只要战马一倒,对方就必死无疑。
可就在他的锤离对方战马肚子还有一尺,阿鲁达却忽然发现大铁枪已经出现在他胸前,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之快疾,他竟躲无可躲,阿鲁达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他绝望地惨叫一声,‘噗!’大铁枪毫不容情地刺穿了他胸膛,枪尖从背心透出,一股鲜血喷出,阿鲁达心脏被刺穿,当场毙命。
罗士信双臂较力,将阿鲁达魁梧高大的尸体高高挑在空中,四周突厥士兵都惊惧万分,紧接着欢呼声如雷,为胜利者喝彩。
这个时候,杨元庆却和乌图交换了一个眼色,乌图的眼中充满了感激,阿鲁达既死,那整支近卫军便归他所有了。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八章 假途灭虢
契丹人是南北朝时期的草原霸主柔然人的一支,柔然在败给北魏拓跋部后,遂分裂为两支,北支改名为室韦,也就是后来蒙古人的祖先,南支柔然便是契丹人。
在南北朝时期契丹分为八部,分别为悉万丹部、何大贺部、具伏弗部、郁羽陵部、日连部、匹黎尔部、叱六手部和羽真侯部,称为元魏八部,并成立了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大贺氏联盟。
契丹人逐水草而居,繁衍人口,虽谈不上锦绣绫罗,倒也丰衣足食,怡然自乐,但契丹在进入隋朝时期后,渐渐强大起来,又增添了两个新的部落,松黎部和吐万侯部,草原民族骨子里的狼性在他们体内开始勃发。
就在三个月前,部落联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冒险入侵隋朝,让他们的战马在大隋土地上驰骋,杀戮大隋农民,强占有大隋的女人,他们着实风光了一把,抢回大量人口和财产,最后由部落联盟向大隋道歉了事。
他们在做一个赌注,赌隋朝好面子,对外以和为贵,只要他们事后给足隋朝的面子,表现出谦卑的态度,那么一点点人员和财物损失对强盛的大隋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现在已经十月下旬的初冬时节,隋境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隋王朝已经接受了契丹的道歉,不予追究了,这个消息令契丹人弹额相庆,开始尽情地享受他们从大隋抢来的女人和财物。
何大贺部是契丹最强大的部落,生活在契丹中部的一条宽而长谷地里,谷地叫做落日谷地,弱洛水从谷地里穿过,这条谷地宽数十里,南和奚族接壤,西接突厥,东临高丽扶余城,向东南可去大隋营州,是一条极为重要的战略通道,谷地两边都是低缓的丘陵草原,丰美的牧草养活了何大贺部数万族人。
目前大贺氏联盟首领,便是由何大贺部酋长大贺摩会担任,联盟首领三年一换,但何大贺部已连任三届九年,眼看又到换届之时,年轻的酋长大贺摩会便做出了入侵隋朝的决定,以增加在部落联盟中的威望。
尽管并不是所有的部落都同意这个决定,但大贺摩会还是和他岳父悉万丹部酋长联合,压迫其他部落同意了这个冒险的方案。
这天傍晚,大贺摩会分配万了最后几件抢来的箱子,驰马向自己的大帐奔去,他最为联盟首领和部落酋长,享有最多的战利品,他挑选了三十名年轻汉女作为他的女奴,并占有了价值数万吊的财产和上千石粮食。
大贺摩会身材不高,但异常强壮,和其他契丹人一样,也是髡发带环,髡发是将头顶部分的头发全部剃光,只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有的在额前蓄留一排短发;有的在耳边披散鬓发,也有将左右两绺头发修剪整理成各种形状,然后下垂至肩,女人也一样髡发,只是头顶留一片头发,后来的女真和后金满人也一样是髡发。
大贺摩会相貌凶恶,血盆大口,两只耳朵上各戴一只大金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契丹人崇尚生殖,男女都以繁衍后代为第一要务,因此他们的对外征战大多以争抢女人为主,因此,历史上,契丹在经历了北齐和隋朝两次毁灭性的打击后,总是能迅速恢复元气,也是和他们崇尚生殖有着密切的关系。
大贺摩会是部落酋长,又是部落联盟首领,有足够的尊荣,他占有女人更多是为了享受,此时,他正憧憬着今晚征伐汉女的盛会,刚到营帐门口,一名亲卫奔来禀报:“酋长,蒙兀部使者多祝来见!”
大贺摩会微微一怔,现在已是初冬了,他们来做什么?尽管心中有些不悦,但他还是点点头,“带他来我大帐!”
突厥蒙兀部是契丹邻居,两部相隔只有五百里,对于草原民族,五百里路程不算什么,蒙兀部和契丹常有贸易往来,关系十分密切,同时契丹也向突厥臣服,这也是契丹的首鼠两端,一方面向大隋称臣,同时又向突厥臣服,以获取在两大强邻夹缝中的生存。
大贺摩会走进自己的大帐,大帐内金碧辉煌,堆满了抢来的金银、瓷器和锦缎,并铺有地毯,这地毯也是从一家大户人家抢来。
他在一张羊皮上盘腿坐下,一名年少的汉女低下头给他端上一碗盐茶,大贺摩会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眯着眼打量她片刻,手又伸进她裙里,少女吓得浑身颤抖,一动不敢动,大贺摩会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宰一只羔羊一样。
这时,脚步声响,亲卫带着蒙兀部使者走进了大帐,大贺摩会这才一挥手,命少女退下,少女吓得像只受惊的小鹿,奔出了大帐,大贺摩会眯眼望着她纤弱的背影,今晚他第一个就要享受这个少女。
“大贺酋长,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惊扰了你的美梦?”
蒙兀部使者快步走进大帐,爽朗地大笑,使者名叫多祝,是蒙兀部酋长完答的叔父,每次都是他负责蒙兀部和契丹的贸易,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
“你是财神,你的到来意味着我财富的增加,我怎么会不欢迎?”
大贺摩会也笑着迎上去,和他紧紧拥抱,这才拉他走进帐坐下,这一次亲卫端上两碗酪浆。
“今天财神怎么会来我这里?是不是嗅到了什么财气,要来和我换货?”大贺摩会笑问道。
多祝摇摇头笑道:“我是靠近契丹才听说你们发财之事,不过我这次是借道,我们要去扶余城和高句丽人贸易,是夏天时约好。”
“借道?”
大贺摩会心中起了一点疑心,“你们不是和隋朝有了勾结,想诈我吧!”
多祝哈哈大笑起来,“契丹有点做贼心虚啊!我们蒙兀部几时和隋朝有过联系?酋长想得太多了。”
多祝见又大贺摩会还是有些疑虑,便从靴中拔出一支箭,当着大贺摩会的面一折两段,沉声道:“我若虚言,当如此箭!”
突厥人断箭誓是极重的誓言,轻易不许,大贺摩会立刻疑虑消去,笑道:“我没有怀疑你的诚意,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和契丹做买卖。”
“这个…我们和高句丽人早就约好,不能轻易失信,眼看又到了冬天,明年春天吧!我们再来。”
“那好!我们就一言为定。”
…
大贺摩会再没有任何怀疑,下令放突厥商队过境,突厥人的贸易商队都是规模庞大,数千匹马驮着货物,千余骑兵跟随,浩浩荡荡,延绵数里,沿着弱洛水向落日谷地的契丹营地而来。
百余名契丹游哨骑马站在高处,警惕地注视着这支贸易商队,天色已经黑了,朦朦胧胧的夜色笼罩着谷地,使人目力难以远眺。
一队队骑兵走过,中间夹杂着大群牛羊,还有马匹上驮满了毛皮,这是典型的突厥商队,虽然护送的骑兵人数略略有些偏多,但还是没有引起契丹人的怀疑。
可商队走了两三里后,后面居然还有延绵不断的骑兵群,契丹游哨终于有些疑惑了,这护卫骑兵人数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一名契丹百夫长觉得不妙,飞快奔去向酋长禀报,酋长大帐内,大贺摩会的盛会已经开始,十几名被剥得精光的汉人女子被双手反绑在地毯上,绝望地低声哭泣,另外近二十几名年轻女子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蜷缩在大帐角落中,瑟瑟发抖。
大贺摩会精赤着上身,手执一根皮鞭,狞笑地望着他的女奴,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禀报声,“酋长,有些不妙。”
大贺摩会一愣,快步走出营帐,见一名百夫长满脸惊惶,顿时脸一沉,不高兴问道:“哪有什么不妙?”
“酋长,突厥人护送商队的骑兵太多了一点,已经有三千人了。”
大贺摩会心中暗吃一惊,就算三千骑兵,每天的给养耗用都很惊人,还做什么生意?这是出征才会有这么多人。
他随手抓过一件皮甲披上,翻身上马,“跟我走!”他大喝一声,率领数万亲卫,拎着长矛向谷口处奔去,马蹄声渐渐远去,营帐里的女人们才战战兢兢上前,替被捆绑的姐妹解开绳索,又找衣服给她们传来,三十余人在营帐中抱头痛哭。
大贺摩会一路奔驰,何大贺部足有数万部族之多,营地延绵十几里,奔出数里后,他终于看见突厥商队前部,厉声喝道:“全部停下!”
杨元庆也穿了突厥人盔甲,混藏在突厥骑兵中,他看见来人双耳挂着一对金晃晃的大耳环,这就是契丹联盟酋长大贺摩会,他知道对方已经疑心,便抽出一支铁箭,搭弓上弦,他猛地拉弓便是一箭,箭快如闪电,黑暗中,大贺摩会措不及防,被一箭射穿了胸膛,惨叫一声落马。
突来的变故将契丹人惊呆了,随即一阵大乱,杨元庆的一箭便是动手的信号,突厥人鼓声大作,喊杀声震天,从四面八方杀向契丹营地,契丹男女哭喊奔逃,或跪地求饶。
杨元庆用突厥语和汉语厉声下令,“男人全部杀死,只留妇孺!”
两万突厥骑兵挥舞战刀,在契丹营地里驰骋杀戮,契丹男子的人头被劈飞,长矛刺穿了胸膛,尸横累累,血流成河,大火焚烧营帐,火势冲天,契丹营地已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罗士信纵马向大贺摩会落马处杀去,他要砍下大贺摩会的人头夺功,但大贺摩会的亲卫却拼死护卫,罗士信大枪凌厉,漫天纷舞,片刻便杀死了三十余人,当他杀死最后一人,眼看要杀到大贺摩会躺尸处。
一名骑士却从旁边疾奔而过,一刀剁下大贺摩会的人头,飞驰而去,远远传来了裴行俨的笑声,“多谢贤弟替我开道!”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九章 绿茶疑踪
两个时辰后,落日谷地的杀戮渐渐平息,弱洛水已被鲜血染红,尸体遍布河流北岸,何大贺部的男子和老人几乎被杀绝,一群群妇孺被突厥骑兵驱赶着向数百顶营帐集中,足有三四万人之多,哭声震天。
残酷的杀戮令秦琼有些不忍,他上前对杨元庆道:“将军,为何要赶尽杀绝,不给契丹人留一条生路?”
杨元庆摇摇头,取出杨广的密旨递给秦琼,“这是圣上的旨意,契丹人侵我大隋领土,杀我大隋子民,合当灭族,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他调转马头向另一处营地奔去,秦琼借火光看完圣旨,心中暗暗叹息,他真的难以接受这种对普通民众的屠杀。
在北面的大帐前,聚集中数千名被掳掠而来的营州女子,她们和契丹女人最大的外貌区别便是没有髡发,穿隋朝的布裙,杨元庆事先有令,不得侵犯被掳掠来的隋人,突厥骑兵便将在这些女人暂时安置在这里。
数千名躲在几十顶大帐内隋朝女子惊恐万分,在她们看来,突厥人和契丹人没有区别,对她们都是虎穴和火坑。
杨元庆已经换上隋军盔甲,他飞驰至大帐前高声大喊:“我乃大隋丰州总管,奉皇帝陛下之命来解救诸位姐妹,你们不用害怕!”
杨元庆在营帐前纵马大喊,连喊十几声,数千弱女子慢慢从营帐里互相扶持而出,她们都听见了,是自己同胞的语言,她们也看见了,是隋军将领,这些可怜的女人们终于知道她们已被同胞解救,一时间,数月来积压在心中的恐惧和悲伤一并爆发出来,她们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她们想起了自己被杀的亲人,不少人甚至哭得晕死过去。
秦琼、程咬金等人都默默地望着这令人心酸的一幕,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热泪。
…
落日谷地的杀戮只是第一步,杨元庆次日随即挥师北上,三天后一战击溃了悉万丹部,屠杀三万余契丹男子,随即又东进灭了松黎部和吐万侯部,短短十天时间,契丹有十余万人被杀,近六成契丹人灭亡,剩余的契丹人恐惧万分,他们纷纷向北逃入室韦,或者向南逃入奚族,血腥充斥着这片曾经平静的土地。
契丹贵族一时狂妄入侵隋朝,却给契丹人带来了灭顶之灾,十余万青壮男子被杀,二十余万契丹妇孺被押入突厥为奴,数百万头牛羊则被突厥和隋朝瓜分,这场发生在大业二年年末的战争,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结束了。
…
杨元庆和乌图依依惜别,他率领手下和数百突厥骑兵将被解救的隋朝妇女,以及百万头牛羊送回营州。
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初雪中,杨元庆来到了营州城,营州城沸腾了,倾城出动,数万民众敲锣打鼓来迎接为他们报仇雪恨杨元庆一行,连同数百突厥骑兵也受到了隆重的礼遇,人人披红带彩,跨马游街,接受营州民众的欢呼和赞颂。
数千女子和百万头牛羊都由官府负责安置,杨元庆怜悯这些不幸的女子,特地从战利品中拿出三十万头牛羊和十万吊钱给予她们补偿,并将其余战利品,除十万头牛羊要送入京城外,其余牛羊命官府全部分配给在契丹入侵中遭遇不幸的家庭。
与此同时,营州太守韦云起则命隋军深入契丹领地,收集了数万具契丹人尸体,在契丹和大隋交界的集安屯修建了一座京观大墓,以震慑东北各族。
诸事烦多,一直忙碌了近一个月,杨元庆才渐渐安顿下来,此时又是一场大雪袭来,辽东大地成为了白茫茫一片,厚厚的大雪覆盖了大地,瑞雪兆丰年,时间已经到了岁末年关,杨元庆这才惊觉,再有两天,便是大业三年的新年了。
尽管归心似箭,杨元庆恨不得插翅飞回五原郡,但他却不得不在营州城耐心住下来,一方面固然是大雪封路,他无法西去,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他必须呆在营州城等候朝廷的封赏。
杨元庆和众人的住处位于营州城南,是一座占地五亩的官宅,也是营州城的迎宾驿馆,专门供异地来营州公干的官员居住,有专门的驿丞进行打理,馆内里面院落众多,居住十分宽敞,此时营州城并没有异地官员到来,这座馆舍便成了杨元庆等人的专住之地。
杨元庆和绿茶住在最东侧的一座院落里,一个月来,杨元庆早出晚归,一直在忙碌契丹之战的后事处理,也没有时间顾得上绿茶,这天上午,杨元庆从风雪中归来,却意外地发现绿茶竟在雪中练剑,他愣住了,绿茶这丫头只会做几张胡饼,什么时候居然练起剑来。
而且还舞得团团剑光,有模有样,颇为娴熟,最初杨元庆以为是裴行俨教她,在他们这群人中,只有裴行俨的剑法高明,也只有他会使剑。
可看了片刻,他便发现这不是男子剑法,竟是一路女人的越女剑,应该和裴行俨无关,更重要是,以裴行俨的清高自律,他绝不会去教一个丫鬟练剑,这是程咬金才干的事情。
这倒是奇怪了,这丫头跟谁学的剑法,而且她手中的剑是从哪里来?
“哎呀!今天的雪好大,绿茶妹子,有没有做好几张胡饼?”
程咬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一抬头,却见杨元庆背着手,目光严峻地盯着他,吓得他一吐舌头,转身便跑。
程咬金的冒失也惊动了正在练剑中的绿茶,绿茶一回头,看见了杨元庆,她惊呼一声,“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快过年了,没什么事,我就早回来了。”
杨元庆也不问她为何学剑,笑了笑,转身向书房走去,绿茶忽然想到什么,尖叫一声,向书房飞奔而去,抢到杨元庆前面,将桌上一张纸条捏成团,塞进袖子里。
“你在写什么?”杨元庆好奇地问。
“没什么?”
绿茶慌乱地摇摇头,“我在练字呢!”
绿茶跟杨元庆这两年,也认识不少字,杨元庆伸手笑道:“拿给我瞧瞧!”
“写得不好,公子会笑话,对了,我给公子倒杯热茶去。”
绿茶转身便慌慌张张而去,袖子里那团纸却滚落出来,她没有发现,便走远了,杨元庆上前拾起纸团,慢慢展开,纸条上是绿茶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公子他似乎已经忘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杨元庆看得一头雾水,自己忘记什么?这张纸条绿茶写给谁?
杨元庆心中起了疑心,绿茶行为这两天有点反常,昨天说是去买菜,上午拎个空篮子出去,晚上拎个空篮子回来,菜影子都不见,今天又发现她居然有一身剑法,她从哪里学来?还有,她又在和谁悄悄写纸条?
杨元庆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小丫头今年已经十三岁了,难道开始有心思了么?他觉得应该好好问问她,实在不行就送一笔嫁妆,放她走,别耽误了她。
正想着,绿茶端了一杯茶慢慢走了进来,目光却在四处寻找,杨元庆心中好笑,问道:“绿茶,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刚才有支发钗掉了,可能是掉在我房里了,待会儿我去找。”
她将茶杯放在杨元庆面前,“公子,喝茶!”
杨元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热的茶水流入肠胃,使他浑身都暖和起来,便笑问道:“绿茶,你跟谁学的剑?”
“嗯!我在大利城就学了,是以前出尘姑娘教我的,半个月前我在北城门口看见有一家卖剑的铁匠铺,便买了一把剑,重新练起来,公子挺忙,我就没告诉公子。”
绿茶对答如流,让杨元庆一时找不到破绽,但绿茶提到出尘,却一下子勾起了杨元庆的心事,他又想起了离别两年的妞妞,也是这个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她离自己远去,又想起了他给妞妞的誓言,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楚,眼中不禁黯然。
“公子,你想到出尘姑娘了吗?”绿茶偷偷地查看杨元庆的脸色。
“我们不提这个!”
杨元庆摆摆手,岔开了话题,笑道:“明天是除夕,后天是新年,这两天我们准备怎么过,你说说看?”
“明天的除夕宴我已经订好了,在山果子酒肆,就是书铺斜对面,刘老爷子家的隔壁,我常去那里。”
杨元庆笑了起来,小姑娘定餐就是有趣,这可是除夕宴,居然定在那个小地方,“为什么不定在通安酒肆?”
“公子,通安酒肆大家天天去,都吃腻了,山果子酒肆野味烤肉做得非常好,酒也是果子酒,甘甜清新,大家都同意去那里,而且我已经订好了,交了五十吊钱定金,不去可就没了。”绿茶有点急了。
“那好吧!大家没意见就行,就定在那里,明天我有点事,让大伙儿先去,我下午直接过去。”
杨元庆话音刚落,只见程咬金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元庆,将军,朝廷的圣旨到了,快去接旨!”
“啊!”
杨元庆腾地站了起来,他等了一个多月的圣旨终于来了吗?
他快步向大门外疾走而去。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章 除夕意外
驿馆大门内的院子里摆上了香案,杨元庆率领手下跪在香案前跪下,从京城里来了三名宦官,皆风尘仆仆。
“杨元庆听旨!”
为首宦官展开了圣旨,朗声读道:“契丹偏邦蛮夷,不识天威,涂炭我大隋边民,令举国愤慨,朝野蒙羞,有丰州总管杨元庆,率义勇之军,赴突厥借兵,大败契丹,振我大隋天威,令朝野欢庆,朕特此加封丰州总管杨元庆为九原县公,加勋爵大将军,其余手下皆封仪同,赏银五千两,绢一万匹,钦此!”
众人大喜过望,一起叩首谢恩,皇帝厚赏军功,没有令他们失望,他们原本都是低层军官,升迁无望,跟着杨元庆只一战,便升为仪同,这就意味着他们跃入中级军官的行列,怎能不令他们欢喜无限,更何况还有厚赏。
杨元庆倒不在意自己升官,从职官上说,他并没有升官,依然是丰州总管,只是爵位和勋位得到提升,其实爵位并不重要,很多官宦子弟的爵位都比他高,比如李密,他只当过侍卫,他的爵位却是郡公,比他的县公还高一等,关键是勋爵,大将军已经排到勋爵第四级,仅次于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这是以军功排名,是一种军中的资历,当然也不是绝对,像他父亲杨玄感一仗未打,勋爵已到上大将军,这是祖父杨素溢功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