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元庆更关注他的手下的封赏,他自己倒不在意,只要他手下得到重封赏,那他就有面子,手下才会觉得跟着他有前途,从杨广一股脑全封仪同,便可看出杨广给足了自己面子。
杨元庆欣慰异常,连忙请三名宦官进屋去休息。
三名宦官也奔跑了半个月,着实累坏了,他们进屋坐下,喝了一口热茶,为首宦官拱手笑道:“杨将军,我们还真不能休息,还得赶去北方各郡宣旨,圣上已经决定明年春天开始巡视北方,还要从榆林郡出塞,榆林郡离五原郡不是很远,杨将军估计也得去见驾,须早点回去准备。”
“多谢公公提醒!”
这时,一名亲兵端了一盘白银上来,足有三百两,杨元庆将白银推给三名宦官笑道:“这是一点心意,给三位公公路上买酒,冬天赶路,需要喝酒御寒。”
三名宦官笑眯了眼,推辞几句,便欣然收下,暗忖杨元庆会做人,既然收了好处,他们当然就得有所表示,说几句和杨元庆有关系的话。
为首宦官沉吟一下便道:“杨将军,京城发生了一件事,可能和你有点关系。”
“公公请说!”
宦官叹了口气道:“杨家被贬了,杨约因为公事期间去拜祭你祖父,被人弹劾,圣上震怒,杨约被革除官职,你的几个叔父也被免去勋官,杨家现在很落魄,朝官不敢去登门,唯恐惹祸上身,我们临来时,听说你父亲还特地去拜访了裴家。”
杨家被贬,这是迟早之事,意料之中,但他父亲杨玄感去拜访裴家,却令他没有想到,不是说不可以,而是听宦官的口气,这次颇有点隆重之意,杨元庆一转念便明白,应该是为自己的婚事,杨家是在间接向自己道歉。
杨元庆心中叹息一声,早知今天,又何必当初呢!他并不同情杨家。

另一个房间里,杨元庆的手下聚在一起,兴奋异常,程咬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中万分激动。
“我老爹一辈子都没有混上仪同,这次回去第一件事就要去他坟上烧纸,我老程也是仪同了,哈哈!”
程咬金心中欢喜,他目光一扫,却见裴行俨有些心事重重,便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瓮声瓮气问:“小裴,难道你对封赏不满意吗?”
裴行俨慌忙摇头,“我哪里敢不满意,我只是觉得有点受不起。”
“怎么受不起了?”众人都向他望来。
裴行俨苦笑一声道:“我父亲参加灭陈之战,打了七八场大仗,命都差点丢了,才封到仪同,我就这么一仗,而且也不费劲,就和父亲比肩了,我觉得有点惭愧。”
旁边秦琼笑道:“这是因为将军的面子较大,另外,他这次任务是圣上亲派,虽然只有一战,但意义重大,所以圣上才给予重赏,像你父亲平南之战,参加人数太多,要是人人都封仪同,那怎么可能,不像这次,就咱们几个,突厥人的功劳都被咱们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罗士信挠挠头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这仪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是一种官吗?”
秦琼笑着给他解释道:“不是官,只是一种军阶,和担任的官职没有具体关系,不过升了仪同,兵部在授军职时,就会考虑,不会授得太低,像你从军,直接可以封为旅帅,而不用从士兵做起。”
“这样的话,我好像占了大便宜了,我其实只想来玩玩,却居然当了仪同,有点令人难为情,可能有人会不舒服。”
罗士信瞥了一眼程咬金,目光里得意洋洋,程咬金心中确实有点不舒服,他从军两年,才一步步熬上来,罗士信这个小屁孩第一次出来,就和自己混得一样了。
程咬金撇了撇嘴,“你这臭小子在军中没资历,当上仪同又怎么样,没人会服你,我劝你还是趁早辞去这个勋职,免得让人笑话。”
罗士信眨眨眼笑道:“程大哥,你是不是喝醋了,怎么一股子酸意?”
众人哄地大笑起来,这时,杨元庆送走宦官,走进了房间,“大家在说什么?这么可笑!”
众人都纷纷站起身,经过这场战争后,杨元庆在众人的心目中就无形中有了一种威信,众人在说话举止之间,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玩笑随意,而表现出了对他的一种敬重。
杨元庆也喜欢这种感觉,他便摆摆手对众人笑道:“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已决定在正月初二返回五原郡,你们愿意跟我去玩一玩,我欢迎,但想去五原郡就职,我觉得还不到时候。”

次日是除夕,除夕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宅院,清扫屋子,把旧年的积尘统统清扫出去,门生要贴上桃符,窗前要伸出竹竿,挂上幡子,杀猪宰羊打年糕在几天前便已经完成,除夕便是主妇们下厨烹制美味的时刻。
妇女在家中忙碌,男人们大多休息放松,等待丰盛的晚宴,孩子们则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本应元日才穿的色彩艳丽的新衣,像彩蝶般在街坊里跑来跑去,互相炫耀。
杨元庆身居要职,虽是寓居营州,但他也和当地官员一起,去孤寡老人家中探望,送去粮米肉食,同时还要参加社祭,异常忙碌,直到下午方归。
杨元庆和两名随从骑着马,远远地向驿馆归来,罗士信在一棵树上探头探脑,忽然看见了杨元庆,立刻对众人喊道:“将军回来了!”
绿茶紧张异常,慌忙向众人挥手,“大家快走!”
近二十人纷纷转身向后门奔去,片刻便跑得干干净净,绿茶摸了摸胸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估计着杨元庆快到门口,她挎一只篮子,快步走了出去,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杨元庆。
“公子!怎么现在才回来?”
“哦!我回来换件衣服。”
杨元庆探头见驿馆里已经没有人,便笑问道:“其他人呢?”
“公子,你回来得太晚,大家都等不及,先去了,公子,快点吧!”绿茶催促他道。
“我换件衣服就走!”
杨元庆回屋换衣服去了,绿茶连忙对两名亲兵使个眼色,两人会意,也从后门溜走了。
片刻,杨元庆回来,却发现二人不见,不由奇怪地问:“他们两人呢?”
“刚才杨大郎跑来让他们帮忙抬酒去了,公子,快走吧!不远就到。”
果子酒肆离他们这里确实不远,只相隔一里,杨元庆也懒得骑马,直接步行过去,绿茶挎着篮子跟在后面,心中怦怦直跳,暗暗祈祷计划千万别出意外,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果子酒肆。
这是一家很小的酒肆,最多能容下二十余人在这里用餐,也是一家老店,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招牌上的油漆已经斑驳,依稀还可以辨认出‘果子酒肆’四个字,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在家中团聚,酒肆的生意也格外清淡,伙计们都回家过年,只有掌柜夫妻二人招呼着客人。
但今晚,绿茶已经把这里包下,实际上也只有杨元庆一个客人,杨元庆挑帘走进酒肆,只见酒堂内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杨元庆一愣,回头问道:“他们人呢?不是说已经来了吗?”
掌柜已经事先得到绿茶的吩咐,连忙陪笑道:“他们那群人嫌小店的酒不够烈,都跑去通安酒肆买酒去了,说是马上就回来,公子请房间里坐。”
酒肆里有一间单独的小雅室,可容几人小酌,掌柜领着杨元庆走到雅室前,“公子请!”
眼看杨元庆到了门口,绿茶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默默地求佛祖保佑最后一刻成功。
杨元庆感觉雅室似乎有人,他不以为然,以为是裴行俨或者秦琼他们两个不好酒的人,便直接拉开门进去,可一进门,当杨元庆看清屋内坐的人时,他却猛地被惊呆了。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一章 花开花落
只见房间里坐着一个丰姿冶丽俏佳人,不是出尘是谁,她见杨元庆呆呆地望着她,不由嫣然巧笑,“才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么?还是有了新人,就把旧人抛之脑后?”
“妞妞!”
杨元庆眼睛里射出复杂而深刻的感情,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辽东小城遇到分手两年的她,这一刻,杨元庆的心乱成一团,重逢的欢喜、负诺的愧疚、意外的茫然,七八般滋味一起涌入他心头。
“元庆,别傻站在那里,坐下吧!”
出尘声音轻柔,笑容如水,这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使杨元庆又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他们坐在小桌前,妞妞总喜欢装出婶娘的口气,‘你又没洗手,先去洗手再吃饭!’然后等他一走,她便笑嘻嘻地占了他的位子。
这种亲切的感觉使杨元庆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杨元庆坐了下来,一别两年,她眉眼间已经成熟了很多,少女的青涩已经在她身上看不见了,多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但她笑容里又充满了女性的娇媚。
她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这是刚刚出嫁的发式,使杨元庆心中一阵黯然,一种莫名悲伤涌入心头,他强颜作笑,“怎么一个人来冰天雪地的辽东,你的心急的新新郎呢?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有点颤抖起来,出尘冷冷地瞅着他,本想再狠狠刺激他一下,但她能体会到他此时内心的伤感,她的心软了下来,便抿嘴一笑道:“我的新郎?我的新郎不就坐在我面前吗?”
这句话使杨元庆的鼻腔猛地一呛,一股辛辣的酸楚充盈他的眼中,他不愿出尘看见自己的软弱,别过头去,心中的愧疚和感动竟使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出尘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轻柔地笑道:“那么冷血强硬的男儿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你是大将军了,就应该拿出大将军的气度,和我好好说说话,不好吗?”
杨元庆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也笑了笑,恢复了常态,“只是没想到会在大年除夕遇见你,很有一种过年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的人都不见,不由笑骂道:“这帮混蛋,居然串通起来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虽然笑骂,心中却很高兴,这帮家伙很识时务,绿茶有大功,红娘的功劳,他现在终于明白绿茶那些古怪的行为是什么原因了。
出尘嫣然一笑,给他倒了一杯酒,“猜猜我来见你的原因。”
“除夕吗?”杨元庆笑道。
“不是!”出尘笑着摇摇头。
“那我可猜不到了。”
“你啊!真的忘记了。”
出尘叹息一声道:“明天元日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你忘了么?”
“啊!”杨元庆一下子愣住了,他真忘记了。
生日在隋唐之前,鲜有人庆祝,仁寿三年,隋文帝下诏,令天下人要在生日这天‘断屠’,已报父母养育之恩,庆生日之风便渐渐在民间兴起,贞观十七年,李世民也对近臣说:‘今天是朕的生日,俗间以生日可为喜乐,在朕情,翻成感恩…’
虽然在官方,生日是感恩父母之意,但民间却把生日当做一种喜庆,是属于自己的节日。
出尘神秘地笑了一下,“你等着,我给你一样东西。”
她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她端来一只大碗,热气腾腾,放在杨元庆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汤饼,放有酥乳,这是辽东风俗,其实我家乡也是吃汤饼,我们是用笋尖和莼菜配汤,反正是不能吃肉,嗯!还热呢,快趁热吃吧!”
她取一只小碗,给自己也倒了一点,把一大碗都推给杨元庆。
杨元庆低头默默地吃饼,热气腾腾扑面,使他的眼睛都有点朦胧了。
这时,店主人送来了十几盘清爽小菜,就是没有肉食,杨元庆一日不可无肉,他无奈地苦笑道:“我应该是明天才断屠吧!”
“我们家乡的规矩是断屠前后三日,既然是我给你庆生日,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出尘小嘴一撅,綳着脸把菜都推到他面前,“喝酒可以,肉就免了,谁让你的生日正好在元日。”
杨元庆只得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酒还不错,是辽东有名的青梅酒,他又喝了一杯酒,便问道:“婶娘呢,她怎么样?”
“你还算有点良心,记得问问我娘,我娘冬天住在吴兴老家,夏天去南华宫,现在应该在老家,她收养了几十个孤儿,整天就愁钱不够用。”
“钱我有,等会儿我让绿茶拿一袋明珠给你,你替我给婶娘,算是我孝敬她的心意。”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给她,我娘一直在惦念你。”
杨元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想去看望她,就是没有时间,说实话,我真想去江南看一看。”
出尘摇摇头,便转开了话题,“元庆,你还记得菲儿吗?小时候和我一起玩,刘二婶的女儿。”
“我记得的,她应该成婚了吗?”
“哎!我在洛阳遇见她了,她生了三个孩子,和丈夫开了一家小酒肆,看着她抱着小女儿,乖乖巧巧,很的羡慕。”
“那你也可以生一个。”
“去你的!”

吃完除夕诞宴,天已经黑了,杨元庆牵着无尘的手,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天又下起了小雪,他们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空气寒冷而湿润。
“出尘,你好像不像从前那样怕冷了。”
“嗯!我在南华宫调养了半年,感觉比从前血气充足不少,如果不是太严寒,应该没有问题。”
“出尘,跟我去五原郡吧!”杨元庆沉默了片刻道。
尽管难以开口,杨元庆还是说到了正题,今天到现在,他们压根就没有提到两人以后的事情,一直谈论小时候的趣事,但有些事情杨元庆不得不面对。
“我若去了,她怎么办?”出尘平静地问道。
杨元庆沉默了,他无言以对,出尘却牵着他的手柔声道:“我见过敏秋,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她会是你的好妻子,而且你和裴家联姻,我并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这两年我只顾自己出去闯荡天下,把你忽略了,没有考虑你身无亲人的孤独,元庆哥哥,你尽管去娶敏秋,我…没有任何怨言。”
出尘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声音哽咽起来,杨元庆心中疼痛异常,他转身把出尘紧紧搂在怀中,出尘伏在他怀中,泪如雨下,女人被负心的悲伤和痛苦都在此时随着泪水一起倾泻出来。
杨元庆心中只有万分歉疚,心中纵有千般爱怜,此时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搂着她,生怕她又突然消失,等出尘的情绪稍稍平静,杨元庆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妻子,你们两个我都要娶。”
出尘浑身一震,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杨元庆,“元庆哥哥,你…”
杨元庆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对你说,今上树敌太多,不恤民力,天下迟早会大乱,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这也是我为何要和裴家联姻的原因,你要相信我,等我成功的一天,我会把所有欠你的,统统补给你。”
出尘低低叹一口气,摇头道:“元庆,你其实不明白我的心,我真的不稀罕什么名份,我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娶了别的女子,我心中难受,觉得委屈,但我心里也明白,我的性格太刚烈,看不惯的事情我就容不下,做你的妻子,我会拖累你,可见你娶了别人,我心中又痛苦,连我自己都很矛盾。”
杨元庆一惊,“妞妞,你还要离开我吗?”
出尘笑了起来,伸出手臂搂住他脖子,亲了亲他的下颌,眼波盈盈道:“因为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所以我来见你,但我还是要走,去做我的事,等有一天,我累了,想回到你身边,元庆哥哥,不知那时你还要不要我?”
杨元庆低下头,灼热地吻住了她那柔软丰腴的嘴唇。

夜已经两更过了,杨元庆辗转反侧,怎么睡不着,脑海里都是出尘俏丽的容颜和风姿卓越的倩影,他几次想去她的房间,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高挑而苗条身影进入他的房间,元庆心中一惊,随即一种轰然的狂喜从他心底涌起,她来了。
一对柔软的玉臂绕住了他的脖子,她在耳边喃喃低语,“负心郎,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我想,可是我不敢!”
“你为什么不敢,你怕承担什么?”
出尘目光如宝石般明亮,羞涩中又饱含着期待,黑暗中,她就像一朵初绽的花朵,娇媚、新鲜、柔美,花芯放射着异彩,她的心扉已向他彻底敞开,她没有后悔,她在等待着一生中最幸福时刻,在这除夕,在这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是她等待已久的洞房之夜。
她吻上了他的唇,细腻的、充满了芬芳的吻,丁香般的舌尖在暗示她的新郎,杨元庆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炙灼他的双唇,他的呼吸变得猛烈而急促,紧紧地拥抱着她苗条而柔软的身体,嘴唇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她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傻瓜,你真不明白我为何来辽东找你吗?”
她吹气如兰,声音里带着爱恋中女人特有的娇痴,“早在大利城,我就该是你的新娘了,我的发髻为你而结,就为了今夜。”
“噢!…妞妞。”

天渐渐亮了,杨元庆身边的佳人已去了,他叹息一声,心中无比失落,一夜恩爱,却始终留不下她的人。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二章 北巡讯至
冬去春来,天气又渐渐暖和了起来,又是一年过去,时间已经到了大业四年三月,仲春时节,边塞格外生机盎然,白云悠悠,蓝天如洗,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长满各种色彩艳丽的野花,姹紫嫣红,在风中摇曳。
而在大利城外却是另一种景象,一排排的蒲桃棚架延绵十几里,嫩绿的早苗刚刚爬上木架,占地数万亩的棚架上变成一片嫩绿的海洋,蔚为壮观,数十条沟渠引来黄河水,灌溉这片极为适合蒲桃生长的肥沃土地,大利蒲桃在两年前的秋天已经大获丰收。
更是在去年酿出了第一桶蒲桃酒,杨元庆进贡皇宫,令皇帝杨广大为赞赏,亲自命名为大利蒲桃酒,得到皇帝赞誉,大利蒲桃酒立刻身价倍增,和高昌蒲桃酒一样价格畅销两京,成为大业三年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大隋王朝已经能酿出自己蒲桃酒。
这天中午,一队使者在无边无际的蒲桃园大道上向大利城方向疾奔,为首年轻官员勒住了战马,惊讶地望着这片无比辽阔的蒲桃园,对身后几名随从笑道:“原来大利蒲桃酒的蒲桃是从这里种出来的,今天算是亲眼看见了。”
一名随从笑道:“裴使君,说不定杨总管就在这片蒲桃园中,咱们可别又走岔了。”
年轻使者便是裴矩的长孙裴晋,今年二十余岁,出任礼部员外郎,这次是奉命出使五原郡,通知杨元庆,大隋皇帝即将来五原郡巡视的消息,他先到九原县,却得知杨元庆去大利城去了,只得再次赶来大利城。
裴晋点点头,手下说得有道理,他向四处张望,只见一名老者正在修剪蒲桃早苗,他便翻身下马,上前躬身施礼道:“老丈,我们是从京城而来,想找杨将军,请问杨将军在蒲桃园里吗?”
老者呵呵笑道:“年轻人,我们这里有两个杨将军,一个是大利城守将杨将军,还有一个是我们丰州总管杨将军,你找哪位?”
“我找杨总管。”
“上午他还在蒲桃园里视察,估计这会儿,回大利城了吧!”
“多谢老丈!”
裴晋听这老者竟是关中一带口音,又好奇地问道:“老丈是关中人吗?”
老者点点头笑道:“我是雍县人,两个儿子都在这里从军,所以我和老伴也迁来了。”
老者指着周围用篱笆围起的一片蒲桃园道:“你看,这周围百亩蒲桃都是我种的,我一年能挣上千吊钱,在雍县种田,一年百吊钱就到顶了。”
“老丈不用交税吗?”裴晋惊讶地问。
“我两个儿子都从军,我自然就免税了,不光这百亩蒲桃园,我还有十亩桑麻田和二十粮田,一年我还可以买给县衙十石粮食,这种日子从前在关中是不敢想象的。”
“多谢老丈了!”
裴晋施一礼,翻身上马,带领随从向大利城方向疾奔而去。

大利城后山的石窟原本是凿来藏身之处,现在却变成了大利城的酒窖,这些洞窟里终年保持着一种较为阴凉的温度,是存放蒲桃酒最理想的场所。
石洞内,大利县县令杜如晦正陪同着杨元庆视察这些酒窖,一桶桶前年和去年酿制的蒲桃酒整齐地码放在巨大的岩洞中,足足有上万桶之多。
“我们去年没有存放就直接上市,说实话,口感和香醇都比高昌蒲桃酒差很多,若不是圣上金口御封,也根本卖不了那么高的价格,今年我准备把价格降下四成。”
杜如晦有些担忧道:“如果价格降下来了,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蒲桃酒不如高昌蒲桃酒好,要知道,很多人就是看价格,以为价格约高,酒品就越好。”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最终售价不变,但卖给各大酒肆的价格下调,让利给他们,这样他们有利可图,会更多卖我们的酒,让那些粟特商人无利可图,他们就不会向大隋贩酒,过几年后,人人都知道有大利酒,却不知有高昌酒,这样,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五原郡种蒲桃,河套地区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多,人口增加,河套地区就会繁荣起来。”
旁边杨思恩眉头一皱道:“将军,河套地区能承受这么人口吗?”
杜如晦笑了起来,“思恩多虑了,现在整个河套地区才五万多人口,你知道汉时河套地区有多少人吗?汉元始二年有记载,当时河套地区共设立了九十个县,三十余万户,人口一百四十六万余人,现在还差得远呢!”
杨元庆点点头,“杜县令说得对,关键是要获得朝廷的支持,圣上很快就要巡视五原郡,我们要趁这个机会争取到圣上对五原郡的支持,这也是我来大利城的原因,我们必须要准备充满,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周到。”
说到皇帝巡视,杜如晦又忧心起来,皇帝巡视一般都要地方献食,如果是几十人几百人倒没有问题,但当今皇帝巡视都是几十万人,百官、后宫、数十万军队,一个郡根本就负担不起,前两年去江南巡视,连江南那些富庶的郡县都喊吃不消,更不用说五原郡这样人口稀少的郡县。
杜如晦正想和杨元庆商量一下献食之事,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士兵的禀报,“杨总管,朝廷使者来了,要立刻见你。”
杨元庆笑着对众人道:“刚说朝廷,朝廷就来人了。”
他又回头问:“使臣在哪里?”
“已经到了,在县衙等候!”
杨元庆点点头,对杜如晦和杨思恩道:“走吧!一起去见使者。”
众人下了石洞,片刻便来到了县衙,杨元庆走进房间便一眼看见了裴晋,他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裴晋是裴敏秋的堂兄,和杨元庆见过几次,裴晋拱拱手笑道:“元庆,让我好找!”
这时,杜如晦也走了进来,一下子愣住了,裴晋愣住了,随即两人哈哈大笑,紧紧拥抱在一起。
杜如晦在肩窝捶了一拳,笑道:“你这家伙,来大利县居然不说一声。”
“惭愧啊!克明兄,我竟然不知道你在大利城,大家都说你在榆林郡。”
“你们认识?”杨元庆含笑问道。
杜如晦一指裴晋微微笑道:“你这位内兄和我是同窗,我们同室而居五六年,你信不信,他现在穿的内袍说不定还是我的。”
杜如晦一向刻板严肃,他此时的幽默让杨元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元庆见已经到中午了,便笑道:“我请大家吃午饭,正好给裴兄洗尘。”
“元庆,我还公事!”裴晋急道。
杨元庆拍了拍裴晋的肩膀,笑眯眯道:“公事一般都在酒桌上谈。”

大利城经过三年前一战后,变得越来越繁华,人口已经突破三万,内城是居住区和行政区,保持着安静,而外城,也就是当年烧死上万薛延陀军的内外城之间一片月牙形阔地,已经变成了繁华的商业区,两边密密麻麻修满了两层楼的房屋,商铺、酒肆、客栈、青楼、赌馆、邸店,各种各样的店铺足有数百家之多。
大利城也是大隋灵武道对突厥贸易的交市所在地,来自天南地北的客人汇集于此,大街两边旗幡,吆喝声此起彼伏。
杨元庆带着裴晋一行来到了大利城最大的酒肆,乌海酒肆,酒肆掌柜早已得到衙役的消息,收拾好了最好的单间,等待贵客到来。
“杨总管,好久不见了。”掌柜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他又连忙给杜如晦和杨思恩施礼,今天五原郡和大利县的军政首脑都来了,让他有点手忙脚乱。
杨元庆见掌柜和伙计都出来了,便摆摆手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把你的特色菜都端上来,让远方客人尝一尝我们大利城的美味。”
“放心吧!小人亲自下厨,包客人满意。”
掌柜慌忙安排去了,杨元庆请裴晋上二楼雅室坐下,很快酒菜陆续端上来,裴晋笑道:“先说公事吧!圣上龙驾已经到平凉郡了,接下来是灵武郡,最后就是五原郡,按照时间算,最多十天后,圣上龙驾先到九原县,元庆,时间非常紧张,你要尽快做好接待。”
杨元庆端起着酒杯笑道:“我没什么好准备,圣上来,我就请他喝蒲桃酒,吃点野味土产,入乡随俗。”
裴晋一愣,他有些急道:“元庆,你可不能这样,去年丘和和杨廓的事件你不知道吗?”
去年皇帝杨广巡视雁门郡和马邑郡,雁门郡太守丘和倾尽一郡之力,招待了杨广及其数十万随从三天,尽管雁门郡几乎被剥削一空,但丘和却因招待得力,被调到富庶的博陵郡去做太守。
后来杨广巡视到了马邑郡,太守杨廓为官清廉,不忍剥削民众,不肯奉献美食,有点怠慢杨广,结果令杨广极为不满,虽然没有罢免他,却命他去向丘和学习。
从此以后,杨广所到一地,地方官都竭尽全力招待,不敢怠慢,这便使得杨广的巡视成为各地民众一项极其沉重的负担,但同时也是地方官大发其财的良机,有御史曾弹劾丘和,圣驾在雁门郡三天,丘和以献食为名,向雁门郡民众额外收刮了五十万吊献食钱,仅他一人便贪污了十万吊,其他下属官员也不知趁机贪污了多少?这是一笔糊涂帐,谁也算不清,更重要是杨广把御史的弹劾压下去了。
现在杨元庆说得轻描淡写,怎么能令裴晋不担心。
杨元庆心里明白,他见杜如晦忧心忡忡,知道他不忍扰民,又不知该怎么献食,便笑着安慰他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安排,我一个月前就派人拿茶叶去草原向突厥人换牛羊,很快就会回来,我用突厥人的牛羊奶酒招待,谅他们无话可说。”
杜如晦大喜,他竟然把草原上的牛羊忘记了,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众人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的大街上上出现了一群群牛,连绵不绝,一直排到城门口。
“他们回来了!”
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杨巍从楼下冲了上来,“将军!”
他声音很焦急,就是他和胖鱼去突厥买牛羊,一直冲进房间。
杨元庆见神情紧张,便笑道:“怎么,突厥人不肯卖吗?”
“不是!我们听说了一件大事。”
杨巍低声对杨元庆低语几句,杨元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眯起眼问道:“还有这种事吗?人在哪里?”
“就在城外等候!”
杨元庆不慌不忙站起身,向裴晋等人拱拱手笑道:“有件要紧事,我要去处理一下,先失陪,酒钱我来付,谁也不准跟我抢!”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三章 走私线索
大利城外,数万头牛羊挤满了城外的原野,数百名隋军骑兵和牧民不断驱赶,不准牛羊四处乱窜。
“将军,这只是一部分,我们这次一共换来了十二万头牛羊,这是第一批三万头,其余牛羊就在这几天会陆陆续续到来。”
牛羊之事杨元庆暂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杨巍他们从草原带来的人。
片刻,胖鱼带着一名突厥男子上前,突厥男子向杨元庆行一礼道:“小人达翰,奉金箭驸马之命,向杨将军禀报一个重要情报。”
说完,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杨元庆,金箭驸马就是突厥驸马乌图,和杨元庆私交极好,乌图现在已是突厥第三大势力,在前年的契丹之战后,他得到了启民可汗的赞赏,不仅把一万精锐的近卫军给了他,而且还把近一半的契丹妇孺和牛羊都赏给了他的部落,随即有大量突厥小部落投靠他,使乌图部的势力大涨,仅次于启民部和叶护的始毕部。
杨元庆打开了信,信中乌图向杨元庆说一件重要的情报,叶护咄吉这几年向中原大肆购买生铁,已经积累了四十万斤之多,而卖生铁给咄吉之人,正是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信的后面还有生铁每次运入突厥的时间点。
杨元庆很快便发现了规律,每年两次,春秋各一次,其中春天也就是三月初出塞,而且似乎规模很大,不仅是违禁品生铁,还有丝绸、瓷器之类贵重物品。
报信人达翰又道:“金箭驸马要我告诉将军,今年这支商队极可能会在五原郡买一批茶叶,他们会在五原郡出塞,如果将军能截获他们,就能查获他们携带的生铁。”
尽管杨元庆知道,乌图和咄吉有矛盾,他是想借自己的力量截断咄吉的生铁来源,但抓住宇文家走私生铁的把柄一直是杨元庆的目标,上次杨广给宇文述一个面子,饶过他的两个儿子,那这一次如果被自己抓住现行,谅他们逃不过。
杨元庆立刻问道:“这支商队叫什么名字?”
“叫瀚海商队,长年对草原贸易,领队姓王,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旁边胖鱼忽然插口道:“将军,这支瀚海商队去年在我们五原郡出塞过一次,贩运盐到草原去,向我们交了税,今年好像还没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