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城头鼓声大作,三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动,长长的臂杆挥出,将八九十斤重的巨石凌空抛出,数十块巨石在空中旋转,呼啸着砸向密集的人群,‘轰!’巨石砸下,在人群中翻滚,染红的雪沫腾空而起,十几人被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接二连三的巨石砸进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片。
‘咔嚓!’一座云梯被砸中,云梯折断成数截,云梯上攀附的数十人纷纷掉下,密集的巨石砸向云梯,薛延陀军的云梯简单粗糙,他们是跟突厥人学造,而突厥人也并没有学到云梯的精妙之处,汉人做工精湛的铰链和楔合他们就学不到,只有其形而无其神,稍微损坏就无法前进,短短百步,就有近半云梯被巨石砸毁,但还是有五十余部云梯渐渐逼近城墙。
天空中,一块块巨石在翻滚,呼啸着砸向地面,短短时间内,投石机便发动了四轮,一百多块巨石砸向敌群,造成二千多人的伤亡,但薛延陀军并没有止步,他们冲进了弓箭射程内。
城上隋军箭如雨发,三千支兵箭密集地射向敌军,兵箭是守城而用,比骑箭长而且粗重,从高处射下,会带着自身的重量射向敌军,杀伤力极强。
薛延陀军举盾相迎,薛延陀部有两种盾牌,一种是蒙着牛皮的木盾,坚固结实,由薛部落使用,而另一种是简易木盾,木板较薄,由其他依附薛延陀的小部落和延陀部使用,这种盾只能承受草原上的弓箭,无法抵挡隋军的弩箭,更无法抵挡沉重的兵箭,但不少士兵自己在盾上覆盖了几层生牛皮,勉强抵住了兵箭的射击,但还是有不少盾牌被箭矢射穿,将盾牌后的敌军射死,一片片的士兵惨叫着扑倒。
一架云梯逼近了城墙,数百士兵猛地向后拉拽绳索,一架六七丈高的云梯被拉拽挺起,云梯上攀附着数十名士兵。
‘轰!’的一声巨响,碎冰四溅,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头,紧接着三十余架云梯先后搭上了城头,数千薛延陀士兵如蚁群般冲上,用刀砍、用长矛捅、用箭射,拼命冲上城头,城上箭如密雨,滚木礌石如雹子般砸下,刀劈矛捅,血肉横飞,隋军士兵用长叉叉住云梯向外猛推,一架长长的云梯被推出,向后翻到而下,云梯声一片凄厉的叫声。
城下的薛延陀军开始反击,箭如密雨,射向城头,不断有隋军士兵和工匠兵被射中,惨叫着从城头上摔下,伤亡逐渐加大。
这时,薛延陀军沉闷的鼓声再次响起,又有三万薛延陀军投入了战斗,高耸的巢车出现,城上红旗飞扬,主将杨元庆下达了增兵命令,内城也有三千隋军和三千工匠军被派往外城,加入到激战之中。
战争进入了白热化,一只身姿矫健的猎鹰在一片刀光矛影中腾空而去,向北方遥远的阴山飞去。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四章 血战大利(中)
御书房内,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凝视着北方,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明智,让一个年轻将领来指挥他登上大隋皇帝宝座后的第一场战役,这事关他的尊严。
杨广已经了解到了薛延陀的实力,这是一个有着二十万可战之士强大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好勇善战,在今年夏天曾经击败过西突厥。
而他们的可汗固执而好斗,为了报杀子之仇,他会不会倾巢而出,就算出一半人,十万人来进攻大利城,杨元庆是否抵挡得住?
一旦薛延陀攻陷大利城,杀入丰州,不仅丰州损失惨重,他杨广也会颜面丢尽,突厥不臣之心也会由此而生,从此北方多事,甚至会严重影响到他的西域大计,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其身。
杨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杨元庆,你能替朕守住大利城吗?”
…
大利城以南五十里外,鱼俱罗率领两万五千骑兵在耐心地等待着大利城方向发出的命令,已经两天过去了,大利城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尽管他心急如焚,几次想直接率军杀上,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在对薛延陀的战争中,他只是副将,杨元庆才是主将,这是皇帝的密令,他不敢违抗这道密旨,他不想为一时冲动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隋军大营占地数百亩,雪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帐篷,鱼俱罗站在营帐前的眺望塔上,向远处烽燧眺望,按照他和杨元庆的约定,若需要他率军大举压上,便以烽燧举号,此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但远处的烽燧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使他心中一阵失望。
这时,一队骑兵从北方疾奔而归,这是鱼俱罗派出的斥候回来了,鱼俱罗心中大喜,老远便问道:“大利城战况如何?”
斥候队正催马上前,抱拳施礼道:“禀报鱼帅,大利城战况惨烈,城外原野上全部是尸体,根据卑职观察,薛延陀军至少已战死两万人以上。
“那隋军呢?”鱼俱罗急问道。
“城内情况不知,应该也不太好,五十架投石只剩下十几架能用。”
鱼俱罗心急如焚,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元庆,你怎么还不点烽烟?”
一名士兵忽然立刻指着远处大喊:“鱼帅,烽烟!”
鱼俱罗一抬头,只见远处烽燧燃起一柱烽烟,他大喜过望,回头大声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整备!”
号角声吹响,半个时辰后,二万五千隋军骑兵出现在无边的旷野里,气势浩荡,鱼俱罗一声令下,二万五千隋军骑兵分为三队,杀气腾腾地向大利城疾奔而去。
…
大利城的攻防战已经进入到第三天,战争极其惨烈,两天的攻城战中,薛延陀已经阵亡超过两万人,而隋军死伤近二千人,工匠兵也死伤三千余人,尸骨堆满了大利城下,旷野被鲜血染红,但大利城始终巍然屹立,隋军士气越战越高昂。
第三天清晨,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大利城头,冰雪覆盖的城头上闪烁着一种魔幻般璀璨的光芒,如果只看城头,会让人感觉这是一个神话中才会出现的魔幻城堡,冰晶璀璨,熠熠闪光。
可如果目光向下移,魔幻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地狱般的土地,尸横遍野,残破的云梯倒在雪地上,巢车只剩下一半,但更多的却是战死的士兵,有的是蜷缩着身子,脸上带着临时前的痛苦,有的人头不见,尸体残缺不全,有的被砸成肉饼,血肉模糊,所有尸体都被冻了成冰。
城头格外的安静,几千名隋军士兵裹着厚厚的羊皮和毛毯,互相拥挤着,靠着墙头歪东倒西地睡着了,显得疲惫不堪,两天的激战,大部分人都没有合眼,都已筋疲力尽。
在东城墙,数十名挤在一起入睡的士兵中,主将杨元庆也和士兵们挤在一起沉沉入睡,他的破天槊成为他和几个士兵的枕头,在这一刻,没有主将和士兵之分,在保卫大利城的两天激战后,每个人都在享受着这无比珍贵的小睡。
杨思恩率领一队哨兵在城头上巡逻,路过杨元庆身边时,他拾起地上滑落的一张羊皮,轻轻盖在年轻的主将身上,回头笑着对士兵们嘘了一声,带领巡逻兵悄悄离开,这时,一队百余人的民夫抬着热腾腾的胡饼和肉汤快步走过了吊桥。
…
可宁静的清晨并没有维持多久,当晨曦开始变成血红色,薛延陀大营的鼓声再起敲响,‘咚!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将隋军士兵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杨元庆一跃而起,揉了揉眼睛,趴在城垛向远处敌营眺望。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薛延陀人大规模的调动,整个大营的敌军都调动起来,四面八方的敌群在聚集,汇集成了一片片黑压压的方阵,渐渐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进攻。
“速传我的命令!”
杨元庆转身喝令道:“所有的士兵和工匠,全部投入战斗!”
他又回头凝视着铺天盖地的敌军,敌军投入的数量比前两天都要多出一倍,他已明白,今天将是敌军孤注一掷之战,胜负就将在今天决定。
‘当!当!当!’
召集军队的钟声在敲响,一队队隋军奔过吊桥,迅速向外城集中,临时武装起来的工匠也从内城赶来,在长达五里的外城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隋军,刀矛闪亮,弓矢密布,隋军的赤色大旗在阳光下飘扬。
城外,铺天盖地的敌军已经列队完成,随着第一天和第二天先后攻城失利,攻城被拖到了第三天,沙禄猎被逼得无路可走,今天是他的期限,拿不下大利城,将直接影响到他汗位继承。
沙禄猎横下一条心,一次性投入了五万大军,将最后的二百架云梯和五十座巢车全部投入战斗。
他残酷的目光盯着高高拉起的吊桥,吊桥已经摇摇欲坠,他转身向后营望去,一座身躯庞大的攻城槌已经出现在身后的军营内,这将是他最后的绝杀。
“进攻!”沙禄猎一挥战刀,嘶声大吼。
薛延陀的鼓声开始变得紧密,这是进攻的鼓声,五万薛延陀大军簇拥着二百架云梯和五十部巢车向大利城潮水般地杀去,俨如一幅巨大的黑色地毯,将整个原野都覆盖了。
经过一夜的抢修,城头上的投石机又恢复到三十架,一根根长长的臂杆轮番抛出,数十块巨石砸向密如蚁群般的敌群,每一块巨石砸下,就会出现一个缺口,雪雾弥漫,鲜血迸射,哀嚎声响彻原野,但瞬间缺口合拢,又被进攻的敌群淹没。
‘轰!’的一声,一座巢车被巨石砸中,木屑四溅,巨木坍塌,巢车上的数十名士兵惨叫着摔下。
高大的巢车是专为大利城量身打造,巢车长宽各两丈,高六丈,用巨木拼成,全身覆盖着牛皮,结构十分简单,巢车中空,有楼梯直通顶端,顶端是一座木台,站满了四五十名薛延陀士兵,平台前端是覆盖有牛皮的厚实木板,可以抵御隋军的弓箭。
下面装有四只木轮,由五十匹战马拖拽,左右和后方皆有数百名士兵推动,这种巢车只要不被巨石击中,它就能将士兵送上城头,比云梯还要犀利。
又是一座巢车底部被砸中,一只木轮脱出,巢车顿时倾斜,摇摇晃晃,渐渐失去了重心,两边士兵大喊着奔逃,在喊声中,巢车轰然倒下。
五万薛延陀大军攻势如潮,轮番打出的巨石仿佛海洋中溅起的一朵朵浪花,瞬间便被人潮淹没了,俨如狂潮般的敌军终于靠近了城墙。
…
在内外城墙之间狭长的空地上,百余名士兵正将一桶桶火油倾倒在地上,丰州一共送来五百桶火油,士兵们一次性地将三百余桶火油都倾倒在空地上,黑色粘稠的液体在地上缓缓流动,充满了刺鼻的油腥之味,随即百余名士兵顺着软梯爬上了城墙…
正面的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城上城下箭如密雨,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薛延陀士兵如疯如狂,向上攀爬,他们一手举着盾,一手用长矛和刀和隋军激战,头顶上一块块巨石砸下,总有几名士兵惨叫着摔下云梯,但立刻又有人蜂拥而上。
隋军士兵从两边射箭,兵箭犀利,直透皮甲,云梯上一串串的士兵被射中摔下云梯,但很快,薛延陀士兵不再管头顶,将盾牌防护两侧,中箭的薛延陀士兵渐渐减少。
城头上,每一架云梯前都有数十名隋军在和敌军激战,在城西的一座云梯前,刘简已经杀红了眼,他率领五十名隋军在和汹涌而上的敌军激战,他们面对的是薛部落精锐之兵,个个体格高大,粗壮如牛,手执盾牌,挥动长刀和利矛。
长矛冲刺,战刀劈砍,厮杀血腥,云梯前一名隋军士兵被砍中额头,血涌如注,仰面倒下,另一名隋军挥动长矛冲上,长矛刺穿敌军胸膛,将他挑下城去,重新顶住了缺口。
一名强壮的薛延陀士兵用盾牌顶开隋军,第一个跳上城头,霎时间,数十支隋军的长矛从四面刺来,长矛穿体,薛延陀士兵惨叫着翻滚下去,但就是这名敌军冲上城头,使云梯防御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缺口,被压制在云梯上薛延陀士兵抓住了机会,霎时间,十几名凶狠的薛延陀士兵冲上了城头。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五章 血战大利(下)
清晨的阳光同样照耀在千里延绵的阴山之上,浑圆的山体在阳光的照耀下,皑皑白雪渐渐褪去,露出了黝黑的山体原貌,溪水潺潺,鸟鸣声声,初春的气息也渐渐来到了阴山。
在阴山内一条巨大的山隘中,出现了一支八万余人的骑兵,旌旗招展,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这是从金山杀来的契苾骑兵主力,大利城的战局改变了他们的作战计划,他们放弃了在金山南面迎战薛延陀,而是趁薛延陀大举进攻大利城的机会,直扑他们空虚的老巢。
在队伍最前面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胡须已经斑白,但目光炯炯,身体依然像年轻人一样壮实,他头戴卷檐虚帽,帽子正中镶嵌一颗鸡卵大的红宝石,身披一件用黄金打造的锁子甲,腰间佩一把镶满宝石的利剑。
他便是契苾部的可汗歌愣,他接到长子契苾烈用鹰传来的消息,立刻率领大军南下,他率领的是一支联军,不仅是契苾大军,还有高昌、龟兹、焉耆等国的军队,高昌国王麴伯雅派出一万军队跟随他作战。
在契苾可汗身边,是他的长子,可汗继承人契苾烈,他的肩头站立着一只苍鹰,这是从大利城刚刚飞来的猎鹰,契苾烈得到了大利城的情报,薛延陀出动九万大军进攻大利城,他们的金狼头王旗也渡过了黄河。
这是最重要的情报,王旗渡过了黄河,说明薛延陀出动了最精锐的军队,他们的薛部落必然空虚无兵。
“加速前进,一战击溃薛延陀!”
八万契苾骑兵渡过了阴山,铺天盖地向薛延陀空虚的核心部落杀去。
…
大利城头的激战已经到了下午,二十架巢车和百架云梯先后靠上了城墙,巢车顶端站台前方的巨大木板落下,搭上城头,形成一道空中桥梁,数十名薛延陀士兵挥舞战刀,汹涌冲向城头,在他们身后,从楼梯爬上的薛延陀军队正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一个上午的鏖战,城头上死尸累累,双方死伤惨重,薛延陀七万大军已经全线压上,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他们渐渐开始占据上风,已经有二千余敌军冲上城头,和隋军在城头上鏖战,形势变得危急起来。
“将军,城东头快顶不住了!”一名隋军飞奔来报告。
“你们跟我来!”
杨元庆率领五百隋军向城东头奔去,城东还有十几部投石机,主要以工匠兵为主,薛延陀军在这里架上了八部巢车和几十架云梯,千余敌军已经杀上城头。
工匠兵毕竟没有什么训练,在两天的守城战中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在和敌军面对面时,面对血腥的厮杀,面对成堆成堆同伴的尸体,他们开始被死神吓退,开始恐慌,数千工匠兵处于一种混乱之中,他们的混乱也影响了隋军的作战。
“将军,你让这群没用的人都撤下去!”
东城的守将是马绍,他见杨元庆率军来援,气得大吼,“不是我抵挡不住,这群没用的人影响了我们作战。”
杨元庆在马上也看见了,缺口主要在两架巢车那里,那边挤满了两千余工匠兵,隋军过不去,正是那边的工匠兵抵挡不住,使敌军源源不断涌上,而投石机此时发挥不了作用。
“工匠兵全部撤回内城!”
杨元庆下达工匠兵撤退的命令,数千工匠兵如潮水般向内城撤退,吊桥上挤满了争先恐后奔跑的工匠,一名工匠在奔跑中被挤下吊桥,惨叫着掉下城去。
随着数千工匠兵撤走,外城顿时变得空旷起来,马绍大喝一声,率领一千二百名隋军整顿阵型,向冲上城头薛延陀军反扑。
在密集的士兵边上,杨元庆看到了身材高人一头的杨巍,他依然是拼命胖三郎的本色,浑身大汗淋漓,挥动大锤向敌军猛砸猛打,大锤所过之处,薛延陀士兵无不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这时,城垛上一名薛延陀千夫长手执长矛,无声无息地向杨巍后背刺去,杨元庆立刻摘弓搭箭。
杨巍已经发现身后有偷袭,想转身已经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元庆一箭射至,射穿了千夫长的头颅,惨叫着摔下城去。
杨巍看见了杨元庆,咧嘴笑了,举起大锤向他挥了挥,这时,他身边两名隋军被敌军长矛刺死,杨巍大怒,他狂吼一声,挥动大锤向敌军扑去。
缺口那边的工匠兵已经退尽,杨元庆一纵战马,率领五百隋军向缺口杀去,隋军作战极有章法,配合默契,三百隋军从两边包抄杀去,中间两百隋军单膝跪地放箭,箭如雨发,冲上来的敌军纷纷被射倒。
“把他们杀回去!”
杨元庆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他催动战马,挥舞长槊,率领隋军奋勇杀敌,在他的鼓舞下,五百余隋军士兵士气高涨,杀得敌军死尸遍地,节节败退,又退回了巢车。
一名隋军士兵趁机将盛满火油的皮袋子扔上木板,点燃了火油,火油轰地燃烧起来,火势迅猛燃烧,浓烟滚滚,将空中木桥吞没了。
“将军,用火油吧!烧毁巢车!”马绍大声建议道。
杨元庆摇了摇头,巢车和云梯都包裹有生牛皮,火油效果不会太大,五百桶火油,杨元庆自有它们的用处。
而且…他的目光向城外望去,数百步外,还有二十余部巢车和百架云梯在等待登城,他们烧不完。
更重要是已经有四五千敌军从各个缺口冲上了城头,和城上的隋军数量持平,外城肯定是守不住了。
杨元庆大喝一声,长槊挥过,一架投石机的牛皮带被斩断,投石机轰然散架,长长的木头坠下城头。
“摧毁所有投石机,撤回内城!”
一架架投石机被隋军摧垮,一队队隋军士兵开始边打边撤退,一千弓箭手用密集的箭雨压制住了敌军的追击,数百隋军举起盾牌,形成一座盾牌墙,士兵们飞奔跑过吊桥,在内城墙上放箭掩护隋军后撤,队伍井然有序。
负责西城头的刘简也率数百隋军撤回,可就在这时,刘简忽然发现西城头还有两架投石机没有摧毁,惊得他心都要碎裂了,这是他失职了,他知道留下两架投石机的后果,整个内城都会被这两架投石机摧毁。
刘简急得满头大汗,他心忽然一横,喝令左右:“第一队跟我来!”
他大吼一声,率领五十名隋军向密集的薛延陀军反扑而去,他挥动大刀,勇猛无比,瞬间,三名敌军被他劈飞人头,五十名隋军跟随着他,集中力量冲杀,像一只坚硬的拳头,左冲右突,渐渐杀出一条血路,但西城墙上已经有两千余敌军,他们左右夹击,包围这五十名送上门的隋军。
“将军,刘旅帅冲过去了。”一名士兵急向杨元庆报告。
杨元庆已经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两架矗立在城西头的投石机,在一个最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里。
杨元庆的目光盯着已经渐渐被敌军淹没的五十名隋军,瞳孔收缩成一线,手上的破天槊捏紧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狂吼,浑身浴血的刘简带着几名士兵冲出了密集的重围,他的大刀已经没有了,成为一个血人,他拔出横刀,连劈数人,狂奔一百余步,冲到了投石机下,挥刀猛砍皮带,皮带崩断,巨大的投石机坍塌散架,他转身向另一架投石扑去,手中的刀已经断了,只剩半截。
这时,数百敌军向他们追赶而来,眼看追上,几名隋军拼死抵抗,瞬间被乱刀砍死,一名千夫长见隋军军官在拼命砍最后一架投石机,不由大怒,张弓一箭,一箭射中了刘简后颈,箭穿颈而过,刘简一声闷哼,趴倒在投石机上…
吊桥边,刘简的百余手下都狂叫起来,拔刀冲去,杨元庆长槊一挥,拦住了他们,他厉声喝道:“全部退回内城,违令者,斩!”
百余手下含泪慢慢退回,他们猛地掉头,冲进吊桥外门,向内城奔去,杨元庆的眼睛也红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刘简,慢慢退进门口,吊桥外门关闭,走过十几步巨石桥道,便可以进入吊桥,最后的数十名士兵用盾牌左右护卫着他和战马,抵挡两边射来的箭雨
在这里,杨元庆依然可以看见投石机和趴在投石机上的刘简,就在这时,最后一座投石机轰然坍塌了,巨木翻滚下城。
突来的变化使已经离开城西的薛延陀军纷纷掉头奔回,身受重伤的刘简竟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刚才他趴在投石机上,用断刀割断了皮带。
生命即将离他而去,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已经无法再说话,眼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无比眷念,薛延陀千夫长勃然大怒,抽出战刀冲向刘简,他要将此人的人头砍下。
刘简最后看了一眼杨元庆,惨然一笑,猛地将半截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转身坠下城头。
泪水从杨元庆的眼中涌出,四周箭如飞蝗,数百名薛延陀军在吊桥外门用斧头劈砍,眼看大门要被劈开,士兵们都急了,大喊,“将军,快走吧!”
杨元庆一催战马,向内城墙奔去,当最后一名士兵奔过吊桥,长长的吊桥被铁索高高地拉了起来,两城之间出现一道宽四丈的断崖,薛延陀军无法逾越。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六章 一战成名
随着外城被攻破,大利城内的民众开始惊慌起来,城内聚集了方圆百里内的三千户居民,还有四千隋军士兵以及数千工匠,一共近三万人,近万名妇孺和老人开始有计划地向岩壁上的山洞撤退,尽管岩壁上山洞还没有完工,但勉强能容纳近万人。
杨元庆骑马来到了刘简的家,他家离杨思恩家不远,是一栋占地一亩地的小宅,刘简没有孩子,父母也早亡,家里只有两名年轻的突厥女人,和他生活五年,算是他的妻子。
院子里,两名突厥女人听说丈夫已经阵亡,正抱头痛哭,旁边杨思恩的妻子方夫人正在低声安慰她们,杨元庆叹了口气,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吩咐身边的一名士兵,“把她们送去岩洞,再告诉她们,她们以后的生活不用担忧,我会提她们安排好。”
他又对方夫人道:“大嫂,你也去岩洞吧!那边安全一点。”
方夫人默默点了点头,“谢谢将军!”
杨元庆一调马头,正好遇到他的小丫鬟绿茶跑来,绿茶看见他,不由又惊又喜,跑上大喊:“公子,我该怎么办?”
“你跟着方夫人,一起去岩洞!”
他纵马向城墙奔去,老远他大声笑道:“不用担心,他们攻不进城来。”
…
吊桥轰然落下,薛延陀士兵推动铰盘,将厚重的外城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城外的数万大军汹涌而出,他们将面临内城的进攻。
这就是大利城最坚固、最难以攻克之处,内外两道城墙,互不相连,内城只比外城略低一点点,城门更加坚固,内外城墙之间相距百步,这也是针对防御草原人的刻意设计,草原上的弓箭大多只有五六十步的射距,而隋军弩箭的杀伤距离却有百步。
此时,在长四里,宽九十步的两城间空地上挤满了上万名薛延陀士兵,他们高举盾牌,密集的箭雨射向内城城头,使隋军不敢露头。
但三千隋军却离开城垛,半蹲在城墙上,用弩箭向对面城墙射击,对面城墙上的敌军被射得死伤累累,纷纷撤下这座没有任何作用的外城墙。
杨元庆站在一座眺望塔上,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万余名薛延陀军队,这些草原上的强盗,不知自己的死期已到眼前了吗?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薛延陀军自绝后路。
“将军,烽火点燃了!”一名士兵指着后山惊喜地喊道。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一柱烽烟在后山燃起,这是鱼俱罗大军距离大利城已经不到二十里了,他的目光又转回,注视着外城门处。
片刻,杨思恩奔了上来,大喊:“将军,后山烽火已燃起,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再等一等!”
杨元庆还是耐心地等待着,还没有到最佳时刻。
…
当沙禄猎亲眼看见里面还有一座和外城墙一般高的内城时,他感到绝望了,可汗亲口告诉他,内城并没有修好,这也是他们决定攻打大利城的一个原因。
“怎么办?还打不打?”一名万夫长在旁边低声问道。
“打!”
沙禄猎回头看了一眼,正隆隆推上来的攻城车,这一座庞大的家伙,木架高约两丈,长四丈,其中撞木长三丈,用数十根皮索吊在木架上,撞头前端装有生铁,一撞有万斤之力,由八百名薛延陀士兵推动它缓缓前进。
“命令士兵用弓箭压制住隋军!”
沙禄猎纵马向城内奔去。
内城上的隋军完全被薛延陀军用弓箭压制住了,箭矢漫天如飞雨,一万多敌军的弓箭足以使隋军没有任何机会。
沙禄猎凝视着内城门,尽管很坚固,当它未必挡得住自己的生铁。
攻城槌轰隆隆的使进外城门,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大半个城门,就在这时,一名薛延陀巡哨飞奔来报,“禀报叶护,十五里外发现隋军骑兵,有二万余人,正向我们杀来!”
沙禄猎大吃一惊,隋军的援军到来,他调转马头向外奔去,忽然,他身后的手下传来一片大喊,沙禄猎一回头,只见内城头,漫天的火箭飞射而下,地上已经起火了。
空地上的薛延陀士兵一片混乱,你推我攘,争先奔逃,拼命向城外逃去,但堵在外城门的攻城槌却使逃跑变得异常艰难。
在敌军脚下,火越烧越大,蔓延迅速,一桶桶火油不断从城上抛下,加大了火势,顷刻之间,四里长百步宽的空地上变成了一片火海,到处是火人在奔逃,摔倒的人在火中挣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大利城,大利外城变成了人间炼狱,很多隋军士兵都不忍再看,纷纷扭过头去。
这时,嘹亮的号角声在城外吹响,两万五千隋军骑兵杀来了,战刀锋利,骏马如龙,铺天盖地,万马奔腾,滔天的杀气横扫一起,杀戮一切,瞬间便将数千迎战的薛延陀军击溃。
三天的攻城战已使薛延陀军筋疲力尽,地狱烈火更是将他们的士气烧光,他们胆寒心裂,望风而逃,沙禄猎已被烧死在城内,没有人再来约束他们,薛延陀的军队在哀号,恐惧笼罩着他们。
在茫茫的雪地上,数万薛延陀军四散奔逃,向黄河北岸逃去,要逃回自己的家,可谁也想不到,因为他们可汗的愚蠢,他们的家也同样在遭受着惨烈的浩劫。
…
契苾的八万骑兵杀进驻营在一片森林边的薛延陀核心部落,这里是薛延陀可汗所在之地,上万顶穹帐延绵十几里,青壮男子几乎都去大利城打仗了,营地里只剩下十几万妇孺和老人,另外还有数千可汗卫兵。
当八万铁骑使大地震动,铺天盖地的骑兵出现在数里外时,薛延陀大营内一片惊恐万分,女人们的尖叫声、孩子们的哭喊声响彻营地,勇敢一点的女人顾不上家产,抱起儿女骑马奔逃,而软弱的女人则抱着儿女躲在帐中哭泣,无力奔逃的老人则仰天恸哭,跪在雪地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在一个没有强壮男人支撑的草原部落里,就意味着被屠杀和抢掠,这是草原自古不变的狼法则。
契苾骑兵如狂风般冲进了薛延陀的营地,挥刀杀戮老人,抢掠女人和孩子,抢夺牛羊和家产,契苾烈挥动长矛厉声大喝,“不用管财产,先去杀死薛延陀的可汗!”
契苾烈率领两万骑兵,向数里外的薛延陀王帐杀去,他的目光盯住了飘扬在王帐上空的金狼头大旗。
王帐内,乙失钵正在被悔恨折磨,他刚刚接到猎鹰传来的消息,大利城坚固异常,他们的军队久攻不下,死伤惨重,这个战报令乙失钵十分震惊。
他是一个极为偏执的人,如果没有遇到重大挫折,他是不会回头,他原以为付出一两千人的代价夷平大利城,可以振奋他军队的士气,打败隋朝军队,可以增加他在草原的威望,使其他铁勒人向他臣服,可他没有想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当他听说攻城战已经战死两万人,乙失钵终于开始后悔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战死两万人还没有拿下大利城,那他要死多少人才能拿下这座边陲小城?
这样打下去,他还有军队和实力强大的契苾对抗吗?他又想起了长子夷男对他说的话,悔恨开始痛噬的心,他现在骑虎难下,要么增兵,可东部那边的薛延陀部族被他长子夷男控制,他未必肯增兵,要么就撤回军队,可他又不甘心,战死了两万余人,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大帐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声音,乙失钵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时大队骑兵杀来了,他顿时惊慌失措,是谁杀来了,是隋军吗?
一名千夫长冲进大帐,满头大汗叫喊:“可汗,快走!契苾骑兵杀来了,有几万人。”
“啊!”
乙失钵惊呆了,他忽然顿足捶胸,放声大哭:“薛延陀完了,我犯下大错,我不该去报仇,我不该啊!”
他的数千卫队已经冲上去和契苾骑兵迎战,十几名侍卫架着他便向外奔跑,忽然一片黑云将他的王帐笼罩,耳边风声呼啸,惊雷般的马蹄声将他的心都要击碎,这是数万骑兵从他王帐旁边席卷而过。
旗杆被劈断,金狼头大旗被夺走,乙失钵瘫倒在雪地上,他一抬头,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出现在他眼前,手执长矛,目光冷酷。
‘契苾烈!’
他认出了眼前的大汉,契苾烈残酷一笑,挥矛猛刺,乙失钵一声惨叫,长矛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契苾烈砍下他的人头,高高举起,放声大喊:“薛延陀可汗的人头在我手中!”
契苾士兵一片欢呼,他们分头奔向四面八方,开始大肆抢掠这支再没有丝毫抵挡能力的部落。
…
一场改变草原格局的大利城攻守战以薛延陀大军的惨败而结束,这场战役,薛延陀军阵亡六万余人,近九千人被烧死,连主将沙禄猎也惨死在火中。
隋军也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八千守城隋军伤亡过半,一万余筑城工匠组成的临时军队也死伤近六千人。
但隋军却取得了大利城包围战的辉煌胜利,这一战使大利城年轻的守将杨元庆名震天下。
和薛延陀付出的代价相比,隋军的死伤还是微不足道,薛延陀一半的部落被消灭,连可汗乙失钵也死在契苾人刀下。
而阴山以东的薛延陀部十几万人在乙失钵之子夷男的率领下被迫向东迁移,向东方突厥启民可汗臣服,一直到十年后,他们才重新迁回了金山以北自己的家乡,但昔日强大的薛延陀部已不复存在。
契苾在这一战中由于得到隋军的帮助,战胜了宿敌,成为西域铁勒各部首领,与西突厥和吐谷浑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