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中,鱼俱罗指出薛延陀避雪灾南迁到阴山以南,不断派出小股游骑入丰州地界袭扰,其中薛延陀可汗的儿子被杨元庆所杀,薛延陀很可能会在开春前大规模进攻丰州,鱼俱罗要求朝廷增兵丰州,防御薛延陀的大规模进攻。
杨广眉头皱了起来,这些年他只顾考虑突厥的情况,却没有留意铁勒诸部,这个薛延陀的名字,他只在杨元庆的哈利湖一战中有所耳闻,其他情况竟一无了解。
他放下报告想了想,立刻令道:“速宣长孙晟来见朕!”
一名宦官立刻跑去宣旨,杨广又继续看鱼俱罗的报告,这时,在报告后面,鱼俱罗短短的一句话吸引了杨广的注意,他一下子坐直身子,仔细看这句话。
‘臣和大利县令杨元庆商议,大利新县诸县吏人选,决定以县考录用方式招募丰州及附近州县才俊之士,学而优则仕。’
报告中的这句话引起了杨广的极大兴趣,甚至超过了对薛延陀的关注,‘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杨元庆给他说过,当时指的是武举,‘武而优则仕’,现在又改用到文官。
在这句话的下面划有重重一条横线,礼部尚书牛弘在旁边有批语,‘武将说文,不伦不类’。
杨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所谓大利县考其实是杨元庆的主意,只有他才想得出这种点子,不过大利县考,他很喜欢,他倒很想看一看,这个大利县考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长孙将军来了。”
“宣他进来!”
片刻,长孙晟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臣长孙晟参见陛下!”
杨广将鱼俱罗的报告递给他,“长孙爱卿,你先看一看再说。”
长孙晟现在仍然担任突厥使,拥有对突厥的发言权,他看了一遍报告,便笑道:“这应该是达头消亡的后续影响,西突厥内部争权,新可汗处罗残暴,西突厥治下的铁勒诸部趁机脱离突厥独立,这个薛延陀和契苾是西部铁勒最强大的两个部落,薛延陀大酋长乙失钵是出了名的护短和心胸狭窄,杨元庆上次已在哈利湖杀了他的一个儿子,这次又杀死他的另一个儿子,恐怕此人不会善罢甘休,微臣以为,鱼俱罗将军的担心很可能会成真。”
杨广背着手在房间内走了几步,他又问道:“薛延陀有多强的实力?”
“可战之兵大概有二十万之众,不亚于启民可汗。”
杨广略略倒吸了一口冷气,二十万之众,如果进攻丰州,这会给丰州带来巨大的损失,他的心中不由忧虑起来。
长孙晟明白杨广的担忧,便微微一笑道:“陛下也不必太担忧,薛延陀和契苾的关系一向恶劣,还有西突厥在后面施压,它不敢真正的大举进攻隋王朝,我估计他只是报私仇,进攻大利城,大隋王朝,他绝对不敢真正招惹。”
杨广点了点头,“虽这样说,但朕还是不太放心,经营丰州是我大隋稳定北部边疆的重要举措,绝不能让薛延陀毁了大隋经营丰州的计划,朕还是决定增兵。”
说到这里,杨广又想起刚才长孙晟的话,便问道:“契苾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契苾是天山疆域最重要的部落,实力强大,如果陛下欲开拓西域,可以考虑和此部落加强往来。”
杨广眼中若有所思,开拓西域一直是他的强烈愿望,将大隋赤旗插到天山,只是他刚刚即位,还顾及不到遥远的西域,但确实可以先联络西域部落,到时自然就水到渠成。
杨广看了一眼长孙晟,便笑道:“朕想派重臣出使西域,联络西域部落,长孙爱卿认为谁合适?”
长孙晟听杨广这样说,明显就是排除了自己,他想了想便道:“臣推荐裴矩!”
杨广笑道:“和朕想到一起去了,先帝临终前也给朕说过,裴矩是开拓西域可用之大才。”
杨广随即令道:“宣户部侍郎裴矩觐见!”
“陛下,如果没有什么事,臣告退!”
杨广点了点头,“去吧!朕再考虑考虑丰州之事。”
长孙晟退下去了,杨广又拿起鱼俱罗的奏折仔细看了两遍,沉思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对侍诏学士道:“传朕的旨意,调灵州两万大军疾速赴丰州备战,听从丰州总管鱼俱罗调遣,另赏赐鱼俱罗玉如意一只。”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一章 京城来人
在阴山隘口全歼五千薛延陀军队后,杨元庆便和契苾烈在阴山分手,一晃已经近半个月过去了,此时已是一月下旬,草原上已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寒冷,空气中已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冰雪还没有融尽,但草原上覆盖的雪已渐渐薄了。
再过半个月,黄河就要解冻了,这就意味着大战即将来临。
大利城内依然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内城修筑逐渐进入收尾期,上万名从延、原、庆、灵等州重金招募来的工匠正忙碌地修筑城池,大利城的军民也一齐上阵,出力共筑城墙,运沙、搬木、从远处开采石料,内城上下异常忙碌。
城门口,一队由数百辆平板车组成的粮车正缓缓入城,车上满载粮食,杨元庆正好巡视在城门口,他连忙命士兵让路。
“杨将军!”
押粮官飞马上前给杨元庆施礼,“卑职参见杨将军!”
押粮官是丰州仓曹参军事,叫赵子武,主管丰州军粮,外号被称为粮神,在丰州任职已有四五年,和杨元庆非常熟悉。
杨元庆回礼笑道:“赵粮神,这次给我们大利城运来多少粮食?”
“鱼总管说大利城要备战,命我送一年的粮食,十万石粮食,我已经不知跑了多少趟,腿都跑细了,杨将军可要好好补偿我!”赵子武故作埋怨道。
杨元庆呵呵一笑,“我从薛延陀那里缴获了大群战马,我送你二十匹马,你自己去挑,挑到宝马是你的。”
赵粮神大喜,也顾不上和杨元庆说话,调转马头便奔去挑马,杨元庆迅速给身边一名旅帅使了个眼色,旅帅会意,立刻掉头追了上去,从薛延陀那里缴获的战马一共有二千五百匹,杨元庆已经事先从里面挑选出几百匹上等骏马,那是他留给自己的,准备用来组建自己的亲兵队,可别真被赵粮神挑走了。
这时,后面发一声呐喊,又有大队运货平板车过来,运木材的马车要进城,马车上是巨大的木料,这是用来造投石机,大利城头上一共部署了二十架投石机,但明显不够,杨元庆决定加到五十架,内城墙上也要部署。
运木头的民夫见前面粮车停滞不动,在后面便急喊了起来。
杨元庆连忙粮车速行,他骑马在工地视察筑城进展,修建内城是他重中之重的大事,必须在二月来临前全部修筑完毕。
他立马在一片空地上,注视着头顶上正缓缓落下的吊桥,内外城之间的吊桥已经修好,正在反复试验,只要吊桥完成,整个内城墙的修筑也就差不多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城墙,内城上像蚁群般忙碌的工匠,这些工匠大多年轻力壮,肌肉发达,足有上万人之多。
一群石匠从他身边有说有笑走过,石匠们身上那种古铜色的腱子肉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杨元庆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将军,刚刚得到消息,九原城的军民下午就能抵达。”杨思恩催马上前禀报道。
九原城虽然也是石城,高大坚固,但那边兵力不多,城内住的基本上是军户,如果薛延陀真是十几万大军来攻,九原城抵挡不住,杨元庆便命令九原城的一千驻兵和所有军户全部迁来大利城。
他一直很担心九原城军民现在的情况,军队扶老携幼,行军速度极慢,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如果半路被薛延陀军袭击,那后果就严重了,现在杨思恩告诉他下午就能到达,杨元庆便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指城头上的近万名工匠,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思恩,看见这些壮劳力,你想到了什么?”
杨思恩一下子明白了杨元庆的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以,我让他们再留下一个月,只是要找事情给他们做,否则他们会跑掉。”
杨元庆点点头笑道:“我给他们双倍的工钱,让他们去开凿岩壁,再把他们筑城的工钱再拖一拖,他们就不会走了,另外每天也要训练他们,给他们盔甲和兵器,我正发愁没有人挽发投石机,这些工匠就是现成,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兵器和盔甲可能会不足。”
“先训练起来,兵甲我去问大帅要。”
两人正说话,一名城门兵疾速奔来,“禀报将军,鱼帅来了,还陪同一名京城高官。”
杨元庆笑了起来,“正想敲他竹杠,他就来了,思恩,训练工匠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让刘简和胖鱼协助你。”
“将军放心,我有办法让这些工匠乖乖听话。”

城门外,鱼俱罗正陪同着裴矩视察大利城墙,裴矩昼夜兼程,刚刚赶到丰州,又随鱼俱罗来了大利城,十几天的马不停蹄奔驰,他已明显瘦了一大圈。
这次裴矩的任务是联络以契苾为首的西域铁勒诸部,鱼俱罗告诉他,杨元庆和契苾那边有联系,裴矩大喜,他正发愁无法和契苾搭上关系,他也顾不上休息,抵达五原县的当天又立刻启程赶往大利城。
裴矩眯着眼打量城墙,这外城墙至少高四丈,居然比京城还要高上一丈,他便捋须笑道:“鱼总管,这大利城墙修得比京城还高,你们就不怕御史弹劾?”
鱼俱罗笑道:“这是圣上在做太子时便批准了,城墙图纸几年前便送工部备案,他们也没有说什么,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定是没有留意,至少朝中会闹一闹,不过既然圣上曾经批准,那问题就不大,你们这是边城,不能和中原的城池相比。”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从城内奔来,老远听杨元庆大喊:“裴使君,你怎么来了?”
“这小子来了!”
鱼俱罗笑骂道:“我大老远来看他,他居然不问一声鱼帅怎么来了。”
裴矩呵呵笑道:“那是因为我比你更远!”
裴矩捋须向奔来的杨元庆笑眯眯望去,几个月不见,杨元庆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身材更加结实了。
他不由又想起临行时圣上对他说的话,‘边关千将,朕独爱元庆,这次西域之行,可从大利城走,替朕好好犒劳他。’
正是圣上这句话让裴矩更加感到杨元庆奇货可居,杨家没有眼光,抱着重嫡轻庶的死观点不放,把这么一个杨家的中兴大材都放弃了,可惜可叹。
杨元庆飞马上前,在马上拱手施礼道:“末将杨元庆参见鱼帅,参加裴侍郎!”
裴矩微微笑道:“元庆,这次我可是从京城专门来你这里做客,你准备怎么招待我?”
“边疆粗陋之地,无非就是羊肉和奶酒,不过我可以送裴使君一匹好马。”
鱼俱罗也是爱马如命之人,他早听说杨元庆从薛延陀手中缴获了大批战马,便一直想来挑几匹,这次来也是有这个目的,他听杨元庆居然把宝马给裴矩,不由急了,“元庆,我的呢?”
杨元庆见师傅眼睛猛瞪,双瞳格外恐怖,便挠挠头笑道:“师傅当然也有,不过我先说好,最多只给五匹。”
“臭小子,居然只给我五匹。”
鱼俱罗笑了起来,“那好吧!马在哪里?”
杨元庆回头笑问裴矩,“使君现在去看看吗?”
裴矩摇摇头,“先谈正事,再去看马。”
“那好,裴使君请去县衙。”
杨元庆请裴矩先行,他却低声对鱼俱罗笑道:“师傅学学裴使君,别老惦记我的马。”
鱼俱罗恨得举手抽了他一记头皮,险些把他的头盔打飞,裴矩见这对爷俩老不尊,少不恭,不由捋须莞尔。
一行人进了县衙,县衙内颇为冷清,只有几名军士在修理被积雪压坏的屋檐,杜如晦带着其他几名交市监的官员去五原县主持县考,大利城局势不稳,县考便放在五原县举行,也就是这个月底,有州衙和县衙共同主持。
裴矩和鱼俱罗在侧堂坐下,一名士兵给他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热茶笑道:“元庆,你们搞的县考可是在朝廷内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杨元庆迅速瞥了一眼鱼俱罗,见他不露声色,便笑了笑道:“大利县是新县,没有什么人才,只能去外县招聘,可又不敢随意找人,只能用考试的办法,应该没有裴使君说得那么严重吧!”
这件事在五原县裴矩便提到了,鱼俱罗一直没有表态,他腰间挂了一支玉如意,那是圣上赐他之物,他心里便有底了,这其实就是圣上在暗示,县考如他的意,果然被杨元庆说对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鱼俱罗格外重视县考,不仅是大利县,丰州州衙、五原县、永丰县,一州三县所缺的县吏也一并招考,这也是县考放在五原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裴矩其实也只是给他们提个醒,并没有别的意思,他见两人对这件事都不愿多说,便话题一转,对元庆笑道:“说说正事吧!元庆,听鱼总管说,你认识契苾那边的人?”
杨元庆点点头,“不仅是认识那么简单吧!这次对付薛延陀,契苾将和我们共同作战。”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二章 烽火狼烟
杨巍初到大利城后,杨元庆便一直考虑给他找个师傅带一带,他自然从自己最信任的几个人中考虑。
在杨元庆的几个老部下中,混得最好的无疑是杨思恩,官任九原副城主、下镇将,混得其次却不是刘简,也不是胖鱼,而是马绍,马绍是他们所有人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做事也是最踏实,极能吃苦,跟杨元庆几年,已经升任到正七品的上戍主,大利城所辖的八个戍堡都是由他统领,深得杨元庆信任。
而且无论刘简和胖鱼,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点兵痞之气,杨巍在京城本来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更不能交给他们带,
杨元庆便决定由马绍来带杨巍,去各个戍堡巡逻戍边,掌握边塞的实战经验。
马绍是名羌人,从来都沉默寡言,他话不多,但都能说到点子上,一个多月来,刘简一直跟他四处巡哨,收益颇多。
这天上午,马绍带着二十名弟兄和杨巍在黄河边巡逻,大利城距离黄河还有二十里,并在河边高地上修了一座戍堡和一座烽燧,时间已到了一月底,草原上积雪融化了大部分,厚不足半尺,可以纵马在雪地中奔跑,他们催马来到黄河边,凝望着玉带一般的冰面,马绍忽然跳下马,执刀向冰面跑去。
“马大哥,去河上做什么?”
杨巍也下马很着跑了过去,马绍一摆手止住了他,杨巍一动不敢动,发呆地望着马绍,马绍眯着眼在凝神静听。
他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铁碗,倒扣在冰面上,用耳朵趴在碗上聆听,杨巍蹲下身问道:“有什么?”
马绍站起身指了指碗,意思是让他趴上去,杨巍附耳在铁碗上细听,他也听见河底有轻微的‘咔!咔!’,很低微,偶然才出现一声。
“这是什么声音,黄河要解冻了吗?”杨巍听马绍说过,黄河解冻前,河底会有裂冰声。
马绍点了点头,“最迟十天,黄河解冻!”
忽然,他脸上神情肃然,眯起眼向河对岸望去,杨巍奇怪,也跟着他向河对岸凝望,河对岸约两里外是一片森林,大群鸟从森林惊飞,杨巍看到一群鹿,这时鹿群忽然受惊,四散奔逃,一队胡人骑兵从森林里冲出。
他惊得大喊一声,“是薛延陀人!”
马绍拉着他便跑,“快走!有三千人,我们对付不了。”
杨巍一边向岸上奔跑,一边回头张望,他心中很奇怪,他只看见数十人,马绍怎么会看出有三千人,只见对岸树林里的敌军越涌越多,足有数千人之众,催动战马向河对岸奔来。
两人冲上岸,翻身上马,“去戍堡!”马绍大喊一声,策马向东奔去。
只奔出七八里,一座二十余丈的土丘山出现他们眼前,山顶上建有一座戍堡,这是丰州最北面的一座戍堡,紧靠黄河,所以叫做临河堡,驻兵不多,只有二十名士兵。
马绍奔上戍堡,一反常态地大喊:“点烽火,点三柱烽火!”
这时,当先五百余名薛延陀游哨已经奔过黄河,分成十队,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其余数千薛延陀士兵浩浩荡荡向戍堡方向杀来,这是敌军的先锋,清除沿途的戍堡和烽燧。
马绍注视着从远处奔近的大队骑兵,自言自语,“大战马上要来了!”
他见戍堡内的二十名隋军已经骑马冲出,便一挥手,“跟我撤走!”
数十骑兵催动战马,向大利城方向疾速撤退,戍堡顶上,三柱狼烟在戍堡顶上燃起,将敌军入境的消息送往大利城。

随着时间渐渐到了月底,大战的阴云开始向大利城上空飘来,隋军斥候已经陆陆续续发现了小股薛延陀游哨,五人或者十人,在大利城四周勘察地形,收集情报,不断和隋军斥候发生激战,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前几年也会有突厥游哨越过边境出现在大利城,但不会和隋军交战,只有隋军一驱逐,他们便立刻离去,但薛延陀游哨却感和隋军斥候交战,这就意味着战争必将爆发。
大利城的备战也在加速进行,内城墙已经修筑完毕,万名工匠转战岩壁,在岩壁开凿山洞,上午开工,下午军事训练,但这几天已经停工,全天进行强化训练,队列、刀法、长矛,五百隋军残酷地训练着这万民工匠。
两天前,五原县又运来大批军事物资,弓矢兵甲,足以武装两万人,同时运来了数百桶猛火油,这是南北朝时间被广泛运用到军事上的火油,所有军事物资都被储存到了石壁岩洞中。
不仅如此,鱼俱罗还调来五千军队,供杨元庆统一指挥,这样便使得大利城的正规军到了八千人。
杨元庆和鱼俱罗在外城墙上缓缓步行,商量最后的防御,裴矩已经在前两天去了五原县,鱼俱罗放心不下大利城的防御,又晚了两天。
在他们身旁,民夫川流不息,几乎全城民众都动员起来,男子搬运箭矢、滚木等军用物资,从吊桥上搬运物资不便,他们就用吊塔,将各种物资从城下吊上来,众人喊着口号,拉拽绳索,滚木礌石等守城物资被源源不断地从城下运上来。
女人则烧水浇城,烧火做饭,虽然此时已不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天气还是寒冷,一夜之间,城上浇下的水还是会冻结成冰,大利城军民已经在城上连续浇了三天水,使内外城墙都变成了冰墙,在阳光下雪亮耀眼。
“元庆,这次裴侍郎带来了圣上的密谕,圣上要求这次对薛延陀的战争由你全权负责,我做副将配合。”
“这有点委屈师傅了。”
“别说这话!”
鱼俱罗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们师徒之间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圣上如此看重你这个年轻将领,让我也很欣慰,而且这次县考的功劳不比对薛延陀的战争小。”
鱼俱罗取下腰间的玉如意,递给杨元庆笑道:“圣上居然赐如意给我,说明我老鱼要升官了。”
杨元庆却不接他的玉如意,笑了笑道:“一个县考居然能让师傅升官,早知道我去主持县考,师傅来打仗。”
鱼俱罗仰头一笑,“我才是总管,是刺史,你这个县令再卖力,功劳还是我的,到时你一无所获。”
“师傅,听说灵州两万大军已经到丰州了?”
鱼俱罗点点头,“已经到了,所以我急着赶回去,这次对薛延陀作战,我会率二万五千军队在八十里外等候配合你,等你令下,我们里应外合,打一场痛快的战役。”
“鱼帅,时辰到了!”一名亲兵在城下高喊。
鱼俱罗再次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道:“那我走了,希望大利城一战能树立起你杨元庆在大隋的赫赫威名。”
杨元庆默默点头,鱼俱罗转身离去,飞快下了城墙,翻身上马,他向杨元庆挥了挥手,催马奔出城门,带着数十名亲兵向南方疾速奔去。
杨元庆站在城头,目送鱼俱罗向东而去,身影渐渐远去,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北方大喊:“杨将军,三柱烽烟!”
杨元庆蓦地回头,只见北方二十里外的烽燧燃起了三柱烽烟,这意味着有三千人以上的敌军入境,杨元庆立刻明白了,这是敌军的先锋来了,主力先锋的到来,也就意味着薛延陀大军正在向丰州开来的途中,大战即将爆发。
杨元庆当即下令,“点燃三柱烽燧,向京城示警!”
大利城的烽燧点燃了,三条浓黑的狼烟直冲蔚蓝色的天际,二十里外,另一座烽燧也点燃三柱狼烟,再向南,又是三柱狼烟冲天而起,从北到南,数千里的道路上,一座接一座的烽燧相继点燃,将胡人入侵的警报送往大隋京城。
鱼俱罗神情担忧地回望着大利城上的狼烟,他最终一咬牙,猛地一抽战马,向南方奔去,将决战的指挥权交给了杨元庆。

入夜,骊山顶上的烽燧点燃了,三团亮丽的火焰在夜空中格外刺眼,从塞北传来的警报终于抵达了京城,城头上响起了沉重的示警钟声,钟声在全城回荡。
顿时大兴城内笙笛音消、歌声哑口,数十万民众冲到大街上,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惊讶,议论声纷纷响起,谁也不知道边塞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这个时候,京城人才会想起边塞,才会想起戍边卫国的边塞将士。
二仪殿内,杨广正在宴请五品以上官员,大殿内丝竹声声,一队舞姬舞动着曼妙的身姿,酒宴已入酣,座位上,大臣们前后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时,沉重的警钟声传来,大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原因。
坐在殿门边的大臣忽然指着远处夜空高喊:“快看,骊山烽火!”
数百名大臣纷纷涌向大殿门口,望着远方夜空里的烽烟,一时间议论纷纷,这是北方示警,难道北方又发生战事了吗?
“皇帝陛下驾到!”
侍卫一声高喝,大臣们纷纷向两边闪开,杨广快步走到殿门口,凝视着远方的烽火。
他心里明白,便缓缓点头对众大臣道:“各位爱卿,这是丰州示警,应该是薛延陀开始大举进攻我大隋的边塞重镇大利城。”
他举起酒樽,对众大臣高声道:“各位大臣,让我们举杯,遥祝我们的边塞将士打出大隋的国威吧!”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十三章 血战大利(上)
‘咚!咚!咚!咚!’薛延陀雄浑的战鼓声在宽广的黄河南岸回荡,在数千只大鼓同时击响的震天鼓声中,一万人的骑兵方阵簇拥着薛延陀可汗乙失钵缓缓过了黄河。
在一万骑兵方阵的前方和后方的两边各分布着四片万人骑兵队,黑压压的军队无边无际,延绵十里,在黄河北岸还有一万人的后勤大军,这次进攻大利城,乙失钵下了十万兵力的赌注,他要一举摧平大利城,以战胜隋军的神话来振奋薛延陀军队的士气,再调头去金山迎战契苾大军。
乙失钵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上,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远处一里外已经被夷为平地隋军临河戍堡,望着山丘满地残破的石块,他脑海里出现了大利城被攻陷的情形,火光冲天,满地军民跪在他马前求饶,他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砍下这些汉人的人头,而杨元庆的人头就拴在他战马颈下。
这无比诱人而又令他渴望的一幕即将要出现,他已经有点等不及了,此时,他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报仇,他要踏平这座城池,要让族人都明白,薛延陀并不惧怕强大的隋朝,振奋士气,全力迎战他们的死敌契苾人。
他头顶的金狼头大旗在风中飘扬,在他身后是十几名薛延陀万夫长,而紧靠他身旁的是新立的薛延陀可汗继承人沙禄猎,是一个俨如豹子般凶狠的年轻人,他在薛延陀便是以勇力而著称。
他用豹子般冷酷的目光盯着大利城方向,厉声请战:“可汗!给我三天时间,看我夷平大利城!”
“好!我任命你为主将,三天后给我攻下大利城。”
乙失钵将可汗金箭交给沙禄猎,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利城方向,淡淡道:“攻下城池,鸡犬不留!”
他转身而去,望着可汗走远,沙禄猎立刻举起可汗金箭嘶声喝令,“全军出动,向大利城进发!”
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大利城进发,数千张大鼓敲动,鼓声如雷,数十里外可闻,八万大军杀气冲天,密密麻麻的军队中跟着数百架云梯和巢车以及投石机,薛延陀军队奋力推动它们前进,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杀气向二十里外的大利城席卷而去。

大利外城墙头旌旗招展,二千隋军在城头列队而立,他身着明光铠甲,头戴鹰棱盔,手执步弓和兵箭,个个目光坚毅,五十座巨大的投石机像五十名巨人矗立在城头。
杨元庆站在城垛上,凝望着远方正缓缓开来薛延陀大军,一条长约五里的黑线出现在十几里外的雪原之上,鼓声就是从黑线中传来。
薛延陀大军走得并不快,他们不是来进行骑兵决战,而是进行攻城战,这并不是薛延陀人擅长,尤其在初春,一般草原人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作战,春天是牲畜生崽的季节,士兵们容易思家,军心不稳,战马经过一个冬天,也不强壮,但薛延陀不得不选择这个时候交战,再过十天,黄河将开始解冻,他们的大军就无法渡过黄河。
“将军,快看那边!”
一名士兵指着东面大喊,杨元庆探身向东望去,只见一名身披白色披风的骑士正沿着护城河向城门急速奔来。
“是契苾人!”
杨元庆认出了骑士身上的白色披风,他立刻令道:“开城让他进来!”
百余士兵绞动铁链,城门缓缓开启,契苾骑士奔进城内,城门再次轰然关闭,契苾骑士又进了内城,片刻,契苾骑士被士兵带到外城,杨元庆这才发现,他的肩头停着一只猎鹰。
契苾骑士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用突厥语道:“阿莫参见杨将军!”
“我见过你,我们曾经一起作战。”
杨元庆微微笑道:“你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
“我是王子殿下的鹰奴,这只鹰将会在大利城和契苾之间传递消息,契苾王子殿下已经率领五万大军向阴山开来。”
“好!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契苾的消息使杨元庆精神振奋,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薛延陀军队,一种豪情壮志在他心中沛然涌起,这一战,他将彻底泯灭草原人对丰州的野心。

薛延陀大军在大利城五里外停住了,鼓声停息,八万大军开始扎下营帐,很快,数千顶营帐出现在城外,薛延陀主将沙禄猎骑马走出营帐,在数里外眺望这座令他们可汗留下耻辱的城池,城墙在阳光下闪耀在白光,那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沙禄猎凶狠残忍,打仗却很在行,这座坚城令他暗暗吃惊,在他印象中,隋朝边境的城池都是低矮破旧,这座城堡却如此高大坚固,他心中有点暗暗后悔,三天时间,他说得太满了。
“叶护,三天时间恐怕打不下这座城堡。”一名万夫长在他身旁忧心忡忡道。
“打不下也要打!”
沙禄猎咬牙切齿,三天之内拿不下,他的可汗继承人之位就危险了,“无论如何,三天之内一定要拿下!命延陀部先上。”
‘咚!咚!咚!’震天的鼓声再次敲响,一万五千薛延陀大军如潮水般涌出,簇拥着百余架攻城云梯,向大利城杀去。
这是薛延陀中的延陀部,在哈利湖一战中被全歼的两万人也是延陀部,在薛延陀中地位较低,这种危险的战争都是由他们先打头阵。
百架云梯一字排开,轰轰烈烈地开向五里外的大利城,一万五千士兵身着皮甲,手执盾牌长矛,喊杀声震天,战争终于在这个寒冷的初春爆发。

在外城墙上,在内城和外城之间的空地上,八千隋军将士和一万工匠军列队而立,仰视高高的双城吊桥,聆听着主将杨元庆的战前动员。
杨元庆全身铠甲,头戴鹰棱盔,手执破天槊,站在双城间的吊桥上,俨如天神下凡。
他将磐郢剑高高举起,厉声对众军喝道:“这是天子之剑,是大隋皇帝陛下赐给大利城之剑,烽火已传入西京,圣上在关注大利城,大隋天下五千万双眼睛也在关注大利城,弟兄们,今天我们不是在为个人而战,也不是为城池作战,而是为大隋天子而战,为大隋帝国的尊严而战,哪怕最后只剩一人,大利城也绝不能沦陷!”
在城外传来的隆隆战鼓声中,八千将士的热血沸腾了,他们高举长矛竭力呐喊:“为大隋天子而战!为大隋帝国而战!”
喊声震动满城,连内城一万多民众也被感染,跟着呐喊起来,杨元庆长槊一挥,厉声喝道:“敌军已至,士兵各自回位,违抗军令,动摇军心者,立斩!”
士兵们纷纷离开,奔向各自的位置,六千隋军和一万石匠军奔进内城,要上外城墙只能先进内城,通过内外城之间的铁链吊桥往来,内城门轰然关闭,内外城门都是铸铁打造,坚固异常,外城门高二丈八尺,仅开启城门就需要百人。
杨元庆快步向外城墙上走去,边走边对杨思恩道:“军队不要全部上,敌军不知我们的兵力虚实,他们必先试探,我们也先只用三千军,其余军队暂先留在内城上,等我命令再投入。”
“末将明白!”
“还有!”
杨元庆又叫住了杨思恩,“去士兵内传一个消息,灵州两万援军已经到了丰州,很快就会来援助我们。”
“是!”杨思恩转身而去。
城头上,三千隋军和五千工匠军站在城头上,隋军目光冷肃,一起举起弓箭,五千工匠军却有点心惊胆战,城外铺天盖地的薛延陀大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地双股战栗。
但战争已经爆发,他们责无旁贷地投入了战斗,工匠军负责挽投石机,巨大的投石机高约两丈,长长的臂杆后挂着石兜,由一百五十人挽动,可将数十斤的巨石抛出四五百步外。
杨元庆目光冷酷地注视着黑压压敌军冲上,一架架云梯站满了准备攻城的薛延陀士兵,敌军已经进入三百步内了,杨元庆长刀挥出,一声令下,“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