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易摇摇头,“很抱歉,薛大夫,公事公办,我们得罪了。”
张云易一挥手,“搜他的房间!”
数十名衙役向随从住的房间冲去,砸开了蒋清的房间,薛道衡大怒,“张太守,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世充叹了口气道:“薛大夫,韦御史在一个多时辰前被人杀了,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你随从蒋清之物。”
薛道衡呆住了,韦德裕竟然被杀了吗?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衙役的喊声,“找到了!”
几名衙役将一个布包拎了出来,里面是几件血衣和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太守,我们从床下挖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薛道衡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
张云易冷冷道:“薛大夫,请你把蒋清交出来吧!”
…
次日一早,杨元庆的船队抵达了江都码头,江都太守张云易、江都丞王世充以及司马刘思、都尉王进武等等一班重要官员纷纷出城迎接新御史大夫。
但同样在江南一带巡视的司隶大夫薛道衡却没有来,他涉嫌杀死御史韦德裕而被临时关押,张云易准备把这件事交给杨元庆处置。
司隶大夫涉嫌杀死御史,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天大的案子,作为御史大夫,杨元庆必须要回京城面圣汇报,也就是说,杨元庆最多只能在江都呆三天,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必须回京面圣。
张云易心中得意,杨元庆不是要来查案吗?自己就给他制造一个大案,让他慢慢查去。
“大船靠岸!”
一名船夫大喝一声,一队官船缓缓靠岸了,这是杨元庆到了,张云易率领官员们迎了上去。
大船上走下来一百余名士兵,又走下来一名头戴银盔的年轻将领,却不见杨元庆的影子,张云易愣住了,连忙上前问道:“杨御史何在?”
年轻将领是苏烈,他看了一眼来迎接的官员,看了中间的武官,便问道:“王进武都尉可在?”
王进武是江都地方郡兵都尉,掌握着三千余名江都地方军,负责维护地方治安,他也在队伍中,连忙上前抱拳道:“末将就是!”
苏烈一挥手令道:“拿下!”
数十名士兵早有准备,一拥而上,将王进武按倒,捆绑起来。
“我犯了何罪?为何抓我?”王进武拼命大喊。
后面一名随行的侍御史走上前道:“有人告你强占民财,害人性命,奉杨御史之令,就地罢免!”
“荒唐!”
张云易怒道:“尚不知事情真伪,就随意免官吗?你们杨御史在哪里?我来问他!”
这时,王世充忽然冷冷道:“杨元庆现在应该在军营吧!”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十三章 第一回合
阴谋的特点在于隐蔽,以婉转的方式使对手陷入泥沼,而无力反击,在力量的表现上是一种柔,张云易杀韦德裕嫁祸给薛道衡就是一种典型的阴谋,这也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
他已经发现了韦德裕在秘密调查张家及其关陇势力,杀他之心早已有之,但张云易要等待机会,当杨元庆到来时,韦德裕的突然被害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而阳谋的特点则是公开,普通人也能看得出来,但就算是知道也无可奈何,阳谋更多的是一种借势,以势压人,杨元庆用的就是阳谋,初到江都,他首先抓捕了江都都尉王进武,再利用他御史大夫之势控制了江都地方军,把军队控制在手中,这就使他变得强势,在强势面前,阴谋就显得如此的无力。
“后事都处理好了吗?”炉火前,张云易冷冷地问道,他同时将韦德裕的调查记录和奏折一张张撕掉,扔进了炉火中。
旁边站着他的两名心腹家将,一人叫张力,一人叫张量,从小在张府长大,是两名武艺极为高强之人。
张力躬身道:“回禀老爷,已经处理好,韦德裕的三个手下都被我们杀死,蒋清和王顺郎也已杀死,尸体扔进了长江。”
“王顺郎的家人呢?”张云易又问道。
“王顺郎的妻子昨天带儿子回娘家了,她是丹阳郡人。”
“必须斩草除根,立刻派人去把他妻儿杀掉,不能留一点后患。”
“是!”
张力转身便快步离去,张云易望着一张张记录了他们秘密的纸燃烧成灰烬,绷紧的心也稍稍松懈了一点,尽管在第一回合的交手中,他处于一种劣势,但毁掉了韦德裕的调查记录,又使他感到自己还是有所收获,杀韦德裕是正确的决定。
他不断地暗示自己,杀韦德裕是明智之举,可他这种暗示是来自于心中的不安,他的一石二鸟之计,至今只成功了一半,只毁掉了证据,但在对杨元庆却没有半点效果,杨元庆就根本不理睬韦德裕之死,不理睬薛道衡被抓,就仿佛江都就没有这两个人。
这让张云易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他这才理解了父亲让他先下手为强的真正含义,竟是要他杀死杨元庆,尽管杀死杨元庆的风险很大,却是解决江南危机最有效的办法。
张云易现在完全明白了,所谓视察漕运、考察江南河统统都只是借口,杨元庆来江南真正的目的就是和韦德裕一样,将关陇贵族在江南的势力统统铲除。
可是杀杨元庆却不像杀韦德裕那么简单,一旦失手,很可能就会毁掉自己的仕途,张云易又不敢轻举妄动。
“父亲,让孩儿来下手吧!”张启在一旁小声道。
“不行!”
张云易断然拒绝,他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这种官场斗争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绝不能参与,你立刻回京城!”
“可是父亲…”
“没有可是!”张云易勃然大怒,连他都意识到和杨元庆的斗争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他的儿子居然还想主动请缨,简直就是不想活了。
“你立刻走,现在就给我走!”
张启恨得牙齿咯咯直响,他只得一抱拳,“那好,我走就是了。”
他转身便向外走去,远远只听他的大吼声传来,“走!我们回京!”
张云易眉头皱成一团,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儿子会真的回京,他立刻对旁边另一名心腹家将张量道:“带一些人,把公子护送回京,不准他半路折回。”
张量答应一声,匆匆走了,张云易忍不住地一阵心烦意乱,为一个杨元庆,闹得张家鸡犬不宁。
这时,他的一名幕僚匆匆跑来,“使君,不好了!”
“又怎么了?”张云易极不耐烦问道。
“街上全是军队,万记船行被杨元庆的军队包围了!”
“他好快的手!”
张云易冷笑一声,此时距杨元庆的到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
官场之斗俨如战场之争,只有掌握主动才是制胜的法宝,这是杨元庆的一贯战略思想,早在来江都的路上,杨元庆便制定好了自己的策略,无论张云易怎么干扰,他都不会为其所动,坚决执行自己战术。
在江都城城北的一座内城码头旁,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群,占地八亩,二三百间房舍,临街开了三间大铺子,正中店面顶上是一块大牌匾,写‘万记船行’四个描金大字,这里便是万记船行的总店。
这家以经营漕运为主的船行,看似不起眼,开业也只有两年,却垄断了通济渠七成的货运,而另一家千济船行则垄断另外三成,他们养了上千名打手,遍布通济渠沿岸各个码头,并和官府勾结,严禁其他商户经营漕运,用强行垄断的办法谋取暴利。
它便成为杨元庆下手的第一个目标,也是对付张云易的突破口。
此时,三千士兵已经控制住了江都城的各个重要部位,城门、码头、仓库等等,而万记船行则被杨元庆带来的数百士兵包围,而另一家千济船行也同样被军队包围。
万记船行在昨天便停业了,大门紧闭,正门还贴着官府的封条,船行内只有两名看店的伙计,他们打开侧门,万分惊恐地望着外面的士兵,“船行内…没有人。”
“彻底搜查!”
杨元庆亲自带队,他一声令下,数百名士兵冲进了店铺,开始翻天覆地搜查…
杨元庆背着手走到大门前,大门上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万记船行独占漕运,为非作恶,现已勒令其关门停业,并赏钱两千吊通缉其两名东主万戚、万邦兄弟,日期就是昨天。
这时,一名士兵小声道:“将军,张太守来了!”
杨元庆回头,只见张云易带了一群官员快步走来,张云易拱拱手笑道:“杨御史也知道这家船行的恶事吗?”
杨元庆淡淡道:“船行作恶已经两年了,不知多少船毁货毁,严重阻碍了南货北上,张太守怎么昨天才发现呢?”
“哎!通济渠漕运涉及十几个郡,不是江都一个郡能解决,虽然我也有所耳闻,但苦于没有证据,直到韦御史主持大局,我才下决心把万记船行关掉,可惜韦御史…”
张云易叹息一声,“还有人说万记船行是我张云易的产业,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时,沈光匆匆走上前低声道:“将军,船行已是空宅,所有的帐本和记录都被烧掉了,地下仓库里连一文钱都没有。”
张云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他故作恍然道:“原来杨御史是要钱,钱有,昨天我们封店时查封了几千吊钱,如果杨御史想要…”
张云易欲言又止,眼中充满了嘲讽之意,杨元庆笑了笑,“张太守误会了,我没有这种想法。”
杨元庆一挥手令道:“传我的命令,彻底烧毁万记船行,将它们所有船只拍卖!”
张云易脸色一变,“杨御史,人犯尚未抓到,官府还没有审案,就这么毁行卖船,不妥吧!”
杨元庆冷冷道:“这是我杨元庆的一贯做事方法,如果张太守觉得不妥,可以去圣上那里弹劾我。”
他也不理会张云易,转身便扬长而去,张云易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阴毒到了极点。
…
熊熊烈火吞没了万记船行和千济船行,江都城上空浓烟滚滚,在城外码头上,两家船行的六千余艘漕船正在拍卖,密密麻麻的船只封满了运河,拍卖是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二十吊钱一艘,每人最多只能买五艘,不准挑选,按照顺序交钱发船。
消息轰动了江都城,数以万计的商人和船夫们跑来买船,一般这种漕船,一艘最低也要百吊钱,竟然只卖二十吊,这种低廉的价格使码头上变得热烈火爆,几乎每个人都是买五艘上限,很多都是全家上阵。
顺着运河向北走五里,靠河边有一座村庄,运河在村庄前形成一个月牙形的水湾,于是这座村庄便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明月湾。
村庄不大不小,百余户人家,几乎家家都靠运河吃饭,但职业只有两种,要么是给官府做船员,要么是给两大船行做船员,没有第三种选择。
在村西头有一座大宅,占地十余亩,和整个村子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但这座宅子的主人却乐善好施,给村里修了桥,还每年给村里的十几孤寡送粮送盐,谁家生孩子,谁家娶媳嫁女,主人都会送厚礼上门,因此这户人家也极得村里人敬重,大家相安无事。
中午时分,几乎全村人都跑去江都码头买船了,村落里变得空空荡荡,一名骑马人从远方疾奔而至,在大宅前翻身下马,敲门进了院子。
“先生在吗?有主公紧急命令!”
“什么情报?”
屋子里走出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他身后跟着一个比男人还要高壮的女子,‘啊!啊!’比划两下,竟然是个哑女。
“我知道了!”
老者点点头笑道:“哑姑觉得不安全,进屋去说吧!”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十四章 寻找突破
这名仙风道骨的老者自然便是南华会军师王默,他长驻余杭,最近江都城风云聚会,也将他引到了江都。
江都也是南华会的重要分支地,这里有近千名南华会会员,明月湾这座大宅便是南华会在江都的分部。
房间里,王默看完了萧铣写来的信,眼中露出一丝讶色,半晌对身旁的大汉道:“主公有令,命我们杀了杨元庆!”
身边大汉年纪约二十六七岁,高足有六尺二,长得虎背熊腰,但为人却精明细心,他叫萧云南,是前南朝大将萧摩珂之孙,现任南华会江都会会主。
萧云南眉头一皱道:“可是杨元庆此来是为了铲除关陇贵族在江南的势力,对我们有利,为何要杀他?”
王默沉默了片刻道:“主公不会轻易做出一个决定,他既然千里迢迢派人来下令,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既然主公有令,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遵命就是了。”
萧云南看出王默也不想杀杨元庆,便道:“主公虽然命我们杀杨元庆,也没有说马上就杀,不如等他把江南之事处理得差不多,我们再动手。”
王默叹了口气,他着实不明白萧铣为何做出这个决定,如果说是因为在敦煌时,杨元庆发现了什么,可已事隔数月,杨元庆丝毫不提此事,那也说明杨元庆并没有对付南华会之意,难道会和萧后有关?
王默知道萧铣最近回了一趟京城,见了姑母萧后,他怀疑萧铣起意要杀杨元庆,极可能和萧后有关。
王默不再多想,便问萧云南,“城里情况怎么样?”
萧云南笑道:“杨元庆去剿灭万记船行,估计是想从船行抓张云易的把柄,但他扑了一个空,船行已经清空,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一怒之下烧了船行,把船只全部拍卖,感觉有点恼羞成怒。”
王默点点笑道:“这第一个回合是四六开,杨元庆落了下风,他还是用对付元家的手法来对付张家,殊不知张家不是元家,张云易和张瑾都是极有头脑之人,他早就把一切漏洞都堵住了,我估计韦德裕就是张云易所杀,他手中极可能有张云易的把柄,他这一死,这扯进薛道衡,杨元庆就有点麻烦了。”
“可他为什么要控制军队,卑职有点想不通。”
“这和他出身军旅有关。”
王默笑了笑,他显然对杨元庆心思已经了如指掌,“他喜欢从高处着手,喜欢做大事,做事喜欢掌握主动,所以先夺兵权,没有军队协助,张云易就如同被打断手脚,只能在一些细微处和杨元庆斗,基本上他已经很被动了。”
“那军师认为,杨元庆和张云易之争几时才能决出胜负?”
“那就要看杨元庆能否走对路,走对路,扳倒张云易可谓轻而易举,可走错了路,就会费力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杨元庆并没有走对路,对付张云易是要斗心,而不是斗力。”
“军师认为张云易会输吗?”
“张云易输是必然的,他手上已没有本钱,而杨元庆有皇权、有军队、有大义,完全占据了上风,如果对手是薛道衡那种君子,张云易还有机会翻盘,可他对手是不择手段的杨元庆,不出用多久,我估计杨元庆就会给他制造出把柄来,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这里,王默又嘱咐萧云南道:“你派高手严密监视住杨元庆,暂时不要动他,我们需要等待机会。”
…
夜幕降临,军队撤回了军营,两大船行的火势也渐渐熄灭,江都城又恢复了平静,整个下午,杨元庆都没有继续动作,他也平静下来,正如王默所言,张云易防守严密,杨元庆无懈可击,双方僵持住了。
薛道衡依然被软禁在金涵馆内,他的随从都被隔离,薛道衡单独住在一间小院里,四周全部都是张云易派来的人,将薛道衡严密监视,使他寸步难行。
夜晚,薛道衡正坐在房间内看书,他显得仪态从容,并不慌张,韦德裕不是他所杀,他心中毫不畏惧,就算圣上逼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虽然他想不出韦德裕是被谁杀,但他也感觉到了这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轰!’一声巨响,院门大开,将薛道衡吓了一跳,他放下书,向院外看去,只见院子里涌进来了大群士兵。
薛道衡不知发生何事,起身向院子外走去,“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薛道衡高声问道。
这时院外走进一名军官和一名御史,御史向他施一礼,“在下侍御史卢逊,奉杨御史之命来请薛大夫,共议韦御史之事。”
薛道衡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想去见杨元庆,苏烈见他居然还犹豫,忍不住冷笑道:“看来薛大人是承认自己为凶手了,所以很愿意被别人囚禁。”
薛道衡已经知道杨元庆是来解救自己,只是他面子放不下,便怒道:“我几时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他转身进屋,收拾了几样衣物,便跟着士兵们匆匆走了,十几名监视薛道衡的家丁和衙役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士兵将薛道衡带走。
薛道衡上了马车,一刻钟后,他被带进一座大宅内,大宅内布满了士兵,杨元庆没有住张云易的提供的驿馆,而是自己租了一座大宅。
薛道衡被带到一座大堂前,苏烈一摆手,“将军就在大堂内,请吧!”
薛道衡推门进了大堂,大堂内灯火通明,地上放着几具尸体,身上都盖着白布,杨元庆正背着手站在尸体前。
“杨将军,这是…”薛道衡愕然地望着这一幕。
“薛大夫,这四人便是韦御史和他的三名手下,三名手下的尸体我今天下午刚刚在运河里找到。”
薛道衡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证据,如果硬说自己的随从杀死了韦德裕,那其他三人怎么解释,这就是杀人灭口。
“薛大夫明白了吧!这是韦御史发现了某个人的秘密,而被杀人灭口,这人是谁呢,薛大夫想到了吗?”
“张云易!”薛道衡咬牙切齿道。
杨元庆点了点头,“这就是张云易的一箭数雕之计,杀韦御史灭口,扰乱我的计划,嫁祸薛大夫,最后我被迫离开江都回京,薛大夫被问罪,身败名裂,他张云易却安然无恙。”
杨元庆的‘身败名裂’四个字,重重地击中了薛道衡的内心,到了他这个年纪,并不惧死,怕的是名节有亏。
杨元庆将一本奏折递给他,“这是韦御史临死前写的奏折,你看看吧!”
薛道衡接过翻了翻,他的脸蓦地红了,但很快,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眼中喷射出怒火,里面的内容让他无法接受,竟然说他在江都借口收女弟子为名污良家女子。
“一派胡言!”
薛道衡怒道:“韦御史也不能这样胡写,污蔑我!”
“薛大人,你真以为这是韦御史所写?”
薛道衡愣住了,他又看了看奏折,疑惑道:“可是这笔迹,我认识他的字。”
杨元庆微微冷笑,“如果薛大夫有兴趣,我也可以写一份薛大夫的奏折,薛大夫想看吗?”
薛道衡这才恍然大悟,他完全明白了,“卑鄙无耻!”他低声骂道。
杨元庆摇了摇头,“薛大夫,官场斗争只有你死我活,各种手段无不用其极,没有什么卑鄙无耻之说,只是世人知不知罢了,圣上也已经发现了张家心怀不轨,才命我南下江都调查,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鱼死网破了,薛大夫以为还有什么仁义素心可言吗?”
薛道衡暗暗叹息一声,他发现自己还是应该去国子监做学问,他实在不适合做司隶大夫,沉默片刻,薛道衡问道:“我有什么可以配合杨御史吗?”
“薛大夫只要替我做一件事,写最后的弹劾奏折,事情我来做,薛大夫只管等待结果。”
…
王世充的官邸位于江都城西,是一座占地十亩的大宅,住着王世充和他的妻妾子女,王世充在江都的职位不仅是江都郡丞,同时还担任江都宫监,负责江都宫的管理,在江都郡,他是实实在在的二号人物。
在几年前的武举一案中,他因为脚受伤退出武举考试而侥幸逃过一劫,又投靠了张瑾,得到张瑾大大力推荐,转任江都副宫监,因在江都宫接待皇帝杨广有功,而升为宫监、江都郡丞,前途一片光明,当年那个因为武举而焦头烂额的王员外郎已经看不见了。
晚上,王世充忧心忡忡地回到府邸,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谁也不见,王世充坐在书房里默默地喝着闷酒,今天杨元庆和张云易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杨元庆在船行扑个空,一时被张云易防御住了,但张云易却丢掉了军队,可以说大势已去,在强势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如此苍白。
王世充叹了口气,他在考虑自己的前途,他发现自己似乎天生和杨元庆有仇,当年他投靠宇文述时,爆发了武举案,而当他转而投靠张瑾后,杨元庆又找上门了,此时眼看张瑾又要不保,他王世充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时,门敲响了,门外传来他妻子的声音,“大郎,外面有客人找!”
“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见吗?”王世充恼怒道。
“大郎,是杨御史大夫。”
‘杨元庆!’王世充一下子呆住了。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十五章 狡雄世充
杨元庆站在台阶前,凝视着天空的乌云,乌云遮蔽了天空,星月无踪,天空已经飘起了丝丝细雨,若在北方,这应该是第一场雪了,可南方,空气里还飘荡着一丝暖意。
身后的门开了,传来王世充一连串的抱歉声,“不知杨御史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元庆转过身,只见王世充和三年前相比,白胖了不少,不再是那个狡黠瘦高的兵部员外郎,而是一个又高又胖,颇有几分官相的王郡丞。
“王郡丞,三年不见,别来无恙乎!”杨元庆拱手笑道。
王世充苦笑着躬身施礼,“三年前之事,杨御史就不要再提了,想起来就令人惭愧。”
“我倒是不想再提,可王郡丞似乎并没有吸取教训,让元庆倍感失望。”
王世充听杨元庆话中有话,他沉思片刻,便道:“外面不是说话之地,杨御史请到书房一叙!”
“王郡丞请!”
“请!”
杨元庆跟随王世充来到他的书房坐下,王世充的妻子已经收去了桌上的酒菜,又端来两杯茶。
王世充端起茶碗笑道:“江都不像北方,还有酪浆,这里基本上都是煎茶,已经习惯了。”
杨元庆点点头笑道:“其实酪浆对人的健康也有好处,茶也不错,都不应单一饮用,混合起来最好。”
两人寒暄几句,王世充心中有些不安,话题便转到正事上,“刚才杨御史说我尚未从武举案中吸取教训,能否请杨御史赐教?”
杨元庆沉吟一下,试探着问道:“王郡丞知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何吗?”
王世充点点头,“我心里明白,请杨御史不吝赐教。”
王世充的回答令人振奋,他知道自己今晚来找王世充的这步棋走对了,他立刻振作起精神笑道:“我觉得王兄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把握好大势,看得不够长远,一个月前,元家还权倾朝野,可一个朝会便烟消云散,虞世基被贬黜得默默无闻,据说连住宅漏雨都没有人肯修,可一眨眼,他又重新登上高位,这些起起伏伏,王兄难道没有发现它的规律吗?”
王世充低头沉默良久,最后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明白圣上在刻意打压关陇贵族,但我总觉得圣上需要建立权力平衡,他不可能将关陇贵族斩尽杀绝,就像杨将军刚才所言,元氏家族倒下,独孤氏又兴起,总是以一个关陇世家取代另一个关陇世家,而是不是山东士族,所以我就认为关陇贵族依然是强势,杨将军以为呢?”
两人不知不觉便换了称呼,其实说起来,两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会面,但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心思,知道他们更多将是合作,所以两人在谈话时都比较坦诚。
杨元庆是希望王世充能配合自己的江都之行,成为自己大获全胜的关键人物,而王世充则是希望从杨元庆那里找到自己的正确仕途,使自己不再陷入靠山倒台的尴尬境地。
杨元庆取下一把剑放在桌上,笑问道:“王兄说这是何物?”
“这是尚方天子剑啊!”王世充无比羡慕地叹息一声道。
“如果算上盘郢剑,实际上我已经是第三次拿到天子剑了,大业一朝,无人能和我比,王兄知道这原因在哪里吗?”
王世充摇摇头,“我确实不知,很多人说杨将军当年有救驾之功,所以圣眷不衰,也有人说杨将军是有乐平公主的后台,所以蒙圣上另眼相看,但我总觉得大家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如果杨将军愿意告诉我这个秘密,世充感激不尽。”
杨元庆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都是公开的事情,简单地说就是一句话,‘一贯坚持,绝不改变’,无论是对齐王还是对关陇贵族,我都是坚持这八个字,所以赢得了圣上的信任,所以三次赐我天子剑。
王兄,愚笨之人只看眼前,待大树倒时才惊慌觅路,而聪明之人是留有后路,早早为自己铺路搭桥,待事情来时,便可从容退却,再另起炉灶,王兄从前是靠宇文述,现在靠张瑾,如果张瑾再倒下,王兄还会再靠谁,考虑过吗?”
王世充苦笑一声,“我就是不知该从武举案中吸取什么教训,才请教杨将军,杨将军说了很多,却没有告诉我最后的答案。”
“我没有告诉你答案么?”
杨元庆轻轻将尚方天子剑向前一推,眯着眼笑了起来,“我执天子剑来江南,难道是来游玩吗?”
王世充默默点头,他明白杨元庆的意思了,圣上在所谓权力平衡的掩饰下,依然在对关陇贵族进行严厉打压,刚刚在朝廷中扳倒元寿,目标一转,又对准了张瑾,只不过战线从朝廷转到地方。
杨元庆给他的答案很简单,不要再依靠关陇贵族,协助杨元庆扳倒张云易,转而投靠皇帝,这才是最大最坚固的靠山。
他王世充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张瑾来和皇帝作对?
王世充想通了这一点,便毅然下定决心,站起身道:“杨将军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杨将军跟我来便知道了。”
王世充带着杨元庆向东院走去,走到一座小院前,院门口站着两名大汉,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格外警惕。
“他们怎么样了?”
“回禀使君,很安静!”
王世充点点头,带着杨元庆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正欢快地玩着竹马,旁边蹲着一名年轻妇人,忽然见有人走进,妇人一把孩子抱进怀中,警惕地注视着杨元庆,王世充拾起竹马递给孩子,对妇人笑了笑道:“你若想为丈夫报仇,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指了指杨元庆,“这是京城来的高官。”
妇人抱着孩子跪倒在杨元庆面前,痛哭流涕,“青天老爷啊!我丈夫被人害死了。”
杨元庆疑惑地看了一眼王世充,王世充淡淡笑道:“这就是杀害韦御史凶手王顺郎的妻儿,王顺郎已经被张云易灭口了,他妻儿也险些在丹阳郡被杀,我派人抢先把他们救走。”
“你知道?”杨元庆注视着王世充。
王世充点点头,“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韦御史写的奏折被人掉了包,而火盆里的碳还没有点燃,显然是在换火盆时动手杀人,只能是王顺郎,而且他或许猜到自己可能会被灭口,所以留了一手。”
王世充取出一本奏折递给杨元庆,“韦御史一共留下三本奏折,王顺郎将两本交给张云易,他把另外一本,也是最关键的一本藏在驿馆的树洞里,他事先告诉了妻子。”
杨元庆翻了翻这本奏折,他又取出那本伪造的奏折,不得不惊叹伪造者的高明,完全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任何差异。
王世充微微一笑,“这个伪造者我认识,此人姓赵,如果杨御史有兴趣认识他,我可以找到此人。”
杨元庆眼睛一挑,目光盯住了王世充,半晌,他摇了摇头,淡淡道:“王郡丞想多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若犯下欺君之罪,我杨元庆可得不偿失。”
杨元庆又笑了起来,“其实我是有另外一件正事来找王郡丞。”
此时王世充已完全配合了,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杨御史尽管吩咐!”
“希望从明天开始,王郡丞能主持江都大局。”
王世充浑身一震,他明白杨元庆的意思了,缓缓点头,“下官遵命!”
…
离开王世充了府邸,杨元庆坐上马车,在百余名侍卫的护卫下,缓缓向自己住处而去,杨元庆又看了看奏折,低喊了一声,“三郎!”
杨三郎出现在马车旁,“公子有什么事吗?”
杨元庆把伪造奏折递给他看了看,“伪造奏折之人姓赵,你和四郎想办法替我找到此人,行事隐秘一点,不要惊动任何人。”
杨三郎点点头,向杨四郎一挥手,两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杨元庆凝视着天空,夜空中的雨势越下越大了。
…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三更时分,江都城内一片漆黑,淅淅沥沥地下着冬雨,雨雾弥漫,整个城池被一种灰色的雾霭笼罩,这时,数百名黑影出现在太守府前,迅速将太守府包围起来。
太守府内依然亮着一点光,光亮是从书房里透出,张云易还没有睡,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他是在给父亲写信,讲述江都局势,杨元庆控制了江都地方军,使他处于一种挨打被动的局面,他感觉早晚会出事,希望父亲能及时做好应对准备。
今天傍晚,他的人从丹阳郡赶回来,告诉了他一个不妙的消息,没有找到王顺郎的妻儿,他们竟离奇地失踪了,这个消息令张云易的心悬了起来,尽管王顺郎的妻儿有可能是逃走,但一种直觉使他感到危险临近了。
张云易叹了口气,放下笔凝神沉思,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叫,尽管声音很小,但夜深人静时听得格外清楚。
张云易大吃一惊,他腾地站起身,大步向墙边走去,企图去取墙上的剑,这时,窗户‘咔嚓!’一声撞响,几名士兵从窗户跳了进来,举起弓弩对准他,厉声喝道:“不准动!再动就放箭!”
张云易停住了脚步,书房门随即被‘砰!’地一声踢开,几十名士兵冲了进来,举矛团团将他围住,张云易冷笑一声,“杨元庆就这么急不可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