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俦想起当初陆云起答应她要求时的泪光隐隐,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一个成长到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必经的一个过程,她不喜欢阿哲,也会喜欢别人。当初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她只是忘了云起喜欢上的那个人到底不是别人,而是小哲。
他们夫妻都经历过那样十七八岁的青涩时光和内心热烈的爱恋,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会明白那时候的感情才是一生中最勇敢和最纯洁的,尽管大多数那时的人和情到最后都只成为心中的一道属于回忆的风景。他们也都没有经历过像云起和阿哲那样从小真正的青梅竹马,于是就算已是年过四十的人,对于那些小儿女的感情,也不敢轻易杜撰。
他们唯一看在眼里的,只有那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所经历的种种,明白他们在彼此的成长中占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也许感情并不是天生的,正因为这样,所以经过岁月洗礼而沉淀下来的情感,才越发显得珍贵。
那个男孩儿是阿哲,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阿哲,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依然懂事刻苦的阿哲,方红俦找不到理由反对。
最后陆永辉说:“由着他们吧,很快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以他们现在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他们怎么发展,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毕竟都是大人了,懂得去想自己的事。”
方红俦点头,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程孟哲最终能出院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几天。所幸他在医院也一直复习功课,而那之前新课已经上完,倒不至于兵荒马乱。
偏偏易玲几个人放下心之余,却又忍不住要跑来打趣他:“我说程孟哲,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陆大小姐简直就要把秋水望穿长城哭断。”
其他几人呛倒了一片,钟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巫婆玲,你什么时候从文盲进化到文化人的行列,我怎么不知道?”
易玲翻个白眼,看都懒得看他:“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
这两人三年同学两年同班,革命友谊倒是越来越深厚,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始流行《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第二部的对话,通常钟丘一叫巫婆玲,易玲马上就条件反射的回一句“老娘是巫婆玲,只可惜你就只是条臭蚯蚓,永远也成不了大哥佑”。
陆云起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不算谈恋爱,虽然他们都乐见其成,但陆云起知道易玲也和她一样,始终觉得钟丘还忘不了叶砂。
陆云起想,易玲看上去虽然比谁都大大咧咧,但对钟丘的喜欢,明明暗暗就是三年,这样专情的人,大概不会忍受一个心里有着别人的人和她在一起,哪怕她再喜欢那个人都好。
至于钟丘,陆云起撇一撇嘴,男人,闷骚!
不过易玲再怎么跟钟丘斗,已到了期末也还是不得不讨好那厮,因为她的物理和化学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而一向功课全优的钟丘正好每次大考都跟她分在同一间考室。
就这样迎来了预示着高三要进入倒计时的期末考试,程孟哲不负众望,以休息了近十天的辉煌战绩考了全班第二,年级第四。
而第一这回由陆云起换成了钟丘,陆云起屈居第三,但年级排名都异常显赫,班主任喜得嘴都何不拢。
因此年后程孟哲请假去临市参加歌唱大赛总决赛的淘汰赛,高美女异常爽快就答应下来。程孟哲参加比赛的事全校皆知,已经算真正的校园明星,支持他的小女生比比皆是。在众多老师和同学眼里,程孟哲简直就是十项全能的代名词,好像只要他做的事,总会做到最好,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个“好像”当成了理所当然的认知。
况且高三下期,为了不给学生压力,老师的管理相对于上学期的高压,几乎可以说是“放纵”了。
陆云起依依不舍的把程孟哲送上火车——他执意要一个人前去参赛,而让陆永辉和方红俦留在家照顾陆云起。
可是全家人很快就后悔了。
一场真正的风暴正用疯狂的速度悄无声息席卷全国。几乎在一夜之间,包括任何小街小巷的人都已经学会了一个代表了可怕与生命危险的名词——SARS。
好像刚刚开始明白“非典”是什么,身边就已经有认识或者知道的人因它而陆续倒下,从而让人真正开始发自内心的恐惧。恐惧染上这一种病,恐惧生命居然面临未知的终结。
陆云起最恐惧的却是程孟哲不在。
她与他通电话,恨不得电话抱在手里就不放下来,哭着求他赶紧回来,立刻回来。程孟哲暂时走不了,于是她吵着闹着要去临市,不读书了,什么也不管了,只是呆在他旁边,确定他平安无事。
陆永辉一巴掌打断她所有的不理智。
陆云起失声痛哭。她痛恨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不能陪在他身边,可是她不能在这时候让父母更加担心。
陆永辉最终决定去临市接阿哲。他们打电话给他,他却坚决不许,只说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正在检查身体,检查完了很快就很回来。
三个人只得作罢。但都明白彼此心中最担忧的事。他之前才生了一场重病,走的时候甚至还偶尔咳嗽,谁知道面对这一次的病毒横行,将会遭遇到什么?
陆云起担心得眼泪都快要流干。
等到程孟哲终于回来的时候,Z市中“非典”这个词已经完全盛行。陆云起不管不顾的跑去车站接他,这几天担忧到骨子里,她真是一刻也没办法多忍受。
两人在闹哄哄的火车站紧紧相拥,陆云起泪如雨下,唯有在心中不断感谢老天。程孟哲也觉眼眶湿润,抱住怀中这人的一刻几乎再也不愿放开。半晌到底还是推开她,一手拉起行李,另一只手手牵住她,笑意温柔:“老规矩,为了不造成麻烦,我还得去检查。”
陆云起点点头,紧紧牵着他的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抗争
检查过后两人回家,陆永辉和方红俦早已等得在客厅团团转。好在事先两人已经打了电话回家说没事,方红俦一看到程孟哲踏进门口就迎上去,眼眶几乎立刻就红了。
程孟哲歉意地拍着她肩膀:“对不起红姨,让你担心了。”
方红俦摇了摇头:“我和你辉叔担心你都是应该的,只要你没事就好。倒是云起,”说着瞟他身边那丫头一眼,“这几天哭的,眼泪就差没把房子给淹了。”
陆云起刷的绯红了一张脸,又急又气:“老妈!”
另外三人难得见她窘迫一回,笑得一个比一个欢。
吃饭时陆永辉问起他比赛的赛况,这些天联系虽然紧密,但一家人都忙着关注他的身体,完全没心思去想那比赛。现在人既然平安无事回来了,自然又都回想起他这次过去的目的。
“还行。”停下筷子,程孟哲擦了擦嘴,“顺利通过倒数第二关,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总决赛了。这次那样的情形,本来是不许到处跑,组方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只说一定要在决赛前两天平安赶过去。”
“我不许!”陆云起脱口而出,也放下筷子,半晌咬着嘴唇说,“我现在已经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鼓动你去参加这个什么见鬼的比赛,我…”
前途值多少?自尊值多少?钱又值多少?一切的一切,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程孟哲温和地摸一摸她的头:“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再让你们担心。”想了想,有些感慨道,“我从C市回来,三番几次到过医院,真是…那种感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的生命当然重要,每一个人的命都一样那么可贵重要。辉叔,红姨,我想趁周末的时候去医院当义工,希望你们允许,我一定会做好防范措施,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时另外三个人都沉默下去。
半晌陆云起一字字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不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程孟哲苦恼地看着她:“云起…”
陆永辉蓦地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没错,我们的命重要,每一个人的命都同样重要。我们既然平安无事,就该为那么多艰难的病人做一点什么。你们两个专心准备高考,义工的事,我和你红姨去。”
程孟哲反倒为难。他一向不太会考虑自己,但时时刻刻总把陆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当义工对自己而言当然无所谓,但换了他们,却又犹豫起来。
“你不要认为我们是为了你的志愿而去,这样就感到为难。”方红俦夹菜到他碗里,“难道只有你这十几岁的小毛孩懂得什么是好心?无论如何,只要咱们全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能帮到别人,当然更好。”
程孟哲一时释然,也不知突然从哪里跑出来的热血,大声道:“那好,周末我们就全家人一起去!”
程孟哲和陆云起回了学校,此时学校住校的学生已经被严禁了随便出入。甚至每周的生活费,都是家长一个个到校门口给递进来。
只知学习的在校生,对于“非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识,甚至更多的大概是新奇和好玩。他们的天真和无忧,是因为并没有真正见到那些染病的人,更压根儿不明白什么是“死”。而家长和老师,当然更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无忧下去。
也有少数去医院外沿当义工的人,譬如程孟哲和陆云起这一类。两人说出周末的打算,钟丘、易玲、刑喻铭几人都没什么犹豫的加入进来——学生固然天真,但他们的善良与热情总也是最真实的。
第一个周末几人并没有如想像中那样真的进到医院去。众人带着口罩来到医院外,那一栋大楼上无数的窗口,无数的人口攒动,也许直到这时候,几个人才真的开始能体会究竟有多少病人,病人又会受到多少的折磨。
只是那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已经让众人心里都跟着酸起来。
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领导带领下,许许多多带着白口罩除了自己没人认识的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一站在了一起。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拉着的人是谁,不知道年龄,不知道身份,可是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热忱与良知。
他们其实只是做着最简单的事。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这分明就是最简单的事,陆云起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开始热起来。她打赌这感动并非是为了自己,站到这里的那一刻,看到那么多窗口与义工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虚荣与自我都已经被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属于人性的善良。
紧紧握住程孟哲的手,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也许他们能做的只是这些最微小的事,可是只要他们的心坚定而善良,她相信这份坚强一定会传达给患者。
所有人都会是坚强的。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唱到中间的时候,陆云起听到周围的几道声音都已经带了明显的哽咽,于是她也无法再忍耐,眼泪顺着脸颊,浸入了雪白的口罩中。但她知道自己和伙伴们此时的哭泣并不是因为脆弱和怜悯,那只是一种信念,一种真正的感动与信念。
他们几个,不能说就此比同龄人多了些什么。但亲眼见识这种种,再亲身经历其中,心中却实实在在感受到过去无法体会的东西。
众志成城——十八岁的他们,那样坚定的相信着人性本善。
陆永辉和方红俦也投入到义工的行列当中。方红俦白天依然上班,倒是陆永辉,在前些时候单位就已经因为效益的问题给他们放了一个长假。他趁这空闲,倒也干了不少实事。
他们两夫妻不得不承认,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也有良心,但会去当义工,到底还是被两个孩子的热忱影响。如果没有感受到那份最纯粹的善良,不是因为他们而感到骄傲,他们两个也只是城市中最普通不过的两夫妻,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旁人瓦上霜的最普通的那一类人。
此时内心充盈、兴致勃勃的他们,又怎么会想到,不幸那么快就会降临到他们自己的头上。
零三年四月四日,在医院做了大半个月义工的陆永辉感到身体不适,感冒发烧,迅速在医院里做了检查,被确诊出染上SARS。
这对全家人无疑是如同五雷轰顶的噩耗。
医院的许多患者与护士都流下了眼泪。这些天以来,他们都亲眼见证了陆永辉是怎样诚心诚意的帮助着他们。
陆永辉反倒成了其中最平静的一个,按照惯例,他也被迅速隔离起来。陆云起笑着对他说:“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人家都说好人会有好报,爸爸你这么好人,而且我们也这么诚心,所以你一定会好起来!”
陆永辉也微笑着点头向他们许下承诺。他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转过脸时,陆云起已经眼泪汹涌。天知道,对父亲的一个微笑花去了她多少的力气,她看向程孟哲被她抓着的左手,那只手已经被她的指甲掐出血来。
可是这时候她知道她绝不能软弱,她还有妈妈。
方红俦也在忍不住地啜泣着,可是她的眼神同样那么坚定,坚定的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回去好好准备高考,我继续在这里做义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病人,也守着你爸爸。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
两个人点头答应下来,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个时候,绝对绝对不可以让方红俦再多操心了。
回到家,他们紧紧抓住彼此的双手,却怎么也止不住内心极度的寒冷与害怕。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可是他们此刻无法多安慰多方一句。因为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爸爸(辉叔)也许就不会去当义工,那样就不会染病,他们都觉得罪魁祸首是自己。可是如果这样想,对医院的患者又何其不公?
每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他们没有办法因为家人的不幸,就去咒骂老天和否定其他患者。
他们没有这个权利。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的完成好自己和家里的每一件事。
白天他们在学校认真的复习功课,晚上去医院,一遍一遍向陆永辉传达他们的坚定与信念,不管每一次的笑容背后,需要用多少眼泪来堆积。而他传递给他们的,又何尝不是乐观与信心?
这世界上他们就是彼此最爱的人,不管内心深处有多么的害怕,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对方付出,对抗病魔也好,认真学习工作也好,他们的心,都是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天,陆云起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问程孟哲:“那个歌唱大赛的总决赛,日期是多久?”
程孟哲含笑不语。
陆云起的目光不屈不挠。
程孟哲终于屈服,依然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所以听我的话,别再想这件事了,乖。”
陆云起后知后觉的想到,前几天家里的电话好像时常都会响起,每一次都是程孟哲去接。而当时的她,没有任何心思去问那是谁的电话,又是什么内容。
想着想着,眼泪就再一次蔓延了她满脸。忽然之间,她觉得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这一年来的努力和汗水。
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东西,到最后一刻被她遗忘得干干净净。而他那样温柔的笑着对她说,都过去了。
上天知道,这一切该怎样才能从她心里过得去。
紧紧拥抱着她,程孟哲深深叹息:“你要知道,在这种时候,我永远不可能抛下你们去参加什么见鬼的比赛。云起,对于我来说,比起你们,生命中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直接列为‘不重要’。”
任他抱着自己,陆云起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流着泪。这么多天来她的心一直痛着,到现在没有要痊愈的姿势,只是愈演愈烈。
他们只是一个人世间最普通的小家庭,他们也只是一对红尘中最普通的恋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上天一定要让他们承受这么多。
陆永辉在对抗SARS的过程中,终于还是一步步取得了胜利。全家人都欣喜而感激,就在他们准备迎接陆永辉出院的前夕,尚未过去的灾难却再一次席卷了他们。
——奔波
“并发症?”
“心脏病?”
陆云起呆呆看着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她的耳朵像是被大团的棉花塞住了,努力想听清他讲话,却什么都听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云起感觉有人在用力摇晃自己,她回头看到程孟哲强抑着担忧和焦急的脸,茫然地站起来:“阿哲,我们去接老爸回家吧,医生说他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云起…”程孟哲心疼地搂着她,发现她身体颤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一直都在控制不了的轻颤?
“骗人!”陆云起突然愤怒起来,一把推开程孟哲,她冲上去指着医生的鼻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你骗人!明明说好爸爸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明明说他已经抗病毒成功了,明明他就是最了不起的人!什么叫并发症?不可能,不可能!我爸爸怎么会有心脏病!你骗人!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她整个人都已陷入一种狂躁的情绪中,就连方红俦过来拉她,也被她推到一边去。
医生平静的说:“请问方女士,你的女儿是不是也有心脏病?”
方红俦和程孟哲一呆。
陆云起突然也跟着平静下来,随着这句话平静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抬头呆呆望着医生,方才浑身还使不完的愤怒和力量都在这凝视中一点点迅速流逝。
方红俦也不知自己在说给谁听:“可是当年检查的时候,医生说云起的病并不算太严重,而且她爸爸从来没有…”
“并不是说发现得晚那种病就叫后天,也不是不曾发病过,他身体中就没有潜伏这种病。即使是心脏病,也有很多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医生说着,扶了扶眼镜,“方女士,我希望你们一家尽快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考虑为陆先生手术的事。”
“考虑?”程孟哲无意识重复一遍,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安排?
即使是见惯生老病死的医生,在说这句话时依然会感觉困难:“由于是并发症,如果不做手术,陆先生恐怕挨不了多久。即使做手术,手术成功的机会也只有…百分之四十。”
陆云起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去看的爸爸,也记不清是怎样回到家。等她整个人神志终于稍微清醒的时候,已经和方红俦程孟哲两人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握着拳,直到指尖深深嵌入肉里,陆云起才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头:“爸爸…要做手术。即使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成,爸爸…爸爸也一定要做手术。”
另外两人不发一言地盯着她。
陆云起惨笑一声:“不要再担心我了。就算我再怎么没用,不愿意接受现实,可是这种时候,除了面对现实,我们还能怎么样?”
方红俦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陆云起决然道:“明天,明天我们一家就出去借钱,明天上午妈妈先去银行把咱们家剩余的钱都取出来吧。这种时候,妈妈你不要再要求我和阿哲回学校安心复习了。”
各自都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饭,陆云起再低声宽慰妈妈几句,就跟着程孟哲上楼,一直走到他房中才停下。
程孟哲静静看着她。
上前拉着他的手,半晌陆云起说:“我知道,爸爸的病…我是怎么想怎么自责的,你只会比我想更多更自责。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就算我们都不惜一切也想要让爸爸好起来,我依然希望,你不要从那些行道上去筹钱,尤其不要跟那两个黑帮扯上关系。阿哲你知道,我们全家、尤其是爸爸,有多不希望你再和那些事牵扯上。答应我,在这种时候,不要再让我们多担心一个了。”
她望着他的眼神甚至带了祈求的意味,程孟哲只觉心痛如绞,最终慎重地点头答应她。
他想,他自己现在有多自责内疚呢?那么她所受的煎熬比起他只多不少吧?
这两天方红俦和陆云起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家,钟丘和钟蕾蕾担心陆云起,于是都跟着她跑。
她低着头,不知在说着什么,姿态却是祈求而伤感的。
钟丘和钟蕾蕾远远看着,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钟蕾蕾呆呆道:“她以前,一直像个女王一样。就算没有太多钱,就算只穿着很寻常的衣服,她也像女王一样骄傲,斗志昂扬。就算是女生,也没办法不喜欢和钦佩她。哥,你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钟丘一言不发,他心里只比钟蕾蕾更疼。从小到大,他们一起长大,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对她的疼爱简直快超过对钟蕾蕾。但是他已经那么习惯,从小到大,她习惯张牙舞爪,而他则习惯站在她身后,永远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但是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仍然难以相信躺在医院里那个憔悴不堪的病人就是他永远乐呵呵的姨父,也没法相信眼前这个卑躬屈膝不顾一切的姑娘,就是几天前还咬紧了牙关说“fighting”的陆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