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人知道简怀箴时常出宫,便令那得道高人王道灵借机三日后是良辰吉时,三日后再行施法。为的便是等着三日之中,简怀箴的出宫之机。果然,第一日,简怀箴便带着皇太子朱见深出宫去了。周贵人得到禀告,大喜,命令万贞儿通知王道灵,即刻开坛做法。
王道灵得到消息后,便去求见钱皇后。钱皇后正在诵经念佛,为皇上祈福,听说王道灵求见,忙说道:“请他进来。”
王道灵原是民间一个混吃混喝的小道士而已,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得道高人。他走进来,拜见钱皇后。钱皇后忙道:“道长请平身,赐座。”香蜡便搬了黄花梨的楠木椅子,请王道灵落座。
王道灵之前见过周贵人,见她不过才三十几岁,雍容华贵,样貌姣好,是富贵之命。如今见到钱皇后,不禁大吃一惊。钱皇后十分干瘦,面色枯黄,一只目仯,另外一只眼睛,因颧骨突出,也十分骇人。她身躯残瘦,拖着一只腿,走起路来,甚为不便。莫说是一国之后,天下间寻常的民妇,有这般模样的,丈夫恐怕也会嫌弃。英宗却仍旧厚待她,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道灵被授命害皇上,心中原本摇摆不定,毕竟这是大罪。他原本还犹豫,到底站在那边,等到见了钱皇后的样貌,立刻便下了决心,站在周贵人这边。周贵人怎么看都是富贵的命,儿子又是皇太子,钱皇后只剩一副残躯罢了。
“贫道急于求见皇后,是有一事禀告。经过贫道推算,发现紫薇逆转,北斗星现。今年的情形与往年不同。今日更是集合天时地利与人和,倘若现在可以开坛为皇上做法,皇上的病情一定能得以好转。”王道灵向钱皇后进言道。
钱皇后听得诧异,问道:“道长不是说三日之后,乃是做法的好时机么?为何又变作今日?”
王道灵故作高深道:“道家的事情,原本就是瞬息万变,莫测高深。如今忽然局势逆转,贫道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倘若娘娘愿意听贫道解释,我愿意为娘娘解释。倘若娘娘不要听贫道解释,那么贫道现在就去开坛做法。”
王道灵所说的高深莫测,钱皇后并没有听明白,不过王道灵所说现在开坛做法是最好的时机,她确是明白清楚。她素来是事事为皇上着想,凡事以皇上为先的人,因此,当她听说现在开坛做法最有利,当即应道:“早就听闻道长是高人,一切就依道长所言吧。”心中暗暗叹口气,勉强奉承道:“既然娘娘觉得好,那便这般做吧。”
不过,她又想起,简怀箴的吩咐。倘若要开坛做法,一定要让简怀箴在一旁看着。钱皇后素来是孝顺之人,便派人去请简怀箴。谁知道万安宫中的宫女说简怀箴出宫去了。
皇宫中的人都知道简怀箴与怀明苑的江太傅来往甚秘,她若是出宫,不是去了尚书府,便是去了怀明苑。于是,钱皇后便谴了两个太监出宫,一个去怀明苑,一个去尚书府,请简怀箴回来。
接着,一切便依从王道灵所言,在皇上居住的宫殿前面开坛做法,为皇帝祈福。
钱皇后早早的就来到神坛前面,宫女送上靠椅,钱皇后倚靠着坐在椅子上,看王道灵做法。周贵人为了避嫌,故意没有出现。
一切准备就绪,王道灵开始做法。王道灵走江湖行骗的时候,学得几首把戏。他手中持着法棒念念有词,转手间,便在手中燃起一团火焰,火焰闪闪发光,引得众宫女太监一阵惊呼。其实,这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外行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机关所在,只当是王道灵真得可以呼风唤雨,半仙半神。

第四十五回 周贵人

王道灵喃喃念叨了半晌,转过身去,对钱皇后说道:“皇后,贫道已经为皇上祈福完毕。这两粒丹药,乃是上天所赐。只要为皇上服下,三个月后,皇上的身子一定可以痊愈。”
钱皇后惊喜地站起来,问道:“此言当真?皇上缠绵病榻,已经一年有余,当真三个月内可以痊愈?”
“启禀娘娘,这是上苍的圣谕。皇上乃是上苍之子,自然深得上苍垂怜。至于缠绵病榻一事,恐怕是皇上做过错事,因此上苍惩罚。如今惩罚期限已过,皇上的身子就要大好了。”王道灵说的煞有其事。
钱皇后仔细想想,英宗在夺门之变和杀于谦一事上,的确做得欠妥当。上苍惩罚,原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便点头说道:“一切就依道长所言。倘若皇上当真可以痊愈,本宫一定请皇上封道长为国师。”
王道灵听说钱皇后要请皇上封他为国师,一时之间又犹豫起来:倘若投靠钱皇后可以做国师,却比投靠周贵人好一些。想到这里,他正想把周贵人吩咐他的事情说出来,却听到钱皇后紧着问了一句:“皇上龙体一定可以痊愈吧?”
王道灵这才拍拍脑袋,心道:我这是糊涂了。钱皇后许诺的固然是好,可是也要等皇上痊愈,才肯让我做国师。我这丹药是没有任何效果的,皇上吃了后,又怎么可能会痊愈?
当下,他谄笑道:“皇后请放心,这两粒丹药,请皇后分两次给皇上服下。现在就服一次,等到晚上,再服食一次,皇上一定可以龙体康复。”
钱皇后道:“有老道长。香蜡,你先引着道长去歇息,让御膳房做些精致的点心给道长送过去。本宫现在就去照顾皇上。”香蜡应道“是”,便引着王道灵去休息。而钱皇后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下,进入皇上寝宫。
朱祁镇病的十分严重,缠绵病榻之上,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钱皇后见到,心中很是痛惜,向他说道:“皇上,臣妾特意求取了丹药,来给皇上服下。道长说皇上服下丹药后,三个月之内,病情一定可以痊愈。”
朱祁镇虽然病入沉疴,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却还是认得。他听完钱皇后的话,勉强说道:“一切…一切有劳皇后费心了。”
“你我结发夫妻,何必说这些话?倘若皇上可以康复,臣妾宁愿折寿十年也没有什么。”钱皇后真情流露道。
朱祁镇对钱皇后素来真心,见到钱皇后痴心为自己,心中很是安慰。钱皇后垂泪道:“皇上莫要伤心,您正当盛年,三个月后就可以痊愈,重新治理天下,泽被苍生了。”
朱祁镇强撑着点点头。钱皇后见他说话很吃力,便不忍再说,只是吩咐太监们倒水过来,给皇上服药。
小太监们答应着,送了温和的水过来,钱皇后取出王道灵送的两粒丹药,如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为朱祁镇送服一粒。谁知,朱祁镇服了药丸后,身子忽然不停的抽搐起来,整个人脸色变得蜡黄,嘴角吐了白沫出来,竟然是不能说话了。
钱皇后大惊,连声叫道:“皇上,皇上,皇上!”一连叫了三声,朱祁镇却抽搐的越发厉害起来。钱皇后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忙哭喊道:“快传御医,快去传御医!”太监们匆匆忙忙出去传御医,钱皇后扶着朱祁镇的身子大哭。
消息很快就传到周贵人那里,她闻言长笑道:“一切都是按照本宫的打算进行。贞儿,好戏还在后头,走,让我们去看看皇上。”说完,便带着万贞儿往外走。万贞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来通报的人说皇上服了王道灵的丹药,大不好了,很是惊愕,问周贵人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周贵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贞儿,你别忘记这主意,是谁给本宫出的。等下到了皇上寝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给本宫记得。本宫的儿子是皇太子,以后就是皇帝。敢违背本宫旨意的人,全部不得好死。”
万贞儿浑身打个寒颤,道:“奴婢知道了。”便跟着周贵人往外走。
很快,她们便来到皇上寝宫中。此时,正有御医在为皇上把脉。皇上的身子,虽然抽搐的没有那么厉害了,嘴角的白沫却越来越多。太医记得头上汗水涔涔,勉强撑着心神为皇上诊治。
过了好一会儿,钱皇后忍不住,问道:“张御医,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为何会忽然…”
张御医看了钱皇后一眼,面有难色道:“这…这…臣也不好说…”
“张御医,为什么不好说?有什么就说什么。皇上乃是万金之躯,倘若出了什么问题,你能担当的起么?你说就是,本宫赎你无罪。”周贵人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说道。边说着,边用眼睛看着钱皇后。
钱皇后也在一旁说道:“皇上到底怎么了?张御医你有话就说…”说话间,已经是泪如雨下。
“启禀皇后、周贵人,皇上的病情,原本是稳定的。只是…只是皇上中了毒!皇上恐怕服下了毒药,才会忽然之间变成这样子。这种毒药的毒性很深,皇上的身子原本就羸弱,微臣实在没有把握治好皇上…”张御医惊惊颤颤说道。
“什么?皇上中了毒?皇上啊,为什么您好好的会中毒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置您于死地啊,皇上啊…”周贵人的一张俏脸,顿时戏剧性的一变,立刻扑在皇上身上大哭起来。其变化之快,让人汗颜。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钱皇后的脑中,刹那掠过“丹药有毒”四个字,她整个人怔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贵人又哭又闹,折腾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服侍皇上的小太监道:“皇上是不是服食了什么东西?为何会忽然中毒?你给本宫从实招来,否则本宫一定不饶恕你!”
“奴才当真不知道,皇上的饮食与平日无异,只是…”小太监忽然想起,方才钱皇后服侍英宗吃下一粒丹药。他既不敢隐瞒,又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出来,一时之间,支支吾吾了半日。
周贵人斜睨了钱皇后一眼,傲慢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就是。若有隐瞒,本宫教你马上就死。”
小太监吓的扑通跪倒在地上,苦着脸道:“启禀娘娘,奴才不敢隐瞒,皇上的饮食与平日无异,服食的药物也是照太医开的方子来的,只是方才皇后娘娘服侍皇上吃下一粒丹药,过了不多久,皇上就…奴才多嘴,奴才自个儿掌嘴。”说完,小太监就自顾自左右开弓,掌起嘴来。
周贵人柳眉倒竖,道:“罢了,你且站到一边去。”
小太监闻讯,如临大赦,忙躲到一边去了。周贵人横了钱皇后一眼,冷笑道:“皇后娘娘,您做的好事,害死了皇上!”
被周贵人一声质问,钱皇后才恍然从发怔中醒转过来,她顾不得理会钱皇后,径自对御医说道:“快去配药,抢救皇上,若是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去给皇上陪葬。”
钱皇后平日里不这么说话,她实在是太过于担心皇上的病情,才对太医御医奴颜相向。张御医见状,忙答应道:“微臣立刻去做。”说完,跌跌撞撞走出去配药去了。
周贵人却斜了钱皇后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您还要做戏到几时?”
钱皇后微微一怔,转头问道:“此话怎讲?周贵人,皇上如今病情严重,本宫没有心思同你争执。你若是念着皇上的身子骨儿,就不要胡闹,否则,你先退下去吧。”
周贵人哼了一声道:“皇后娘娘,难道您忘记有句话叫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您纵然贵为皇后,您若是犯法,也是同庶民同样罪过。何况,您今日里犯的是谋害皇上的大罪!”
“本宫谋害皇上?”钱皇后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指着周贵人冷冷道:“你不要乱说话。本宫宁愿自己折寿,都愿意祈求皇上岁岁平安,又岂会谋害皇上?”
“皇上的御膳,与平日并无两样,却中了毒。他唯有服过皇后娘娘您的丹药,难道还不是丹药的缘故?”周贵人阴测测的说道。
钱皇后还未回答,张御医已经配了药进来,给皇上送服。钱皇后见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而对周贵人说道:“丹药是王道灵为皇上求的。至于为何会有毒,本宫也不得而知。若是你想知道,传王道灵前来询问便是。本宫也想知道,为何他要处心积虑害皇上。”
周贵人丝毫不惧,对万贞儿说道:“贞儿,你立刻吩咐人去捉拿王道灵,速去速回。”万贞儿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人去了。此时此刻,万贞儿心中如波澜翻覆,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有想到,周贵人会如此歹毒,连皇上也敢谋害。尽管如此,她也不敢出声,若是周贵人当真被查出来,她也难以摆脱同谋的嫌隙。
王道灵正在驿馆中休息,大吃大喝,不亦乐乎,忽然便见到有太监来捉拿他。他竟然面色如常,双手伸出来,说道:“你们绑我走吧。”等太监给他上了镣铐,他便大摇大摆地跟着太监走。
很快王道灵就被带到钱皇后和周贵人面前,他见到钱皇后和周贵人,如往常一般行礼。
周贵人横眉怒目,望着王道灵,眼中像是要喷出火焰来一般,恶狠狠道:“大胆王道灵,你可知罪?”
王道灵愕然看了周贵人一眼,旋即摇头道:“贫道并不知何罪之有,还请娘娘明示。”
“哼,王道灵,你少在此处装蒜,你可知道你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你竟然敢在给皇上求的丹药之中下毒,毒死皇上,此罪重大,牵连你十族尚且嫌轻!”周贵人哼了一声,甩手道。
王道灵面色发白,却仍旧很镇定,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声道:“请娘娘明察,小道为皇上求的丹药,乃是强身健体兼清除百病的丹药,却不知为何娘娘说是毒药?贫道担当不起谋逆大罪。”
“你说你没有谋害皇上,可有证据?”周贵人精心粉饰过的眼睛,投射出冰冷的寒芒。
“皇上正是吃了你给的丹药后,就变成如今这般摸样,太医诊治过后,却是中了毒,你如何敢说,不是你下毒害皇上?”钱皇后担心皇上的身体,心中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声道。
王道灵却益发镇定起来,他从袖中掏出几粒丹药,丹药和之前他给钱皇后的却是一模一样,道:“如果二位娘娘不相信小道,小道这里还有几粒和上天求得的丹药,我之前曾经治好很多人,不管再重的病患,只要服下我的药丸,一定会药到病除。药丸中,并没有任何毒药,若是娘娘们不相信,可以尽管找太医去验药就是。”
“不必你教我们!”周贵人冷冷看了王道灵一眼,道:“贞儿,你再去传太医来验药!”
万贞儿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传了太医过来。太医检测王道灵的药丸后,恭谨道:“启禀两位娘娘,道长的药丸,成分尽是养身补气治病的药物,却是没有毒药成分的。皇上服了这药丸后,应该会对病情有益,而非中毒。”
周贵人点点头,忽然转过身来,对着钱皇后冷然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没有话说了吧?臣妾早就知道是您给皇上下毒,您却不承认,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皇后踉跄退了两步,连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茫然看着周贵人,连连摇头道:“本宫没有给皇上下毒?本宫怎么会给皇上下毒?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当然会给皇上下毒。”周贵人逼近两步,用手指着钱皇后,她手指上的蔻丹鲜艳夺目,一如毒蛇妖艳的芯子:“你跟皇上这么多年,并无所出。臣妾却不同呢。臣妾为皇上生了太子,太子就是以后的皇上。你这做皇后的,当然会心中不服气。所以,你就趁着皇上病重,下毒谋害皇上。”
“你胡说!你撒谎!本宫宁愿自己死,都不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情!”钱皇后发自肺腑,真心道。
周贵人却得意的摇摇头道:“我尊贵的皇后娘娘,如今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作用。因为王道灵是您找来的,做法也是您在一边监督的,如今皇上中毒,也是您一个人在这里。这件事,您便是死,也洗脱不了干系!”
“你…大胆贱婢,你居然敢对本宫这么说话!”钱皇后素来温婉,却被周贵人的一番话,激得恼怒起来。
周贵人却冷冷的上前两步,重重打了钱皇后一巴掌,冷笑道:“我是贱婢,你是什么?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又瘸又瞎又老,您可是连贱婢都算不上呢。敢骂我的人,都不得好死,皇后娘娘您也不例外!”
钱皇后怒极,刚要伸出手来还周贵人一巴掌,却被她紧紧握住手臂,动弹不得。周贵人冷哼道:“来人,皇后娘娘毒害皇上,罪大恶极,罪无可恕。贞儿,你带着人立刻把皇后娘娘带回她的寝宫,白绫也罢,鸩酒也好,即刻赐死!”
万贞儿闻言,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在地上,可怜巴巴望着周贵人,道:“娘娘,奴婢…奴婢…”
“你不是一直自诩对本宫衷心么?现在就是你表现你衷心的时候,如果半个时辰后,皇后还不死,死的人就是你!来人,把钱皇后拖回去!”周贵人冷冷道。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一看这阵仗,心中已然明白,恐怕钱皇后真的失势了。而周贵人,她的儿子便是皇太子,皇上眼看着就不行了,太子很快就登基。到时候周贵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宫中的人,都是跟红顶白之众,他们听到周贵人吩咐,当即应着,便把钱皇后死拖硬拽,拉出皇上寝宫。
钱皇后心中悲催,把脚步一顿,道:“我自己走,不用你们拉着。周贵人,你答应本宫着太医救皇上,本宫也应承你回宫自缢就是。”
周贵人瞥了她一眼,冷冷道:“皇上是我夫君,我自然会救,只是皇后娘娘,如今你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和我谈条件。是你把皇上害成现在这样的。你死不死,也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本宫。贞儿,还不将狠毒的废后带走,更待何时?”
万贞儿无奈的应道:“是。”对身边拖着钱皇后的两个太监宫女道:“走吧。”于是,他们拖起钱皇后,一路往钱皇后寝宫中走来。
周贵人非难和陷害钱皇后的情形,尽数落在一个人眼中,那人便是钱皇后的宫女香蜡。香蜡被周贵人收买后,帮她向皇后进言,请王道灵入宫,却没有想到周贵人的目的,是想害死钱皇后。

第四十六回 救皇后

香蜡不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万分,同时她也知道,以周贵人的狠毒,她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因此,香蜡趁着周贵人留难皇后的时候,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周贵人的心思,都在钱皇后身上,竟然没有发现。
香蜡跑出去后,便跑回到钱皇后寝宫之中,躲到钱皇后床榻下面,躲了起来。她知道周贵人一定会派人追查自己的下落,事到如今,钱皇后的寝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很快,万贞儿带着几个太监宫女,就押着钱皇后回到寝宫之中。太监依从周贵人的吩咐,取了一条白绫,一瓶鸩酒来,放到钱皇后的面前。
此时此刻,万贞儿心中恐慌之极,她是聪明的人,如何不知道周贵人心中打算。表面上看起来,周贵人虽然相信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又或者是周贵人的确很相信她,但是到了重要关头,仍旧会推她出去受死。
杀死皇后的罪责,可是不轻。纵然皇后犯了过错,也只能由皇上或者太后来惩处。如今皇上中毒,生死未明,太后早薨,简怀箴又在宫外,尚未回来,周贵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却大胆处死皇后。她不肯自己动手,也是怕往后担负什么责任。万贞儿动手,一切的过错和罪责,将来却可以推卸到她身上。
万贞儿心中焦急,却丝毫不敢露出来。周贵人既然派了那几个太监宫女来,想必里面也有她很信任的人,若是万贞儿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想杀钱皇后的心,只怕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一直觉得宫廷险恶,来到后宫后,越发觉得如此。可是唯有到了今日,才真真正正让她感觉到后宫的险恶,实在不是千红院中可以比的。
“钱皇后,请问您是选择白绫三尺,还是选择鸩酒一杯?”万贞儿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勉强打起精神来询问钱皇后的意思。她心中却百转千回,头脑更是转的飞快,期望想出什么主意来。
钱皇后冷笑道:“难为周贵人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本宫选择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她心中知道大势已去,周贵人已经完全把持了后宫,却仍旧是保持着一国之母的尊荣。
“皇后娘娘,我劝您还是快些选择吧,免得多受苦楚。”万贞儿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钱皇后转过身子,一声不吭,却不肯选择。
万贞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到边上一个太监哼了一声道:“贞儿姑娘,贵人娘娘可是下了命令,要我们半个时辰之内,就要赐死钱皇后。如果她不肯选择,倒不如咱家送她一程得了。”
钱皇后气的青筋爆出,指着那太监道:“万荣,难为平日里本宫对你不薄,你却背叛本宫?本宫身为一国之母,除了皇上,谁也不能将我赐死!周贵人设计陷害本宫,莫要以为本宫想不明白,你们的诡计早晚会败露,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的是你们!”
“皇后娘娘,咱家想您是多虑了,皇上殡天,皇后娘娘又被赐死,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太子爷的么?周贵人乃是太子爷的生母,早晚是皇太后,您说万荣我到时候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太监非常镇定,谄笑着说。
钱皇后不以为然:“难道你以为皇长公主老糊涂了么?”
万贞儿听到“皇长公主”四个字,吓地浑身一哆嗦。她曾经与简怀箴一起寻找太子,因此,对于简怀箴的本事,心中很是明白。对于简怀箴的势力,也曾经见到。她心知倘若钱皇后真被周贵人赐死,简怀箴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周贵人便可以把自己推出来代死,心中惶恐不已。
她定下心神,略一沉吟,把心一横,对那太监说道:“公公,烦劳你带着诸位公公姐姐们先在外头歇着。我心中已然有法子劝说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不允诺,我也有法子送她一程。为不连累公公姐姐们,还请你们歇着吧。至于我么,我是贵人娘娘身边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事。”
那太监被钱皇后一吓,正好也有些犹豫,却见到万贞儿主动请缨,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姑娘了。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姑娘办事。”说完,就带着几个太监宫女们一起出去了。
万贞儿看他们离开,便走到门前,重新把门给关严,又走回来,到钱皇后面前,唤道:“皇后娘娘——”
钱皇后冷笑道:“不要以为打发他们走了,你就可以处置本宫。”
万贞儿却扑通一声,跪在钱皇后面前,眼中噙着泪水道:“皇后娘娘请明鉴,如果万贞儿有那样的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万贞儿的举动,大出钱皇后意料之外,她愣了愣,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启禀娘娘,奴婢心中并不想对娘娘不利,因此先把他们打发出去,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希望皇长公主可以快些回来,到时候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万贞儿仰着脸,极尽真挚道。
钱皇后不解,瞥了万贞儿一眼,道:“你不是周贵人那个贱婢的心腹么?为何此时又在本宫面前,假作好人?可是周贵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万贞儿摇摇头,道:“娘娘,贞儿的确是跟着贵人娘娘,却并不是贵人娘娘的人。贞儿在宫外时,曾经和皇太子一起被人关起来,后来承蒙皇长公主搭救,贞儿心中十分感激皇太子和皇长公主。后来,贞儿入宫后,跟了周贵人。虽然贞儿恪尽本分,侍奉周贵人无微不至,但这也只是下人的本分罢了,并不是奴婢认同周贵人的行事作风。”
“哦?”钱皇后对万贞儿的事情,略有所闻,又见她说的真挚,一时之间便相信了她。
万贞儿继续缓缓说道:“此次,贵人处心积虑陷害皇后娘娘,其心可诛,奴婢也不曾想到周贵人如此大胆。方才在皇上寝宫,周贵人命奴婢带娘娘回宫赐死,奴婢原不愿做,可是想到这件事即使奴婢不肯,周贵人也一定会派别人来做。到时候娘娘的性命…若是奴婢来做,反而可以支开其他的人,拖延时间,希望可以救娘娘一命。”
“你当真是想救我?”万贞儿的表白,大出钱皇后预料。
万贞儿重重点头道:“是。贞儿为救娘娘,万死不辞。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岂能就这么轻易死在小人手中?更何况,娘娘的事迹,贞儿在民间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娘娘堪称国之典范。贞儿心中,对娘娘很是敬服。”
万贞儿的一番表白,终于让钱皇后相信了她。钱皇后叹口气道:“平日里周贵人仗着有个儿子,一直在后宫横行霸道,本宫能忍让她的,便也不与她计较,谁知道她心肠歹毒,居然处心积虑要置本宫于死地,实在是可恶之极!”
万贞儿也在一旁附和着,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先拖延着时间,听天由命,希望简怀箴可以及时回宫,倘若简怀箴实在赶不及回宫,而周贵人又要迫不及待的杀死钱皇后,那也没有法子,就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好。既然入宫,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放置于风口浪尖上了。这一点,万贞儿还是明白。
这边,万贞儿陪着钱皇后,处在生死攸关时,那厢,简怀箴已然得到消息,说是王道灵要求提前做法。
钱皇后记得简怀箴的叮嘱,做法时候一定要让她在边上看着,因此,当王道灵说必须要改变做法时间的时候,钱皇后一面为了皇上的健康着想,不得不答应了王道灵的请求。另一面,立刻派人去请简怀箴回来。
简怀箴平日里出宫,也不外乎去尚书府与怀明苑两个地方。被派出去的太监,先去尚书府寻找简怀箴未至,接着便去怀明苑寻找。怀明苑位于京城外面,离着紫禁城原本有些路程,所以太监走了很久。
简怀箴正微醉之间,却听到有太监来回报,说是钱皇后邀请她回去观王道灵做法。简怀箴心中一沉,已然料到王道灵竟然换掉时间,而且趁着自己不在宫中的时候才做法,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因此辞别众人,带着皇太子朱见深和零落回宫去。
江少衡见简怀箴眉目紧张,便命令下人牵出三匹马来,赠与她和朱见深。当下,简怀箴与朱见深、零落,策马而回。一路之上,三人尽拣一些偏僻人少的街道行走。
朱见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到简怀箴如此匆忙,心中料到一定是大事。简怀箴不说,他也不敢开口问,一路之上,三个人一句话也不曾说过,都是神色肃然,策马狂奔。
刚一回到宫中,简怀箴见到后宫众人神色仓皇,已然料到大事不好,忙拦住一个宫人询问,发生什么事。那宫人吞吞吐吐,半晌不肯说。简怀箴大怒,道:“既然不肯说,就掌嘴。一直掌到她肯说为止。”
零落便走上前去,要掌那宫人的嘴,那宫人害怕,跪在地上,兢兢战战道:“奴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听说,皇后娘娘勾结道士,下毒毒害皇上。周贵人下了旨意,命令赐死皇后娘娘。”
简怀箴惊的说不出话来,却不想到出宫半天而已,宫中竟然发生这般天翻地覆的大事!
她鬓角斜飞,冷笑道:“周贵人倒是好大的气派,什么时候居然可以赐死皇后了?皇后现在何处,速度带本宫前去。”
“皇长公主,皇后娘娘现在被带往寝宫。请皇长公主莫要让奴婢带路,若是被周贵人知道,奴婢和奴婢的家人恐怕连性命也没有了。”那宫女吓的惊惊颤颤道。
简怀箴这才知道,原来平日里的周贵人,在宫女们眼中却是这般样子。
朱见深在一旁急的直跺脚道:“母亲忒也不懂事,怎么可以对皇后娘娘不利?”
简怀箴略微一沉思,对朱见深道:“深儿,你现在立刻赶往你父皇寝宫,无论如何,要让太医保住你父皇的性命等本宫前去。我现在就去探视皇后娘娘。”朱见深应着就去了,简怀箴带着零落直奔皇后寝宫而来。
却说万贞儿支开所有的人,守着钱皇后在宫中拖延时间。过了许久,还不见有动静,外面的太监宫女们不由得急了起来,就有一个小太监急问道:“怎么样了?皇后肯不肯受死?”
万贞儿无奈,只得应着道:“快了,快了,我劝说着呢,你们还是等等的好。杀死皇后的罪名可不轻。”
太监宫女们被她吓唬着,一时也不敢怎么轻举妄动。钱皇后心里倒是平静下来。她持着手上的念珠,念念有词,为皇上祈福。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贵人派人来催促,问皇后娘娘殡天一事处理的如何。太监再次催促道:“贞儿姑娘,如果你劝不住,我们就进去帮帮你。要是周贵人怪罪下来,恐怕担待不起。”
万贞儿方要说话,却听到外头一声呵斥:“你们这群狗奴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紧接着,便听到耳光响亮,显然是太监们被打了。
说话的人是简怀箴。
这下子,莫说是万贞儿一颗谈谈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就是钱皇后,也睁开眼睛,喃喃道:“皇长公主回来了?皇上与臣妾,难道当真是命不该绝?”
她话音刚落,简怀箴便推门走了进来。万贞儿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的奴婢太监们齐刷刷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简怀箴一眼瞥见钱皇后无恙,心中如释重负,转而对零落道:“零落,你把他们都带到宗人府去治罪,以意图谋害皇后罪名论处。”
零落心知事态严重,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是道:“遵命。”
简怀箴略微一沉思,又道:“你再去把王道灵带到皇帝寝宫,本宫要彻查此事。”
“是。”当下,零落再也不迟疑,带着众太监宫女往宗人府送去。
“皇长公主,求您救救皇上,求您救救皇上…”钱皇后见到简怀箴,难以抑制心中的悲切之情,又十分惦念皇上,因而悲声道。
简怀箴心头涌上一阵悲意,问道:“皇后,你还好吧?”
“我还好,多亏贞儿,是她故意拖延时间,救了我。”钱皇后道。
简怀箴瞥了万贞儿一眼,见她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并没有太把她放在心中,只是道:“本宫代皇后谢谢你了。”万贞儿忙兢兢战战跪下道:“求皇长公主、皇后娘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