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下探长低声反复地说:“没错,施了什么可怕的奇术,无视众人,嘲笑严密的警力,不声不响,不见踪影!他不但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而且无论任何东西,也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放在任何地方。”
“但那应该不是魔术,而是也施实了实际的手段。”龙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是啊!就理论层面来思考,梅菲斯特要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侵入,真的是不可能。若真有可能,方法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宅邸中有人替那家伙将恐吓信放在客厅。
“我们现在也怀疑一个人,御殿会议开始前,这个人在客厅附近徘徊,这件事得到一名用人的目击证词。”
“谁啊?”龙冈声音有些颤抖。
两人眼神认真地互视。
“五棱郭综合医院的森园院长。”坂下探长断然说出口。
07
翌日,三月四日的下午。
坂下探长又来到函馆山御殿。事前他打了一通电话到五棱郭综合医院,想和院长碰面,得知他会到御殿,所以也来这儿一趟。窗外是宛如白烟的雪景,今天又下雪了,因为白雪阻碍视野,影响警戒,警员们都希望这场雪能快快停止。
坂下探长在宽敞的宅邸中来回巡视警戒状况,正好走回玄关时,顺利逮到正准备回去的森园院长。老医师带着护士,为当家主的妻子叶子与贵美子出诊。
瞄了一眼时钟,已是下午三点。坂下探长向三田管家借了设有暖炉的会客室,然后告知森园院长有要事相谈,两人坐在长椅上相对而坐。
随便聊了一会儿题外话后,三田管家送来咖啡。待他走出房门,坂下探长随即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森园院长,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身形肥胖的院长啜了一口咖啡后,一副相当警戒的模样,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烟。年纪大,加上肥胖的体形,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什么事,探长?”
“之前在大学医院的特别大楼惨遭杀害的年轻护士川野佐久美,听说是你的亲戚?”
“哦,是啊。佐久美是我内人弟妹的侄女。”他拿起桌上的银制打火机,一脸惊讶地说。
“是你安排她负责看护贵美子小姐的吧?”
“什么意思?身为宝生家主治医师的我,只是将值得信赖的人推荐给医院,没其他意图!”
森园院长睁大了眼,拼命摇头,松弛的双颊和脖子上的赘肉晃个不停。
“她因为这样的安排而惨遭梅菲斯特杀害……”
“这……这我也觉得很遗憾……”
坂下探长直瞅着老医师:“我想再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医院发生那起命案时的事。贵美子小姐和佐久美小姐遭到梅菲斯特袭击时,你人在哪里?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时候你还没离开医院。”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森园院长语带愠怒,鼓着双颊反问。
“不,只是例行侦讯,对事件相关者都要逐一确认,本来早就该做,但你总是刻意回避。”
“我哪有回避?说话要凭良心啊!”老人发怒,夹烟的手不停上下挥动。
“那么,你会据实回答?”坂下探长啜口咖啡,淡淡地问。
“被当成嫌疑犯,这点我可无法忍受!”
“那天下午三点多,你曾前往医大附属医院的特别大楼吧?”
“嗯。”森园院长不太高兴地回应。
“在那儿待了多久?”
“大概三十分钟吧。”老人抽了一口烟,“为贵美子小姐简单诊察一番后,想到医局部长那儿打声招呼,两人稍微聊了一下之后才离开医院。”
“有人可以证明吗?”
“可以问他呀!”
“问了,不过他说你没待多久。”
“是啊!大概五分钟或十分钟,后来就离开了。”
“是走路回去吗?”
“当然是自己开车,雪下得那么大。”
“几点离开医院的?”
“下午四点多,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森园院长背过脸回答。
“返回自己的医院之前,和谁碰过面?”
“没有……你这什么意思?连我的不在场证明也要调查?”
坂下探长用力点头:“是的,这当然也是例行侦讯。”
“哼!”
“贵美子小姐被梅菲斯特从病房掳走,护士与警员惨遭杀害的这段时间……从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
“什……什么……”
“那段时间你人在哪儿?”
“就在我的车上,停车场的……”
“我们已经向大门警卫确认,你坐车离开医院是在事件发生后,也就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我不……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那么,请说明你那段期间在做什么。”
“不行,不行!不能说!”院长突然面色铁青,嘴唇发颤,眼神畏怯地怒吼。
“为什么?”坂下探长冷静地观察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我是清白的!”
“既然没做亏心事,就老实说啊!”坂下探长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握拳击了一下桌面。
烟灰缸被敲得震起来,杯盘也随之叮当作响,森园院长肥胖的身躯被这声音吓得颤了一下。
“昨天在函馆山御殿大厅发现恐吓信,有女佣亲眼看到稍早之前,你曾鬼鬼祟祟地在玄关附近徘徊!”
“这……这算不上是证据!”
“在贵美子小姐和悦夫的病房里发现的恐吓信,也有可能是你偷偷放的!”
“胡说八道!我……我不知道!”
“说实话吧!院长!”
“不行、不能说!要是说了,我也会……”老人缩着身子,圆胖的脸往旁边一撇。
“森园院长!”
但他紧抿着嘴,就是不肯说,脸上不断冒出汗珠,身子不住发抖。
“森园院长!请说清楚!要是不肯明确回答,我将以梅菲斯特的共犯逮捕你!”
坂下探长再次恫吓,只见森园眼睛眨个不停,像梦呓似的开始辩解。
“……原谅我,原……原谅我……坂下探长……不行,我不能说……赌上我的名声,也赌上宝生家的名声。为了这个家族……要是说的话,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这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你就饶……饶了我吧!坂下探长!”
“我不是开玩笑的,森园院长。这个案子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者遭到梅菲斯特的残害,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谈什么名誉?!”坂下探长越来越恼火,忍不住怒吼。
森园院长反而越来越退缩,不断恳求坂下探长:“饶了我吧!坂下探长。饶了我吧……我不能……不能说……真的,要是说出来的话,我会被杀……我会被梅菲斯特那家伙杀掉的……”
“胡扯!”
“不……不行,真的不行……你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哦……不行……绝对不行……”
他将烟扔进烟灰缸,垂下头,双手抓乱两边鬓角,脸色苍白,双目充血,浮现泪光。
坂下探长看到老人的异常反应,吓了一跳:“森园院长,你放心,警方会全力保护你,所以你就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拜托了!”
身躯肥胖的医师抬起头,咽了咽口水,紧闭双眼,声音颤抖地说:“不行……不行……要是说出来的话……我也会被梅菲斯特……就像那名护士和伸一少爷一样被杀害……”
“不会的,请相信我们。”
“不行……那家伙真的很可怕……根本是个恶魔……”
“是没错,但你要是不说,你就是嫌疑犯,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真的很怕……”
“拿出勇气来,我们会保护你的!”坂下探长极力激励他。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这句话,让森园院长稍稍软化,他抖个不停的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皱成一团的纸条。
“……刚才准备回去在大厅穿外套时,发现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这张纸……好恐怖……”
坂下探长接过纸条阅读。
那是来自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致森园院长:
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绝对不可向坂下探长透露任何事情。
知道了没有?不准对坂下探长说出任何事情!
要是说的话,你就死定了,就像死在废弃地下室的那些女子一般,被大卸八块,
浑身是血地死去。
你的秘密和羞耻藏在内心深处就行了。
和先前一样听从我的指示,忠实执行我的命令。
别忘了,我随时都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梅菲斯特
坂下探长深感错愕,大声喊道:“你说这是不知不觉间被塞进口袋的吗?”
从那充满恐吓性的字里行间,可以嗅到杀人魔散发出来的残忍气息。
问题是,梅菲斯特如何事先得知坂下探长会来找森园院长,而且还严格命令不准说出任何事情,宛如读心术之类的预言?
森园院长都快哭出来了:“是……是的。来这里前,外套口袋里绝对没有这封恐吓信,百分之百确定。有人……肯定是梅菲斯特,趁我在帮夫人和小姐诊察时,偷偷塞进外套口袋!那个可怕的恶魔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坂下探长!”
老练的刑警又看了—遍恐吓信,然后以沉静的声音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森园院长,所以之前你也收过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因为这里说‘和先前一样’。”
“是……是的。”森园发出痛苦的声音,啜了一口咖啡,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
坂下探长像要探出什么似的瞧着他:“医大医院出事的那天也有收到?”
“是的……那天是早上收到恐吓信,内人在信箱里发现的。”
“那封信有带在身上吗?”
“没……没有,看完后便随手丢进暖炉烧掉了。”森园院长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只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冷汗冒个不停。
“写些什么?”坂下探长继续追问。
森园院长边喘气边努力地想:“……那天去大学医院探望贵美子小姐,之后开车绕到后门,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指示,遵从他的命令而已……请……请别误会,探长,我并没有帮助那家伙行凶……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那封投进病房的恐吓信也和我完全无关啊……总之,那封恐吓信的内容就只是这样……我只是照他说的行事而已……绝对没有迫害贵美子小姐的意思……绝对没有……”森园院长双手掩面,开始啜泣。
08
坂下探长啜了一口咖啡,思索片刻后,放下杯子继续质问:“森园院长,那天晚上你来函馆山御殿也见到了伸一吧?那也是梅菲斯特的命令吗?”
肥胖的院长放下手,抬起有些脏污的脸,又喃喃自语似的说:“是……是的……一回到自己的医院就收到了下一封恐吓信……”
“是不是又命令你去做什么事?”
“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没有做其他事……大……大概知道我被警方盯上了……给我一点警告而已……只是这样……”
“那封恐吓信呢?”
“也烧掉了。”
坂下探长直瞅着怯弱回应的院长,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森园院长,”中年探长语带责备,“为何你会成为梅菲斯特的奴隶?那家伙可是穷凶极恶之徒啊!可怕的杀人魔!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家伙手上,受他胁迫?”
“……”
“森园院长,请坦白一切!”
“……不……不能说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坂下探长瞪视他。
“不……不能说……不能说……不行……不能说!”森园院长边发抖边回应。
“森园院长!事到如今就全招了吧!这也是为你好啊!”坂下探长再次怒吼,又挥拳重击了一次桌面,烟灰缸应声弹起。
“不行……我害怕……要是说出来的话……会被梅菲斯特杀的……不、不行,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不能再透露下去了……绝对不行……”森园院长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像在梦呓似的喃喃自语。那表情只是一脸惊恐,双眼布满血丝,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断冒出汗珠。
暖炉中发出柴火声响,金色小火星往烟囱蹿升,掠过坂下探长的视线一角。虽然火焰熊熊燃烧,但森园院长深深的畏惧却让房间冷得令人冻结。
坂下探长又啜了一口咖啡:“森园院长,请冷静,没事的,这房间只有你和我,不会被别人听到,况且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函馆山御殿,任何人都无法随意侵入。好了,做个深呼吸,放轻松一点,慢慢说,将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
“呃……是啊……这里很安全……可是……还是不行……”老人完全陷入疑神疑鬼的状态。
“说吧!”坂下探长口气更强硬了,“难道你想成为那杀人魔的共犯?”
“不要……不是的……绝对不是……”
“那你就说啊!”
森园院长双肩颤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知……知道了……我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坂下探长,你……你听说过外户津海岸吗?”他突然说出一个奇怪的地名。
“啊?”
“外户津海岸……位于江差港附近,内乡滨之南……”身躯肥胖的院长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哦,江差港啊!倒没听说过外户津海岸……怎么了吗?”
“那里有个奇岩,称为外户津岩,又名骷髅岩,是从海中突起的三角锥状巨岩,退潮时几乎能看见全貌……宛如一座巨大的山,或是尖尖的金字塔……”
“然后呢?”搞不清楚院长想说什么,坂下探长歪了歪头。
森园院长又露出畏怯神情,双手在胸前激动挥舞:“……不、不、不行……还是不能说……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坂下探长,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所犯下的错……犯了不该犯的错……哦……我怎么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森园院长一副快哭出来的大脸严重扭曲,充血的双眼充满着泪水,发紫的嘴唇抖个不停。
“院长,说出来吧!拿出勇气啊!”坂下探长热切地激励着。
“啊?啊啊……可是……”
“先前宝生家收到一封写着‘在骨骸海岸死去的人们也会想要你们的命’的恐吓信,那和你现在要说的事有关吗?”
“……啊?”老人双眼逐渐失焦,边发抖边四下环视。
“你说骷髅岩在外户津海岸,所以又叫骨骸海岸,是吗?”
“呃……什……什么……哦……是啊……骨骸海岸的处置室……就是处置室……我居然干了那么可怕的事……复、复仇……那家伙要报仇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犯了身为人不可饶恕的错……我居然……我一定是疯了……我只是听从祖父江大佐的命令……听从那么可怕的命令……”
森园院长眼神恍惚,像梦呓似的不断说着。
“祖父江大佐?”
“……就是军人……”
“是谁?是祖父江刚志吗?”
“……我不敢……不敢违抗他……”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战时……太平洋战争……不、不……应该还要再早个几年……你知道吗……哦!”
“他命令你做了什么?”
“我们……我们把灵魂……卖给了恶魔……然后……然后……创造了真正的恶魔……那个恶魔……一开始还是个孩子……”
“什么意思?谁是恶魔?梅菲斯特吗?”对于老人的说词甚感惊讶,坂下探长急着反问。
“……恶恶……恶魔……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是冷酷无比的怪物!没错!就是怪物!”森园院长突然睁开眼睛,嘴角边吐出泡泡。
坂下探长也探出身子,大声质问:“是指梅菲斯特吧?到底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事……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事?所以那家伙才会袭击宝生家的每一个人,是吗?”
“实验……创造的……我们……可是不一样……我要说的是……呃……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越来越亢奋的森园院长,突然癫痫发作、蹙眉、呻吟。
“呜……呜呜……呜!”他用双手按在心脏四周,身子前倾,然后发出呻吟,不停喘气。
“森园院长!”受到惊吓的坂下探长,不禁也从椅子上稍稍站起。
肥胖的院长却挥手阻止坂下,大屁股撞到桌角,差点弄倒杯子,勉强进出几句话:“……呜呜……不用了……没事……只是……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心脏老毛病……”
“没事吧?”坂下探长紧张地问。
森园院长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小瓶子,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瓶里的药。
坂下探长屏息看着一切,待老医师的状况稳定下来。
院长将硕大的身躯瘫靠在长椅上,抬头望着天花板,痛苦地闭上双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不断冒出的汗珠,濡湿了整张脸。
“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杯水给您。”坂下探长说完,正准备起身。
“不好意思,坂下探长。”
此时传来敲门声,三田管家开门,瞥见院长的模样甚为吃惊,悄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坂下探长回头看了一眼病人:“好像是心脏病,喝了药应该没事,麻烦拿条湿毛巾过来!”
“其实北野刑警想过来找您,还有龙冈先生和贵美子小姐也是。”
“哦,那正好,请龙冈先生诊察一下院长的病情,请他们过来这里吧!”
“是。”三田管家如火柴棒般削瘦的身躯向前鞠躬。
不久,老管家领他们进来。“女佣待会儿会送水和湿毛巾过来。”快速说完后,便离开了。
北野刑警走进房间,头发和肩膀全被雪花濡湿,拼命用手帕擦拭。龙冈依旧一身西装笔挺,露出比昨晚更疲惫的神色。
“龙冈先生,你来得正好,因为森园院长心脏病发作,可以为他诊察一下吗?那边放着他的医疗包。”坂下探长指向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森园院长。
“嗯,没问题。已经吃过药了吗?”
龙冈向老人打声招呼,跪在他身旁,检视神色后,开始把脉,接着用听诊器按在森园院长的胸口上听心跳。
这时,坂下探长向年轻部属确认戒备情况。
“放心,没有任何问题,教会那边也派人看守,目前地道也封锁了……”
坂下探长听完部属的报告,向正将听诊器收进包中的龙冈确认问道:“龙冈先生,你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副教授用手指按着院长的脖子回答:“嗯,全都解剖完毕,明天就可以提出报告,所以想来看看贵美子,看她很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
女佣拿来一盆水,北野刑警接过后,递给龙冈。
龙冈用湿毛巾擦拭病人的脸,向坂下探长问道:“森园院长为何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我稍加严厉多问了他一些事,结果情绪一激动就……”
就在中年探长担心地说明时,龙冈慌忙望向院长,因为他又发出痛若的呻吟。“森园院长!你没事吧?”
“呜……呜呜……”院长咬着牙,大口喘气,脸色发黑,双眼紧闭,露出苦闷的表情,只见他抚着胸口又开始呻吟起来,“……呜呜……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