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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但很快叫他们吃惊的事就发生了。之前被商人剥光衣服当奴隶卖了的家人又都出现了,一群人有些慌乱,见到丁培他们后无不跪地大哭。
等他们冷静下来了,丁培才问出他们在被送进来前还经过“考试”了。
一关是考文字,不管是书写还是诵读,只要会一样就行,两样都会的人也被记下了名字。
一关是数学。要会用规矩测量长短、轻重,会计数,从一到一千,乃至一万,都要求准确无误的能数出来。过了数数关,还给了他们一车木料,一车盐土,一车豆料,让他们计算清楚并描述出来。
丁强听到后来,大悟道,“原来公主是想找小吏!”
那他们当然就是……主薄?
丁强不敢给他们挑个太大的官,不过他觉得公主不会让他们三兄弟去当主薄,那就太小看他们了。
“村长?”丁培有点愣。村长是个什么官?管什么的?干什么的?什么是村?
龙涎就慢慢解释给他们听。
村,是公主设立的“行政区”,目前商城共二十个村,从经一村到经十九村,从纬二村到纬二十村。
丁培三兄弟,包括他们家的家下人在内,共十七个人,会派到其中的十七个村去当村长。
至于村长管什么,村长什么都管。
“不能让他们偷偷打架,不能让他们偷东西、抢东西,如果打架打死了人,我们就要受罚。如果人跑了,我们也要受罚。交给我们多少人,一年统计一次人口。如果有人死了,必须上报,公主那里会派人下来调查。”丁培一一告诉丁强和丁善。
丁强问:“你说的是奴隶还是别的什么?”不许奴隶死?死一个还要调查?这不可能。
丁培点头,告诉他,“就是奴隶。是公主的田奴。”
“哪怕他们自己死了?”丁强一脸奇特。
“是,哪怕他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死了,要么,你有一个好理由告诉公主,要么,公主派人下来调查清楚后,找你的麻烦。”丁培说。
丁强:“……你刚才说村长什么都管。”
丁培点头,“对。”
丁强兴奋起来了!这个村长……往大了说,不就是县令吗?
虽然人数少了点,可能他才管一两千人。可内容上差别并不大。
因为有田地,这些田奴要耕种;而不耕种的时候,他们还要练兵。
公主还让他们盖了房子,明显以后会让这些人聚村而居。当人数越来越多之后,又怎么知道这里不会成为他们丁家的第二个妇方?
他这么一说,丁善先露出喜色。从离开妇方后,他的心就没落下去。他们这是去哪里?要在哪里安家?
如果不是妇方实在呆不得了,他是绝对不会跟丁培跑出来的。
可是跑出来了,丁培也不没有主意。难道他们要一直流浪下去?
“说不定这是上天的启示,让我们来到这里。”他说。
丁培道:“在这里好处是有的,公主公正严明,心地宽宏,想必不会介意让我们在此地安家。坏处也很明显,你们都能看得出来……”
公主现在占着此城,除非这里能成为她的封地,不然等新太守一来,他们还是只能沦为弃犬。
丁强道:“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明日,我们就该去走马上任了。”
有丁培等人换班,卫始终于又见到了他的兄弟们。
“回来了。”一个晒得不成人样的人趴在卫始面前的地板上,叹息着说:“我今晚能睡床了。”
外面长廊上也躺满了人,寸步难行。
这种隐讳的“抗议”让卫始无可奈何。当日公主要开荒,他就让这些人带着奴隶们去了。可谁知道这地图越开荒就越大,他们自然就回不来了,只好跟那些奴隶一起吃住,晚上睡在野地里,还不敢闭眼睛,生怕半夜有人造反砍了他们的脑袋。
幸好,奴隶们都习惯了这种被人趋赶来趋赶去的生活,换个主人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有逃跑的,但没有造反的。
而且逃跑的后来又都回来了,还有人跑了以后,还带着别的流民跑回来,一起吃鼎食。
摘星楼的鼎食,又在商城重现了。
卫始亲手替他们净面,脱鞋,又亲手捧茶,捧食,才算是把人都给哄好了,一个个领到殿内坐下。
朱钱喝了两壶酒,又吞了一碗酒糟丸子,吃了一盘公主发明的新式蒸饼,撑得肚圆怀显。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们在各村中的经历,他道:“对了,我正有事要告诉你,我那里的田奴在偷偷种东西。”
他一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他们那边的田奴也都有偷偷种植的。
因为以前公主说只要不逃跑,不斗殴杀人,他们干完自己的活以后想干什么都行。
朱钱见田奴们是省出自己的口粮在房前屋后栽种,就没有管他们。
卫始问:“种的什么?”
“豆子?”姜姬问,“他们偷偷种豆子?”
朱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公主了,此时就算重新更衣沐浴过,他坐在卫始、姜司官中间也觉得不自在——这两个小白脸!
他低头说:“他们手中只有豆料,所以才种的豆子吧?”
田奴们的食物早在商城存粮告急之后就全都换成了豆料,因为一斗粟可以换两斗豆。
卫始在发现商城存粮不够时就开始卖掉存粮,买进豆料,想多撑一段时间。豆料是各种豆的混合,黑青黄赤,什么都有,大的小的混在一起。田奴们吃也只是简单的加水煮熟了吃,在商城做鼎食会放一些盐,如果能采来野菜,还有野菜。
不算好吃,但能吃半饱。
但吃过之后,就连朱钱都受不了,肠道之通畅,前所未有,有几次他都担民自己的屁眼被屁崩裂了。听说可以回来,他特意饿了一天肚子,排空以后,就怕回来了当着卫始的面出丑。结果卫始这兔崽子还把他拉来见公主!
朱钱坐得更加端正了,大腿肌肉收紧,像铁一样硬!
他说:“我一开始以为是野草,后来发现到处都是。”再然后,就是在他走之前,已经开始结果实了,他才知道这些人种的是什么。
他担心公主会生气,但又觉得公主不会生气——他还没见过公主生气呢。公主宽宏,不仅仅是一句称赞。
他觉得公主可能一笑了之,可能会让他们继续种,可能……
“就让他们种。”姜姬笑着说,“既然他们想种,又能种得活,就让他们在田里种。已经开好的田随便他们种吧。”
朱钱:“……”
卫始:“……公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她道,“我们没有人会种地,连明年该种什么都不知道,既然这样,就让会种的去种,只要种出东西来,可以收获,就没有浪费时间。”
不过,她也确实需要考虑一下豆子不能当粮食的问题。
一时应急可以,但现在的现实是大多数人不会把它当成主食,也不屑当主食。快饿死时可以吃,有点余力之后,没有人愿意吃。
可她只会用豆子发豆芽,但豆子不发芽时可以当粮食吃,发了芽,就只能当菜了,那就更没人愿意吃了。
她是真不会做豆腐……
也没听说过谁会做豆腐,不然绑一个来就行了。
“大王,请食。”奇云山人捧出一碟洁白柔软,像最轻柔的云朵一样的食物,旁边是一碟鲜鱼酱、一碟肉酱。
怜奴先自己吃了一块,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口感确实非常柔软,现在的大王……一定喜欢。
他吃过后,才去喂帷帐后的姜元。
姜元一肩高,一肩低的靠在床头,他眼眶深陷,肤色黄里透白,白里透灰。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也快掉光了。
他瘦了很多,左边的胳膊和腿都细的像芦柴棒,一点都不听他使唤,而右边还好一点,还有知觉。
在杀了几个大夫后,才有一个大夫说他这叫石症,得了这个病的人,最后身体会慢慢变成石头,哪怕被人把手脚都砍了,他也不知道疼。
他说不出话,舌头僵直。大夫说,等石症慢慢跑到脖子上,他会连吃饭都没办法咽下去,就算硬灌,人也只会给呛死,也活不下去。
这么说,他就只能等死了?
姜元命人紧闭大门,身边只留怜奴一个。偶尔,他会召宫女前来,他不能让人知道他成了现在这样!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将她们杀死,因为他不能让看到他这副样子的人出去。
他不再见龚香、冯瑄,时间久了,他们也不再来求见。
他不理会蒋龙,给怜奴拼命加官。只有蒋家敌视怜奴,他才能更放心。
可他还不想死!他想活!
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在郑国的奇云山人了。
他非凡人,一定有办法救他!
就算不能救,若能带他到天上去,脱了此凡胎,不是也能得救吗?
吃下云糕,姜元觉得自己有了一些力气,连那半边患了石症的身体也好像有感觉了。
他相信此人就是奇云山人了,叫来怜奴,让他把山人安置在宫中。
怜奴带着奇云山人出了金潞宫。
这个山人是孤身一人冒出来的,身边没有侍从,也没有护卫,如果不是有乔银引见,怜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和乔银的关系不错,托乔银的福,他从他手里买了不少山人的灵药,这才能安抚住身体一日日败坏的大王。
见到乔银,怜奴已经信了八成。
可他却不会帮这什么山人取信大王,如果大王不信他,那更好。奇云山人再想卖药给大王,那就不是他求他,而是他求他了。
不过奇云山人还是有些手段的,来了几日就制出这云糕,可谷米明明没有少,难道他真是变出来的?
奇云山人突然站住,看着不远处的摘星楼:“那就是摘星楼?”
“正是。”怜奴看出来了,笑道:“只是山人却住不得此处,请随小的来。”
奇云山人呵呵一笑,仙风道骨,好像刚才主动站住的人不是他,好像他根本不想住什么摘星楼。
不过走了几步,他就又主动提起此楼:“我听说,以前那楼里住着大王心爱的公主。”不过一个已经离开多年的公主,难道大王还记着她?
“正是。”怜奴笑着点头,回头望向摘星楼,叹道:“公主因此楼而闻名于世,之后,这楼却被公主夺去了名字。”
世人如今只知摘星公主,却不知摘星楼了。
这楼只要名为摘星,就永远都是摘星公主的。
在公主离开后,大王本想将此楼移作他用,龚、冯、蒋三人皆不同意。
大王又想把宫外的摘星宫给姜奔,结果姜奔去了,商人以为公主又回来了,上门求见,姜奔欲效姜武,可他不但不是姜武,身后也没有公主,虽有一个大王,但如今的大王,对龚、冯、蒋三家都没什么意义,姜奔在龚香、冯瑄、蒋龙面前也没有人情可讲。商人受骗,斥姜奔为贼,姜奔只得灰溜溜的又跑了出来。
这是怜奴都没有想到的。
这么多年了,摘星公主竟然还“在”乐城。
回到商城的商人送给姜姬一个消息。
“郑王死了。”她看向郑国的方向。
郑国,要乱了。它会牵动鲁、魏、燕的情势近一步变化。
鲁、魏、燕三国国内皆有内乱。他们是会摒弃前嫌,先去郑国分一杯羹?还是因为国内自乱,顾不上去插手郑国的事呢?
“鼓动商人往郑国去,抢一切能抢的东西回来。”商人会把话传给商人,消息就会扩散开来了。
“把郑王死了的消息传得更广、更远,让更多的人知道郑王已死。”
“看燕国是漆四先出手,还是芦芦先出手。”
“看魏国是王太后先出手,还是魏王,或者是王后……”
“再看看晋国,看他们有没有人去魏国看望重病的王后。如果没有,就把王后重病的消息传遍晋、魏交界的城市。”
“公主。”卫始在姜姬说完后,轻声问:“公主意欲何为?”
他在听到公主刚才的话时,心像要跳出喉咙。
这……真的只是为了想夺取郑粮吗?
他看到公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怎么知道会做到什么地步?”
第236章 父子与母子
公主以上等盐求购郑王登仙之物!
听说郑王登仙了。
听说郑王是吃了一颗仙丹登仙的。
听说只要拿到郑王生前所用之物,就可以梦到仙境!
听说……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一下子就在商城流传开来。
郑王不重要,是登仙了还是死了商人们不关心,仙境之物哪有人间富贵得人心?
但商人们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对这种消息感兴趣!
看看公主,不就为郑王登仙的消息疯狂了吗?竟然发下重愿说只要取来郑王登仙的仙丹或郑王梦仙的仙枕,她就赠人千斤上等盐土!
而第一个给公主送来郑王消息的商人当真从盐场拉走了五百斤盐土!
其他商人看他拉走了本来说要留给去魏国买生铁回来的商人,纷纷拦住他,问他是用何物打动了公主?
商人不答,只说这是公主给他的。
是给的?
不是他买的?
他越是不答,众人越是好奇,对他围追堵截,一日夜后,商人终于抵不住众人的追问——都围在他身边,他想回房睡觉都不行,门被他们堵着呢。
也算同行,不敢得罪的太厉害。
他本想自己再跑一趟郑国,先把好处多赚些再说。不料,这五百斤上等盐土太惹眼了,一下子就被人发现了……
商人转念就明白这也是姜司官的手段,只得把前因后果告诉大家。
众人听说他不过是送了个消息给公主,竟然就白得了五百斤盐土!
可见公主是说真的!
至于那千斤盐土,要看谁第一个把公主所要之物拿到手!
问题是这个商人太狡猾!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下谁都知道了!
果然,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商人都知道公主祈求郑王登仙之物,所有人都涌出了商城。
他们奔向四面八方。
有往郑去的,也有往魏、晋、燕等地去的。
因为这个消息,一定不止是摘星公主一人想知道。他们早早的把消息送给别人,才能得到更多赏赐!
漆鼎吐出桂圆核,“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冒出来跟我说郑王死了?”
特意来给漆鼎送消息的商人一听之下就暗自咬牙切齿,哪个孙子赶在他前头了?
漆鼎挥退商人,招来从人,“去打听一下,这些商人都是从何而来。”
只需半天,从人就回来了,伏耳道来。
漆鼎听了,问从人:“我怎么记得,前几天才有个商城来的商人要买什么来着?”
从人记得,道:“要买煤。他说,他是替摘星公主来找您的。”
“摘星公主……”漆鼎喃喃道,问从人:“你说,这世上真有个摘星公主吗?”
从人不解。
漆鼎道:“……我听说鲁王身边有两个养子,长子名姜武,次子名姜奔。姜武有雄心,曾聚流民为兵,在鲁国乡间假扮盗贼,抢劫他国商人财物养兵。日渐壮大后,被其弟姜奔夺去半数兵马,还被赶到了浦合。可他到浦合后,反倒占了浦合的盐土。”他问从人,“那个商人说用什么来买煤?”
“盐土。”从人明白了,问:“主人是以为这世上没有摘星公主,是这个姜武以摘星公主的名义在养兵、聚财?”
“何人见过摘星公主?一个在深宅中的女人吗?倒是姜武带着他的人纵横鲁国,是人人亲见的。”漆鼎道,“他已有浦合,现在又占了商城,我看,他是打算在商城安家了。”
从人忧心道:“可是我国的心腹之患?”
漆鼎笑道:“怎么会?他若有力一敌,首先要做的就是跑回鲁国王都,把他的义弟从鲁王身边铲除。”他摇头,“与我无害。”
从人笑道,“既然无害,说不定更有益。他不是燕人,也不是鲁国太子,要想在鲁国站住脚,鲁人中需要人支持,在燕,只怕也需要有人当他的朋友,可以为他说话。”
漆鼎笑着点头,“看来,这是他送我的第二个消息。”
从人道:“那煤……”
“想必是打算在商城打兵器,建巢穴。浦合产盐,世所瞩目,商城,边城耳,民少商多,只要防范严密,鲁王的耳目探不进去。”漆鼎道,“给他,要买多少都给他。”
从人要走,漆鼎叫住他,玩味的一笑:“等等,跟他的人说,就说我现在身处险境之中,如果让人知道我卖火石给异族之人,会被斥为叛国,告诉他,要先把盐土给我,然后我会把煤交给商人,让他自取。”
就让姜武干一干老本行:抢回去吧。
从人知道漆鼎一半是想看一看姜武的本事,另一半,则是他的坏毛病,喜欢耍人。
他没办法,知道这样一来,至少去给姜武送煤的商人要死上几个了——这可都是姜武的自己人啊。就算姜武放过他们,漆鼎为了“自己好”,也会杀人灭口。
一来二去,愿意替姜武和漆鼎运煤的商人会越来越少。
漆鼎斟上一杯酒,边笑边饮。
——那商城聚集许多商人以为已用,就让他先砍下他的一只手吧。
郑国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并不全是好消息。
郑王算是死的很是时候。他再活下去,郑国太子就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说不定一个不测,郑国太子反倒会死到郑王前头,而太子心知,如果他死在郑王之前,郑王当着外人会伤心欲绝,实际上却会欣喜不已。
——他能活得比他这个儿子还长,不正说明他长寿吗?
这是姜姬的猜测。因为郑国太子在郑王死后的一系列举动表示,他快等不及要继位了。
郑王死后就有人想杀奇云山人等人,说郑王是被他们害死的。
如果他们真能做到,说不定郑国的命运会就此扭转。
但事情却没这么尽如人意。
因为有更多的人说,郑王是成功登仙了。寝宫里那具干尸是郑王脱去的凡壳,这正说明郑王成仙了啊!
她是不知道郑王的尸首是什么样,但据郑国流传的传言都说“枯似干木,轻如鸿毛”。
这至少也是干尸。至于郑王在临死前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有多长时间没吃没喝,这个……就不好说了。
郑国太子先“相信”郑王是登仙去了。他一相信,跟郑王一起修仙的公卿们立刻也都理直气壮的“相信”了,把主张杀掉奇云山人,扫清郑国的不正之风的人全都给骂了回去。
郑王既然登仙,凡壳就是他不要的东西。
郑国太子就把凡壳给烧了。
郑王下葬的王陵里是华丽非凡的衣冠,郑王生前爱用之物,爱用之人,全都一齐送去“侍候”郑王了。
这些人里还有郑王在人间的诸多儿女和妻妾。
据说,在拜别郑王时,郑国太子把他的兄弟全都关在郑王旧宫里,青天白日,天火突起,所有人都被烧死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郑王后带着郑王的所有夫人、侍妾也在王后宫中自焚了。
郑国太子在王宫前听到这个消息时,原本默默流泪送别兄弟们的他瞬间面色大变,立刻就往后宫冲,却被王后留在宫阶前的宫人给死死的拦住了。
虽然郑国太子命人浇水施救,火势却越来越猛,王后宫最终烧成了灰烬。
大概……他们母子二人的约定是一人在前面烧死其他公子,一人在后面烧死宫中妃嫔。
不过郑王后为了太子的谎言能更圆满,才起意牺牲自己,成就太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不知道在郑王求仙的日子里,郑王后与太子过得怎么样,但如果他们曾有一线生机,都不会在此时此刻做出如此绝决的选择。那是为了掐断一切阻碍他们的可能,哪怕一丁点,他们都不会放过。
新的郑王可能是个疯子……
她有点头疼。
但想想姜元,可能这些大王就没几个正常的。
她就又放松了。
疯子也有疯子的用法。
不知新郑王在继位后,郑粮是不是还会继续卖给燕国呢?
换个买家,他会不会介意……
当然,商城自己消耗不了那么多的郑粮,加上浦合也吃不完,不过,商城可以替郑国做中转,把粮更好的卖出去。
郑国每年出产的粮食是有限的,她卖给别人的越多,留给燕国的越少。
再挑动新任郑王些许,让他敏感的神经稍稍再敏感一些……他真的愿意白白养活一个燕国吗?
让他找燕国要些好处不过分吧?
比如有什么人他看不顺眼了,让燕国替他干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让燕国乖乖听话,他是不是可以先饿上燕国几年呢?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黄盖!
明明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一箭双雕!就差一个黄盖肯为她深入郑国,取信郑王,行间人事!
对了!
姜姬命人叫来蟠儿,问他:“曹非到魏国也有一个多月了,他那边的情形如何?”
吴都台,魏国王城之都,王寝之地。
今日的吴都台,细雨霏霏。
牛毛般的细雨织成一张密密的雨幕,笼罩着吴都台。
王后居住的望月宫冷冷清清。
一行宫女捧着香炉、香果、金镜等物从回廊另一头走来。
她们都是晋人。
晋女多数身形较小,容貌也无法与赵女相比,各国如果数一数美女,通常都不会把晋女算在内。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年轻的魏王并不喜爱王后带来的陪滕,就连这些多情的宫女,也无法吸引他的视线。
推开宫门,宫女们看到两个夫人走过来,她们的眼睛都哭肿了。宫女们立刻跪了下去。
“你们去吧。”洗华夫人说,她的眉毛虽淡,眼睛虽小,可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哀婉之感,好像总有什么伤心事积在心口,无法言说。
魏王对她还算有些怜惜,特意给她取了名字。
“小声些,不要吵醒王后。”范夫人小声说,她站在洗华夫人身边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戴着首饰,只怕会被人当成宫女看,魏王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不肯看第二眼。
两人回到侧宫,宫女们侍候着她们换下被雨幕浸湿的衣服。洗华夫人就来找范夫人了。
“姐姐。”洗华夫人实在发愁得很,“大王也不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范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她也只能这么说。
王后受伤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当时,那么重的轿杆压在王后的腰上、背上、腿上。
她和洗华夫人怎么都抬不起来,求助宫中侍卫,他们竟然不肯相助。
宫女和侍人都被拦住。
王后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弱……
最后,洗华夫人跑去求见大王,却被拦在廊桥上,直到大王与人议事完毕,走出来后,看到她,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
那时,王后已经人事不醒了。
王后被送回到望月宫,晋国大夫说,王后此生都站不起来了,可能腑脏也有伤……只怕……命不久矣……
王后醒来后就得知了这件事,命人紧闭宫门,不见大王。
魏王一开始天天来,每天都要在望月宫门前站上两三个时辰。
后来就越来越少。
终于,这几天都见不到人了。
洗华夫人和范夫人天天去求见王后,可她们虽然能见到王后,王后却不肯听她们相劝,不肯请大王来,见一见大王。
“她若肯早些见大王,求一求大王就好了……”洗华夫人想到王后在的时候,她们就受尽太后的欺负,等王后死了,她们会变成什么样?
她一想到就哭个不停,害怕得浑身发抖,止也止不住。
“我想回家……”她小声哭着说,“我想爹,想娘了……我想回家……”
范夫人和她抱在一起,两人一起压低声哭起来。
望月宫寝宫内点着灯,一个好听的声音正在温柔的唱着歌。
晋国公主,桃儿被宫女在背后抱着支撑着,艰难的抱着儿子,她的身上很疼,像是骨头寸寸断裂,可是对着儿子,她可以笑得开心又温暖。
她唱完歌,小公子开心的拍着巴掌,打了个大哈欠。
“睡吧,陀儿。娘在这里,娘陪着你呢。”她让宫女把她放平,她抱住孩子,继续轻声哼着歌,豆大的冷汗挂在她的额上。
宫女能感觉到王后在隐隐发抖。她该多疼啊……听大夫说,王后的腰上的骨头断了……
小公子终于睡熟了。
桃儿把头扭向另一边,一放松,神情顿时狰狞起来,她把衣袖塞到嘴里狠狠咬住,忍过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让她死吧……死了就不会再痛了……
可在她死之前,她要先安排好她的孩子。否则,她不敢死。
宫女跪下替她擦汗,喂她喝药,心疼的问她:“王后,真的不见一见大王吗?”
桃儿摇头,自嘲的一笑,摸着脸说:“我这个样子……怎么敢见他?本来就不美,再让他看到现在这张脸,连最后剩的那点怜惜也不会再给我了。”
她又忍过一波剧痛,对宫女说:“……那个商人,让他来,我要见他。”
那个……从她的“妹妹”那里来的商人……
第237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从桃儿记事起,她的身边就充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从没见过她,不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气味。
她是她的母亲。
可她既爱她,又恨她。
小时候,桃儿恨她。因为人人都会用隐晦的、带有暗示性的目光在背后打量她。
当着面的时候,他们从不多置一词。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又仿佛能看到她的一生、她的本性似的对她下断语。
“永安公主的女儿……”
“嘿嘿……”
“一定跟她娘一个样。”
因为这样,在她刚刚能记事起,在她记忆最早的一个个片断中,都有俊美少年的身影。哪怕是东殷王殿上的大臣,也会不自觉的对她施展美色。她记得很清楚,有两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在别人拿她开玩笑时对他们说:“如果二郎年少些,倒可与公主一同长大,同伴青春,呵呵……”
少年那冷肃的眉眼,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他不屑于她这样的公主,连跟她的名字牵扯在一起都是一种耻辱。
他说:“休要说笑!”然后扬长而去。
可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不知因为何事来到王宫前求见父王,但不想让人知道。
而她,当时因为不喜欢在后宫里待着看那些女人的脸色,就一直住在父王的寝宫中。
少年找到她,轻柔的抱起她,温柔的对她说:“公主,你到大王身边去偷偷看一眼,看谁在哪里,再出来告诉我,好不好?一会儿我陪你玩啊。”
少年很美,靠近他时,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觉得他的脸在发光。
但她最后跑去找父王告了他一状。
那个少年最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王宫里,他从父王的身边消失了。
可等到长大,她开始感激她的母亲。
因为成长后的她发现,正是因为母亲,她才能得到现在的地位,才能被父王捧在手心,才能不管身后有多少人看不起她,她都能在王宫中如此“幸福”的活着。
而不是像她之前以为的那样,是父王一直在保护她,保护因为身有污名的母亲而受到牵连的她。
但不管爱与恨,桃儿都发誓不会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
母亲不爱晋国,她爱!
母亲纵欲,她坚贞。
母亲不尊夫命,不尊王令,私蓄军队,养奴成凶。
她听父王的,听晋国的,她不要封地,不要侍卫!
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公主,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女人,让她的孩子以她为荣,而不是以她为耻。
在她将要嫁到魏国之前,她听说,母亲与有人一个私生女,此女的父亲原本不过是一个流亡的公子,摇身一变成了鲁王,此女也不顾身世不堪,竟然光明正大的称起了公主。
可笑!可笑至极!
这种人怎么有脸出现在人前?鲁王就算喜欢这个女儿,偷偷养着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承认她?
难道以后她都要被世人提醒她还有这样一个妹妹吗?
晋王宫中那些人不约而同的到她面前来提起这个女人,他们眉眼之间的嘲笑之色一清二楚。
“荒唐,这种事我从来没听说过!”她说。
她不会承认!
她绝不会承认!
“如果是假的,那个鲁王怎么会认她?”一个人笑着说。
是啊,如果那个身份不明的公主不是有那么高的身份,鲁王为什么甘愿让一个母不详的公主身居高位?正因为她被承认了,那她的身份就一定是真的。
直到真的坐上去魏国的马车,她才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害怕魏国会因为这件事拒绝她嫁过去,那她就会成为晋国永远的耻辱。到那时,她就只能去死了。
来到魏国后,太子温柔和善,魏王慈爱亲切,王后固执,但对她也仅仅是冷淡了些。最叫她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容貌……
在太子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发觉他的视线移开了。
她知道,自己不美。可女人的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人的品性才是最宝贵的。
她从不追求华服美饰,甚至直到要嫁过来之前,她才容许她的殿中出现镜子、胭脂、香膏。
可她也考虑过了太子可能会爱美人,所以在陪滕中特意挑选了两个既性情和顺,又容貌出众的贵女。
可……在她选好之后,兄长来看她时却调侃她,道她为了不让别人与她争魏国大公子,特意挑了丑女当陪滕。
当时她气坏了,把兄长赶了出去。
直到见到太子,她才开始不安。等太子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两个贵女时,她才发觉兄长所言……可能并不是玩笑。
太子殿中侍候的宫女倒不乏美女,可她们竟然都说自己的容貌不算美,以前太子宫中有两个会做衣服织娘才是绝色。
一个宫女在听到她夸她容貌时,诧异的看她,好像奇怪她为何要讨好一个宫女。
她说:“你这样端庄大方的女人,又有何处不美?”她并不是在恭维别人,她从不说谎,是真的欣赏这个宫女生得端正才夸她的。
宫女哑然失笑,“太子妃,男人可不会喜欢我这样端庄大方的人啊。”
她沉默下来。她知道有些男人会喜欢那种淫荡的女人,看人的时候眼里都有钩子,身上总有香气,好像在引人靠近她去闻。
可太子品性高洁,应该是不会喜欢这种女人的。
嫁到陌生国度的不安很快就应验了。
太子对她温柔得很,但他看着她时的眼睛却总是那么的平淡如水,而他看到王后宫中娇美宫女的时候,眼睛却会发亮。
他对她说,“幸好你来了,母后才会对我这么好。”
她知道,那是因为之前王后杀了他两个心爱的宫女,他的宫中不留一个美人。而现在她来了,王后竟然愿意让他在王后宫中找美丽的宫女戏乐。
魏王慈爱宽容,却不止一次把他们夫妻叫到身边,要他们互助互谅,提醒太子要小心王后,小心王后的家人。
“有了权力的人,哪怕砍了他的头,他也不会想放弃权力。”年迈的魏王冷酷的说,“我为了让你继位,封了你母后的亲族。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你的障碍,他们会不满足于手中的权力,而你的母后会成他们的帮手。她会发现,当丈夫是大王时,远没有儿子是大王更愉快。当你不得不与她为敌时,你的妻子,只有她会忠诚的帮助你。”
太子仿佛被说动了,而在一旁的她更是感动极了。
从这一刻,她认为在这里,她会和太子一起活下去,他们会是亲密无间的一对夫妻,没有人比他们更亲密,就算是母子也一样。
但魏王去后,太子就突然变了。
他变得离她更遥远。
他娶了她的陪滕为夫人,却又娶了太后亲族之女。她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王后莫不是不喜孤身边有别的美人?”
她道:“当然不是。只是大王,世间美人众多,尽可纳来。太后亲族之人……却会成为你的阻碍。”
他笑道:“一小女子,难道孤还会受她摆布?王后多虑了。”
她敏感的发现,他喜欢那个女人!
是远胜于她的喜欢!喜欢到他宁愿放过她出身上的问题,忘掉父王的叮嘱,也要留下她。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发现自己寸步难行。除了他,她没有一个帮手。
她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想尽办法笼络他,不着痕迹的讨好他。可太后步步紧逼,根本不肯放过她!
有时她觉得……他是故意让太后与她争斗的。
可能对他来说,太后与她都同样不值得信任。太后有亲族,而她,却有一个与魏接壤的晋国。
她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她青春时的迷梦已经揭掉了面纱。
可太后和他告诉她,命运还可以更残忍的对待她。
躺着等死时,她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认为自己无愧于世人!
她以世人对女人所有最苛刻的想像来要求自己。
她是个好女儿,她从来没有反对过父王对她的每一个期望。
她是晋国的公主,她满足了晋人对她的要求,美好的长大,嫁给魏人,完成她的使命。
她听了魏王的话,做太子的妻子,做他的帮手,尽全力去爱他,去帮助他。
她是太子的妻子,她忠于他,从她踏上魏国起,她的每一声心跳都没背叛过他。
她是魏国的王后,她生下了太子。
她让所有人满意,却落得如此下场。
宫女在床前轻声说:“公主,曹公子来了。”
曹非是用曹家子弟的姓氏才能这么快钻到王宫中来。
他到魏国来以后才知道叔叔曹席在先王去世后就挂冠而去,早就带着一家老小回家乡了。
新的魏王挽留过几次后,洒泪送别了这个替他娶来晋国公主的老臣。
曹非没有报上自己真正的名字,他假充曹氏旁系子弟,因为不甘回乡,才在吴都台钻营。
他成功接触到了宫中的人,但先对他产生好奇的不是别的,正是宫中的王后。
那个已经卧病数月,惨遭酷刑的王后。
曹非早就想接触王后,他认为在太后这件事上,找大王不如找王后。因为王后肯定是不希望吴都台中有两个可以影响大王的人的,她一定想除掉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