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以前不想,现在两人也是不死不休了。
与王后的亲信数次交谈都无法取信之后,曹非只能以摘星公主做为诱饵了。他记得世人传言,摘星公主与王后该是一母所生。等了半个月后,终于,宫中来人,道王后想见他。
隔着一重又一重的纱帘,曹非听到了急促轻浅的呼吸声,这说明这个人连呼吸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让她必须又快又短的完成这项工作,以免带给自己更大的痛苦。
殿中无人,带他进来的宫女转身就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曹非就坐在他进来的地方,不再往前一步。
王后伤得比他想像的更重……
这让曹非更加不安。
帘后的人突然出声了,声音像游丝一样,如果不是殿中寂静,他险些错过这个声音。
“给我说一说……摘星公主的事……”
曹非知道的不多,但为了取信帘后之人,他刻意说的就像他是摘星公主的亲信。
“她真的……很得鲁王宠爱?”帘后之人问,“鲁王,真的给了她一个很大的封地?”
“此城原为辽城,现在叫商城,正是公主所改。”曹非道。
帘后之人:“……她为什么让你来?”
曹非说:“公主自然是关心姐妹……”
“……”帘后之人很长时间不说话,直到黄昏,她突然说:“你过来。”
曹非小心翼翼的靠近,站在帘前。
“进来。”
他犹豫再三,掀起纱帘走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魏王后,晋国公主,像一具在喘气的死尸。她正努力的把床上的一个小孩子推给他。
“带他走,把他送给摘星。求她……求她救他一命……”桃儿翻不了身,她努力的把手伸向曹非,像要去摸自己的命。
曹非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握住她的,冰冷,发着抖,满是冷汗,有些僵硬。
“他在这里会死……”桃儿看向孩子时,干涩的眼睛才流出了一滴泪,“带他出去,我喂了他一口我的药,他不会醒,求你,这就带他走吧!”
曹非借着昏黄的晚霞逃出了吴都台,他穿着宽大的袍子,没人看出他坐在车上时,怀中藏着一个孩子。
他不敢停留,当天就带着人赶在城门关闭前逃出了城。
事后听说,王后道太后命人偷走小公子,为了取信大王,在大王面前自尽了。
——她把命放在别人手中。
——母亲与妹妹,都把命拿在自己手中。
——所以,她们都能活得比她久。


第238章 游子归
夏日的午后,闷热难耐。
他酒醉后悄悄从后门溜进来,睡在花园的石桌上。
待到醒来,周围弥漫着刺鼻的花香。
远处,有细细的说话声。
是女子的声音。
他还没有娶妻,听到这两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一前一后疾步而来,只得匆匆趴到石桌下躲避,以免酒醉卧睡到形容狼狈,唐突女子。
他趴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他的酒意渐渐消退。
声音近了。
“夫人,回去吧。”一个稳重的丫头声音说。
这个声音耳生的很。
曹非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个家中,他不认识的丫头,又口称“夫人”,只有他爹前些日子刚娶进来的继妻,他的继母了。
他立刻屏住呼吸,生怕她们发现。
他爹一年半前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再娶。他已经长大了,见亲爹聊发少年狂,不知看中了哪一家的淑女,竟然起了春情之思,一边好笑,一边也感觉复杂。等新妻进门,他也只在认祖那天敬了杯茶,远远看过一眼。毕竟是年长的继子与年少的继母,还是避嫌的好。
自从新妻进门后,他亲眼看着爹的脚步一日比一日更轻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成日正事不做,将那些清客都抛到脑后,天天在街上寻一些新奇有趣之物回来以悦佳人。
他心道,爹高兴就好,让老父高兴,就是这个儿子的孝心了。至于继母年幼,周围邻居亲友的戏笑之语,就当耳旁风吧。
可是现在,他却听到一个幼细的声音带着千般的委屈,哭着说:“我不要……我不想回去……不想看到他!”
“小姐……”丫头叹息。
曹非心中一抽,不由得凝神细听。
但这并不是他听错了。
那个声音哭着说:“他们骗我!爹娘也骗我!他们没说这个人这么老啊!!”
这个幼细的哭声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砸进了曹非的胃里。
他心知,爹的年纪并不适合娶年轻的女郎。恐怕是爹一见钟情后,施法将此女骗娶入门的。
这种招数,他也在街上听人提过。只需要请一个老道的媒人就行。
媒人先打听此家家风,父母亲族,然后寻那好事的人,许下重利,要此人说和。
不管是父还是母,是兄还是姐,或者是叔伯婶嫂。
爱财的就给财,爱名的就许之以名,爱什么就给他什么。
然后媒人登门。
男方若是容貌不谐,就只说男方家风好。
若是为人懒散,就道父母慈和。
若是性情有异,就说家资殷盛。
他爹是年纪太大,媒人必不会提年纪,想必是说了一通曹家,提了一提叔叔曹席。
等新娘进门,入过洞房,哪怕第二天天亮了,发现新郎老朽,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了。
怪不得他爹日日讨好妻子,怕是这小女子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唉……
作孽啊……
车摇摇晃晃的,曹非醒了过来。
天已经亮了,他们的车都走了一天一夜了。
黄苟和另一个人轮流驾车,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怀中的孩子哼了一声,还在睡。
曹非拿起挂在车壁上的竹筒晃了晃,里面还有粥汤。这几天,这个孩子都是吃这个。
孩子现在只长了两个门牙,好像什么都不能吃。幸好他不用喝奶了,不然在路上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奶娘。
孩子很乖。
醒来就要找娘,跟他说是他娘让他跟他们走的,他就不找娘了,乖乖听话。要尿要拉屎都会告诉人,醒来如果没人理他,他就自己坐着,一双眼睛灵活的四处张望,聪明灵透。
曹非与这个孩子一见如故,可能……在他心中,把他和另一个他只抱过一次的孩子当成了同一个……
他从一开始的发愁,到现在每天都在车内抱着他教他说话,像一对真正的父子。
他给他换了衣服,教他喊他爹,以防着过城的时候被人查问。值得庆幸的是,似乎魏王后死前告的那一状起了作用,没有人在四处寻找这个孩子。
吴都台从那一天起就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新的流言传出来。
曹非只带了黄苟和另一个亲信赶路,剩下的随从全都从别的路走。他们要一路走,一路宣扬魏国太后逼杀王后之事。
等他赶到铜城时,发现这个边城里的人却早就知道了!
还会有人比他更快?
曹非不敢多耽搁,匆匆寻一家小店想买些干粮这就上路,又怕撞上其他认识他的人,就让黄苟找一间不起眼的背街小店。
铜城是边镇,大多数的人家都会自己存一些粮,路过的商人、旅客有时敲开门,买一些食水,或借宿几日都是可以的。
他在巷子尾寻到一处人家,院墙垒得又高又新,里面有一口井,只有两间房子,院子里倒是有三架车,上面堆满货物。
看来是家走货的货郎。
黄苟在院外喊:“有人吗?”
屋里立刻出来一个汉子,面皮白净,蓄一把长须,却穿着短打衣裳,而且,他穿着布鞋。
黄苟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货郎,就问:“我和家人途经此地,想买些便宜的干粮带着路上吃,不知可否让给我一些?”
那汉子上前打开门,要请他进来。
黄苟摇头,不进。万一此人心怀不轨,他进去后被人从门后关上门,这么高的墙,他可翻不过去。
那人道:“你等等,我进去问问我哥。”
要不是怕现在走了会显得他心里有鬼,他还真想干脆走了另找一家。
正不安着,另一头有人来了,拉着辆车在往这里走。车上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抱着一只大黄狗。
拉车的是个高壮的汉子,看到黄苟站在那里,先站住问了一声:“客人从哪里来?”
黄苟看到这两人吓了一跳,这家四个兄弟?
他让开一步,让这人好把车推进去,拱手道:“我与家人行到此城,干粮吃尽了,想买些干粮,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汉子道:“客人不用急,便是这家没有,别处也能给你找来!”他对着院里喊,“阿三!开门啊!”
刚才那个汉子快步出来,打开门,还是先请黄苟进来。
客人先请,这个规矩一般人家不会有。黄苟怔了一下,腿边一个黄影子已经冲进去了,那个小孩子从车上跳下来,追着狗跑了。
“羊崽!”开门的汉子喊道,“不许跑!”
黄苟道:“你家兄弟倒是不少。”
拉车的汉子说,“我不是他们家的,这家人要借我家的车,我给他们送来。”
黄苟跟着进去,见拉车的汉子把车拉进去后,似乎是嫌院子里地方太小,竟然把车立起来靠在墙上。
这汉子这把力气可真是叫人眼热啊!
黄苟不由得起了将这群兄弟收为已用的念头,也不急着走了。
留长须的汉子说:“我大哥说,家中的干粮要备着过冬呢,不卖。其实现在粮食都不好找,您要是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能买些豆料。”
豆料也行,人不吃,也不能饿着马。黄苟刚要答应,拉车回来的汉子从后院过来,道:“你说的是黑二家的吧?别去了,他们家新买了头母牛,肚里还有一个,快生了,豆料要留着下奶呢。”
这下,豆料也没了。长须汉子再三道歉,最后亲自陪着黄苟走遍这一片五十多户,到底给他买到了两袋豆料,一袋粟米。
黄苟掏了几个钱给他,托他帮着把东西运到车上。这汉子也爽快,跟着走了一趟,黄苟却看到他转眼就把收到的钱在旁边的酒馆里打了一角酒二两肉。
原来是个懒货,爱吃爱喝。那这种人是不会跟着他们走的。
怪不得那一家兄弟多,看起来还那么穷。
黄苟转眼就把这奇怪的一家兄弟忘到脑后了。
姜勇在院子里捆行李,一件件都捆得结结实实的。
姜礼在屋里算账,他们急着走,有几笔账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回来了。
有些可惜了……
不过好不容易得到公主的消息,他们无论说什么都要走了!
商城……
不知道那里怎么样?
不知道公主还记不记得他们?还……要不要他们?
姜礼看向追着狗在屋里跑来跑去的羊崽。
如果公主当时赶他们走是不想再看到羊崽呢?
他们亲手把羊崽养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丢下他。也下不了手杀他。
如果公主要他的命……
他们就只能走了。
想到这里,姜礼的心中就七上八下的。他们能聚在一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不论何时都相信彼此,毫不生疑,正是因为他们都自认为还是公主的侍从。
正因为有公主,他们才会在一起。
如果他们离开了公主……那他们这个家就会散了……
当日,阿温他们带着羊崽走了,他和姜勇却早早的带着牛马在前面等他们,可阿温这个鬼机灵,竟然早早的就换了小路走,他和姜勇怎么都等不到人,只好折回去找,等找到他们时,阿智已经跑回去了。
两边汇合后,阿温出主意说继续留在鲁国内,只怕早晚会被发现,不如去魏国。
这时姜礼才知道阿温原来是魏人,可是他谁也没说,都以为他是鲁人。
他们跟着姜温到了魏国,在路上,他才告诉大家其实他早就不记得父母的名字和家乡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家乡话里他的名字叫“阿官”。
后来在摘星宫听到魏商说话,他才认出他的小名不是鲁话中的“阿官”,而是魏言中的“安哥”。
他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太小了,小到他什么都不记得,到现在想找回家也找不到了。
回到魏国后,姜温也曾打探,他提议大家开个小店做生意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他。
当时姜礼觉得姜温不可信,就装做不认识,一个在城南开店,一个在城北开店。他和姜勇、姜俭带着羊崽,姜温和姜良开了个兄弟店,后来还被人误认为契兄契弟——都是姜良那张脸惹得祸。
他们长大后都长得变了样,不如小时候美貌。只有姜良,长大了也没变,脸还更加娇美了。
姜温开店做生意,姜良就被人看到了,还有人要来抢他。姜礼他们早就听姜温说过有人最近在他的店铺附近徘徊,姜勇早早的守在一旁,看到后上前相助,三人合力杀了两个人后,才再也没有人敢惹了。
经此一事,姜礼他们也趁势和姜温他们成了“朋友”,两边熟识起来,生意更好做了,也没什么人再过来欺负了。
这么一过,就是五年。
五年里,他们每年都要回鲁国打听一下消息,打听公主的消息,打听姜大兄的消息。
他们只知道公主被大王赶出了乐城,可公主到底在哪里,却没人知道。他们也担心过公主是不是死了,可他们听说姜大兄就在浦合,如果大王真的杀了公主,姜大兄还能安心留在浦合吗?
两年前,他们在商人中又听到了摘星公主的名字。
他们去打听,又打听不着了。姜温就起意要把生意做大些,或者他亲自出去跑几趟,回鲁国去打听一下。
姜礼不让。现在的他们只有五个人,可不是以前有姜大兄护着的时候,出去一个,丢了,死了,兄弟就少一个。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直到半年前,他们听说鲁国多了一个商城,里面有个摘星公主,乘神鸟降世。
她最喜欢商人了,所以特意建了个城市给商人。
这个消息很古怪,除了商人,其他人听说了就当个笑话。
可姜礼他们一听就知道!这正是公主!公主在商城!
他们想找商人打听这个商城在哪里,商人们却都以为他们是要去商城抢生意的,不是不肯告诉他们,就是找他们要好处。
他们担心受骗,自己打听,终于得知商城,其实就是鲁国的辽城!
他们这才赶紧变卖家产。
他们要回去。
回家。
回到公主的身边去。


第239章 红谷
秋风乍起,商城外荒野上的草已经黄了。
姜姬让蟠儿找两个老农问一下,看什么时候再烧一次草,最好在下雪下霜上冻之前。
蟠儿答应了,回去就请教了黄老。
黄老正在磨药,听到他问什么时候下雪上冻,奇怪道:“干嘛问这个?下雪前有什么活儿要赶着干完吗?”
蟠儿说:“公主想把商城附近荒野上的草全烧光。”
“……”黄老。
怎么听怎么凶残……有理由吗?
蟠儿还在继续说:“公主说烧过的草木灰被雪水浸一个冬天,等春天化冻后深翻会是很好的肥。”
这是个好理由!
“而且只靠人力除草有些不切实际,趁着草黄了烧一回,田里的草根还要翻出来扔掉,不然明年还会继续长。”这么说,非烧不可了?
黄老认真算起日子来,说起测算天时,这可是他走南闯北的日子一个最重要的本事呢!
蟠儿说:“还有,公主担心冬天粮食少,怕燕人到商城来劫掠,所以要烧光枯草后,让他们的马没有吃的。”
这样他们才会带了更多粮草,商城的人才能去抢。
“……”黄老听懂了。
总之,是个一箭数雕的好计,与已无害,与敌害无穷。那干嘛不烧呢?
烧!
荒草尽枯之后,黄老测出顺风好天,姜姬命人在商城护城河外放了五十把火,不过事际上只放了二十多个起火点,火就烧起来了,借着风势,刮了一夜风后,火一路漫延到了天的另一边。
卫开带着人跟着火往前走,因为如果风向变了,他们就要尽快回去报信,幸好风向虽然改了一回,但仍然没有吹向商城。
一直到天降大雨,浇熄了这场火。商城向纵深燕地一百八十里,尽是焦土。
卫开一直守到火熄才回来。他还有另一个任务,观察燕地边城的反应。
所以他一回来就去见姜姬了。
“公主,燕地边城守备松散。我在距城三十里的地方看了他们十天,没有看到有人出来巡逻。”卫开稀奇道,“就算火烧过来了,他们那里也没反应。”
“百姓呢?”姜姬问,“你可在附近见到百姓或流民?村庄?乞丐?”
卫开摇头,“没有。不过倒是有一个猎人场。”
猎人场,顾名思议,就是把奴隶当猎物打猎的地方。
这种事在燕地国都那里已经禁绝了,可见燕王还没傻到家。
但既然有需求就有市场,边城天高皇帝远,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设了个猎人场供燕贵们游戏。
从冬天到春天,这三个月里是猎人游戏最受欢迎的时间。
而最畸形的是,当那些被赶走的奴隶听说有燕贵来猎人场时,他们反而会赶到猎人场去。
因为燕贵们在猎人场猎到的奴隶都是战利品,会全部带走。
喜欢砍人头玩的人毕竟是少数。奴隶们会观察哪个燕贵只是把人擒住,那他们就会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制造机会让自己被抓,那就可以又有一个主人了。
这是姜义说的。
“燕人里并不以此为耻。”燕地的经历对他来说并不愉快,但他现在回来了,就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如果公主想知道这些事,这对公主有用,他就告诉公主。
“对他们来说,有主人就有饭吃,有衣穿,有活干。”姜义说,“没有主人的燕人连活都找不着,只会饿死。”
原来是这么回事。
燕贵们占有着整个燕地所有的工作,想干活,想凭自己的力气吃饭,只有去当奴隶。
她一直觉得燕国的现状太奇怪,太不可思议。现在却发现不管一个国家多么让人无法理解,它能生存下去,就一定有它的生存之道。
燕贵们拥有燕国的一切。它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山坡,每一座森林,每一块土地。
地里长的野草、野菜,是属于主人的。森林里的鸟,河里的鱼,也都是主人的。
所以普通人既不能靠打猎为生,也不能自给自足的去种地,哪怕你种出来了,只要那块地是有主人的,地里长的东西就都属于主人。
这样一来,燕国的平民百姓除了当奴隶根本没有别的活路。
“那个城叫什么名字?”姜姬问卫开。
“城门上写的是白。”他说。
白家的城?
白家现在不知道在投资谁。白贯的妻儿投效了芦芦,可问题在于漆四并不是名义上可以争夺王位的人——白家的人总不能在上有燕王和燕太子的前提下跑去投资漆四。
“我们的煤快到了吧?”她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蟠儿点头,“快到了。”
虽然漆四提出了那样一个要求,但因为几个商人就不要这些煤了?显然不可能。
所以煤还是运来了,卫开也快要去当强盗了。
她看了眼蟠儿。
黄老教他救人,她却让他杀人?
什么时候她也对杀人变得习以为常了?
“把消息透给这座白城的主人。”她说,“就道,漆四想卖东西给鲁人,又怕大王猜忌,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牺牲自家护卫。”
蟠儿转眼就懂了。
这白家如果真发愁没机会讨好漆四,公主这句话送过去,白家说不定会宁可牺牲自家护卫也要让漆四这桩买卖完成。
虽然还是要死人,但动手的不是他们了。
卫开愣了,旋即有点感动。他和姜司官对望一眼,都明白公主这是在保护他们。
看这两人仿佛被触动的样子,她有点好笑,又有些悲伤。
虽然换了举刀的人,但这些商人还是等于死在她的手上了。
别人都能洗干净,她不行。
黄老看到蟠儿回来时脚步轻快的样子就知道有好事,趁着阿布去灶房看人做饭了,他让蟠儿坐下,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啊?
蟠儿先是说没有,可脸上的喜意是越来越重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了黄老。
黄老越听,心里越沉重,脸上还是欣慰的说:“你看,公主都这么珍惜你,你以后那些手段也少用。有时不必杀人,事情未必就办不成。你多想想办法,我看公主是个有仁心的,她也不喜欢看到死那么多人。”
“是啊,公主仁慈博爱,她爱我们所有人,就像妈妈一样。”蟠儿怅然的说。
黄老继续磨药,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明年是商城的第一次新年,要好好的祭祀一下才行。”
蟠儿啊的一声惊起,他把这个给忘了!连忙对黄老说一声:“我出去了,晚饭你们不用等我了!”
然后就跑去找卫始商量祭祀的事了,这个可不能马虎。
他匆匆离去,阿布听到脚步声跑回来说,“要吃饭了,他去干嘛?”
有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不能等一等?黄老用力的一下下磨着药,汗水洒下来。
——她也只是个孩子。
——她能爱所有人,谁来爱她?
——既然当人那么痛苦,就当神吧。
饭摆在案上,卫始和蟠儿却都顾不上吃。
“祭祀的神庙已经打扫干净了。”卫始说,“但我不想让公主用原来的。”
辽城原本有两处祭祀的地方,一处是杨家祖坟,一处是誓师的祭台。
蟠儿道:“我也是这么想。”
他们都觉得是时候让公主走到人前了,有什么比主持新年祭祀更合适让商城的人认识公主呢?
卫开带着人走遍了商城附近几处残存的城址,找到其中的祭祀之所,把那里剩下的砖石都给拆下来运回商城。
这是黄老的提议。
黄老道:“此处毕竟还是有原著民在的。用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神庙,更有助于他们接受公主的身份。”
神话公主,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因为商城并不是公主的封地,而乐城中的大王对公主也没有多少善意。如何保护公主,保护他们的商城,给公主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掌管商城呢?
那就是把公主造成神。
神话某人,这对卫始他们是没什么问题的,不管是接受起来还是操作起来都透着那么一股轻车熟路的淡然。
黄老有毅然之色。
蟠儿是一往无前的坚定,还有点兴奋。阿布则是真心诚意的相信公主就是神,不是说公主是坐神鸟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姜姬当然发现了周围的每一个人最近都不太对,她倒是不觉得会有生日惊喜这种东西。不过在听说他们在建新的神庙用于新年祭祀后,她觉得这样很好。
“也该让商城忘了杨家了。”让这一片土地上的人都忘了杨家,忘得干干净净。
听说神庙已经搭好了架子,正在往里垒砖,而这些砖都是从附近以前的神庙里拆来的,肯定附有神力,用来盖神庙一定不会塌。
“……”每当她觉得这个世界在给她无限惊喜的时候,它都会再告诉她,其实还是老样子。
她看向真心相信用了神庙的砖就不会塌的蟠儿,说不出打击他的话,道:“……那我去看看吧。”
神庙位于商城西侧。卫始征了两千个奴隶日夜不停的修建,她看到时,神庙已经初具雏形。
在它的另一边堆着山一样的巨大石砖,奴隶们正在把其中碎掉的部分给捡出来,形状还算完整的就继续用,只是需要补一下,已经破了一半以上的都会抬出来,放在另一边重新打磨成小一点的石砖使用。
就算离得远,她也能看出那些石砖应该都有着很多年的历史了。它们都很粗糙,全是手工打磨而成。想像一下,在这个世界,在还不会烧砖的时候,要盖一座神庙,需要先找到一座适合开采石料的山,开采过后,运到此处,把石料一块块打磨成砖。只是这样只怕就要花上很多功夫了。
而且……
她发现这些砖在放上去的时候,真的没有用粘合剂……
怪不得他们这么担心这神庙会不会塌。在更久远的古代,没有粘合剂的房子建出来,如果塌了,肯定就是神发怒了。
不过人民充满智慧.
……所以这些砖才会这么大,一辆车只能放一块砖才把它们都运回来。
上回挖砖盖城墙时不挖这砖,估计是实用性不强。城墙要上要下,这种砖垒上去,外人一攻城,它自己就倒了。而且数量也不够。
她对这些少说也有七八百年寿命的砖很好奇,不由得走过去看。没想到黄老也在,他正趴在一块砖上看上面的花纹,看得聚精汇神。
“黄老,在看什么?”她过去问,也弯下腰看,好像是一个向上的水花?火花?
黄老看到这个公主来了丝毫不觉得惊讶,就算她不来,他也正想回去就去找她。
他艰难的直起腰,姜姬立刻上前掺扶住他。
看到胳膊上的手,黄老心情复杂,他暗叹一声,态度突然软化了,温柔的指着那花纹说:“公主,我看这应该是本地百姓以前种的粮食。”
姜姬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她立刻蹲下来凑近细看,黄老这么一说,她就越看越像了。
杨家对这一片犯的一桩大罪就是他们破坏此地的传承。
不止是杀光了此地的人,或把这里的人都变成奴隶那么简单。
在没有文字记载,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一地的百姓繁衍生息靠的就是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生活习惯。
这里什么地方有水?哪里适合人类居住?哪里有凶兽?哪里有毒蛇?
甚至,这里适合种什么粮食?有什么传统的菜?他们以什么为生?等等。
杨家把这一切全抹消了。
到姜姬这里,用个最简单的例子,她让奴隶开完荒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让他们种什么才能有收获!才能适宜本地的气候,不会有特别的病虫害。
所以她才会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三五年内不指望这里的地能养活这里的人,哪怕只养活一半的人。
她也早就有准备可能会花是很长时间,才能找到适合本地的作物,才能摸索着找到种植方法,然后才能开始大面积种植。
谁叫本地已经至少有四十年没人种过地了。
而她现在连一个出身本地的农民都找不到!
四十年,就算当年那个人一岁了,现在她在奴隶里也没看到四十岁以上的人。
就不说改良品种了,先让她找到本地的作物,再说剩下的问题。没有第一步,后面就是空中楼阁。
现在却有了一个按图索骥的机会!哪怕找出来不是本尊也算是个方向!
“找!”她也不让人盖庙了,立刻拓了此图去找,“神庙附近一定有与这相似的植物!去水边,还有其他水源充足,或鸟兽多的地方去找。”她说。
她让卫开带着他手下所有的兵去找,结果一日夜后,她手中就攒着一把灰青色的干枝。
它们大概有半人高,杆细,叶窄,头顶端有对生的花状物,触之较硬,原来都是绽开的果壳。
就是看起来不太……不太能结果的样子。
卫开说:“水边生了一些,我只让他们采了这么多。”他拿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倒出来:“地上有一些这种小谷子,我也让他们给捡回来了。”
别看这一小把,好像就数千粒,他们的大半时间都用在捡这个上了。
她拿起一撮,发现它们比她见过的最小的谷米还要再小一点,暗红褐色。
能吃吗?
“煮一点。”她说。
于是,小鼎拿上来了,柴架起来了,水倒进去,她抓了三分之一放进去。
煮了一会儿,水变红了点。
她让人盛出一碗,正准备喝,被蟠儿拦住,“公主,我让人抓一只鸟过来。”
鸟被抓过来,喂了它一点煮过的,一夜过去,仍然活蹦乱跳。
“看来是没毒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当粮食吃。
她让人把昨晚上那个鼎拿过来,随即惊讶的发现,鼎中的水,变成了果冻一样的半固体!
“原来如此……”她叹道。
这种作物,确实是可以吃的食物,只怕还是神庙用来祭祀神明的食物。
卫始问:“公主,要不要把红谷都采过来?”
这种作物没有名字,她就道称为红谷吧。
于是,它就成了红谷。
“不用。”她说,“明年让人去看着,看它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成,什么时候结穗,再看看会不会生什么虫害。然后取一些种子,在别的地方先试种一下,看看它的适应性如何。是不是需要在多水的环境下才能生长。”她叹道,“还要看看它到底能不能填饱肚子。”
要是只能做做果冻,那……她只能用它骗人去了。


第240章 在商言商
姜姬让人拿水和浅盘来,把剩下的种子浅浅的泡上,再搭上一条湿麻布,放在屋里的桌上。
今年冬天以前,她让人在宫殿里盘好了炕。
以前没搞是轮不到她做主,现在能做主了,各项生活条件都要跟上。
比如公厕,比如市政防火措施,比如供水系统,比如供暖以及医疗保障。
公厕就是不许人再随地大小便,现在能在街上当街便溺的只有牛马。
防火,则是大街小巷的水缸。
供水系统,其实就是把城里的各个水井编号,再把住宅区编号。自己家院子里有的水井就不说了,公共地区的水井只能一个号对一个号,所在住宅区只能打所在区内的水井里的水,不能跨区打水。而且人用水、畜生用水,生活用水和商业用水有了严格区分,跨区打水禁止,越线用水要被抓去干活。
听阿布说现在街面上不拿砍头吓唬人了,都拿干活吓唬。
现在他们都说,当奴隶要当公主的奴隶,管吃管住不管干活,不挨打不会死,生病还有药喝。
但如果不是公主的奴隶去干活,那就是干到死为止。
供暖系统也就是奴隶屋里的大炕。冬天越来越近,她能让每个人每天都吃一顿饭,却不能让他们每人有一件冬衣。
这个冬天,商城冻死的奴隶只怕会有不少。
她没办法,只好先把炕搞出来。没有棉花做棉衣,却有煤可以烧。
至于医疗系统,其实她认为更像是临终关怀。
她告诉商城所有的人,如果生病了,可以到医院去。
医院里却没有足够的医生和药物,不说黄老能不能当全科医生,就算现在医疗水平已经达到了,他一个人分成十八个也看不完了。
还有药材的事。成药没那么多,而冬天根本没有草药可采。
至于草药库存这种东西,她一说出来就引起黄老的嘲笑。
什么是草药呢?就是草,植物,它在枝头上新鲜的时候有药效,摘下来放在仓库里存个十天半月的,烂了、干了、枯了、瘪了,谁敢给人吃?
中草药的炮制与保存是个长期发展的过程,目前显然还达不到理想的条件。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药都像人参一样可以久存。
至于成药,黄老继续嘲笑。中医讲究的是按病下药,身体病症不同,药的配伍剂量完全不同。
她被嘲笑多了,点头道:“您说的对,现在也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统计研究,对一些常见病症进行归纳总结,制出成药,是我想得多了。”
黄老:“……”
老人家被她说跑了。
听阿布说回去饭都不吃,带着行李就跑医院去了,发誓要记下所有病人的病症,看谁跟谁的一样,好配药把人都给治好。
姜姬有点后悔不该跟老人斗心眼,亲自跑去想把人再给请“拉”回来——累坏了怎么办?都这把年纪了!
黄老一见她就夸她聪明!心眼多!
“……”夸?
“别人都没想到,就你想到了!”黄老一脸慈祥,悄悄往公主身后一看,见她身后乌鸦鸦一大堆人,就怕她来硬的!
“你放心,你看,病人们住那个屋,我住这个屋,平时我们不在一块。”他拍拍屋里的炕,“我这屋里还有炕,冻不着我。”再把阿布叫来,“平时我每天也去有新病人时过去看看,不然都叫他跑腿,你看,也累不着我。”
算是把她的理由都给堵了。
黄老一一数完,微笑着跟她商量:“等下了雪我就回去,好不好啊?”
还有能什么不好的呢?
她算是被这个老头打败了。
不过黄老去了以后,改变是很直观的。以前她接到医院的报告就是今天收了多少人,其中断腿的有几个,断胳膊的有几个,瞎眼的有几个……最后死了几个。
不能说卫始派去的人干得不好,挺好的。但黄老去了以后送回来的报告是这样的:今日入院十七人,斗殴四人,其中一人头中一斧,进门咽气。
死者十人,其中七人皆是头晕入院,住院其间呕吐、腹泄。死时称重,皆不足三十斤。
她立刻让人去问黄老,密切注意最近有没有这样的人再来,如果有,隔离,然后问清他们来之前在什么地方住,平时吃喝的食物又是哪里来的。
于是就很快查出有一个商贩弄来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肉酱,全都臭得像屎了,他还卖了出去——当然,价格很便宜。
因为商城的发展她是完全放手的,天然纯粹的自由市场。她其实上就是提供了一个极为适合商业发展的空间,让它们自由生长。
于是,有了无数路过商城却在此地无家无业的商人,就有了可以租的房子,可以租的下人,可以租的马车、空地、仓库。
于是,有了在此地讨生活的流民。
这些人大多是跟随商队而来,发现这里比他们原来住的城市好,就离开商队留了下来。
姜姬刚发现时还有点激动,因为这意味着除了她不停的买奴隶之外,商城的人口也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中。除了让人类自行繁衍生息之外,外来人口的涌入也会带给这个城市新的生机。
可这些流民多数都是干一天活,吃一天饭。他们没有积蓄,没有住所。
姜姬会限定用水区域,也是考虑到发生疫病的可能,所以先限制了这些人的生活范围。
给这些人吃的饭,当然不会是太好的。就算他们手中有钱,也舍不得吃贵的东西。
所以他们吃的就是最便宜。
另一件蓬勃发展起来的东西是茶馆。
现在的人喝茶比吃饭的多,因为一碗水比一顿饭便宜多了,要谈生意,去饭店不如去茶馆,一样可以谈。
而茶馆卖很多东西,包打听、脚夫、马车,饭。
饭有贵的有便宜的,最便宜的那一种,当然是用最便宜的材料做的。
如果说店里存心想让吃死人,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