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此起彼伏,“去做生意吧?”
“去哪儿啊?”
“带我们去吧!能杀人!”
“这一看就是个头子!”
屠豚看看自己腰上插的一排刀,“……”
陀陀那些役者也有些跃跃欲试,他们也是汉子,这段时间看他们“做生意”看得眼热。陀陀问:“屠豚,是去做生意吗?”
屠豚:“……怕死吗?”
“不怕!”
“那怕啥?”
“我死了你们不用埋!”
“瞎说,将军把死去的兄弟都给捡回来埋了。我们将军可仁义了,我们可不能给将军脸上抹黑!”
屠豚转身向乐城走,身后的人一愣,赶紧都跟了上来,在月亮下这一群人像洒在荒野上的一小队离群的蚂蚁,茫然而坚定的向前走。
“啊!!”随着尖刀刺入,人脸上的表情整个僵住了,那是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绝望。
蒋龙倒了一杯清茶,摘星楼的庭前早就全是血污了。
姜姬坐在殿中,数着这第十九个倒下去的人。说实话,她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只是觉得她很脸熟。
就算她在之前给了这些宫女很多布和首饰当嫁妆,让她们回家乡,告诉她们留在家里不要回来了。但蒋龙还是能一个个的把她们都找回来。
这些鲜活的女孩子被抓进来看到她时还满脸惊喜,向她呼救,直到一个个倒在刀下。
蒋龙把茶端到她面前,“公主,为何不饮?”他看了一眼庭前的断头尸,惊讶道:“难道公主是因为这些人才喝不下去的吗?”
摘星楼中空无一人,四天,她只喝了一些水,粒米未尽。
但饥饿并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这些熟悉的面孔又出现在她眼前。
她只能告诉自己……离开的人更多,逃出去的人更多,这些宫女只是因为住得近才会被抓回来,不见那些侍人都没被抓回来吗?
“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喝得下,我喝不下。”她说。
蒋龙打量着她,摇头,“直到此刻,你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公主,我真怀疑是不是只有我把姜武抓来在你面前杀了,你才会有表情?”
她笑了,“你杀得了姜武?你敢杀他?”
她这个公主只是门面,姜武才是姜元的心头宝。她还真不是小看蒋龙,他如果敢杀姜武,那她才佩服呢。
蒋龙把变温的茶泼了,又重新倒了一杯,只为了闻茶香,看来他也对这满庭的血腥不适:“我为何不敢?大王到如今都不肯见我,如果我再也不可能获得大王的信任,又何需怜惜一个姜武?”
“不过一局,你就认输了?”她说,“四天前,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现在你只能在我面前杀人,却连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蒋龙的脸色变阴了,她笑着说:“蒋公子,我跟你赌,你舍不得出局,所以别再在我面前作戏了。”她站起来,“给我准备热水和食物。”她用下巴指着仍被按在尸体前剩下的那些宫女,她们早吓得魂不附体,“让她们进来侍候我。”
蒋龙阴沉的看着她。
“你既然吓不住她,就该想别的办法,死不认输可一点都不好看。”怜奴从廊后冒出来,对着姜姬一揖道,“公主快回殿中去吧,我立刻让人准备热水和热饭。”
蒋龙跳起来,这几天金潞宫大门紧闭,冯瑄和龚香都没出来,怜奴当然也毫无踪影。他现在出来是说明大王已经气消了吗?
他顾不上再理会姜姬与怜奴,转身快步向金潞宫走去。
怜奴让侍卫把还活着的宫女送进摘星楼,再把前庭的尸体搬走,跟着,他也上了二楼,看到姜姬坐在栏杆前往下看,那些侍卫正从水道中汲水来冲洗前庭、阶前的血。
“你来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变成的尸体被人拖走,“大王没事了?”
她对怜奴的手段有信心,就算当日姜元没事,这四天不知喝下、吃下多少东西,也该出事了。
怜奴第一次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凑近她的脸看:“你真的不是大王的孩子?”
“不是。”她说,“我跟他已经越来越不像了。”这张脸,竟然是她原来的脸,她原来不是魂穿,是肉身穿。不过现在知道这个也不重要了。
怜奴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点头:“你确实和大王一点也不像。”也不像姜家人,他盘膝坐在她面前,好奇的问她:“你父母是谁?”这几天不止是他,冯瑄和龚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原因是她实在不像是无名无姓的人,按年龄算,她被姜元劫掳为女的时候应该还很小,冯瑄说她以前连鲁言都不会说,说得一口土话。
“那应该是她后来才学的,必不是她家乡话。”龚香摇头,“年纪那么小,就算读书也读不了多少,她的聪慧应当都是其父母言传身教而来……丢了这么一个孩子,其父其母只怕恨不能对大王食肉寝皮。”养得这么好,父母一定下了苦心,一定非常珍爱她。
“也可能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冯瑄道。
“她手足细长,家中必有世仆,不可能由其父母亲操持细务。就算父母死了,祖辈亲友呢?家中的仆人呢?”龚香一一问出,最后摇头叹道:“只怕又是一桩惨事。”
怜奴一开始以为姜姬是个乡野女子的孩子,现在发现她不但不是大王的骨肉,还有可能是哪一家流落出来的。顿时笑不可掩。这世上总有人比他更倒霉,出身好又如何?又能抵什么用?
怜奴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也没告诉她姜元现在怎么样了。
等他走了以后,那些宫女才哆哆嗦嗦的上来,哭着说楼里什么也没有了,她们找了半天,找不到柴,找不到米,什么都没了。
“先烧一些水。”
“没有柴……”
她指着殿中的陈列乐器的木架,“把它劈了吧。”
宫女们一抖,都不敢动手。
姜姬起来走过去,把木架推倒,这些木架全是锲形结构,抓住用旁边的铜器砸一砸就砸下来了,她刚砸掉了一根,旁边就传来更用力的敲击声,是另一个宫女。她手握一只铜壶,一下下狠狠砸着,咬着牙,掉着泪。
其他人也过来了,一个宫女接过她手上的铜器说:“公主,你回去吧,我们会做的。”
这些女孩子真的开始想办法出主意了。
一个人说:“水烧好了可以喝,喝了就不饿了。”
“我们能不能出去买……”
“可能不行吧……他们把公主的钱都抢走了……”
姜姬又回来,她们看到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恭敬问她:“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您是想沐浴吗?”
她摇摇头,小声对她们说:“荷花下面的根是可以吃的,不过不能让他们看见。”
一个宫女马上说:“那我们晚上再挖!”
姜姬摇头,晚上看不清,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夜盲症,也就姜武他们这些干惯了坏事的才练了一身本事。
“白天就行。”她说。
一会儿,她和八个侍女一趴在二楼的栏杆处看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几人手中都拿着两个铜器,如果远处有人来她们就敲响铜器报警,剩下的侍女就脱了衣服潜到水道下去摸藕,她们不知道是什么,但公主说长在根下,摸着荷杆往下掏,在泥里埋着,小臂粗细。
水很冰,但当她们抱着几节漆黑的裹满泥的藕节跑回来时,所有人都在笑。
“公主,是这个吗?”她们兴奋的拿给姜姬看。
“洗干净看看。”
楼里有水眼,洗干净后,虽然皮黄又细,但确实是藕。这个东西煮着吃还能喝汤,侍女们用铜盆铜壶煮了很多,美美的吃了一顿。晚上,她们实在害怕,姜姬就让她们住在了二楼。
她却毫无睡意,倚在栏杆上向外望。
“公主,你在害怕吗?”一个宫女悄悄走过来,手中拿着半副帐幔,楼里已经没有被褥了,她们铺盖的全是帐幔。
她把帐幔披在姜姬身上,搂住她说:“公主不要怕,我们和你在一起。”
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第182章 生死
从那天之后到现在已经四天了。
四天,大王都没有出现。
冯瑄和龚香当然不会让那天的事流传出去,所幸大王自从服丹之后也很少见人,这才没露馅,不然大王四天不见人,早就有人来打听始末了,那公主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一定要瞒下来。”龚香道,“让人知道大王骗了所有臣民?百姓?公主是假的?”想想天就塌了!
大王能安稳的坐在王座上,能接过朝午王后千疮百孔的的鲁国,国内还不生乱,那是因为鲁人都相信他。
“他能立足的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好名声!”龚香叹气,“鲁国到现在还不乱,百姓们不管日子多难过也能熬下去,公卿们不管是不是看得起大王都乖乖伏首,都是因为他的这个好名声。”
姜元不荒唐吗?其实也很荒唐,但他目前做的事都可以忍受。他针对冯家与蒋家,权臣嘛,大家不介意大王想除掉冯、蒋两家,因为有人下就有人上,龚香不就上来了?那他们也可以当下一个龚香。
姜元养兵,这个也可以接受。何况不过两个野小子,手上的人还不足一万,兵不成兵,将不像将,说是将军,做的却是土匪的勾当,私底下大家都把这件事当笑话看。
除了这两件事外,他当了几年大王就养出一个爱好:服丹,还遮遮掩掩偷偷服,没有大肆兴道建馆,没有从山野之间征召仙人道士,更没有命令各城太守举荐有道修行之人。
大家为什么要反对这样的大王呢?有他在上面坐着,不是很好吗?
这就成了大王的“仁善”之名。
或许大王有一些好色:比如玉腕夫人的种种香艳之事。但玉腕夫人死了以后,他也没有广征美女,没有听说哪里有美人就命当地人送上,也没有把冯家女子都给抢进宫去,只是一个人偷偷伤心。
——大王是多么深情的人啊。
可能大王还有些耳根子软,没听人说吗?摘星公主之名,奢侈、骄横、霸道,大王却从来不责备公主,百般宠爱。
——这说明大王是个心软的父亲呢。
凡此种种,在大王继位后的数年早已为鲁人津津乐道,更是传遍诸国。
如果在此时,被人知道大王以一个假女儿骗了所有的鲁人,骗了天下人,那鲁人日后还有何面目自称鲁人?恐怕从此之后,耻言出身!无国哪有家?无国无家的鲁人又该何去何从?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让这个假公主消失。但龚香和冯瑄都很清楚这一切不是个这假公主的错,而是大王。假公主死了,大王也就失了把柄——他随时可以再造一个假孩子出来!谁敢保证下一次他假造的不是公子呢?不是下一任的鲁王呢?
这么一来,他们连那个被公主杀掉的小公子是不是大王的骨肉都不敢确定了。
……毕竟据说那个女人是被藏在役者的屋里藏了三年。
龚香怀疑的目光转到冯瑄身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戚然。
仔细想想,大王宠过的女人也不止那个侍女一个啊,前有玉腕夫人,后有现在的王后,当年的蒋夫人,这两个身份高贵的女人都没有怀孕,怎么会是一个躲在役者屋里的女人有了孩子?宫中并不禁绝男女之事,侍卫与宫女、侍女之间的韵事也时有发生,只是宫女或侍女不会看得上粗役。
但那个女人呢?
龚香问:“玉郎,据说承华宫的女人曾是冯家侍女?”
冯瑄知道他想说什么,没好气道,“我又不见得认得出每一个?”
龚香点头,“那不如就请冯太甫前来一认?”
“叔叔?”冯瑄犹豫道,“叔叔……不知肯不肯……”
冯丙听完这两人让他“偷溜到承华宫偷看那个生下小公子的女人”的主意后,问:“为什么要去看他?”
冯瑄道:“我们怀疑那个小公子不是大王所出。”
小公子的死讯还不为人所知,冯瑄和龚香商量过后都认为小公子过上几天悄悄病死就行了,反正其母身份不高,也不需太在意。
他们现在担心的是大王的人品,想知道大王还编了什么瞎话……他们现在真是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敢信了。
两人忧心忡忡,不想冯丙说:“大王说是就是,你们何必在意?”
两人目瞪口呆。
冯瑄震惊莫明,一时连舌头都丢了。
不是自己家人,龚香回神快一点,击掌道:“叔叔果然洒脱!”他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姜家的鲁国,大王自己的儿子,他想给谁就给谁,想认谁为子就认谁为子。”他笑了一下,说:“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如果这个被大王藏在役者屋里的女人清高雅洁,那他会相信大王把她藏在那里是畏惧蒋家之势。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大王让她和役者住在一起,或许有畏惧蒋家的原因,也有并不在乎她的可能。这样的话,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真的会是大王的吗?
冯丙点点头,赞同龚香,“那我就去看一看吧。”
阿默坐在屋前空地晒太阳,她仰着脸向着天空,享受着阳光温暖的抚慰。这是她仅有的可以放松的地方,在这个宫里,她除了能在门前这里坐一坐以外,其他哪里都不能去。她的食水都由一个宫女送来,而这个宫女,在发现小公子被抱走后,大王也不再想起阿默,也离开她了。
不过她还记得每天给她送一次饭和水。
阿默遥望着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的屋檐,想像着住在那里,被侍女环绕着的儿子。他一定长得很大了吧?长得很胖吧?一定有很多人爱他,一定有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温柔慈爱的乳母,轻声莺语的侍女。他一定住在最宽广最明亮的宫殿里,燃着高雅淡洁的香气,周围轻纱曳地,一丝灰尘也落不到他身上,他穿着最柔软的丝绢,最轻薄的纱衣,用最干净的泉水沐浴。
他一定、一定会在长大后来找她的。到那时,她也会住在那漂亮的大宫殿里,会像阿乔和半子一样,有无数的人服侍,如果不想吃这些菜,立刻就能叫人重做!到那时……她会是鲁王之母……会是太后!
阿默低着头嘿嘿笑起来,突然一个阴影落下来,她以为是那个宫女,笑着抬起头,“我都快饿死……”她愣了。
而她面前的人——冯丙,在看到阿默的那一刻起,就像被一柄铜锤猛得打到头,一阵天旋地转。
“阿默?”他轻声说,“你是阿默?”
他的手在袖中轻颤。
阿默早就滚倒在地,跪得好好的,瑟瑟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冯丙转头看了看,似乎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对了,这里是承华宫。
他是来看小公子的生母的。
“是你生了小公子……”冯丙说。
阿默吓得直打战,牙齿咔咔响。
冯丙瞬间平静了下来,他走到阿默身边坐下来,拍拍旁边的地面,“阿默,坐下跟我说。你是怎么出现在大王身边的,当时又是怎么回事?”
阿默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包括起火的那天晚上,照明宫里的人,阿燕来到她们睡觉的屋里对她们的耳语,她们逃出了宫,身后的宫道上瞬间就升起的火海。
“阿燕?”这个早就消失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其实比他想像的更清晰,在半子死后,有关她的一切,都被冯丙放在心里,每天都要温习一遍。包括她妆台上的一只用了一半的胭脂盒是哪一家的,什么牌子,什么香气,什么花纹……她最喜欢的那半匹布,舍不得用完,一直留着想再裁一条裙子。
凡此种种,他全都记得,恍如昨日。
在半子出生后,他已经忘了阿予,等他发现时,他已经连阿予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他在惊醒后痛哭,他竟然会忘了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他是个多么狠心的父亲啊……
“阿燕怎么了?”冯丙柔声问,“她为什么恨半子?她们不是像姐妹一样要好吗?”
阿燕性情刚直,大胆直率,他一直觉得这个强硬的女孩子可以保护半子。
阿默低头说:“……因为半子让阿燕去服侍大王。”
“哦,阿燕不愿意……”冯丙点点头。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冯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要吐尽这许多年一直不敢放松的一口气。
他转头看阿默,微笑:“但你愿意服侍大王,对吗?”
阿默打了个哆嗦,从心底升起凉意。可她抬起头,冯丙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暖,他柔声说:“不用怕,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半子一样。”
阿默放松了一点,“半子……”
冯丙一笑,转口不再提起半子,问阿默是不是当时就没有出宫。阿默摇头,说:“是殿前的那个大将军去山陵找人,我当时吃不了苦,在那里的女人最后不是死了,就是卖了,要活着只能嫁给他们那里的男人当老婆,我扑到将军的马前,说我是半子的侍女,他就把我带回来了。”
“他去找谁?”
阿默摇摇头,“不知道……”
“没事。”冯丙转头看了眼她现在住的地方,房间里只有一个装水的陶罐,一根木棍支在门边,屋子没有窗,里面铺着一堆草,上面有人睡出来的痕迹。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冯丙问她。
阿默点头又摇头,“会有个宫女来给我送吃的。”她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今天还没来……”
冯丙掏出荷包,里面放着糖块。阿默接过来,欣喜的掏出糖块刚含到嘴里,胸口一凉,一柄尖刀就插了进来。
可能是她的力气比冯丙更大,可能是冯丙年纪大了,她推开他,胸口带着刀还跑到了长廊上。
等侍女发现她时,她倒在楹柱后,身上已经凉了。
冯丙回去后,没有理会冯瑄的追问。冯瑄站在冯丙院子的门前不敢进去,阿乳守在门前,皱眉说:“你叔叔累了一天回来,睡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玉郎。”
冯瑄只得回去了。
阿乳打了热水去冯丙的屋里,把坐在榻上的冯丙的手拉出来,给他洗干净上面的血污。
“这是谁?”阿乳问。
“是一个家里以前的侍女,还是我亲手挑的送进宫去的。”冯丙说。
“为什么杀她?”阿乳惊讶的问。
冯丙理所当然的说:“半子和阿乔都死了,她还活着干什么?”
阿乳点点头,“她是躲在哪里才活了这么久的?”
冯丙:“大王用她生孩子。”他舔了下干裂的唇,“小公子就是她生的。”
阿乳愣了:“……她有大王的孩子?”
“对。”冯丙笑了,“我还以为蒋行云说的是假的,不过是想借半子的势替那个女人找身份。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家里的人。”
阿乳瞬间怒火上涌:“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半子和阿乔?如果她们俩能有这个孩子又怎么会死?!”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了,但冯丙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半子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死了。
既然这样,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活着?
——那个来晚的孩子,又凭什么活着?难道冯家的女人生的孩子,还要落到蒋家女人的手中去吗?


第183章 着
阿默死了的事,冯瑄和龚香过了两天才知道,还是因为侍卫发现了从承华宫扔出来的尸体。这下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没人能告诉他们那个小公子到底是不是大王的骨肉,大王是不是在继公主之后仍然在血脉上撒谎,欺骗众人。
杀阿默的人有可能是冯丙,也有可能是小蒋后,甚至可能是哪一个想占便宜又没占到的侍卫。但现在追究也无济于事。
龚香叹气,看了一眼仍殿门紧闭的正殿,拉着冯瑄回到左殿说,“不管大王怎么说,就当小公子不是大王的骨肉吧。”死的没有活的重要。
冯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一定要见到大王,才能劝服他。”
大王一直不肯见他们,应该还是想杀公主。不是因为她杀了小公子,而是因为她坦白了身世。
“我们必须让大王明白,公主是他自己捧上去的。”龚香毫不客气的冷笑,“不能想占便宜时就说慌骗尽天下人!觉得麻烦了就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就算为了警告大王,这个假公主也必须要留下来!
他说完看到冯瑄竟然在发呆,不快的道:“玉郎?玉郎在想什么大事?”
冯瑄抬头,摆手道:“无事。”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道:“四海,走吧。”
龚香想起冯瑄现在也算可怜,家不成家,也不再追问,两人一起来到正殿前,振衣,三拜,跪也不跪,直身呼喊道:
“大王!请大王赐见!”
“臣冯瑄!”
“臣龚四海!”
“求见大王!”
“请大王赐见!”
“请大王赐见!”
殿外的呼喊一声声传来,殿里,姜元气都喘不均了,心慌手抖,目眦欲裂。他一手用力按住床板想坐起来,可是另一半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半点不听使唤。
“大王,大王休怒!”怜奴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也不靠近,跪在三步远处叩道:“大王,此病忌怒,大王需制怒!”
姜元一下子摔回床里,抖着手指着殿外,“去!撵、撵走他们!”
怜奴回头望了一眼殿门,摇头道:“大王,小人做不到!”
姜元从榻上扔下来一个匣子,没砸准,准头离怜奴足有四五尺远,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怜奴看了一眼,这是原来装丹的漆匣,精美无匹,因为姜元把它放在床上时时抚摸,匣子被摸得光滑无比。
这本来就是个空匣,他还希望能从中摸出仙丹吗?
怜奴冷笑,仍然跪在原地叩道:“大王息怒!”
姜元不敢高声,不敢让外面的龚香和冯瑄知道他坐不起来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奇云山人,可乔银一直没出现。
说起来还要多亏怜奴,在发现他不能动之手,立刻就紧闭殿门,把侍人都赶远,由他贴身服侍,还去找来人参给他服用,但吃了几天人参之后仍然不见起效。
姜元本来还希望这种无力是暂时的,躺几天就会自己好,等到如今,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如果龚香和冯瑄发现他成了废人之后会怎么对他呢?就像美人口里的朝午王,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由侍人服侍,太阳好时侍人会把他的床榻抬出去让他晒太阳,宫中的侍女为了生下孩子,都会来找他——
不!
不!!
他绝不要落到那个地步!
到了那一步……到了那一步……
姜元抖着嘴唇。他不想死。他舍不得死!他才当了短短几年大王,还不曾好好享受过,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怜奴一直跪在下面,一点也不着急。
已经快十天了,龚香和冯瑄不可能再有耐心等下去。大王早晚要妥协的。
他如果不想见这二人,就必须让别人去见,身份还不能低,太低了就是看不起龚香与冯瑄。事到如今,大王杀不了公主,更杀不了这两个知情人,他不但不能杀他们,还必须要笼络住这两人。
“来,我儿来。”榻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招了招。
“大王……”怜奴没有靠近,只是柔声唤道。
“我儿,你去替为父见这两人。”
怜奴从善如流的改口,沮丧道:“儿不敢……”
“有何不敢?”姜元闭着眼睛,“蒋家小儿无能至极,这内史,本来就不该他做!孤本来就是想把内史留给你。”
怜奴就感激的落了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又激动的膝行过去握住姜元的手,泪水一滴滴打在他的手心上。
姜元看不清背光中怜奴是什么样子,摸到他的泪放了大半的心,柔声道:“你如今是孤的内史了,快去替孤见这两个人,就道,孤只怕此生没有儿女缘了,要潜心修行,以解忧愁,国中之事,悉数托于诸公了。”
怜奴轻声问:“那公主……”
姜元的脸色瞬间变了。
怜奴心中发笑,面上却焦急万分的劝道:“爹爹千万别再动怒了!只是公主绝对不能杀!”他转了下眼珠子,凑上去说:“至少不能由爹爹来杀。让她死在别处就好了,这样就爹爹无关了。”
姜元的手又不自觉的抖起来,怜奴握住他的手,仔细道:“爹爹,公主是爹爹最心爱的女儿,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其因为死了小公子的事杀了公主,不如让人以为就算公主残虐的杀了小公子,爹爹仍不忍心怪罪……”
姜元眼中一亮。
怜奴见状,笑道:“然后,她要是日后死在外面,别人都不会来怪爹爹了。”他舔了下嘴,轻声说:“就像大哥,如果大哥知道爹爹要杀公主,只怕立刻就跑回来了!”
姜元皱眉,不太想相信,但怜奴的话让他心中的疑虑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他……会吗?”会不认他这个给他一切的父亲,而只待姜姬真心?
“会不会,爹爹试试不就知道了?”怜奴笑道,“只是如果大哥回来,你可千万不要骂他,更不要生他的气。大哥只是心太软,太重情。”
姜元又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是啊……他心中不止有孤,还有姜姬……”
怜奴轻声说:“所以,何不趁此机会,让大哥心中只有爹爹呢?”
“请大王赐见!”
冯瑄和龚香站在殿门前喊得喉咙都要冒烟了,怜奴从回廊另一头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侍人。
“二位,二位,请不要再惊扰大王了。”怜奴穿一身砖红色的深衣,玉色腰带,乌发全束在头顶,以一顶玉冠束起,金色的丝绳打了个万宝结,垂在两侧。他佩戴着一副白玉项链,腰上还有两枚环状玉佩,手腕上也戴了龙头玉镯。未及近身,一股淡雅的香气就顺风飘了过来。
是兰花香。
好一个翩翩郎君!
他面对龚香和冯瑄也不再卑微,而是直视他们。
龚香打量了怜奴几眼,笑着一揖:“看来要贺姜公子高升了。”
怜奴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得意之态,说的话也很不客气:“大王伤心的难以自抑,二位这样难道是为人臣子之道吗?”
冯瑄正色道:“我们正是担心大王,才想见大王一面。”
怜奴看了他们一眼,“看来二位是不肯离开了。”他侧身施了一礼,“那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龚香坐下来后,刻意前后打量了一番,道:“没想到姜内史竟然就住在离大王这么近的地方。”
这是个狭长的屋子,历来只有仆人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屋里有两扇窄窗,一扇窄门。屋里只有一张榻,一张桌,两个衣箱,其他什么都没有。
龚香啧啧两声,“这可不衬姜内史啊。”
就算蒋龙当年做仆人时也不会住这种屋子,他就不信金潞宫找不出另一间和蒋龙一样的房间来,至少要方正些吧?不过住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大王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龚香轻蔑的看了怜奴一眼,这种小人,就算冠上内史之名,行动也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怜奴就知道龚香和冯瑄不可能因为一个内史就看得上他了,这些人想贬低他是什么理由都能找到的,一个屋子也能让他们说三道四。
“大王答应不杀公主了。”他说。
龚香和冯瑄一愣,他们来的最大目的就是这个——龚香还想好好嘲讽大王一番。没想到他们连大王的面都没见到,大王就不想杀公主了?
龚香认真打量了怜奴几眼,觉得这个蒋淑的奸子还真是可恶的很!
“那大王想如何处置公主?”冯瑄问。
怜奴沉吟片刻,叹道:“公主实在是伤透了大王的心!”
“我不这么看!”龚香立刻反驳,他本来就打算在大王面前这么说的,现在对着怜奴更不可能不说了,“公主此举明明是义举!”
怜奴笑了,这么严肃的时候他却在笑,龚香和冯瑄都很不舒服,特别是刚才义愤的龚香,更觉得自己被当成笑话看了。
怜奴看龚香:“义在何处?”
龚香:“大王强夺他人之女,其女报仇,又有何不可?如果不是大王先做恶,又怎么会被自噬其身呢?大王反倒去怪他人,这也太厚脸皮了。大王应该自省,日后才不会再犯下大错。”
怜奴很新奇的点头,“原来四海是这么想的。”
冯瑄警觉的看怜奴,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一定会在大王面前说龚香的坏话。这种小人,不可不防。
怜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大王也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打算闭门自省,不再视事。国中诸事都托给二位了。”他站起身,给冯、龚二人行了个大礼。
冯瑄和龚香都有些吃惊,二人没反应过来就受了此礼。
怜奴行完礼又坐下来,叹道:“只是……大王仍然深恨公主。”
龚香想说话,怜奴举起一只手说,“四海莫急。大王确实答应在下不杀公主,但他也不想再见公主。”
冯瑄懂了,问:“大王想将公主送到何处?”
“浦合?”龚香猜。
怜奴笑着看了龚香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天真,他摇头道:“大王想送公主去辽城。”
冯瑄一下子蹦起来了,“辽城?!”
辽城,乃是大王之父,姜鲜的埋骨之地。朝午之乱时,朝午王就是把姜鲜、永安公主和尚在襁褓的姜元送到了辽城。
浦合与魏相邻,虽然贫瘠,但还算平和。
辽城却与燕相邻,乃是一个恶地。
大王把公主送到辽城,其心昭然若揭。就像当年朝午王把姜鲜送过去一样,虽然朝午王是盼着姜鲜反,不过姜鲜死在了那里;而大王自然不会盼着公主反,他是希望公主死在辽城。就像姜鲜一样。
龚香和冯瑄都明白了,他们面色沉重的看着怜奴。
怜奴笑道:“辽城也曾是大王居住过的地方,他把公主送到那里,正是对公主的慈爱与不舍之心。”
龚香冷笑:“大王果然慈爱。”
姜武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找了十几遍,仍然没有找到屠豚几人。
这些役者是他出城前被姜姬送来的,她没有在两人见面时说,却在出发前让这些人来找他。为首的那个屠豚他是认识的,但屠豚这次见到他,却一脸怒意,问什么都不说,还是和他同行的人说公主让他们来给将军做饭。
姜武百思不解,但既然是姜姬让来的,那就来吧。
行走数日后,他每天都会在巡视时看到他们,他本来是怕他们吃亏,没料到屠豚实在不像个好人,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只是屠豚仍是对他一副愤恨的样子,问什么都不答,说什么都不应,他也无可奈何。
姜武想问他关于姜姬的事,也不知从何问起。不过他还是觉得跟屠豚很亲近。
有一次,他过来时看到屠豚他们正在煮饭,正好歇脚的地方有一条河,他骑着马过来,那些人中有个人就喊:“将军!将军!来吃饭吧!刚煮好的!”
赶路时他们根本不会费心煮饭,都是吃些干饼就行了,就算遇上水源,也只是直接喝,休息的时间如果长,他们就躺下睡一觉,哪里会浪费时间煮饭刷锅呢?
所以屠豚他们煮饭时,早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姜武见状,只得留下来,不然那些人就该扑上来夺锅了,到时锅翻了,不是打一架就能了结的。
果然他一坐下来,其他人就以为这饭是给他做的,全都走开了。
饭也只是普通的面饼加周围采的野菜,放了盐块,但这样的热汤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姜武吃了好几碗,肚子都撑起来了。
他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感觉到身边有人,一看是屠豚,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
姜武说:“……公主在宫里还好吗?”
屠豚不开口,用力嚼着草梗。
姜武只好自己说:“她应该是担心我才叫你们来的。我的人被分走太多了,这次我要走得远一点,可能几年都不能回去了。”免得你的人再被夺走。
她是这么说的。
——大王可能也不高兴看到你身边这么多人。
——所以我以后不会再给你钱了。
——你的粮食真的要自己挣了。这样一来,人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去借粮的时候多加小心,别再把身边的人分成几队,就带着这么多人,不管去做生意也好,干什么都行,别让你身边的人离开你。
——等你的人再有这么多……比这次被分走的人多一倍吧,那时你再回来应该就行了。
——不用担心我,我在宫里是不会有事的。
他记得屠豚听完他说的以后就跳起来走了。
姜武的心中渐渐升起不安。
过了几天,去做生意的几十个人匆匆回来了,还绑回来了两个商人,他们一回来就喊:“将军!”
“将军!”
“公主出事了!”
商人跪在姜武面前,瑟瑟发抖,一五一十的说:
“大王说公主杀了小公子……”
“就是大王刚生的那个……”
“那个侍女生的……”
“大王很生气啊。”
“说要杀了公主?”一人笑道,“别瞎说,大王怎么会杀公主?”他笑着抬头,“将军……”
姜武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们说什么?
米儿杀人了?
杀了谁?
那个孩子?
怎么会呢……
姜武摇摇头,心不止的往下掉。
可能……是真的……
大王知道了,要杀了米儿……
“不行,我要回去……”他说,他跳上马就要往乐城跑,其他人有的也跟着跑,有的跑到马前去拦他。
“将军!不能回去!”
“将军怎么能不回去?要去救公主啊!”
“将军!我也跟将军去!”
荒野上如一盘散沙的人慢慢的都动起来了,他们追随着前面的一个身影,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第184章 出城
“出来,出来!”一群侍卫冲进摘星楼,把里面的人都给驱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