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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公主笑一笑,招招手,大步走了。
姜姬坐回来,姜俭犹豫道,“公主,我看蒋公子好像有别的念头了……”他跑来找公主要官,应该不是蒋家的意思吧?
他只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的底线,看她会不会跟他合作,又能接受什么样的合作。他前面提嫁人,她不为所动;他后面就直言要官,她虽然反驳了他,却只是说这个官他做不成,却没说他不能做其他的官。
蒋家人还真是不一般……
她有预感,之后她会和蒋龙常常见面的。
就像她想的那样,蒋龙开始时常到摘星楼来。有时他会说一些宫中的事,有时却只是坐一坐。很快宫中就再次流传起了公主和蒋公子的二三事。托之前流言的福,现在人们还是说是公主追求蒋公子,然后就顺势提起了蒋公子小小年纪就出使魏国还平安归来的事,又道正因为蒋公子出使,公主与蒋公子分别多时才会这般想念他云云。
姜姬想看看蒋龙接下来会怎么做,就没阻拦这些流言。
流言在蒋彪回来后达到了顶峰。
姜元再次把案几踢翻了。
怜奴连忙去外面张望,幸好现在这些侍人都变精了,没事时从不在外面逗留,现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跑回来小声劝姜元:“大王休怒!”
“蒋家这是在逼孤!在逼迫孤!”姜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在他自觉天下都在掌握中之后,突然蒋家一个巴掌呼过来:他们不但要他立那婢女为后,还要为蒋龙要官。
为了这个,蒋伟和蒋彪难得联合了起来。
蒋伟道,蒋龙替大王出使魏国平安回来,大王应有所奖赏。
但冯家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再干掉冯瑄,姜元不舍得。他需要这个一无所有的冯瑄替他效力,特别是在蒋家虎视眈眈的时候,他身边不能再少一个冯姓。
蒋彪更直白,王后死于非命,大王已经放过了凶徒,难道不该给蒋家一点补偿吗?至于宫里的茉娘又不是他亲妹妹,大王爱封不封。但如果不给蒋龙官职的话,今年的税赋,他就先不交了。
只要一想到那些钱就停在城外,只需要他封给蒋龙一个小小的官就能落到他的口袋里……
但被人逼着,总不会太愉快。
他只好在没人时撒一撒气。
怜奴再三劝他,最后转了下眼珠子说,“大王,不如封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好羞辱蒋家一番。”
“什么官?”姜元这几天也在冥思苦想,但本来打算封给蒋龙的官,现在他觉得统统都不合适了。
怜奴在他耳边道:“内史。”
姜元一怔,随即想起内史是可以查问这宫中所有淑女的,打个比方,哪怕他说这个女人生的孩子是他的,内史说不是,大家信内史不信他,因为大家会更相信士人的操守,而非大王的。
“不行!”他腾的坐起来,看向怜奴的眼神都不对了。
怜奴深知他,连忙道:“大王请想,王后一定已经把阿默的事告诉蒋家了!”
这个……
姜元也知道这是一定的。
“现在让蒋龙做内史,就是要他把这件事给摆平,也等于把阿默和小公子交给了他,如果有人要对阿默和小公子不利……”他信手一挥。
这个吸引对姜元来说也是很大的。
他很清楚,有时不是他说这个儿子是他的就行,蒋、龚两家不承认的话也很麻烦。何况他刚把蒋彪的亲妹妹给除掉,龚家又没有女子在宫中,就算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身份上也有很大瑕疵。
“那要是蒋龙做不到呢……”这就等于是让蒋龙去说服蒋家与龚家,承认这个孩子的出身没有问题。
怜奴笑道:“官是他在做,大王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姜元叫来蒋龙却不开口,怜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告诉蒋龙目前大王眼前最大的难题。
“大王一片慈父之心……”蒋龙先是惊诧,然后就笑了,这件事,家里又没有告诉他。不知是不是家里故意的,可能是怕他露出马脚来吧。
——是他太年轻了。
蒋龙一句都没有问起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在大王宫里三年他都不知道的,怜奴只说是冯夫人以前所赠侍女,在大王身边服侍了三年之久,大王偶然垂顾,一次,她竟然就有了身孕,虽然身份有暇,但也是大王的骨肉,问蒋龙这要如何是好。
一个侍女所生的孩子,如果冯夫人仍在,那就可以放在冯夫人膝下养育,日后若冯夫人宽和,把他认在名下,他才算是大王的孩子。
但现在的问题是冯夫人早没了,侍女是不是冯家的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孩子一定是大王的,大王四年才有了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大王都想给他一个身份。
蒋龙道:“不如就说,王后生前就知道此事,垂怜此女,还答应了她如果有了孩子,可以送到承华宫养育。只是王后新丧,此女方才不敢提及此事。”然后,当然就是被好心人告诉了蒋龙,蒋龙才向大王进言,大王这才知道还有这一件事,因为王后生前有过这话,大王想起王后,才准许此女生下孩子,日后,这个孩子也是放在承华宫养育,算做先王后的养子。
蒋龙说完后,怜奴转头笑看姜元,“爹爹以为如何?”他推了把蒋龙,“我这哥哥,可任内史否?”
第171章 威仪
龚香匆匆赶到莲花台,因为就在前天,突然从宫中冒出一个“受王后大恩”的侍女,她还怀有大王的骨肉!
新上任的蒋内史雷厉风行,不但敲定了此女的身份,还借着冯司甫的东风,把这件事传遍了大街小巷。现在街上人的都在传颂先王后的美德。
他走进金潞宫,刚好碰见出来的冯丙,他上前拦住路,隐含怒气的先施了一礼,道:“多日未见,司甫大人怎么看着憔悴了许多?”他装做刚刚想起的样子,“啊,对了,听说前几日在北城摘星路那里,有一伙孝子送先父归家时不小心把车给推翻了?”
如果不是龚香知道那里住的是冯瑄一家,才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听说这件事后,他就猜车里的人估计是冯营。
可怜冯营一世风光,临死却要偷偷摸摸的回家,还不敢走前门。
冯丙不管是被他拦着还是听到刚才的话,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化,就像说的不是冯家的事一样。
龚香拿他没办法,忿忿然的让开路,冯丙随即大步离去。龚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这冯丙为什么要配合蒋龙呢?
大王有子的事现在已经成了定局,这个孩子的身份也再也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能够对这个侍女发话的两个女人全都已经死了。
他走进正殿,看到蒋龙……这个新上任的内史,手段了得。
蒋龙和冯瑄坐在一起,两人在商量些什么,抬头看到龚香,蒋龙起身行礼。
“蒋内史千万不要多礼。”龚香摆手道,“你我同在大王身边,就如同兄弟一样,不必见外。”
蒋龙顺杆道,“那小弟就腆颜唤一声四海兄了。”
龚香不理他,撩袍子坐下,对冯瑄道:“近日如何?”
冯瑄瘦了很多,但看着却更显风采,他扯了扯嘴角,“尚可。”说罢扔了一卷竹简到龚香膝上,“快看一看这个。”
龚香展开,原来是合陵并其他十八个城镇今年的贡品。一些小城镇自己送贡品路上怕出事,最多的就是讨好一下周围的大城大镇的太守,到时附在这些大城的贡品后面,如果贡品简薄也不要紧了。
龚香一看这长长的一卷东西就头疼,唤人拿灯来,再取案、帛和笔,“嗯……让我看看……”
蒋龙这个内吏还远远不能像冯瑄和龚香一样去碰那高高的两担竹简,但他也没有离开。大王正在睡觉,他不需要去大王面前,他紧紧的粘住了冯瑄,做了他的跟屁虫。而他的“职责”在很大程度上和目前的国事息息相关。
在今年各城镇的贡品中都有两类苍促添加的东西:一类是给先王后的葬礼,一类是给新王后的。
龚香一边抄录一边发笑,因为大半的城镇显然都没有准备,突然之间王后死了,新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了,除了合陵龚家这种有些家底的世家之外,其他的小城镇只好把同样的准备三份:一份给大王当贡品,一份给先王后当丧仪,最后一份给新王后当贺礼。
蒋龙小声说:“关于先王后的陵寝有件事……”
冯瑄和龚香都抬起头来,龚香笑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没钱了?”
钱,当然是有的。姜元每年收到的各地税赋大半都被他用来建陵了,但显然他不想在自己的陵寝没盖好前先去盖先王后的,哪怕先王后已经死了。
但将先王后停在露天里也不合适。蒋龙想的是先盖个小宫殿暂时用来存放先王后的棺木。他想的很好,问题是他要从哪里把这笔钱给“要”出来。
花钱的事,在告诉大王之前,他要先说通冯瑄和龚香。
“你想的是很好。”冯瑄赞同蒋龙的想法,但他说:“可是这笔钱,不能从今年的钱里拿。这里的一笔笔钱,大王都会过问的。”
龚香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城镇,再征一次税。”只要悄悄的,大王是不会知道的。问题是哪个城是软柿子。
三人又商议了一番,这件事算是大概有了眉目。
蒋龙捏着这四五个□□字,打算回去就让家里去这几个地方看看,看哪几个能要出钱来。他准备告辞,龚香叫住他:“等等,蒋内史,那个淑女现在何处?”
虽然刚才才求人家帮忙,蒋龙过河拆桥却十分熟练,笑得滴水不漏,“自然是在承华宫,先王后怜惜此女,早就准许她住在承华宫了。”
之前有没有住,龚香又没去承华宫天天蹲着看。
龚香失笑,摆摆手,放蒋龙走了。
“长进了。”看着蒋龙年轻的背影,他叹了句。
“蒋家男儿。”冯瑄也难掩感慨。
从此这个少年才算是真正成长起来了。
——前脚似乎还在怀念先王后,转头就能往先王后头上栽脏。这还是几个月以前被公主留宿一夜就匆匆逃走的少年吗?
冬雪把莲花台变成了仙宫。
姜元披着狐裘站在回廊上,看着眼前银妆素裹的莲花台舍不得回去。
“这才是仙宫啊……”他连连赞叹,举步走下了台阶。触目所及之处,只有一片银白。看不到一个人影,一行小小的麻雀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踩下一个个小脚印。等人走近,扑楞楞翅膀都飞走了。
姜元的脸很红,整个人像烧开的锅一样从头顶冒热气。他没有戴帽子,出来前披上的狐裘,不一会儿就热得他敞开了怀。他的头发都汗湿了,从脖子到胸口全是热汗,好像这不是雪国,而是盛夏。
他在雪地中大踏步走着,怜奴和姜奔还有一些侍卫陪着。姜奔和侍卫瞠目结舌的看着大王把皮裘解了,只穿单衣在雪中也不觉得寒冷。
姜元大笑,人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他却不惧严寒,可见山人的丹确是不凡,说不定再吃一段时间,他也能脱胎换骨,飞升而去!
怜奴上前拾起皮裘,追上去道,“爹爹真的不冷?”
“不冷!”他索性把狐裘给怜奴披上,发烫的手在他冻得冰冷的小脸上一捂,哈哈大笑。
怜奴羡慕道:“我听人说,修炼得道的人腹中会有一个宝贝,从此不惧寒暑,不食凡粟。我看爹爹现在就是这样!”
说起来,现在姜元确实不怎么想吃饭,不管是多美味的食物,他吃起来都没什么滋味。他现在就是喝酒,吃点山人做的玉蜜,就是勉强吃一点蒸饼,那也是怜奴再三劝说的,他还更愿意服丹呢。
服丹后,他虽然也会有强烈的食欲,但只要吃半块蒸饼就再也吃不下了。
姜元听了这话就更高兴了,拉住姜奔和侍卫在雪地里比武。
怜奴听了以后,悄悄提醒姜奔:“一招不敌。”
其他侍卫都不需要他去提点,只有姜奔。
姜奔听了以后点点头,持矛冲上去,他的武艺都是姜元亲手传授的,虽然几年没跟姜元对打,但以前他和姜武都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冲上去时,他还有些胆怯。
结果两矛相击,他怔了一下,条件反射想推回去就看到怜奴背对着姜元对他“担忧”的大喊:“二哥小心啊!”
他顺势倒了下来,摔出去半丈远。
其他侍卫立刻“扑”了上去,与姜元继续打,一个个都如猛虎下山,倒的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夸张,还有人不小心摔到水道里去了,砸破冰面,狼狈不堪。
怜奴上前扶起姜奔,“担心”的问他,“二哥,你没事吧?摔狠了吧?站得起来吗?”
姜奔想站起来,被怜奴死死按住,他就继续躺着,看着姜元力敌千军,横扫一片。
最后,姜元看着眼前被“打倒”的一大片人,得意极了。
怜奴过去抱怨,“爹爹真是的!怎么不手下留情?一下子打伤了这么多人!二哥现在还站不起来呢!”
“一时没收住手,是孤的不是。”姜元最后打得越来越得意,确实是没有“留手”。
侍卫们都哎哟哎哟的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有一个见到姜元走过来,竟然“吓得”跪倒在地,姜元得意的哈哈大笑,大步走过去,怜奴的埋怨个不停:“爹爹真是不该如此!”
“他们都是凡人,哪里敌得过爹爹神勇的一击?”
“爹爹也不怕打死他们!”
回到宫里,姜元有些疲惫了,但刚才的酣畅淋漓的一场“比斗”让他的心情很好,怜奴的埋怨听起来也不难听,他坐下来,怜奴叫侍人进来侍候他更衣,他道:“好了,孤知错了。你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如果有受伤的就给他们一些钱,一些药,让他们好好休养吧。”
怜奴翻了个大白眼,“又要多花钱了。”一边赶紧去了,还大声叫人:“快快快!多叫几个人跟我去抬人!”
姜奔他们早就回去了,怜奴还是大张旗鼓闹了一番,死活把“大王神勇,力战数十侍卫”的流言给砸实了,等他用钱把几个侍卫给暂时哄出宫之后,更有人说大王吹口气就把面前的几个人给打死了,没见好几个人都不见了吗?
姜元一觉醒来已经过去了两天,听到这个还大吃一惊,叫来怜奴:“有人死了吗?”
怜奴也小心翼翼的说:“一个磕着了头,一个手脚胳膊腿都断了好几节,我吓死了!赶紧让人给抬走了。”
姜元竟不知自己竟然已经有了如此的“神力”。
怜奴道:“爹爹服了这么久的仙丹,只怕已经有了几分仙人气象,那些侍卫都是凡胎,怪不得不敌爹爹!”
“是吗?竟然是这样吗?”姜元得意之下,叹道:“怪孤,怪孤了,唉……”
“爹爹也是第一次不知道,以后不跟他们比试就行了。”怜奴笑道,“只怕现在国中能与爹爹一战的人一个都没有!”
大王与人比斗大胜的消息,龚香和冯瑄也都听说了,两人一笑了之。他们现在两三天来一次就行了,大王每次服丹都要睡上一日夜才罢休。几天后,两人进宫,蒋龙已经在恭候他们了。
“内史大人。”龚香笑着一揖。
“四海哥哥总是取笑我。”蒋龙假作生气的说。
冯瑄道,“四海确实不该如此。”
龚香见此,从善如流的下坡道,“也怪我,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字。你又已任内史,再叫你龙儿也不合适了。”
冯瑄道,“的确是这样。”他问蒋龙,“家里怎么说?”男子成年,该行冠礼。但以蒋龙现在的情况来说,找大王行冠礼求字是最好的。
蒋龙摇头,“我父亲替我取过字了,行云。”
“行云。”龚香把这字在嘴里念过几遍,噗的笑了。
蒋龙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冯瑄打了龚香一下,对蒋龙道:“行云不要计较,他就是这个脾气。”
姜元从里面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大声道:“必定又是四海捉弄孤的内史了!”他现在走路都是大步流星,挥袖摆手。侍人都远远的跟着,不敢靠近。
他坐下来,对冯瑄:“玉郎来说,四海说什么了?”
冯瑄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叹道:“只是我也不知,四海因何发笑。”
姜元便转头看龚香,一副逼供的样子。
蒋龙笑盈盈的做个“苦主”,道:“玉郎兄说的是,我才说了我父给我取的字,四海兄就笑了,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在笑我父。”
龚香一不留神成了“众矢之的”,连忙求饶,“是我的错,还请行云弟饶了为兄。”
姜元笑道,“你到底因何发笑?罚你速速道来。”
龚香叹道,“我只是在笑……弟如一头稚虎,纵然牙嫩爪轻,日后也是山中称王之辈,却起了这么一个字,一时不查就笑了。”
蒋龙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此时他却不能辩驳。
冯瑄一语不发。
姜元打量了蒋龙几眼,笑道:“孤看四海说的对。”
龚香凑近姜元说,“大王不知,蒋家人取字一向都是这个调调,我还记得蒋公自号香莲居士呢。”说着摇头,就蒋淑那样的人,取这个字号,不觉得可笑吗?
蒋龙气得脸色铁青。
姜元哈哈大笑起来,一转头看到蒋龙的脸色,忍不住笑,转头指着龚香说:“胡说八道!看,龙儿生你的气了!”
龚香目的达到,落落大方的起身对着蒋龙一揖,“行云弟千万勿怪为兄才好。”
蒋龙冷笑,“蒋家自然不及龚家,我父自然也不及你父。我父盼我如名所示腾云驾雾,你父却盼你能多走几步路,不知是何缘故。”
龚香的脸色一下子也不好看了。
姜元看这两人吵起来了,只好让冯瑄去劝和。
冯瑄这才出声:“大王面前,你们争风斗气,好意思吗?快都住嘴吧。”
但到底两人还是不欢而散,之后数日只要碰到一起就互别苗头,龚香说的,蒋龙一定要挑出不好来,蒋龙说的,龚香就冷嘲热讽,很快,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蒋龙与龚香不和,都道因为蒋龙一回来就升官,龚香是眼气了。
姜元就两边安抚,他难得有一两天的清醒,倒有大半时间在替这两人断官司,不免苦不堪言。
他对怜奴说,“这两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有深仇大恨。”
怜奴道,“故意的也罢,深仇大恨也罢,现在这样,他们明摆着是要爹爹你做出一番取舍。”
姜元沉吟。
怜奴道:“我看,是龚四海不忿了。他是最早归附爹爹的人,但现在您外事更喜欢冯玉郎,内事有蒋龙,他倒像是无事可做一样。上回他在家中休息了两个多月,您可是一句话都没提过他,也没有叫他回来,想必他是不满了。”
姜元对龚香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怜奴道,“现在看来,最好是给他升官。”
姜元摇头。
“那就把他放得远一点,这就吵不起来了。”怜奴说。
“放远一点?”姜元反应过来,“让他出去领一城太守吗?”
怜奴点头,“爹爹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蒋太守啊。”
一城太守的好处不必说,一是兵,二就是钱。他在乐城不能征兵练兵,但派出去的人如果是他的心腹的话,那他的兵就是姜元的兵。姜元不能随便加税,一城太守却没这个顾忌,那他的钱,也同样是姜元的钱。
但是这样的人,在姜元心目中排在前头的可能是姜奔,可能是姜武,哪怕是怜奴,都不会是龚香。
但姜武上回去妇方就被人给打回来了,姜奔还不如姜武,怜奴面有瑕疵,这三人反倒是都不能用的。
“孤再想想……”
可再怎么想,就算退而求其次,他也不会选龚香,他宁愿挑个在乐城中毫不起眼的小家族之子都远胜龚香。因为他不能随意摆布龚香,一旦再给龚家一个太守,那龚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身边的人还是太少啊……
虽然想成仙,但他也想继续当大王。如果能像仙人一样长生不老的做大王,那就更好了。
姜元犹豫几回后,让怜奴把姜武叫回来。
怜奴马上明白了,悄悄告诉了姜奔。
“大王想让姜武去做太守?”姜奔喃喃道,整个人都懵了。每一次,在他自觉比姜武更好的时候,大王、公主都会告诉他,他们都更看重姜武,钱也好,官职也好,全都是姜武的,他们根本不会想起他。
怜奴说:“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才大胆悄悄告诉你。这样,我让人去传信,你现在去见公主。”
姜奔摇头:“公主不会向着我的。”
怜奴道:“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这几年一直都是你陪在公主身边。”
姜奔想了又想,去见了姜姬。
“大王想召回姜武,让他去当太守?!”姜姬失笑,“哪一城的太守?”
姜奔摇头,怜奴又没说这个。
“你被人骗了!”姜姬道,“太守哪是这么容易做的?”
姜奔狡猾道,“那你先告诉我,如果大王想从我们兄弟中挑一个当太守,你向着我,还是向着大哥?”
“我当然是向着行云了!”姜姬笑眯眯道。
姜奔哑然,回过神来就更加沮丧了,他有信心和姜武比,但比蒋龙?他还没那么自大。
怜奴听说以后,又想笑,又鄙视姜奔,让你去找公主要承诺,结果被公主一句戏言就给挡回来了,蠢不可及!
但他还是安慰姜奔,“还有我,如果大王再提这件事,我一定替你说话!”
另一边,姜姬让姜俭出宫找姜义,好给姜武传话,不料姜义跟着姜俭一起回来了,他说:“将军已经回来了。”
姜姬一下子就发火了:“他为什么回来?我没有传话,他为什么回来?!”
姜义吓了一跳,嗫嚅道,“因为……快过年了,将军想跟您一块过年……”将军还带了很多礼物回来呢。
过年?
原来……
她看向外面的冰雪。
原来,快过年了。
她早就忘了。
第172章 套
姜旦躲在马厩的草堆中,冻得瑟瑟发抖,他的鼻子塞了两大团布,就为了不去闻这里的马臭味。他让姜仁去打听大哥什么时候进宫了,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早就想回去了,可他一个人走不成,就算加上姜仁和姜礼也不行。最后他只能跟着大哥,还要害怕被他丢下。
……虽然他觉得大哥只是在吓唬他。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害怕。每回他说想走,大哥都不管他。有一次,他甚至成功的偷了三匹马和足够的干粮与水,但紧接着,他和姜仁、姜礼就迷路了。他们迷路了两天两夜才被找回去,其间水已经喝光了,干粮却剩下大半,因为太硬、太多砂子,他吃不下。
野地里什么也没有。虽然有野菜,但没办法做熟。姜仁和姜礼也不会打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几步之外的野兔逃走流口水却砸不中它——用石头。
回去后他一个字都不敢说,怕被嘲笑……
总之,跑过那一次后,他再也没跑过。大哥也没带过他,因为他“骑过马”了,大哥就给了他一匹马让他骑马跟上,他在马背上摔下来无数次,大哥都没有停下来等他,他只能慌忙爬上马再跟上,半点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从秋天,一直到冬天。天冷得地面都结了霜,他们还睡在野地里!
姜仁学大哥和马睡在一起,缩在马儿的肚子底下瑟瑟发抖。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冻死,但每天早上,温暖的晨光都会把他叫醒,他会欣喜的醒来,把能把嗓子划出血的饼掰碎硬吞下去却没有一口水喝,因为水都冻起来了。
他从没想过大哥在外面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以为大哥这个大将军会很威风!但大哥大半的时间过的连宫里的役者都不如,他们至少每天能睡在屋子里,不必在下雨的时候为了找一个避雨的地方拼命赶路,不必为了找一口水而忍住几天的干渴。不会赶路赶得满嘴都是砂子,不会下马时因为腿都僵了而摔下来。
但……
姜旦吸了下鼻子。
……他更加佩服大哥了。
他觉得大哥无所不能,一定什么都能做!大哥带着的人都很信服他,他觉得这些跟着大哥的人比金潞宫里的那些侍卫更忠诚。可能只有承华宫的侍女对王后的忠心能比得上了吧。
而且,还有一件让他惊讶的事。
那就是这些人对公主的忠诚……他不知道怎么说,但他觉得他们对公主和对大哥不同。他们相信大哥,会跟在大哥身后,不管大哥让他们去哪里,去干什么,他们都会去做。但他们没饭吃的时候,或者在吃到饭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永远是公主。
姜仁在他耳朵说了无数遍公主是如何受国中人的爱戴和崇拜,可他在宫中也只看到那些宫女、侍人去摘星楼吃东西。在心中,他曾经想过,公主也只是用吃的在收买人心而已,如果她不再给别人吃的,那些人很快就会离开她了。
但在这里,他才发现这一切远远不是他想像的那样。
他们在行路中常会有干粮不够吃的时候,他们就会饿着肚子躺在地上畅想:
“如果我们还在家里就好了……”
“对啊,随便吃!什么都有!”
“还有盐菜!肉酱!”
他们会离开一阵子,然后就会带着吃的回来,但他们吃的时候还是会感叹:
“这一点也比不上公主给我们的……”
“别抱怨了,这种小地方就别计较了。”
“如果公主在就好了……”
终于,大哥决定带他们回家了。姜旦在心里高兴,不敢露出来。他打定主意一回去就想办法回宫!
而那些人立刻欢呼起来!他们奔走相告,纷纷述说着公主的事。
“听说了吗?”
“公主让人买了很多肉!”
“听说是商人买不出去就去找公主了,公主心善,就都收下了。”
“唉,这些人只会欺负公主!”
“等我们回去给他们好看!”
姜旦不解的问姜仁,“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公主?”
姜仁反问他,“难道公子你不喜欢公主吗?”
不能说是不喜欢,但也不是单纯的喜欢。姜旦发现他对公主的感觉没办法简单的分清楚,即畏惧又向往,即期待又胆怯。
他把头埋在胳膊里,公主……如果回到宫里,他去找公主的话,公主会对他好吗?阿仁说公主很喜欢他,大哥也说公主对他很好,公主一直念着他。那如果他去摘星楼,那里的人会陪他玩吗?不会打他骂他吧?他不想挨打挨骂。如果公主对他好,那他就不回承华宫了。
“公子,公子。”姜仁跑过来小声喊。
“这里!”姜旦立刻从草堆中爬出来,姜仁过去把上面堆的草都抱开,把他拉出来。
“你打听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公子,王后死了。”姜仁复杂的说。
“……什么?”姜旦等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连忙抓住姜仁大叫:“那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姜仁安慰他,“公子你别担心,就算王后死了,还有公主呢。”
姜旦听了以后既放心又更加不安,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回摘星楼是件很可怕的事,面对公主也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王后还在,那王后对他不好,他就去摘星楼;公主对他不好,他可以回王后那里。而且,他更想让公主给他撑腰,可他又害怕公主,不敢对公主提要求,也觉得公主可能不会给他撑腰……
种种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姜仁说:“公子,你还想等将军进宫后偷偷溜回宫吗?”
姜旦咬牙,又想起睡在野地里早晨起来身上全是露水的事了,他狠狠的点头:“对!”
——不管怎么说,他都要回宫!
姜仁安抚住姜旦继续“躲”,他回到姜武这里,有些紧张的垂着头说,“公子想回去……”
“想回就回吧。”姜武平静的说。
姜仁猛得抬起头,他以为他来“告密”之后,将军会想办法把公子留下的!他跪下说:“将军是讨厌公子了吗?公子只是年纪小,他还不懂事,这几个月他过得很辛苦,才会想回去!”姜旦不懂,但他还能不懂姜旦在承华宫的地位吗?他只觉得那里吃喝不愁,没有人管,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也就最近被侍女们逼着教导才会想对承华宫起了反感,但一旦承华宫的人不再需要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武摇摇头,把姜仁拉起来说,“别跪,你不必跪我。”他看着姜仁说,“我明白,但阿旦他不明白。”
姜仁拼命摇头,他有预感将军是真的不打算管姜旦了!
“我会慢慢教他……”
“没有用。”姜武说,“事必须要自己想明白。他自己不明白,别人的好心只会不停的被他浪费。”他叹了口气,既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姜仁说,“这样,对他好的人就太可怜了。”
姜仁说不出话来,理智上,他知道将军说的是对的,而且将军既然打定主意,就不会再改了。
姜武说:“他想回去就让他回去,上一次是别人骗他回去的,这一次是他自己逃回去的。”而且,姜旦已经完全不记得在这个“家”里生活的点滴了。他对摘星宫没有一点点的怀念。从他第一次对着姜武要床要饭要带着香味的热水,要不到就大发脾气,踢锅踢碗起,他就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弟弟?
这几个月,姜旦没有一刻不是在想回去。他也明白了,他不可能强留他下来。这样只会让他恨他们,而不会感激。
姜仁抖着声音问了姜武一个问题:“……那如果,公子在宫里被害死了呢?”满城白幡,他一进城就知道了,只有姜旦还懵懂着。
王后已经死了!新王后不知是谁,姜旦回宫,万一新王后觉得他没用,害死了他呢?
姜武说,“如果有人要害他,你就告诉我,我会再把他偷出来。”
姜仁愣了一下。
姜武说,“你放心,这次我会在京里多留一段时间的。”
姜仁问,“将军要留到什么时候?”
“要到春天吧。”他笑着说。
姜武进宫了,金潞宫的侍卫和姜奔分别来传信,他就先去了金潞宫。姜元知道他长年带着军奴在外面打劫养军,没有吃的,没有钱,只能抢。本来姜元是可以给他钱的,但在他发现姜武自己想出了抢劫这个办法来养军奴之后,就不想给他钱了。因为听说公主虽然有了封地,但每年妇方的税赋都是姜武去拿的,拿回来后只往摘星楼送一些礼物就光明正大的把税赋都给留下了。
怜奴曾“好奇”过姜武每年都是从哪里得来的礼物能讨得姜姬的欢心,但姜元把姜武叫过来询问时,每回都会面上带伤,一问,原来姜姬会向他要礼物,那些礼物更是五花八门,有一次,姜姬要十万枝花,姜武只好带着人砍了一片野果林,把开花的树枝全给扛了回来,结果姜姬还不高兴,说这些花都是一种的,让他再去找,前前后后折磨得姜武苦不堪言,生生被她吓得躲了出去,两个多月都不敢回来。
姜元从此就不担心了,姜姬越难为姜武,他越高兴。
怜奴在金潞宫前等着,看到姜奔和姜武相携而来,笑着迎上去,一面拦住姜奔,一面对姜武说:“大王在里面等你。”
姜武进去后,他才对脸色不好看的姜奔小声说:“没办法,大王想见他……”
姜奔气哼哼的甩开他的手,怜奴说:“你先别生气,等一会儿……”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正骑着马往这里来的姜姬,立刻推了姜奔一把,“快快快!快去拦住公主!”
听说姜武还没进宫就被姜奔给劫了,直接把他带到了金潞宫,姜姬立刻就跨上马过来了,从她追求蒋龙开始就常突然闯进金潞宫,这个理由在她越来越大的现在更好用了。
“公主不可!”姜奔突然冲出来伸长双臂拦在她前面。
“让开!”
姜奔不是第一次这样拦姜姬了,知道再拦一会儿,她的马会直接从他头上跳过去,他道:“大王正在见大哥,你不能去打扰!”
“他都半年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进了宫也不来见我!我有事找他!给我让开!”她说着就纵马跳了过去,姜奔看马腾起四蹄就赶紧往地上一趴,等马跑过去了,姜良他们才赶紧过来扶起他,给他拍灰什么的,“将军可千万别生公主的气。”
“公主只是在生姜将军的气。”
姜奔本来也不生气,姜姬在这个宫里基本上谁的脸色也不看,大王尚要哄着她,就算对“心上人”蒋龙也是想绑想抓都随心意,他已经算是能在姜姬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了,以前蒋龙躲姜姬时没少求他帮忙。
不过他对姜姬生姜武的气很感兴趣,问姜良:“公主为什么生他的气?生什么气?”
姜良说:“公主听说冬天时河面会冻起来,有时鱼都会冻在冰里,就让将军回来时带一块这样的冰给他。现在河面早就冻起来了,将军却才回来,公主早就等急了。”
姜奔一听之下,大笑起来。
金潞宫里,姜元不得不伸开双臂护住在他身后的姜武,对姜姬柔声道:“乖儿,不要这样对你哥哥,他都这么大了,不能再当马给你骑了。”
姜姬仰首道,“是他说话不算话!”她又想逼近姜武,“你答应我的冰呢!在哪里!”
方才,姜元也听了一段故事,原来姜姬要姜武把河面上的冰带回来,至少要带一座房子那么大的冰,冰中还要有活鱼——谁叫姜武自己说他看过整个河面都结冰的大河?他还带着人在上面跑呢,还说冰中有被冻住的活鱼,游都游不动了还在游什么的。
姜元听了当然也心动好奇,还是蒋龙在旁边说了“实话”,“大王,只怕只有仙人手段才能做到公主所求之事了。”
仙人手段……
姜元不免心动几分。等他成仙之后,这样的小事岂不是信手捻来?
回过神后,自然要主持公道。
“乖儿,不要难为你哥哥了,行云,快带我儿出去。”姜元挥挥手,让蒋龙把姜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