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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王后不像魏后。”
大家说得热闹,姜礼几人和侍女们只是适时送上饮料和食物。
姜姬坐在一旁听着,听到感兴趣的就把人叫到身边来。一直到黄昏,这样的宴会才结束。而明天又会有同样的宴会在这里举行。
莲花台,承华宫。
蒋后站在回廊上,眼前的太阳正渐渐落下,金色的余辉像太阳最后的光芒那样铺遍了整个天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她在看金潞宫。
侍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想了下说:“王后不必担心,茉娘已经过去了。”
“嗯。”蒋后点点头,仍皱着眉。
太阳隐没,周围一下子冷了下来。侍女扶住蒋后,“王后,太冷了,回去吧。”
蒋后看了眼摘星楼,发现今晚没有点灯,道:“公主没有回来?”
侍女摇头,“公主大概住在摘星宫了。”她难掩羡慕的说,“听说公主天天都去城外呢。”
大王不喜欢春日祭,有时去,有时不去。今年大王就没有去春日祭,去年也只去了两天而已。而公主却和大王不同,她最喜欢春日祭,每年五月后天热了才回宫。
蒋后拍拍侍女的手,“你想去,就回家住几天?”
侍女摇摇头,“我陪着王后。”
回到殿内,点上火炬和灯烛,殿内明亮起来。侍女送来晚饭,问蒋后,“王后,可要传乐工来?”让乐工在旁奏乐,以悦身心,王后也能更愉快些。
蒋后摇头,等一下又点头说:“还是叫来吧,让他们奏茉娘最近跳的那首曲子。”
乐工轻轻奏起音乐,蒋后凝神去听,连吃饭都忘了。
侍女坐在她身边替她布菜,提醒道:“王后,先吃饭啊。”
蒋后突然说:“……你觉得,大王真的喜欢茉娘吗?”
侍女愣道,“大王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天天叫她去呢?”而且一去就是一夜,有时到下午才会放茉娘回来,回来后的茉娘有时都无法动弹,要躺在床上休息。
蒋后摇头,“我总觉得,大王其实并不喜欢茉娘。”
侍女不解,“王后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了。”蒋后说,“茉娘仍未有子。”
侍女不说话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可能、可能是母体不丰,才产子不易……”
蒋后摇头,“我不信。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怎么会三年都生不出来孩子?”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茉娘和大王之间不是那么回事。她能从茉娘的神情中看出来,三年,她提起大王仍然没有丝毫情意。诚然,大王不是一个会令女人动心的伟岸男子,但三年的同床共枕,仍不能令茉娘对他有一分动容,那只能说明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像她想的那么美好。
侍女挥退乐工,伏地蒋后耳边说:“那也可能是男子精力不固,才无法令女人有子。”
是大王的问题?
蒋后突然放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茉娘回到承华宫。她被侍女扶着躺下,道:“快去准备浴池!”她一刻也不想等!只想赶紧把身体洗干净!
侍女跑去准备浴池,蒋后却来了,她让其他人都退下,坐在茉娘身边,突然脱下她的衣服!
茉娘连忙抱住自己,“姐姐?!”
蒋后看到茉娘颈间、腰间、胸口都有无数红痕,倒不像是不曾受大王宠爱的样子,她低声问茉娘:“你老实告诉我,大王是不是……不能当一个男人?”
茉娘悚然一惊,死死垂下头。
“你快告诉我啊!”蒋后焦急道,“我们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茉娘才隐约的点了点头。
蒋后轻轻一笑,搂住她说:“好妹妹,别害怕,这不是你的错。大王既然有此隐疾,自然……不是我们女人的错了。”
“噗——”蒋彪喷出一口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丛伯站在下面,点头说:“王后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三年来,蒋彪数次想去乐城见公主,特别是在听说公主喜欢在春日祭时到城外与众多少年少女同乐后,更是心里像猫抓一样。
但不巧的是,每到他准备好要出门了,樊城就会发生不大不小的事让他走不成。
第一次,郑家老太爷,嗝屁了。郑家是他在此地最重要的盟友,这下就走不成了,他只得留下替郑家站岗,帮郑家平稳过渡。其中占了多少好处就不提了。最可笑的是,郑家老太爷之所以嗝屁,是因为他跟小丫头玩得太开心,马上风了。
第二次,郑家老太爷的坟,被人掘了。郑家大怒,全城缉凶。蒋彪不喜欢郑家这么狂,跟郑家掐了一场,把郑家给按下了。至于被掘的坟,听说其中陪葬少了不少,估计是被人给盗的,只能算郑家倒霉了。
第三次,不是郑家出事了,是蒋彪从人贩子那里买了几个年轻小孩子,结果人贩子被这几个孩子合伙杀了。蒋彪让人拿着钱去接人时才知道此事,丛伯劝他最近先别出门,人贩子贩了多少回孩子了,没道理这回就阴沟里翻船了,说不定有刺客。这一下连那几个孩子也不能要了。
第四次,……
总之,每一次,只要他想去乐城见一见公主,就有这样那样的事故发生,而且简直是做什么什么不顺。蒋彪就自己卜了一卦,结果倒是不阴不阳,不好不坏。
丛伯说他技术不过关,就别想着自己卜了,以前卜天气从没见他卜准过一次,卜出晴天必下雨,还不如出去找人卜一卦好了。
蒋彪就找一天,出去找人卜卦,结果连找三个人,卜了三卦,都说他命中有一劫,此劫因人而起,这个人轻了把他克成家破人亡,重了把他克死。
他问丛伯,“这是不是你找的人?”
丛伯能承认吗?
他摇头道:“除了第一个,后两个不是我找的人。”
蒋彪不解,“那怎么后两卦和第一个卜的一样?”
丛伯心道,当然,这三人都是蟠儿找的。
“看来是天意。”他说。
不过他也知道,丛伯和禹叔都不赞成他追求公主。这两人的意见,他一般还是会听的。
结果熬了三年,蒋后送来这个消息。蒋彪哈哈大笑,从榻上跳起来:“这是天意!”这下,他非去乐城不可了!
丛伯笑着说:“主人想必是忘了。已经过去三年了,上回我去乐城,偶然见了公主一面,公主亭亭玉立,行动如风。”
蒋彪愣了一下。
丛伯大笑而去。
蒋彪突然回到乐城,所有人都不知道。
蒋伟见蒋彪,看他两只眼睛闪着贼光,笑道:“这是打什么主意?”
蒋彪坐下,靠近蒋伟说:“公主许嫁何人?叔叔可有主意了?”
蒋伟沉吟片刻叹道,“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晋国,东殷王也是真能活,他熬死了永安公主、熬死了朝午王、熬死了魏王,他还把晋国公主嫁给了魏公子,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所以晋公子不是个好人选。
“但如果选东殷王,晋国又太小了。”蒋伟道。
所以晋国不行。
魏国,魏王刚死,魏王后显然是要跟魏公子争一个高低的。鲁国什么都不用做,坐等渔利就行了。
魏国不用管。
郑国,郑王明显还能活,而且郑王不服老,郑公子能不能平安继位还是个问题。
“郑国,就只能嫁郑王。”蒋伟还是比较看好郑王这个人选的。郑王一心修仙,又不喜郑公子,想必娶一个年轻的公主为妻,对他来说也是一桩美事。
赵国,赵王后是魏王之女,现在魏王既死,魏王后要与魏公子争权,只看赵王后如何选择,赵王又是个什么意思。
“若赵王后死了,赵王也可以。赵王与郑王两个,各有利弊。”
赵王比郑王年轻,也比郑王更能压得住国内情势。嫁赵王,如果赵王支持公主,就能给鲁国更多好处,但反过来,赵王也可以从鲁国内取走更多好处;嫁郑王则相反,郑王能给公主的支持不多,鲁国能得的好处也不多,但郑王年迈,等郑王一死,鲁国与公主里应外合,就有可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蒋伟问蒋彪,“你觉得哪个更好?”
蒋彪突然回来,又突然提出这件事,肯定是有了想法。蒋伟不知道,但他可以支持蒋彪。现在蒋龙还小,蒋家未来如何,还是要看蒋彪的。
蒋彪悄悄伏耳道:“那如果,大王雄风难振,日后难有公子降世呢?”
蒋伟眼中精光暴射,慢慢道:“那……就看哪个大王更喜公主,更期望得到公主了……”
第158章 蒋龙
敲更的更夫打了个哈欠,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摘星宫,脚步更振奋了些。他加快几步,很快走到了摘星宫的大门处,门前摆着两排一人高的水缸,能盛百斤的水。他清了清喉咙,用力大声的敲铜锣报时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然后把铜锣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干饼,走到水缸前,拾起浮在水面上的瓢,舀了一瓢水,蹲在地上就着这清水吃起了饼。
公主命人在摘星宫门前放置水缸,本意是防着起火施救不及。但后来发生有人偷水的事,公主知道后没有生气,还让人放了木桶和水瓢,让人任意取用。常到摘星宫附近来的商人与百姓从此就多了一个歇脚的地方,有人就算挑走了水,之后也会再把水给挑满的。
更夫吃了一块饼,又在随水的竹筒中灌满了水,才又提起铜锣继续往前走。
“公主,该睡了。”姜礼坐在公主身边担忧的说。
“不着急。”姜姬展开一卷白布,拿中空的小木棍沾着漆在白布上描绘,旁边还写着姜礼看不懂的字。
今天得到了很有趣的消息,她必须要把它给记下来。从三年前起,她已经记下了很多东西了,时不时的拿出来看一看,一些当时想不通的事,也渐渐能明白了。
最棒的是她写的字在这个世界谁都看不懂……
姜礼看公主终于停笔,连忙上前帮公主卷起白布,“公主,已经敲过三更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想起来问。
姜礼知道她在问什么,他也一直记着呢:“这个月快过半了。”
“那吴月也该回来了。不知这次他们去了哪里……”
姜礼轻轻击掌,很快七八个侍从就从外面端着铜盆进来,侍女们已经休息了,晚上,公主只让这些以前被姜将军从流民那里救来的孩子侍候。
公主洗漱之后,姜礼再添上新的熏香,才端着灯出去。
殿内暗下来,姜姬闭上眼睛,毫无睡意。她把最近听到的消息在心中一遍遍的转,一遍遍的回忆从金潞宫听到的只言片语,但思绪仍不受控制的飘到姜武身上去。
这三年来,他们见的越来越少了。
应该是姜武越来越焦急的想成长起来,妇方的事,给他带来的刺激太大了。姜姬能想像到他每一日每一夜是怎么样的焦灼。
又是多么的羞耻。
这让他不敢见她。
她全都明白。更可悲的是不管他再怎么成长,不管她在乐城得到再多的美名,他们两个加在一起,还是不能撼动姜元哪怕一点点的根基。在这个世界沉浸的越久,她越绝望。
当然,她也更了解它了。
她翻了个身。
其实姜武在外面也好,虽然偶尔听说他们也打过败仗,吃过亏,跟着他的人一时很多都跑了,一时又来了更多的人。
但他们不缺仗打,不缺敌手。
因为强盗真的多起来了。
有好几次她见到吴月他们浑身是伤,心都止不住的狂跳,既怕听到坏消息,又隐隐有一点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有时她觉得,姜武离开,对他和她都是件好事。如果他们俩个现在还在一起,只怕她早就毁了他了。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猫妈妈会在生人抱过小猫后咬死自己的孩子。现在她懂了。不能说懂,她也说不清,但她能够理解猫妈妈了。
在绝望的时候,人会因为恐惧做很多自己都不理解的事。
——她有时会想,毁掉一切吧。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挣扎?为什么不毁掉这一切算了?
每当她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她都庆幸姜武不在。因为他相信她,他毫无保留的爱她。如果她指着一个火坑说你跳进去,我就能得救,他是不会犹豫的。
幸好他走了……
天蒙蒙亮时,她听到了殿外侍人和姜礼他们起来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放轻了,细细的说话声,也刻意放轻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姜姬坐起来,姜礼赶紧进来,替她披上一件衣服说:“公主,吴月回来了。”
“回来了吗?叫他进来。”她说。
吴月看起来就像个土人,不把脸抹干净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赶了十天的路,他和跟他一起回来的这二十多个人全都是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守城门的人认识他,根本不会让他们这些看起来像强盗的人进来。
他跳下马,走到水缸旁边,掬起水来先大喝了几口,再泼到脸上,呼噜一把手,勉强能看清鼻子眼了,其他人也纷纷跑到水缸前先把头埋进去大口大口的喝水。
姜俭等在台阶上,看到吴月洗完走过来,亲热的上前说:“吴大哥,公主正在等你呢!还有吃的!”他看了眼吴月身后这些人,见都是些生人,道:“让他们进来吃些东西吧。”
吴月摇头,“一会儿我给他们带些吃的出来就行。”
那些人中还有好几个震惊的看着摘星宫的围墙,他们连台阶都不敢靠近,路过的百姓看到他们的眼光让他们觉得好像站在这里是有罪的。
姜俭说,“那就请这些大哥在阴凉地先凉快凉快,我马上就让人送吃的出来。”
吴月站在殿门前,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伸手拍了拍,土立刻荡起来。
姜俭上前帮忙,还喊了好几个人来,他们一起把吴月给收拾了一番。
“吴大哥,快进去吧,公主不会在意的。”姜俭小声说,“多说些姜将军的事,公主很担心呢。”
吴月点点头。
“公主。”吴月五体投地,起来后也不敢靠近。
“起来吧。”姜姬招手,“走近点。”他一走近,她就看出他们最近肯定很辛苦,嘴上全是血道子,手上也全是血口子,“你们最近跑到哪里去了?”
“长山……”吴月嘿嘿笑。
长山,这个地方她知道,那里土匪多。
“……算了,你们将军知道轻重。”她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打得厉害吗?粮食什么的够吃吗?”
“吃的都是抢来的。”吴月说,“打得倒不怎么厉害,将军带着我们在长山里钻了四个多月,也就遇上两回,一回他们跑了,一回打了一半又跑了。”
“是同一伙人吗?”
“不知道。”吴月摇头,“认不出来。”
姜武他们现在不知道算匪还是算兵,不过该当匪的时候他们是匪,该当兵的时候是兵,机动灵活。
吴月住了两天,姜姬翻来覆去的问他,问到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才放他离开。
吴月走的时候小心的问她:“公主,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
“没有。”她笑着摇头。
吴月一看就不怎么相信,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说。”他小声说,“我带的人全都是生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到时我们把人抓走,杀了扔在城外,没人知道!”
“真没有。”她想对付的人全都高居台上,一般二般的小人物,她也没功夫去计较。
吴月再三问她,她都说没有之后,他才走,临走前对她说:“公主,下回可能是付鲤回来。”他嘿嘿一笑说,“他抢了些东西,送回来给公主。”
妇方名义上是她的封地,但事实上她对那个城市一点也插不上手。她也暂时不想去管它。但跟随姜武的人却对妇方的恨意很深,在他们离开后,付鲤就老憋着抢妇方的人,只要是去妇方的大商队,他碰见一回抢一回。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妇方那个小地方,每次去的商队却都是大生意。付鲤他们抢到过大批的粮食和盐,还有油、布等,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送到妇方去卖给谁。
抢来的东西,粮食或盐,他们不是自己吃,就是转手卖掉。如果抢到珍贵的货物就会送回来给她。
不过她也是转手就卖掉了。
吴月走后,姜礼笑着说:“公主,那下个月,我找两个商人来吧。”
“不要找鲁商。”她交待道。
她现在尽量找的都是外国的商人,以赵商、魏商最多。郑国商人喜欢买卖一些奇石奇药,不知是不是受郑王的影响。她见过几个非要推销奇石给她的商人后就再也不见郑商了。
姜礼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马庶一向最听公主的话,又很懂事,就找他过来吧。再把董庶也叫来,交待让他再带个人来就行了。到时三个人,一定能卖出好价钱。”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侍人,小心翼翼的说:“公主,龚公子的人来了。”
这个龚公子指的是龚獠,还是在姜武去合陵后她才知道,原来他被龚香给关起来了。姜武去了合陵,合陵来了人以后,他就可以派人出来了,第一个就让他的从人来找她哭,说多亏她让姜武去了合陵,他才能逃出生天。
从此后龚香也不怎么管束他,但他像吓破了胆子一样,很少出来,也很少见她。去年春日祭时,她说动他到城外相见,他来了一天,第二天就让从人说晚上回去吹了夜风着凉了。
她问龚獠,龚香为什么要关住他?毕竟以现在的龚香来说,龚獠在他面前就是个小虾米,龚香完全没必要怕他啊。
结果龚獠说,龚香是怕他对她不死心才要关他的,他一边说还一边委屈的看她,好像在期待她能抚慰他两句。
姜姬哭笑不得,当时也想不通龚香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现在,她懂了。
龚香的从人进来先行礼,然后送上礼物。那两个魏许织娘仍留在龚家,龚獠当年虽然说要把织娘送给她,但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大概是想等到她嫁给他后再正式送给她当新婚礼物的。但没料到龚香棒打鸳鸯,他的鸳鸯梦碎——当然更不会把这两个织娘送她了。
但每一年,这两个织娘都会做衣服给她。虽然从那以后她们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姜姬,却能把衣服做得分毫不差。
从人送上礼物,擦着眼泪对她说:“公主,如果愿意怜惜我家主人的话,能不能请公主穿上此衣,让小人看一眼,回去好学给主人听?主人日夜思念着公主的倩影,难以忘怀。”
姜姬疑心衣服里有夹带,就答应了。
但她把衣服里面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找到。
等她穿着新衣服出来后,从人竟然泪眼婆娑的感叹:“如果能看到公主穿着这件衣服出嫁,我家公子该多开心,又该多伤心啊……”他一连感叹了三遍,姜姬的脸色渐渐变了。
从人看到她变了脸色,以袖掩面,哭着说:“公主美极,小人这就回去告诉我家主人。”
“……慢走。”她慢慢说。
从人施了一礼,退下了。
殿中只有姜姬和姜礼他们。
她不必掩饰什么,坐在榻上,脑中各种念头挤成一团,又抽不出一个清晰的思绪来。
姜智看看左右,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公主,只怕这是龚公子拼死送出的消息。公主当速速决断!”
姜礼不解道:“阿智,你在说什么?”
姜温也点点头,“阿智说的对。公主,要不要我回宫找金潞宫的侍人打听一下?”
姜姬摇头,“我们这就回宫。”
蒋彪站在金潞宫前,看到宫门处一匹骏马驮着一个人飞驰着冲进来,身后则是几辆慢吞吞的牛车,还有几个少年奔跑着跟在后面。
“啊,是公主!”几个捧着东西的侍人看到了,开心的说。
他眼中一亮,快走几步绕着回廊追寻着公主的身影,看她穿过宫道,很快就看不见了。
龚香从殿里出来叫他,看他站在那里张望,走过来笑着说,“看什么?”
蒋彪叹道,“公主回宫,不知公主会不会来见大王?”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今年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过他转而想起蒋彪的爱好,警觉起来,这三年听说蒋彪每年都要往摘星宫送几次礼物。想到这里,他拖住蒋彪说,“大王刚才还问你呢,快跟我进去!”
金潞宫内,冯瑄坐在不远处,正用笔在竹简上飞快的记录着。姜元正在出神,一抬头看到巧蒋彪和龚香进来,扬声道:“二位是嫌这殿中气闷才躲出去的吗?”
龚香和蒋彪连忙请罪。
“算了。”姜元打了个哈欠,伸手从旁边案几上摆放的一只匣子内取出一颗丸药含在嘴里,闭目嚼上片刻咽下,再过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双眼就炯炯有神了。他振袖坐直身,招手把蒋彪和龚香叫到身前,一开口,一股气味就从他口中喷泄出来。
龚香只是侧身掩面,蒋彪就直接站起来了。
姜元这才发觉,也侧过脸,笑着说:“孤一服这仙丹就有药气泄出。”
从三年前起,大王开始服食仙丹,但这仙丹从何而来就没人知道了,每次都是由一个断手商人送来,大王赠他衣冠和车马,令他在乐城也可以自由通行,现在提起乔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经没有人称他为乔庶了。
龚香笑道:“服丹是雅事,大王不必介怀。”
蒋彪也很好奇,“不知大王服用的是哪里的丹药?竟然会有药气从胃中泄出,足见药效。”而且奇特的是,只怕这药是不传之密,连他都没见过。
姜元摇头不语,蒋彪也问了很多次了,没有一次得到答案,这让他越来越好奇。特别是那个乔银,据说他的那只手就是公主斩断的。听说他的车马只要远远的看到公主的身影就会立刻改道。
姜元又平静了一会儿,喝了两杯水,药气才散了。他清了清喉咙,道:“魏王既去,我们也该让人去看望一下。”
龚香点头,“正该如此。我向大王举荐一个人。”
姜元问,“四海举荐何人?”
龚香指着就在姜元身边的蒋龙说,“大王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蒋龙也长大了,像一株小树,高大翠绿的树冠已经生得非常饱满,但树杆仍有些细瘦、年轻。他年轻、俊美,在宫中有很多宫女都在追求他。但在宫外,因为听说摘星公主心仪于他,倒是没什么世家女孩子追求他。
蒋龙怔了一下,看姜元在看他,连忙肃容道:“如大王差遣,某万死不辞!”
蒋彪没说话,十分冷淡。
姜元看到蒋彪的态度,对蒋龙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门,也该出去走走了。”
蒋龙五体投地道,“遵命!”
踏着落日的余辉,蒋龙走出金潞宫,他对着长长的宫道,远处掩住大半夕阳的宫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振奋了许多!
这三年来,他在大王身边谨言慎行,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公子,而只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小小的仆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幼年时读过的书,做过的梦,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走出这个泥沼了?
他可以不再做仆人,可以做一个像龚香、冯瑄那样在大王面前也抬头挺胸的人了?
蒋龙深吸一口气,一步步的迈下台阶。
“蒋公子,公主想见你。”一个年轻俊美的侍人走过来拦住他的路。
蒋龙张口想拒绝,但看到了周围其他的侍人,想起蒋伟的话,转口道:“某这就去见公主。”
公主现在不管是在莲花台还是在乐城里的名声都很好,如果他对公主太绝情,这对他很不利。就像蒋伟说的,公主的爱慕,利用的好了,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走在去摘星楼的路上,很多侍人和宫女都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在看到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相反,还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有一个宫女甚至对他说:“蒋公子,你该摘些花儿去见公主。”她指着水道上正含苞待放的荷苞说,其他宫女、侍人也给他出主意。
“那一枝,那一枝是粉红的!”
“这个快开了!”
他露出微笑,直到抱了满怀的荷花。
这些侍人和宫女都相信他与公主两情相悦,他们愿意传播他和公主之间的爱情。蒋龙感觉到了,很多人因此更喜欢他,就算他现在只是大王身边的一个仆人,但也从来没有人因此嘲笑他,因为公主爱上了他,这就说明他虽然在大王身边操贱役,却仍是一个高贵的人。
他抱着荷花走进摘星楼,一个侍人走上来说:“把花给我吧,公主在楼上等您。”
“有劳。”他毫不留恋的把花都给了他,理一理衣袖,抬步上楼。
在楼梯口,另一个侍人在迎接他,指着他腰间的剑说:“公子,请交出此物。”
蒋龙交出腰间双剑,抬步向前。
公主身边没有人,但她却不像以前那样坐在栏杆前,而是坐在宫殿深处。
“公主。”他抬手行礼,公主对着他笑,招手让他走近些。
蒋龙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他的背后有两个人拉着一整匹长布向他绊来,将他拦腰绊倒!头顶上也落下来一大块布,将他整个人都盖住。
更多的人扑上来,他们按住他的手脚,塞住他的嘴。
一切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
蒋龙被捆成了一条蚕的样子,从头到脚,都用结实的魏锦绑了起来。
他头发散乱,双目圆瞪,拼命抬头望着榻上的公主。
公主!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主望着他笑,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公主就不理会他了,她让人把他放在那里,吃饭、沐浴、更衣。
天渐渐暗了下来,殿中点起烛火。
公主还跟那些侍人游戏了一番才睡觉。
蒋龙就被人放在那里,没有人来管他。
天黑了又亮,蒋龙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拼命的去想,去想这是为什么?公主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天亮了,摘星楼的人都醒来了,除了公主。
役者们上来熄掉火炬与灯,他们看到他就绕开他,没有人对他有兴趣。
侍人们来来去去,轻手轻脚。
他听到一个侍人小声说:“他会不会便溺啊?会弄脏地板的。”
蒋龙闭上眼睛,就算他的胸腔愤怒的快要爆炸,他也不能在这里发火。在不知道公主的用意之前,他不能授人以柄。
终于,他听到床榻上传来声音,公主醒了。
侍人们都围上去,他们殷勤的服侍着公主。他听到公主漱口的声音,一个侍人与她耳语,她笑了一下,沙哑道:“那就给蒋公子解开吧。”
蒋龙被放开了。
如果他手中有剑,他会杀光这个楼里所有的人。
如果他能杀的话,他会连公主也杀死的。
虽然他形容狼狈,但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怒容。
他平静的说:“公主……”一开口,他才知道他的嗓子有多哑,“你这么做,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指着窗外的阳光说,“我在摘星楼留宿一晚,只要有人看到我早上从这里走出去,无数的人都会知道我在你的楼里睡了一夜。”
这是他最想不透的,也是最让他不解的——他怀疑公主就是要得到这样的结果,才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
姜姬笑了一下,“我想留蒋公子吃早饭,但只怕公子不愿意吧?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蒋龙沉默了一下,揉了揉因为被绑了一晚而僵硬的手臂。
“公子的剑,就暂时先留在我这里吧。”她说,“日后,我必原物奉还。”
蒋龙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的下楼去了。
“你看!”
“那不是蒋公子吗?”
“他怎么从摘星楼里出来了?”
蒋龙一步步,慢慢的走出宫去。宫外,他的从人焦急的等了他一夜,一看到他出来,连忙把他给扶上车,“公子?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昨天他听说公子要回家就赶车来接,没想到白白等了一晚上。
车里,蒋龙说:“……走吧。”
他回到蒋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见蒋伟。
蒋伟和蒋彪在一起,他们看到蒋龙,都有点惊讶。
主要是蒋龙身上的衣服很奇怪,皱巴巴的。虽然蒋龙在车里已经尽量把头发重新梳好,衣服也用车里放的茶水整理了一下,但仍然不行。
“怎么了?”蒋伟问,一边看身边的从人。
蒋彪上下打量蒋龙,特别是在他坐下时那僵硬的姿势,让他不禁皱起眉。
从人出去问了一声,回来说:“龙儿昨天晚上没回家,住在外面了。”
男子有一两晚在外面住不算什么,多数都是到情人那里去了。
蒋彪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险恶起来。
蒋伟看了他一眼,勉强令蒋彪镇定下来。
“你昨晚上在哪里?”蒋伟问蒋龙。
蒋龙平静的说:“我在公主那里。”他也看了一眼蒋彪,带着隐隐的挑衅,更有一点,他突然觉得,他和蒋彪平起平坐了,“我在摘星楼。”
——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只是被公主绑起来放在地上?
——他能入得公主香闺,这种风流韵事,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吗?
——不管公主想借他做什么,只要跟他无关,他又有什么必要阻止?
他不需要出卖自己的名声来成全别人。
他知道蒋彪突然从樊城回来是要密谈什么,但这件事,与他无关。
父亲和二叔都默认蒋家是蒋彪的。
——他不这么认为。
第159章 韵事
“竖子可恶!!”龚香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砸了手上的竹简,阿悟看到竹简飞到地上摔散了架,淡淡的说:“这是叔叔的手书……”
龚香只得立刻下榻把竹简捡回来,还交待阿悟万万不能告诉文伯他把他爹的手书给摔了,文伯能在他的床前哭一夜让他睡不好觉。
一边重新把竹简给分好次序,一边生气的说:“我就不该小看蒋家人!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家最擅长见缝插针!”
阿悟将皮绳攥在手心里打磨光滑,说:“不就是蒋龙被公主给召幸了,这有什么?”
“这有什么?这有什么?”龚香把手中的竹犊往案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阿悟瞪大眼,龚香也吓得赶紧把竹片捧起来仔细瞧,良久才松了口气:没有拍裂。
“我来吧。”阿悟把他赶开,说:“我说的不对?公主乃大王之女,她看上蒋龙又不是一天两天,我还奇怪,怎么只听说公主如何喜欢他,他被人追求,公主也不生气。”
“公主为什么要生气?宫女们喜欢蒋龙,但蒋龙可会看得上宫女?”龚香靠在榻上,“越多的人围着蒋龙,公主就越开心。因为这个被众人爱慕的公子是她的。”
“既然是公主的人,公主要怎么对他都可随心所欲。”阿悟故意问他,“难道你还能去公主面前,说她不能爱慕蒋龙?”
龚香哑巴了,看阿悟更加得意,怒而起身道:“我不能去找公主,难道还拿那个小子没办法吗?”
他怒气冲冲的冲到蒋家,却没有见到蒋龙。蒋伟平静道:“阿龙已经去魏国了。”
通关文谍昨天就送到蒋家来了,还有大王另赐的五百金,用来让蒋龙召兵买马好去魏国。不过蒋家还不至于找不出几个人护送蒋龙。
“这么快就走了?”龚香气势汹汹坐在蒋伟面前,“不会是逃走了吧?”
像这种极有面子的事,一般的做法是蒋龙要在家中准备数日,周知众人,亲朋好友们都知道后,再送送行,吃几遍酒席,然后再挑一个黄道吉日,被众人欢送出国,若有亲密的友人一路送到魏国也不奇怪。
结果蒋龙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他敢说现在蒋龙出使魏国的事还没传到街上呢。
联想一下他刚做了什么事,怪不得跑的那么快!
他要是跟哪一个世家淑女有了私情,跑到人家女孩子的香闺里住了一晚,那也要跑,何况现在他招惹的是摘星公主!
蒋伟反问龚香:“阿龙做了什么坏事要逃走?”
龚香气得顾不得礼貌,指着蒋伟说:“你在这里装什么傻?”
“我哪有装傻?”蒋伟放下手中竹简,正色道:“阿龙与公主两情相悦,亲密无间,这有什么不对吗?”
龚香竟然被蒋伟这种说法给气结巴了:“什、什么?”居然这么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亲密无间?!
蒋伟道:“公主心悦我家阿龙的事你也知道。如今公主情窦初开,我家阿龙风仪绝卓,公主与阿龙一夜相亲,也是一桩佳话。”
“你放屁!!”龚香被气坏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公主一个女子又能懂什么大事?阿龙不同!他是男子,怎么可以眼界窄小,只看重这点男女之情?他要是有一分理智,就该知道,公主的爱慕他可以接受,但就该发乎情,止乎礼。男女之间,难道只剩下皮肉相亲这点事了吗?难道情丝牵系,不是在眼眸之间更加动人吗?”
蒋伟垂眼不说话。
龚香发现他的态度不对,转怒为劝:“又不是不让阿龙亲近公主,只是难道他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吗?他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又何必急于一时?公主日后前程必不在我国,如果阿龙情根深重,以后他与公主天隔一方,到时他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阿龙落入情障难以自拔?”
龚香苦口婆心,也没能说动蒋伟点头。到最后,他也觉得奇怪了,他试探道:“难道蒋公还没放弃让自家男儿娶公主的念头?”不会吧,当时蒋盛刚露出这个苗头,蒋伟就把人给关在家里了,这很明显啊。他以为糊涂的只有蒋盛一个,难不成……龚香悚然一惊!难不成现在蒋伟看到蒋龙和公主感情好,就觉得现在反倒是个时机了?
还是不对!
蒋龙若娶公主,对蒋后未必是件好事。蒋后现在还没有孩子,膝下只有一个曾与公主相伴长大的姜旦。如果蒋龙娶了公主留在国内,那蒋后就算现在就生个孩子出来,等这个小公子长大,难道还能敌得过有公主和蒋龙支持的姜旦吗?
莫非蒋伟放弃蒋后了?
蒋伟和蒋彪难道不是在作戏吗?
龚香无论如何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