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伯手中提着一个木盒往回走,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他不动声色转到旁边小巷子里,那人果然跟进来了,他从怀中掏出短匕,突然听到身后那人喊了一声:“丛伯。”
丛伯转头,一看果然是蟠儿!再看他形容,更是惊疑不定。
“丛伯。”蟠儿轻唤,“是我。”
“我该叫你眫儿,还是蟠儿?”丛伯问。
蟠儿顿时怒发冲冠,“他果然见过公主了?!”
他本来只是想从蒋家下人嘴里挖些消息出来,却万万没想到蒋彪竟然对公主起了邪念!
丛伯看蟠儿这样,竟然觉得新奇,他笑了两声:“这样的你,我从未见过。”
蟠儿气得还是呼呼的,他对着丛伯拱拱手就要走,丛伯拦住他问:“我有事要问你。”
蟠儿回头,看到丛伯手里的短匕,坦然站在丛伯面前,“丛伯问吧,我绝不会说一句假话。”
“蒋盛是谁杀的?”丛伯问。
“我。”蟠儿答。
“夫人也是你杀的?”丛伯挑眉。
“不是。”蟠儿摇头。
丛伯点点头,收起匕首,“别在这里待了,他看到你也会杀了你的。”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蒋彪无论如何都要替蒋盛报仇的。
蟠儿摇头,“我本来打算走,可我现在不能走了。”他了解蒋彪。
丛伯瞪大眼,“你还想杀了你的旧主不成?”说着,他又把短匕拿了出来。
蟠儿再摇头:“有丛伯和禹叔在,我杀不了蒋公子。”他顿了一下,“但我可以打消他对公主的念头,阻止他靠近公主。”
蒋彪既然起了念头,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逞一回。他在公主身边,反倒很难靠近蒋彪,因为公主能做的就很少。
但他在这里,隐在暗处,能下手的办法反而会很多。
丛伯张张嘴,犹豫了一下,点头说:“这样也好。那毕竟是公主。”一般百姓家的孩子,买来了任他怎么玩都行,可他胆大包天想碰公主,就连他都觉得太过份了。只是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他。
蟠儿走了,丛伯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丛伯回到蒋家,看蒋彪面前又摆着一个匣子,里面的小盒子全都拿了出来,竟然是大盒套小盒,最里面是六个摆成花型的圆盒,打开一看,是六盒小药丸。
蒋彪正在喜盈盈的拿着小药丸闻香,看他进来还说:“香味都不一样!”
丛伯看了眼盒子,猜到这是蟠儿送的,说了句:“旧人所赠,当然更合心意。”
“旧人?”蒋彪怔了一下,“是谁?”
丛伯摇头,“知道了,你会不吃?”
“你先说是谁。”
“眫儿。”丛伯道,说完就见蒋彪刚升起的警觉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是他。”蒋彪笑道,还赞了一声:“我就说这药丸子怎么做得这么合心合意。”他看丛伯,“你杀了他?”
丛伯摇头。蒋彪笑,“我就知道,你对他会心软。”
丛伯皱眉说:“那你还吃?”
蒋彪坦然道:“我曾亏待过他吗?眫儿他恨我吗?”他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眫儿不恨我,他也不会害我。那我又何必紧张呢?”他看着药说,“虽然他送这药肯定不是报答我,但我猜,他对我也不会有恶意。”
丛伯心道,错了,送药之前,他对你是没恶意,但现在知道了你对公主的邪念,他就巴不得能毒死你了。
第二日,蒋彪想吃那药,却找不到,问丛伯,丛伯平静道:“昨天我倒水,洒了一壶水上去,都泡坏了,我就给扔了。”
蒋彪可惜得不得了,“就是我不吃,摆着看也很好啊,等香气散了再扔嘛!”
丛伯理都不理他,蒋彪对禹叔抱怨,禹叔好心的说:“您要想吃,我去给您拾回来。”说罢真去拾回来了,小药丸被水泡过后,外面的粉皮都融了,露出黄灰的里馅,混在一起,散发出苦臭的味道。
蒋彪一看就恶心坏了,摆手说:“快拿走扔了!”


第156章 种
夏天的乐城有点懒洋洋的。
城门口的守卫坐在城墙的阴影里,靠着城墙昏昏欲睡。一个小乞丐蹲在城门口,一眼看到一只肥羊,赶紧跑过去把守卫喊起来。
守卫晕乎乎的站起来,指着乔银喊:“站住!”
话说这些小乞丐的眼神就是利,谁有钱谁没钱一眼就能看出来!
守卫走近后上下打量乔银,在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上看了看,一手扶刀站稳:“哪的人?到乐城干什么事?”
自从断了手以后,这种事已经很常见了。普通百姓都把他当成大恶人,官差把他当成罪人,进城出城,歇脚住宿,都要被一再盘查。这回他去一趟郑国,途中几次歇宿都因为遇上大商队,商队中的人看到他就很警惕,他不敢停留,商队的人怕他是强人,他怕商队的人半夜把他给砍了。
乔银规规矩矩的说:“我是鲁人,家不在乐城,常在各地经商,这是刚从郑国回来。”
一般走远道的商人身上都没太多钱,去的时候带一堆货,回来也是一堆货。守卫看他就拉着一匹瘦马,连辆车都没有就知道他不是大商,顿时就有些嫌弃,“郑国?郑国好啊,听说那边仙人特别多!你见过仙人没?”
乔银知道守卫这是闲得,拿他开心,也很配合,走到墙根底下的阴凉处,说了一通郑国仙人的各种故事传说,这才把守卫给哄开心了,交了城门税进了城。
乔家就他一个人,他的养父早就死了,亲生父母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也从来没想去找。关上房门,他先把灶膛给清干净,塞上柴,点火烧水,然后给马倒上清水、草料。这马跟着他也吃苦了,他拿毛刷子把马身上沾的泥啊灰啊给扫一扫,等他收拾好马,水也烧开了,他进屋吃饭。
吃完用剩水添些井水,洗了个澡,把头发给洗干净,修一修胡子和眉毛。
一切准备好了,他就在家里等着。
那个人说,等他回来,会人有接他进宫。
入夜,有人敲门了。
乔银赶了一路本来应该很累,但他却睡不着,就像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要等到他把这件事办成了,才能松下来。
门一响,他就跳起来,轻手轻脚的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姜奔,姜奔认了他两眼,再去看他的手。
乔银这时故意把手露出来。
看到断手,姜奔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冲乔银点头:“走吧。”
乔银回去,挟了一个箱子出来,鬼鬼祟祟的跟在姜奔身后,走役者通过的小门进了莲花台。
月明星稀,远处的摘星宫头上宝顶闪着光,明明灭灭。
乔银看到摘星楼就躲到姜奔的另一侧,一眼都不敢往那边看。姜奔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他要做的只是把这个人带给大王就行。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怜奴没告诉他,姜奔也没打听。他和怜奴虽然不和,但他们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都是替大王效劳,对大王尽忠。
乔银藏在他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箱子。
“有人来了?”姜元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金潞宫里,侍人和宫女们都回去休息了。殿内只留了几只小火炬,姜元身前放着一盏油灯,他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身旁还有一担,这都是龚香和冯瑄留给他看的。
他把竹简放回去,看了眼怜奴。
怜奴点头:“应该是二兄。今天二兄去看乔庶,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姜元好奇道:“难不成,他还真拿到了奇云山人的东西?”
怜奴笑道:“商人们都自有门路。”他道,“比如公主,商人们想见公主就一点都不难。想必那山人也是一样。”
姜元点点头,有些激动,也有些近之生怯的恐慌。万一这人带来的东西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呢?虽然他也说不清仙人该有什么样的神通,但冰糖——玉蜜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如果这人带来的东西还比不上冰糖,他就难免失望。
“大王。”乔银跪在姜元榻前,怀里仍然紧紧抱着木箱,“小人终于不负所托!带来了一件宝物!”
“什么宝物?”姜元好奇道。
乔银摇头,“小人也不知是什么宝物,只知道这是山人送给郑王之物。”
奇云山人每隔几个月就会送给郑王一些礼物,这些礼物都是山人自己制造的,每到这时,山人就不再见客,山庄的大门也会紧闭。所以每当看到山人大门紧闭,就知道山人又在造物了。
“但到底是什么,在郑国也没有人知道。就连郑王后,还有侍候郑王的侍人都不得而知。”乔银说。
他说他就是到了以后看到山人紧闭大门,猜到山人正在给郑王做礼物,就特意多等了一些时间再去找山人“赔罪”。
山人听他坦白之后,果然原谅了他,也允许他继续出入山庄。
姜元叹道:“山人果然宽宏大量。”他问,“是不是玉蜜?”
乔银摇头,“不是玉蜜,也不是仙酿。”他放下怀中的小箱子,轻轻推到姜元面前,“玉蜜和仙酿,郑王偶尔也会赐给臣子,但这件东西,郑王从未示人。”他放轻声音,几如耳语:“据传,这是助郑王成仙之物。”
箱子很不起眼,就是个普通的旧木箱,看起来脏污不堪。
乔银道:“还请大王恕罪,小人盗得此物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不得不将宝物装在此箱中。”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油布包,再打开,竟然是一个漆匣。
漆匣合捧大小,上用彩漆描绘着飞天仙女,她们挥舞着彩带,手执宝花、宝芝等物,围绕着一颗明珠。
姜元拿出漆匣,打开,里面是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他托在手里才发现它要沉一些,他捧到鼻间一闻,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充盈在鼻间。
“这是什么呢?”他问乔银,“山人赠给郑王此物,每次只有一颗?”
乔银摇头,“不止,是小人只敢拿一颗。那箱中这样的匣子有很多。”
姜元捧着此珠在手间打量,凑近灯光,发现此物果然会闪光,不过仔细看,倒像是有发光的东西被混在里面。他忍不住又拿到鼻间闻了一下,这回闻到了一股药味。
“莫非此物是……”他轻轻喃道。
挥退乔银、怜奴后,殿中只剩下姜元自己了。他躺在床上,左右翻转仍无法入眠。最后还是翻身起来,拿起放在枕边的漆匣,打开,看那匣中明珠。
看了一阵后,他拿出明珠,从枕下掏出一柄短匕,轻轻的在明珠上划了一下,果然,刀刃切过,明珠是软的!他用力切下,明珠被切成两半,药味更明显的散发出来。
明珠是多层的,最外一层是白色的硬壳,中间是褐色的,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在明珠的芯里,有一颗黑色的小丸,它的味道是最刺鼻的。
但,姜元怀疑,中间这黑色的一小丸,才是最珍贵的。
果然是仙丹!
他咽了口唾沫,抖着手拿起一半,慢慢放进嘴里——
第二天早晨,龚香和冯瑄来到金潞宫,惊讶的看到大王不但早就起了,还神采奕奕!最重要的是,摆在大王坐旁的那一担竹简,竟然已经有大半被看完了!
龚香和冯瑄面面相觑,抬步上前见过大王。
姜元又看完一卷,放在一旁,笑道:“玉郎,四海,今天你们可是晚了!”
龚香迎着刺目的晨光看了一眼,对姜元拱手笑道:“大王说晚,肯定是我们晚了。”
冯瑄的目光仍流连在那被姜元看完的一半竹简上,道:“大王,这些都是看完的吗?那郭镇的事,大王觉得怎么处置为好?”
普通的国事,他和龚香都可以处理,但如果涉及到一城或一镇之守的事,或牵扯到当地的望族大户,就必须要由姜元来发话了。
姜元点头道,“的确,这件事不能再拖了,郭槐既死,前过不纠,但他的子孙后代,也不适合再担任郭镇持守之责。”
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看了。
这下连龚香都忍不住对姜元再三打量,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姜元欣喜不已!服下那一半仙丹后,他整整两夜未眠都不觉得疲惫!就像他浑身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对怜奴道:“速速把乔银再请来!”
乔银不出预料的再次走进了金潞宫。到这时,他才更加信服奇云山人。正如山人所说的,只要有人尝过那个药丸,就永远也舍不下它!
“乔银,孤欲见山人,不知可否?”姜元直言道。
乔银摇头,“大王,山人与郑王有约,在郑王成仙前,他是不会离开郑王的。”
姜元不忿道,“他是大王,孤也是大王,难道山人只渡他成仙?”
乔银忙道,“是小人说错话了,大王息怒。山人博爱广大,对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看成是一样的。他绝不会怠慢大王。只是,据说山人之前与郑王有旧,这才特意来渡他成仙。”
姜元自从用过那个仙丹后,就想把这个山人从郑王那里给抢过来。
他道:“不论郑王如何待山人,孤都愿意对山人更恭敬!”
乔银道:“大王休急,不如,小人再回去见一见山人。山人若是知道大王对他如此向往,必不会辜负大王的深情厚爱!”
姜元忙道:“那你速去速回!”他这次怕乔银一去不回,命姜奔跟乔银一起去!
姜奔出宫前,去了趟摘星宫。
姜姬听说他要出远门,还是去郑国,就让人拿了一件皮裘过来,“这个你带上,万一路上天气变了,也不会生病。”
这件皮裘是早就做出来的,也确实是给姜奔做的。只是做出来后就发生了很多事,也就一直没给他。再不给,他长个子后就更不能穿了。
姜奔听怜奴的劝告,常来摘星楼,自觉公主待他也不比姜武差了,他接过皮裘,忍不住说:“也不知大王为何那么看重那个商人,他还少了一只手,说不定做过坏事!”
听到那商人少了一只手,姜姬就猜到是谁了。搞了这么久,没想到姜元已经把他给抓到手里了。
“那你就要看好他,免得他骗父王。”她笑道。
“你说的对,我一定会好好盯着他的。”姜奔点头。
“你说他收了父王的钱,那最好一步不离的跟着他,万一他跑了,父王一定会很失望的。”她担忧的说。
“有道理!”姜奔捶了下拳头,“如果他敢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等你们回来后,如果父王想知道他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问了你,你要是说不出来就糟了。”她握住姜奔的手,轻声说:“但你要是都能学出来,父王一定会更看重你的。”
姜奔心中一动。现在都是怜奴说,他做。如果这件事他做好了,他一定会变得比怜奴更重要。他一定要让大王更信任他才行。
自从姜奔带着乔银走后,姜元就神不守舍。那半颗仙丹被他珍藏在漆匣中,为了怕药味跑了,他连看都不敢多看,时刻藏在怀中。
不多时就被宫里的人知道,大王有一个珍藏的漆匣。但不知怎么回事,宫里的流言说那个漆匣是玉腕夫人的,说大王是想念王腕夫人,才把她的东西随身带着。
虽然玉腕夫人还活着,可是听说她的脸都烧毁了,变得像鬼一样。她不肯再见大王,大王也只能默默思念她。
承华宫里,蒋后听完侍女伏在她耳边的话后,默默握紧了拳头。
侍女担忧道:“茉娘日日在宫中跳舞,大王却看都不看一眼……”难道大王真的视茉娘如无物,一心只爱那个脸都烧坏了的冯半子?
蒋后坐了一会儿,起身到茉娘的宫室来。
茉娘正在练舞。因为大王一直没来看她跳舞,她练得更努力了。
蒋后站在窗前看殿中飞舞旋转的茉娘,这样的美丽,连她这样的女子都难免动心,大王真是铁石心肠?
摘星楼里,姜礼小声说:“公主,现在宫里的人都这么说了。”
姜姬笑着把盘子里的西瓜塞到他嘴里,“这样很好。”
姜礼不解道:“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姜姬看向承华宫的空庭处,今天蒋茉娘不在,只有一些宫女在唱歌跳舞。
“冯氏双姝已经离开了,如果王后到现在还不想邀宠于大王,那她进宫来干什么呢?”换句话说,蒋后现在该着急了。
这样的流言一直到姜奔和乔银回来后,仍然在宫中流传。其中更因为蒋夫人日日在金潞宫前跳舞,那样的舞姿已经令整个宫的人都倾倒了,却得不来大王的一顾。
这不正是说明大王仍在思念玉腕夫人吗?
宫外的人也渐渐知道了,虽然他们没有见过玉腕夫人到底有多美,但冯氏玉郎不是近在眼前?纷纷对着他开始想像玉腕夫人的花颜玉容。
更有不少诗歌流传出来,前半截唱冯瑄,英姿美仪,令人心折,后半截无不一开始唱玉腕夫人,冯氏珍藏的一颗明珠,落到宫中,深受大王宠爱,片刻不离,结果因为大王过于宠爱,终于令蒋后开始嫉妒,引来天火烧毁了照明宫,玉腕夫人虽然逃了一条性命,却毁了如花容颜,从此不敢再见大王。大王怜惜美人,不愿勉强,只能对着月亮怀念往日恩爱。
乔银回来后,不但带回了更多的仙丹,还带回了奇云山人的话。
山人道,他非常感动于鲁王的厚爱,但无奈曾有过誓言,一定要守到郑王成仙才能离开,恢复自由身。所以,如果鲁王不弃,他愿意在伴随郑王成仙后,再往鲁国,与神交以久的鲁王相见。
然后,这次他赠给鲁王的仙丹,跟郑王的不同。这个是可以解鲁王隐忧的仙丹——
姜元捧着仙丹,与乔银送来的那颗不同,这颗仙丹是金色的,通体流金,就算在室内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山人当真认识我?”他再三问姜奔。
姜奔也很茫然,连连点头,“他一见我,就说出我是大王的儿子,还道我有个兄弟,还知道公主……”
这些都是人所熟知的,姜元问:“山人还说了什么?”
姜奔摇头,“山人说了很多,可我都不记得了。”他指着仙丹说,“不过山人说,这个仙丹是专门给大王炼制的,除了大王,别人吃都没用,只有您吃才有用。”
姜元捧着这金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手,日看夜看,冥思苦想。
山人所说的,孤的隐忧是——
姜奔悄悄出了宫,来到了山陵。他一出现,山陵附近正在驮石背砖的人全都疯了一样向他涌来,负责监工的人连忙上去,连喝带打的把他们给赶回去。
“不许吵闹!”
“都回去干活!!”
说罢,两个灰头土脸的卫兵跑过来,看到姜奔,身着甲衣,骑着一匹神骏的良州马,竟然不敢靠近,远远的就跪下说:“将军到此可是有事?”
姜奔一个都不理,策马来到那些奴隶身边。这些奴隶都是在照明宫起火后被送到这里的,他们大多都是原来在照明宫侍候的侍人和宫女,因为冯乔惨死在宫中,大王需要安抚冯家,就令他们到此为冯夫人修墓,墓几时修好,他们的罪才算赎完。
这些侍人和宫女看到姜奔,纷纷泪流满面的跪下连连磕头,更有一些人认出了他,喊道:“姜将军!带我回去吧!带我回去吧!”
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突然扑到姜奔马下。马儿跳开,姜奔低头去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看着姜奔,突然喊出一句:“我是侍候玉腕夫人的侍女!我是冯家侍女!求姜将军带我回去!”
更多的人鼓噪起来,都想冲到姜奔这里。
姜奔跳下马,抓起这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问:“你真是侍候玉腕夫人的?”
阿默喊:“我是!我从小就是在冯家长大的!我是和玉腕夫人一起长大的!我真的是冯家侍女!”
姜奔看到监工那里有水桶,把她抓过去,把水桶里的浊水浇到她头上。阿默明白了什么,连忙把脸洗干净,再露出来的脸虽然有些苍白削瘦,但确实和在这里的其他宫女不同。
那些宫女都发出凶恶的尖叫,高声咒骂阿默。
姜奔跳上马,把阿默也抓上来。
马儿颠颠的跑着,阿默被横放在马鞍上,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她紧紧抱住姜奔的大腿。
她逃出来了!!
她逃出来了!!!
她要回宫去了!!!
茉娘在太阳底下又转了一个圈,她的头有些晕,脚下也有些不稳当。可她还是稳稳的收住了势,像一朵花儿一样绽开又合拢的蹲在地上。
今天,又失败了。
大王还是没有出来。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突然有些畏惧回到承华宫,看到姐姐失望的眼神。
突然有个侍女跳过来抓住她摇晃,“茉娘快看!”
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不远处的金潞宫回廊那里,大王正望着她笑,在向她招手。
“快去!茉娘!快去!”侍女急切的推了她一把。
茉娘踉跄了一下,仍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吗?
她迈步向大王走去,一步步,恐惧渐渐弥漫上来。
她回头望,见侍女满面的惊喜和期望。
她的脚就只能往前走了。
“嗯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
茉娘倒在冰凉的地上,身上被绑着,头发乱蓬蓬的,她浑身都疼,已经昏过去又醒来又昏过去,现在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感觉。
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充满着欢乐与喜悦,充满着野性与张扬。像终于扬眉吐气,像终于得偿心愿。
她瑟瑟发抖,“不要……不要……”
大王没有碰她,大王只是想折磨她。
她轻轻翻了个身,悄无声息的,离床榻越来越远。
床上的人不管是谁都好,是谁都行。
她只庆幸不是自己。
阿默伏在大王身上,简直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随那个将军回到了莲花台。却不是做侍女,她一直躲在役者的屋里,每天都不能出来。役者烧出热水,让她沐浴。给她做吃的,让她填饱肚子。
今晚,大王召幸了蒋夫人,却在之后,让人把她领了进来。
蒋夫人在地上,像是昏过去了。
大王却把她抱上了床!
大王……大王还记得她!
大王在她耳边说:“原来是你,阿默。”
“阿默,你乖乖的,孤会爱你。”
“阿默,你不要动,孤喜欢你。”
阿默乖乖的。阿默会听大王的。
她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在她身上耕耘的男人。她的眼角看到地上的蒋夫人,她好像在小声哭。她在大王耳边轻轻吐息:“大王,夫人哭了……”
“不要管她!”大王抓住她,捂住她的嘴。
她有点疼,但她更快活!大王要她,不要夫人!大王是她的!


第157章 三年后
三年后。
恰是春日,乐城城外到处是年轻的男女在悠游戏乐。
“看,是公主!”几个坐在牛车上的女孩子是一家的姐妹,青春亮丽,她们穿新簇新的春衫,粉色、绿色的丝绦在春风中飞舞。她们手中都握着一束在道边采来的鲜花,此时抬头望向一匹飞快跑过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个少女,她戴着帽子,轻纱被风吹起,露出半张雪白无暇的脸,马鞍上还系着一个风筝,此时风筝正高高的飞在空中。
在这匹马身后有好几个少年也在奔跑,他们都拉着一只只风筝,路上的少女看到他们,不由得脸儿泛红,纷纷笑道:“姜勇的飞得最高!”
“快快快!要缠在一起了!”
“阿良!跑快一点!!”几个小少女坐在牛车上对姜良喊。
姜良的脸顿时红透了,更被其他人取笑。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央,越来越晒了。少男少女们都回到凉棚里坐下,乐城外的凉棚在春天的时候有时会有几里那么长。
商贩和城中的一些小摊贩都会在此时带着自家做的果饮、花饮、茶饮在此兜售。年轻的男女呼朋引伴,聚在一起,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饼和点心,就着小贩的饮料。
这时小贩们突然奔走相告,向山坡上跑去。
凉棚中的少年正打算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买一瓯花饮,突然小贩跑了,他拿着钱追出来:“喂!回来!我要买你的花饮啊!”
小贩跑得头也不回,他只好讪讪的回来,女孩子望着他掩口而笑,一双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把他笑得也忘了刚才的尴尬和气愤,一起笑起来。
“坐下吧。”女孩子拉他的袖子,两人坐到一起,“应该是公主回来了。”
少年惊喜道:“原来是公主吗?”
女孩子故意皱眉说:“难道你也心仪公主吗?”
少年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只是……”
女孩子绽颜一笑说:“没事,我也心仪公主呢。”
她拉着少年一起从凉棚里探出头去,远远看到几只风筝停在山坡顶上,公主就在那里。
像他们一样好奇公主,欲一见公主的人都从凉棚里出来了,他们望着山坡顶,商量着什么时候去见一见公主。
“杜兄,你有好故事,一会儿你去说给公主听!”
“我不行,吴兄,你去!上回你说有好故事,一定可以讨得公主欢心!”
少年们是这样,女孩子也一样。
凉棚里,几个女孩子就在商量去见公主。
“我们到那里说什么呢?我在家里读了好多书,还缠着父亲讲给我听,可我觉得那些故事,公主一定都听过了。”
一个女孩子小声说,“我有个叔叔刚从魏国回来,我从他那里听到的事,公主一定没听过!”
“好好好!”几个女孩子头碰头挤在一起,又说又笑,嘻嘻哈哈。
山坡顶上的凉棚里,姜姬坐在榻上,看到一只绿孔雀卧在那里一口口的啄麦子吃。那次它们都飞出去后,她还以为这些鸟从此就不会再回来了,结果它们聪明极了,知道哪里有吃的,一到冬天不是回摘星宫,就是回莲花台,到摘星楼找人要吃的。
现在嘛,这一只最肥的早就习惯被人驯养的生活了,就知道跟在她身后,让姜礼他们喂它。反正只要它往她身边一卧,姜礼他们就会拿各种东西喂它。
“不要喂它,它太胖了。”她说。
姜智长高了,脸型变得方了一些,没那么圆了,现在他的声音有点难听,所以不怎么说话,听到她这么说,对她一点头,抱着陶盆跑了。绿孔雀见食物跑了,竟然站起来追在他身后,一边追一边叫,还去叨姜智的屁股。
“绿宝石,别这样!别这样!”姜智不得已开口说话,对绿孔雀求饶。因为这只一直跟着姜姬,就取了名字。
姜礼走进来看到笑着说,“你抓一把放在它面前,然后赶紧跑就行了。”
姜智发愁说:“就算是这样,它一会儿还是会来追我的。”不过他还是抓了一把放在地毯上,趁绿孔雀低头啄食的时候低头跑了。
姜智来到外面,见姜良和姜温举着食案准备进去,道:“是给公主送吃的吗?”
姜温说:“公主早上出来前就没吃东西,又骑了一上午的马。”
姜智期待的往山下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姜武的身影,“将军今年又不回来吗?”
姜温嘘了一声,小声说:“别在公主面前这么说。”
姜智叹气,点头:“我懂,不过……”公主与将军一日比一日更生疏,到底是怎么了?
“反正,不是公主不好。”姜良隐隐有些愤恨的说,“公主对将军有多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妇方每年送来的贡品,不管是钱还是什么,公主从来一物不取,都送给将军用。将军却……”
三人都沉默下来。
姜智道:“我觉得,公主还是要尽快跟将军和好才对。”
姜良立刻瞪他,“难道还要公主去向将军赔罪吗?”
姜智摇头,“不是,但是……”
姜温说:“阿智说的对。”他叹气,公主需要将军的支持。
公主已经越来越大了。
姜礼坐在姜姬面前,“公主,山下的那些少年和少女们都想来见你。”
“请他们进来吧。”姜姬摆摆手,身后的侍女笑嘻嘻的说,“公主还是不喜欢在头发上抹香精。”
这些侍女都是百姓家的女儿,她们有的被父母送进来,但更多的是不想听父母之命嫁人,想自己挣嫁妆,想进莲花台见识一番,就会跑进来做侍女。
现在这个鲁王的名声比朝午王好得多。
姜姬有时从百姓中听到他们对姜元的印象时,都会怀疑这说的到底是谁?
但在乐城的百姓眼中,姜元是一个温柔、宽和、善良、俭朴的大王。大概是因为他几乎什么都不做吧。他当了大王以后,只有第一年发过国书,后面几年不建宫殿、不征丁、不加税。他什么都不做,一直住在金潞宫里。
而且,他对公主的纵宠也给他加了不少。
所以,很多侍女进宫来就是想到摘星宫侍候公主,因为跟着公主可以天天玩乐,多好啊。
“我不喜欢,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她说。
侍女立刻高兴的拿起托盘里的香精跑去找她的小姐妹了。
姜礼隐隐有些不快,他觉得公主对这些侍女过于纵容了,但想想他们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姜礼说:“公主,那我叫他们进来吧?”
姜姬点点头。
很快,几十个少年少女成群结队的走进来,姜礼已经准备好了坐垫和香饮,引领他们坐下后,特意把其中几群人放在离公主不远的地方。
“公主,你知道魏国的事吗?”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清了清喉咙,第一个说。
姜姬摇摇头,“不知道。”她还转头去问姜良,“你知道吗?”
在他们几个兄弟中间,姜良的个子最低,这几年好像就他没怎么长个。他的容貌也更加柔美,一点也不像男子,倒像是女子。
常常见到公主身边侍从的少女们都认识他,知道他爱脸红。
姜良看到好多人都看向他,脸瞬间又红到了耳朵根,他听到别处传来的窃笑声,努力镇定下来,摇头说:“不知道。半个月前我才见过一个魏国的商人,但是他也没说魏国中有什么事。”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女孩子吸引了。
女孩子很自豪的扬起下巴说:“那是那个商人不知道。我叔叔前两天才从魏国回来,他说,魏王薨了。”
凉棚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真的?”
“没想到啊……”
“不过魏王的身体早就不好了。”
“魏公子不是才成亲吗?”
“魏公子成亲才两年,魏王就薨了,这下魏国要乱了。”
女孩子骄傲极了,也得意极了,跟她一起来的小姐妹都与有荣焉。
姜姬也一脸震惊,“真没想到!魏王……”她低头露出一丝戚容。姜良恰到好处的说,“公主,节哀。”
凉棚中的人这才想起魏王逝世,要哀伤一下,都纷纷露出哀容来,有人还唱起了歌,赞颂魏王。
姜姬对那个女孩子说:“魏公子能平安继位就好了。”
女孩子神秘的摇摇头,凑到姜姬旁边小声说:“我叔叔说,只怕不容易呢。”
姜姬眨眼,“为什么?”
女孩子摇头,“我叔叔说的,我也不懂。他说魏王后要逼魏公子封她的兄弟为豫城太守,魏公子就是封了,以后这王位也坐不稳。”
另一个女孩子问:“豫城在哪儿?”
女孩子摇头,“不知道。”她说,“应该是魏国很重要的城池吧?”
姜姬也一脸好奇:“不知豫城是什么样的地方?”
很快,公主这里有疑问的事就流传出去,坐在凉棚里的人都互相交头接耳。
“豫城……”
“魏国的城池……”
“那个城多大?”
“也有十数万人吧?”
过了一阵,一个胖胖的少年被其他兄弟推着站起来,抖着声音说:“公主,某知道豫城!”
姜姬笑着招手:“快请过来吧!”
少年紧张的走过来,磕磕绊绊,走近一看,离公主最近的地方竟然坐着一群青春少女,少年顿时更加手足无措。
那个女孩子大方的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快过来坐吧。”
几只玉手把他拉到坐垫上,一个女孩子还促狭的给他拿了杯香饮,“快润润喉咙,说给我们听!”
少年接过来慌忙灌了一大口,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都哄笑起来。
姜姬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一擦,“不要着急,慢慢说。”
少年平静下来后,倒是说得条理分明,令人刮目相看。
“豫城在魏国腹地,泗水就从豫城旁边穿过,带来千里沃土。”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听少年说话。
少年虽然更加紧张,但也下定决心一定要说得更好!
“魏王年轻时就说过,国都可失,豫城不可失。豫城是魏国的心脏,历代豫城都只能由魏王最亲信的人担任太守。也曾有魏王怒杀豫城太守一事,造成魏国震动。”
少年转向那个年轻的圆脸女孩,看到女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的望着他,他一时有些结巴,“你叔叔这么说,就说明、说明魏公子和这个魏王后的兄长关系不好。”
这时又有一个少年站起来说,“你说的不对!魏王后之兄不是跟魏公子关系不好,是跟魏王关系不好!”
少年立刻胀红了脸,眼看就要发怒,这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一看,竟然是公主!
姜姬对这个少年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生气,对那个站起来的少年说,“你说的我也不知道,请过来吧!”
这个少年激动的胸膛都鼓了起来,握紧拳头走过来,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说:“魏王不喜魏王后的兄长,之前就训斥过他很多次,本来他任渔阳太守,魏王去年硬是把他从渔阳太守的位子上拽了下来!”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第三个少年蹦起来说,“听说是渔阳的贡品中有不敬之物!魏王大怒!”
“哦!”
“原来是这个人啊!”
“对!我也听说了!魏王当殿就拔出剑来要杀他呢!”
“他到底送了什么?”
“听说是麦种,但那些麦种都种不出来,发霉了,魏王说他诅咒魏国,诅咒大王,就要杀他。幸亏当时被人给拦下来了呢。”
“那魏王后这样不太好吧,魏王刚去,她就逼魏公子任一个魏王厌恶的人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