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关于冯家的不实流言太多了,这样下去先急的不是冯家,而是乐城中的其他人,他们不会愿意眼睁睁看着大王毁掉冯家的——今日是冯家,异日焉知不会是他们?
蒋珍点头,“我看街上那些人中,倒有一半是冯家的人。”推波助澜,才能绝地逢生,“会是冯瑄做的?”
蒋伟摇头,“你太小看冯营了。”
蒋珍诧异道:“是冯营?”跟着就道,“我说那个他和冯宾媳妇在书房偷情的故事怎么说得那么清楚,连壶里是什么茶,炉中是什么香都描绘得出来。可见捉刀的必是冯营亲近的人。”
这时一个下人站在门外说:“焦翁回来了。”
蒋珍挑眉,“他?”他转头问蒋伟,“是不是那个人?”
蒋伟缓缓点头。
“他想来杀你?”蒋珍坐直了身。他自然知道焦翁的真本事是什么,这也是蒋伟当年在街上看到后就要延揽焦翁、并将其养在家中的原因,一是必要的时候会派上大用场,二来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哪有放在自家安心?
结果因为蒋伟带着他去迎接姜元,焦翁就自动自发的投了姜元。蒋淑知道后还有些可惜。
蒋伟仍倚在凭几上,“让他进来。”
蒋珍道:“用不用我去叫几个人?”
蒋伟摇头:“等我见过他再说。”对焦翁这样的人,他还是不希望一次都没用过就除掉的。
焦翁大摇大摆的走进蒋家,怜奴看到这一幕,转身离开。
焦翁进来时只有蒋伟一个人在,“焦翁,坐。”蒋伟指着榻前说,另有童儿捧来清水和蒸饼,还有一碟细盐,一碟蜂蜜。
这都是焦翁在蒋家时最爱吃的东西。
焦翁看了一眼,摇头道:“某不是来做这个的。”
“焦翁有事,只管道来。”蒋伟道。
焦翁问:“令公子何在?”
蒋伟奇道,“盛儿?难道有人向焦翁买了小儿的性命?”
焦翁点头,“以前受过你的照顾,所以特意来见一见大公子,当面告知。等某再出门去,日后再相见,必会亲取大公子的性命。”他看了眼蒋伟,“公若心疼儿子,不如就将他在家中关个几年吧。”
蒋伟扬声大笑,坐直道:“焦翁,若我的儿子会因惧死而不敢出门,我就亲手杀了他!”
焦翁默默看着蒋伟大笑,突然问:“公有何事伤心?”
蒋伟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嘶吼。
蒋伟收了笑,站起来:“焦翁随我来吧。”
两人起身,绕过回廊来到后院,院中花木凋零,正中停着一具棺木,旁边还有两具小的。
蒋伟抚摸着正中那具棺材说,“我儿就在此。那里是他的两个妻妾。”
焦翁瞠目,盯着棺材几乎想看穿里面装的是不是蒋盛。
蒋伟转头对他说:“焦翁,不知是何人如此记恨我儿?连我儿死了,都要再来杀一遍?”他笑道,“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确实不是虎头动的手。我儿在樊城多年,一随我回乐城,就接连遭遇刺杀。是何人如此恨我儿?我儿又是碍了谁的眼?”
焦翁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他后退一步,“公欲留我?”
这时蒋珍带着家中健奴已经来了,迅速包围了两人。
焦翁一个箭步上前就向蒋伟扑去!
蒋伟一动不动,任由焦翁将他挟住,蒋珍大急:“二哥!”
蒋伟摆摆手,“休急。”转头对焦翁说,“焦翁,这是我三弟担心我,你不要在意。”
如果这话是刚才说,焦翁一定不信。现在他听了蒋伟的话也放开了手,退后一步,拱手道:“是某失礼了。”
蒋伟对蒋珍说:“让他们都下去吧。”
蒋珍带人退走后,蒋伟叹了口气,“焦翁是不肯告诉我,是何人欲害我儿了?”
焦翁闭口不言。
蒋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焦翁:“我儿随我回来后,只心心念念要迎娶公主。而龚家小儿却欲把公主嫁往他国……”他阴森的盯着焦翁,“是龚香?”
焦翁平静的看着他。
“还是冯玉郎?”
焦翁仍然不动。
蒋伟悠悠叹了口气,“我不欲告诉旁人,就是为了想看看那个刺客还会不会回来。没想到竟是焦翁到了……可是大王?”他冷不丁的又问了一句。
焦翁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下。
蒋伟顿时目眦欲裂:“竟是他!!”
焦翁再也不敢留下,转身就走,扔下一句:“休要胡说!!”说罢大步走了。
蒋伟此时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蒋珍在外看到焦翁走了匆匆进来,连忙过来扶住蒋伟,“二哥?二哥!”
蒋伟抓住他喃喃道:“我之前还疑心是蒋彪的那个小童,那个眫儿……可那就是个榻上玩物,怎么能杀得了我儿?”
“眫儿?”蒋珍糊里糊涂的,“二哥因何疑他?”
“那之后他就不见了,公主身边没有,赵氏也死了,我就以为是他潜了进来,欲施媚于我儿,后下手杀了他。”但蒋盛死时衣服穿得好好的,跨下也不见有异,何况他实在不信蒋盛会死在一个媚宠的手上。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之前盛儿逼他,他勉强答应将公主给我儿,现在回来当了大王,又想把公主嫁到他国去,龚香也在旁边敲边鼓……他就打定了主意……”蒋伟紧紧抓住蒋珍的胳膊,“必是他让怜奴来杀了盛儿!必是怜奴!是怜奴杀了我儿!!”
“他怎么敢得罪蒋家?!”蒋珍刚喊出来就想到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任命蒋彪为樊城太守。”一切都明白了,只怕在大王命蒋彪为太守时,蒋盛在他眼里就是个死人了。
如果是蒋彪与蒋盛兄弟争风,蒋彪杀了蒋盛,蒋伟再生气再难过,也不会反过来去杀了蒋彪替蒋盛报仇。他在心里说服自己,是蒋彪太年轻,只知道击败敌人,忘了蒋盛同样姓蒋,还是他的儿子。他更不知道蒋盛活着对他更好——有蠢才衬着,才更显得他优秀。
但见过蒋彪后,他就开始怀疑这个念头。无他,如果蒋彪真的杀了蒋盛,不会如此坦然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派人藏在蒋彪住处的地道中,他们以为那里已经废了,却不知废了的地道虽然不能用来逃命,却可以做别的用处——日后要告诉这孩子,记住这个。
蒋彪与从人交谈中,他才知道蒋彪根本没想过杀蒋盛,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把蒋盛看在眼里。蒋伟不由得有些欣慰,跟着便愤怒起来。
如果不是蒋彪,会是何人?
蒋珍把蒋伟扶进屋,见这些日子以后消沉枯瘦的蒋伟此时双眼炯炯有神。
“叫彪儿来。”他说。
蒋珍道:“二哥,虎头虽然没有亲手杀了盛儿,但他一定是知情的。”
蒋伟看了眼蒋珍,“所以我叫他来,问问他和大王都约定过什么?”
蒋珍道,“他会说吗?”
“我会问出来的。”
“你与大王谋了何事?”蒋伟叫来蒋彪,不等他行礼问好坐下就直言道。
蒋珍坐在一旁,盯着蒋彪。
见蒋彪不惊不怒,反倒坦然自若的坐下来,看到面前的清水还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捻起一点盐洒在水里,道:“二叔何必问?这是我与大王的事。”
蒋珍道:“糊涂!你是蒋家人!”
蒋彪道:“我姓蒋不假,可却不服二叔。二叔是以长辈来问,还是以家主的身份来问?”
这下蒋珍也不能贸然开口了,他看向蒋伟。
蒋伟道:“蒋家现在不能交给你,你太年轻了。”
蒋彪刺道:“二叔当家主,就想出让蒋盛娶公主的招数来?”
说起这个,蒋伟也觉得很丢脸,虽然人已经死了。
“我把他关起来了。”他说。
二人对视一会儿,蒋彪先软了下来,嘀咕道:“我就说叔叔不可能那么蠢。”
“怎么说话呢?”蒋伟抓起榻上的一件东西就随手扔过去,是个葫芦,砸出去滑了好远,掉到廊下。
蒋彪假意避了一下,见砸不到自己,再看蒋伟的面容,突然叹道:“叔叔也当保重些。”
蒋伟木然的嗯了一声。
见二人气氛缓和了,蒋珍就出去了。
他走后,蒋彪就坐得离蒋伟近一些,替蒋伟披上皮裘,又把怀炉拿来放在他手上,“大哥死了,我知道叔叔伤心。”
蒋盛还是不同的。蒋伟虽然对儿子们都不在意,但蒋盛出生的时候好,和蒋彪前后脚落地,从小就被蒋淑放在一块养,蒋伟见得多了,感情自然深一些。
蒋伟又轻轻嗯了一声,道:“大王杀阿盛,你知道吗?”
蒋彪吓了一跳,“是大王干的?”跟着倒抽一口冷气,“他前脚把养女嫁给阿盛,后脚就让人杀了他,阿盛之前还怒杀了那个养女……这人好毒啊!”
再看蒋伟盯着他,蒋彪连忙道:“叔叔,我只与大王谋过两件事:一是替他占住樊城,日后他若要我出兵,我不能推辞;二来就是要支持他了。日后大王要想做点什么,你们都不答应的话,我要带兵来表示同意。”
那大王杀蒋盛,也是为了让蒋家下一代只剩蒋彪一人,免得蒋盛捣乱。
蒋伟问:“他不怕你阳奉阴违?”
蒋彪说:“我亲妹妹是王后,我亲娘还在蒋家受苦,我早晚要回来收复河山……”蒋伟给了他一巴掌,“收复河山?”
蒋彪这次让他打了个正着,嘿嘿笑道,“说笑而已。”然后正色道,“大王心里,我们叔侄乃是不世的血仇!”不过大王确实疑心重,所以他这次回来就是来再表一次忠心的。
蒋伟点头,“嗯,那今年祭祀你爹,我就不让你来了。”
蒋彪瞠目结舌,“不行!”
蒋伟:“你来,我也把你关在外头。”
蒋彪:“你敢!!”
蒋伟:“你看我敢不敢。”再看蒋彪瞪着眼睛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软了,劝了一句:“你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想起来又说了一句,“把你房里的地道填实——这种事也想不到?”
蒋彪气冲冲的走了。
蒋珍进来,看蒋伟平和多了,松了口气。
蒋伟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下放心了?”之前蒋珍几次开口,貌似挑拨,其实都是在替蒋彪说话。
蒋珍坐下说:“家里人越来越少了……我是真怕……”他突然红了眼眶,捂住脸趴在蒋伟膝上,“二哥,你不要有事!”
蒋伟抚摸着弟弟的肩背,“三儿,不哭,二哥在呢。大哥交待的事还没做完,盛儿的仇还没报,我怎么能死呢?”
蒋珍胡乱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的说:“二哥,你想做什么?”他说完觉得不对,又添了一句,“你做什么我都帮你!”然后又觉得不对,又添了第三句:“可是大王还没有孩子……”
“怎么没有?丝娘膝下有旦公子。”蒋伟望向金潞宫的方向,阴冷的说:“既然已经有了公子,又何必顾惜一个大王?”
“你看!那个小童又偷偷溜走了。”一个宫女悄悄戳了一下身边的人,两人一起回头看,就见姜智跑到角落里的背影。
鼎中翻花滚沸,香气四溢。无数的人聚在巨鼎周围,他们在这里休息,不但有好吃的,还可以交换一下各自身边的趣事,如果有好玩的就上去告诉公主,得一个黄金饼!
摘星楼已经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地方了。
这里没有打骂,不用干活,有吃的、有同伴,还有美好的公主。
他们最羡慕公主身边的小童,哪怕他们每天也需要干活,但那是侍候公主啊!公主那么好,肯定常常送礼物给他们。
最近就有人发现,这些小童中常有人偷偷避开众人偷吃东西。
“是个白白的,看不出是什么,一定很好吃吧?”一个侍人说。
另一个宫女问他:“你不是金潞宫的吗?难道不是大王赐给公主的?”
侍人摇头,“大王宫中没有。”
那个东西可以装在荷包中,到底是什么呢?
两个宫女实在忍不住,悄悄跟了过去,见姜智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白白的东西,放在手上很珍惜的看,然后凑近鼻端轻轻去嗅,最后伸出舌头舔,他舔啊舔,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
两人回来,那个侍人迫不及待的问:“是什么?看到了吗?”
“好像软软的。”一个宫女说。
“我觉得是硬硬的。”另一个说。
侍人也抓耳挠腮想知道,更想尝一尝。最后,他恶从胆边生,趁着一个小童经过的时候,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荷包。
姜温感觉到了,却装不知道,还停下问那个侍人:“哥哥想要什么?是不是饼不够吃?”
“嗯嗯,再给我一块饼吧。”侍人把绳结拉松后就赶紧停了手。
姜温去拿饼,走到一半,荷包就掉了下来,冰糖从里面摔了出来,碎成了几块。
那个侍人马上扑去帮他捡,悄悄藏起一块。
姜温也赶紧去捡,一面眼眶红红的,“怎么办?我一直都没舍得吃……”
侍人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惊讶,因为掌中的东西像玉一样通透,捧在手上却有一股甜香味。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以为姜温不会说。
姜温道:“这是冰糖。”
侍人等姜温走后,悄悄溜走了,他拿着那块藏在手心中的冰糖在无人时迎着光看,果然像冰一样呢。他也学着姜智那样去舔,好甜……像蜜一样甜……比蜜还甜……
他忍不住把那一小块冰糖给含在嘴里,体味着那甜味。一小块很快化完了,他回到金潞宫仍有些兴奋,另一个也去摘星宫的侍人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你从那小童那里偷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侍人兴奋的脸发红,得意的说:“吃完了。”另一个侍人自然不高兴,更羡慕他,抓住他问:“是什么?”
“冰糖。”他说。
“冰糖……”另一个侍人不由得想像,冰一样的糖?还是糖像冰一样?那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样子?
“快说快说!”
“像冰一样,亮亮的。”侍人仔细回味着,“很甜,比蜜更甜,比蜜更香……”
另一个侍人难掩嫉妒的说:“这肯定是公主才有的……公主却给了那些小童……”
侍人打了他一下,“难道你要怪公主不肯给你吗?”
另一个侍人连忙说:“我怎么敢?!”他说,“我只是……如果我是那些童儿就好了……”不但侍候着公主,深受喜欢,又是全人,日后长大,公主若是不会收他们入帐,也能出去成家立业。
他们却永远都不可能留下血脉了……
侍人冷笑:“别做梦了!那些童儿也是托了公主的福,不然在外面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另一个侍人却想到一件事,压低声说:“你发现没有……这冰糖,大王这里可没有!”
侍人暗恨的看了眼大王的宫殿,他们会成为侍人,不得不进宫为奴,都是龚香奉大王之命做的!
“他还没有神鸟呢。”他轻蔑的说,“公主与他怎么会一样?”
另一个侍人奇道,“公主是他的女儿。”
“那也不一样!”侍人斩钉截铁道。


第129章 避事
童儿从廊下捡回摔成几块的葫芦,蒋伟看到后才想起来,拿起葫芦底,上面有一个烧印。蒋伟奇道:“这是谁?”
“以前在路上有人送我的。”蒋伟道。
烧印上书:奇云山人。
“那人说了什么没有?”蒋珍问。
“那人说,可解我之忧。”当时蒋淑如日中天,街上人传说蒋伟和蒋珍在他面前犹如仆从,只怕那人也是认为蒋伟“很忧愁”。所以他收到这个“礼物”后就随手放在家里,很快忘在脑后了。
“我还以为葫芦中有东西。”蒋伟道。
蒋珍忙叫童儿去寻。几个童儿趴在廊下来回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看来就是个空葫芦。”蒋伟拿着葫芦底叫来从人,“此人想必十分自大。去查一下,十年过去,只怕‘奇云山人’之名也该有人知道了。”
摘星宫里有一种奇糖。
“像冰一样!”
“就叫冰糖。”
“很甜……而且没有别的异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是哪里来的呢?”
“一定是神鸟衔来的!”
“我听说是公主的庭院里长的!
“不是,是出现在公主的窗下的!公主窗下结冰,寒冬过去仍然不化,公主命人凿下来,役者尝了一口,发觉是奇珍,立刻献给公主!”
“我听说是公主有一个玉盘,盘中生出冰山,公主令人把它给抬出去,童儿不慎摔了玉盘,冰山摔碎了,公主没有怪罪他,童儿就把玉盘再捡起来,结果碎掉的玉盘又变回原样!方知是奇珍!有童儿尝了玉盘中生出的冰山,竟然甘甜如蜜!”
更多的人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来到摘星楼。半信半疑的人在看到童儿们吃的冰糖后也不再怀疑。
“人越来越多了呢。”姜温看着眼前不停涌进来的人潮说。
“冰糖的事已经传开了,但越传越奇怪了。”姜良小声说。
“公主生气了吗?”姜俭不安道。
“你见过公主生气吗?”姜礼反问。
姜俭吓得不敢说话了,姜礼才和姜义端着花篮上楼。
“哥哥越来越凶了。”姜俭小声说。
姜温叹气,“哥哥要照顾公主,还要管我们,楼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凶一点怎么压得住?”
姜姬看到姜礼和姜义一人捧着一大捧花走进来,“哪来的?”
“宫中的人采来送给公主的。”姜礼笑着说,把花放在她面前。原来是两只篮子。
各种各样初春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粉的,装的满满的。
很美。
姜姬转开头:“放到别处去吧。”
姜礼不解,“公主不喜欢吗?”
喜欢。
她摇摇头,“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心意,好好的收藏起来吧。”
看到姜礼不解的眼神,她却什么也不想说。
——说什么呢?她是在利用他们啊,怎么能接受他们的好意呢?
看到那鲜活的花,就像在刺她的心,让她连一眼也不敢看。
姜礼和姜义只得把花搬到别处。
“公主又说好好收藏……怎么办?”姜义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姜礼犹豫一下,推开一扇窗,把花摆在窗前。“公主不会到这里来,就把花放在这里吧。多摆一摆,也算是不辜负它们开过了。”
姜礼回到姜姬身边,“公主,宫中已经有流言了。不过他们都认为冰糖是公主的神力所致。”
“神力?”她转过头来,“我哪来的神力?”
姜礼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指着神鸟说,“公主的神鸟都是自己飞来的,冰糖当然也是……”
姜姬看着殿中的两只绿孔雀,宫外还有两只……要不要把它们送过去呢?同伴们在一起会比较幸福吧?
正这样想着,两只绿孔雀站起来,开始绕着一个圆圈在慢慢踱步。
姜姬还在发怔,姜礼却立刻站起来对着楼下喊:“快上来!拿布来!!”
姜温等立刻抱着布上来,看到这一幕也吓住了。
“怎么办?跟那几个人说的一样!”
“快拿布!挡住!不要让它们看到对方!”
姜礼指挥道,“拿张锦布来!”
很快姜勇和姜温抱来一匹锦,展开后慢慢向绿孔雀围去,将两只孔雀隔开后,它们渐渐走远了,也不再找对方,似乎就安静下来了。
姜姬看着他们一举一动虽然慌乱,却也很有章法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姜智抱着布,抬头看到,一下子怔了,喃喃道:“公主笑了。”
瞬间七个人全都看过来。
姜姬被他们看得一愣,不好意思的转身了。
不一会儿,姜智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仰着脸期待的对她说:“公主心情变好了吗?”
她才发现这段时间,这些孩子们有多害怕。她一个大人,不但要受他们的照顾,还要让他们忧惧不安吗?
她笑着说:“变好了。”
她看向姜礼和姜义,“把花拿过来吧,就放在我身边。”
姜礼和姜义立刻高兴起来,蹬蹬蹬跑着把花篮抱过来放在榻前。
她轻轻抚摸幼嫩的花瓣——就算会心会刺疼,也不能视而不见。不然如果有一天,连疼都不会疼了,那她还是她吗?
街上关于冯家的流言越来越离谱。龚香却开始在家中休息,宫中侍人来了一回又一回,他都避而不见。
“再不见,人家要以为你是故意躲事了。”虽然确实是在躲事,文伯把一块热毛巾放在龚香额头上,拿出两片生姜在他的脸上狠搓,“要装病,就要装得像那么回事!”转头对阿悟说,“茱萸汁呢?”
阿悟端来一小盅淡黄色的汁水,龚香立刻躲到床榻深处,文伯一边叹气一边上榻,还叫阿悟也上来,“给我,按住他。”阿悟上榻后抱住龚香的肩,体贴的问:“我要帮你掰开嘴吗?”
龚香挤着眼睛,嘴仍然闭得死紧。
“你跟你爹一个德行。”文伯上前一手掰嘴,一手把茱萸汁给倒进去,还关心的嘱咐:“别咽下去啊,咽下去就难受了。就这么含着漱口,多往喉咙里倒倒——”
等金潞宫的赤衣侍人进来时,还没进屋就听到龚香撕心裂肺的剧咳,进屋一看,屋里弥漫着生姜的味道,龚香正趴在床上呕吐,床上全是水,黄的清的好大一滩,一个老仆两只手都拿着碗和杯子,看来是正在喂药,他满脸担忧:“公子,你很难受吗?”
龚香咳得昏天黑地,脸红脖子粗,实在说不出话。
一个高大的仆人在床上扶着龚香,好像他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侍人叹道:“原来太史病得这么重啊。”


第130章 起火
“居然真的生病了吗……”姜元挥手让侍人退下,近来,有很多听到街上流言的人跑到了金潞宫。有很多姜元都不认识,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劝诫”他的。
今天有个路都走不稳,至少九十岁的老头颤颤巍巍的来了,他都奇怪宫门前长长的台阶怎么没让他跌死。
他来给姜元讲冯家的厉害,因为活得够久,他说了很多位冯家先祖和历代大王相知相得的一生,连曾经一个冯家先祖在某一代鲁王咳嗽的时候帮他捶背都成了“功劳”。
莲花台下八姓已有过半凋零。“大王,不能再没有冯家了,没了冯家,大王就是自断一臂啊!”那老头痛哭流涕,姜元好不容易哄走了他,立刻就让侍人守住宫门,说大王在静思,不再见人了。
冯瑄从那天之后就不肯来了,龚香在街上的流言越演越烈之后也不来了。姜元此时才感觉到自己仍是孤立无援的。那些人虽然私底下会杀个你死我活,但在面对他的时候,却会不约而同的站在一起。
他暗中传信让蒋彪来,他果然来了,但他也直言告诉姜元:不可能。
冯营是宁肯死也不会来向他请罪的,继续坚持下去就是玉腕夫人去死,但她死之后,姜元要面对的冯家就不会再“帮”他了。
姜元失笑:“你竟然以为他们一直在帮孤?”
蒋彪道,“大王,他们站在您身边,已经是帮您了。如果您身边没有蒋、冯、龚三家,您的王令能传出金潞宫吗?乐城外的城镇可会听从您的号令?您又能任用何人为官?”
姜元哑口无言。事实也正像蒋彪说的那样,冯家未动,乐城中的其他人已经忍不住了。这也让他看出他现在还离不了冯家——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姜元打算低头了,可他并不想低得太没有尊严。他需要一个人来替他搭个台阶,他想到了龚香,也想听听龚香的意见。比起蒋彪,他觉得龚香更“忠心”。
虽然龚香这次“生病”让他有些失望了。
姜元悠悠叹了口气,听到身后有个脚步声。他回头,“莲儿,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怜奴来到他身旁,仰脸道:“爹爹何事忧愁?”
姜元抚着他的头说,“无事,莲儿回来辛苦了,让侍人给你准备一池水,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休息休息吧。”
怜奴:“爹爹忧愁,儿怎能安睡?”他想了一下,“可是冯家之事令爹爹为难了?”
“是啊……”姜元叹气,“如果孤是骑虎难下……孤这个大王,要向臣子赔罪……真是……”
怜奴忙道:“爹爹是大王,如何能向他们低头?那冯家最可恶!儿找的人根本没那么多!又怎会在一夜之间令此事传遍乐城?只怕是冯家自己做的!”
姜元也早在怀疑别人,听到这个一想就懂了,眉皱得更深,他以为冯家最爱惜名声,结果为了解围,竟不惜在自家头上泼脏水,真是让人惊心啊。
怜奴低声道:“大王可能不知,冯家姐妹打起来了呢……”
姜元一怔,他确实早就把冯乔和冯半子扔到脑后了,此时听到不免高兴起来:“真的?为了什么?”
怜奴笑道:“听说是冯夫人听说了玉腕夫人和大王在床榻间的趣事,一时恼怒起来,抓住玉腕夫人撕打。”
姜元挑眉,“……这就是高贵的冯家淑女,街上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在孤的王宫中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怜奴道:“大王想解此困局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大王何不去求助王后呢?”怜奴道。
王后在第二天的早晨,身穿绣有山川、河流、稷麦的深衣来到金潞宫前,手持笏板,行五体投地大礼。
大王出来迎接,亲自扶起王后,将王后迎入金潞宫。
王后在大王面前痛陈照明宫冯家两女的淫行、恶行,责备大王由于宠爱此二姝而令王体不存,玉面蒙羞,劝告大王才刚继位,当励精图治,勤劳王事,多与学识渊博的人交谈,采谏纳言,才能不至令祖先失望,令鲁国公卿失望,令百姓失望。
大王痛悔不已,执着王后的手起誓日后绝不会再流恋美色,荒废国事,令忠臣心寒,让百姓受苦。
啪的一声,一只陶碗摔在地上。
冯营气得从榻上跳起来,赤脚在地上跳:“姜元小儿!如果污我家门!污我家声!我要、我要……”他四下转,去够挂在墙上的剑,小童一开始还着急,后来看他够不着就赶紧出去喊人了。
冯宾、冯甲匆匆赶来,连拖带抱的把冯营拖回床上。
“你拿剑干什么?上殿刺君?”冯甲很稀奇。
冯营气得喘道:“我无颜再见人了!正好去宫门前问一问大王!然后我就去地下见祖宗去!”
原来是想自尽。
冯甲立刻让人把屋里的尖锐之物全都收起,花瓶陶碗也都拿走。童儿发愁:“那用什么给他吃饭喝水?”
冯甲道:“先拿角杯给他用。”
童儿只得去把只在待客时才拿出来的犀角杯、象牙碗取来。
冯营气得流泪,手都在抖。冯甲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劝他:“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前面替自家造的声势太多,不少百姓是都信了的,现在可好,蒋后与大王演了一出戏,冯家的名声彻底臭了。
冯营问:“阿丙呢……”
冯宾道:“进宫了,他不放心半子。”
冯营摇头,“此时他进去又能有什么用?”
玉腕夫人已经成了传说中的妖女,据说在梁帝遇仙时的路上就有一个自称是洛水之仙的女人,美得不似凡人,请梁帝饮九天之酒,梁帝饮后醉了,被她留了九年才醒过来。
现在都说玉腕夫人就是洛仙在人间的化身。
“男人遇上洛仙,都会被迷晕了头的。梁帝那么英明神武的人都花了九年才清醒过来。”姜智说。
姜姬才发现姜智人虽然小,却似乎是读过书的,一些传说故事他说的比姜礼圆满多了。可是他却不记得家人父母,也不记得小时候是不是读过书。
“一点都不记得了?别的呢?比如这饼,吃起来有没有印象?”如果小孩子开蒙,怎么着也要在三岁左右,该是能记得一点的吧?
她拿蒸饼涂上蜂蜜给姜智,这要是一个大家公子,却被拐子拐了,那多可怜啊。
姜智接过蒸饼小口小口的吃着,其实如果看举止也能看出一点,除姜智外,只有姜仁吃饭是这样一口口的,包括姜礼都是连三赶四的吞,她看到后怕他们噎着,让他们必须慢点吃,可还是改不过来。
她以前还以为姜智在她身边吃得少是胆小的缘故。
姜智吃完一个蒸饼,再给就不要了,握住姜姬的手说:“公主不必替我担心,我是都不记得了,听哥哥们说,我刚来的时候还只会哭呢,话都不会说,说不定我那时还在喝奶呢。”
但别的不记得,故事却记得,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给他听的,但他在听到后,却会很快想起来这个故事原本是什么样。
“以后说不定会有人看到你认出来。”她摸着他的小脑袋说。
姜智却摇头,“如果真有人认出来了,我希望他不要说。我如果出身很好,却做了奴仆,是给家人蒙羞。这样我就只能像玉腕夫人一样自尽了。”他摇着小脑袋,“我可不想死!”
冯半子似乎非死不可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自裁,但意外的是,照明宫一直没有传来她自尽的消息。
直到这天深夜,照明宫突起大火!
无数宫女、侍人从照明宫逃出来,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来人啊!!!”
姜姬被姜礼推醒,他脸色惨白:“公主!快骑着轻云走!!”他把她拖下床,往外拉。
她看到窗外透进的光线,推开窗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照明宫顶上燃烧的火舌。照明宫虽然是石造,但屋顶房梁是木头的,这下照明宫要变成露天的了。
很多宫女逃到了摘星楼,在前庭抱住瑟瑟发抖,哀哭不休。
“开门放她们进来吧。”她说,她摸着姜礼的头,“放心吧,火烧不过来。”
摘星宫周围有数十个水道,火是绝对烧不过来的。
姜礼看到火更害怕了,一直像个小大人般的孩子此时却颤抖不已,他僵硬的摇头,结巴道:“公主,还是快逃吧!以前隔壁村有一家着了火,烧到了我们村,烧光了整座山……”
“不会的,摘星楼不会着火的。”她看着姜礼,添了一句,“我说的。”
姜礼不知不觉就镇定下来了,他下楼见到其他人,包括楼里的役者也怕得发抖,更有人已经绑好了车,准备逃出宫了。
屠豚看到他下来,忙说:“我们去摘星宫吧!公主呢?”
姜礼说:“摘星楼不会着火。”
屠豚一怔。
姜礼又道:“开门把外面的人放进来,拿草木灰来,给他们治伤。”
摘星楼的大门打开了,所有蜷缩在前庭、台阶上的人全都不敢相信!姜礼站在门前说,“进来吧,公主怜惜你等,允你们在此休息。”
他们互相掺扶着起来,一些人烧伤了,另一些人则是在逃跑的时候摔倒了,有的人跑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摘星楼内点起了灯,成了夜幕中的另一个灯塔。更多的人向摘星楼涌来。
姜奔带着一队人来到摘星楼,他站在台阶前,有些踌躇。
姜温看到他,出来施了一礼,“这位将军,有何贵事?”
姜奔见是个小童,道:“我乃姜奔,宫中突发恶事,特来问候公主。”
姜温上去通报,姜姬点头:“让他进来吧。”
姜温忍不住道,“公主,我觉得他可能来意不善。”
姜姬笑了一下,“他又能做什么呢?”
姜奔是见到有人涌到摘星楼才来的,照明宫出事后,需要人救火,但很多人都跑了,侍卫们又惜命,不肯自己去,所以就各处抓宫人带回去,逼他们去救火。
但来了之后,见人都在摘星楼里,其他侍卫都不敢动了。公主虽然一直对宫女侍人们很仁慈,可她在金潞宫先是打过蒋盛的脸,又打过冯夫人的脸,所以侍卫们都觉得公主的脾气阴晴不定——万一她发火呢?
姜奔只得自己来,但进来之后,他就改了主意。
“二哥找我何事?”姜姬坐在窗前看着燃烧的照明宫。
姜奔道:“大王令我等救火。”他想看看姜姬会说什么,她一直都更喜欢姜武,听说姜武在宫外建军,钱都是她给的。
“那多危险!”姜姬惊慌道,拉住他说:“二哥别去!就说我害怕,拉着你,不许你走!”
姜奔失笑,心里很高兴。
姜姬招呼姜礼:“给那些侍卫酒和吃的,不让他们走。”
姜礼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听到楼下参差不齐的向楼上公主致谢的声音。
姜奔道:“怎么能不去救火?烧到爹爹怎么办?”
金潞宫和照明宫有一道宫道直接相连。
姜姬转了下眼珠子,仍抱住姜奔,“那把爹爹也喊来!”
姜奔被姜姬抱住,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这时一楼的人也知道要让他们去救火了,个个惧死,都不肯去,不由得呼唤公主。
“公主救我等!”
“公主救命!”
楼下呼喊的人太多,声音太大,姜奔听得刺耳,起身站在楼梯上大喝道:“此乃大王的话!你们是想违抗大王吗!!”
底下的宫女、侍人皆是一寒,跟着就见公主的衣角闪过,拖着那个凶恶的将军回去,还听到公主细声细气的说:“你不要生气嘛!”
楼上,姜姬还在劝姜奔,“真是爹爹叫你去的吗?”
姜奔听到一愣,“是个侍人来传话,怎么?”
姜姬压低声音说,“你没发现最近爹爹和冯家的人吵架了吗?照明宫里的人就是冯家的人。”
姜奔是知道一点的,“可那里住着的也是爹爹的妻子……爹爹不会那么狠心吧?”
“好吧,那你要去的话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