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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他们也不想去,又何必逼他们去呢?”能想像这些人是怎么逼人救火的,只怕是拿刀剑赶着冲进火海吧。
“其实让宫人去,倒显得你们畏难……还不如自己去救,更显忠心。”她道。
姜奔犹豫:“但是……”
他也怕死啊。
“那你就带着人,带着水,守在宫道上,如果有火烧过来,就灭掉它。如果有人跑过去,你们也可以替他们淋水扑火,这样既忠心,又不会有事。”
春夜,莲花台,照明宫忽有天火降临,只有冯家一女被侍女护持着逃出,面容有损。
据传,大王令人守住两宫要道拒火,未令人相救——
第131章 旧梦
——阿燕让她快逃。
阿默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天已经亮了,艳阳高照,灰白色的灰烬顺着风飘过来,在晴空之下,照明宫仍在燃烧着,明亮的火焰时不时的随着吹来的春风蹿高一截,炙热的风送来的是冬天在屋里取暖时烧炭的香味。
到了早上,摘星楼的台阶前已经又聚集了更多的人,他们身上大多带着各种伤痕,像一只只夜鸟,在白天时蜷缩在安全的地方慢慢的休息。
公主一直在二楼没有下来,听人说,公主在楼上为他们哭泣。
他们都分到了热水和饼。公主还让他们用加过盐的水清洗有污渍的伤口,那样非常疼,但公主说这样伤口就不会变大了,一个小童说他的家乡就发生过山火,烧死了无数个村子,就是活下来的人,他们的伤口会一天天变大,最后活活疼死。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听了公主的话,用盐水浇在伤口上,把伤口中的脏东西冲掉。
“用干净的布裹伤口,重复使用的布必须清洗煮沸晾干后再用。”姜姬吩咐下去,她倒也不担心这些人不照做,只要他们不想离开这里,就一定会照她的话做的。
问题是……没有药。
她现在做的也只能是防止感染。
“火还在烧吗?”她站在窗前还能看到烧成废墟的照明宫。
“金潞宫里有人说那是天火。”姜良小声说,其他哥哥们都在下面干活,就连姜智的胆子也比他大,姜礼说不能没人陪着公主,他就只好过来了。他本来一直低着头,生怕公主看到他的脸也不喜欢他了,结果公主看到他时,连眼神都没变就移开了,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失落。
他想让公主喜欢他,就努力把消息告诉公主。
“天火……”
“他们说,这是上天在惩罚玉腕夫人,所以这火不能救。”
——圆得到是挺快,只是不知别人信不信。
姜良听到公主轻轻笑了一声。
“拦住他!!”冯营站在廊下喊。
冯甲和冯宾两个人都抱不住冯丙,兄弟三人打得头脑血流。周围的下人早就跑光了,就连冯营的童儿都吓得瑟瑟发抖,跑去喊来了冯瑄。
冯瑄赶来时,恰好听到冯丙对着冯营叫骂:“你这冷血无心的畜生!!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你没有人心!真该让世人都来看看啊!!这就是风光霁月的冯营!冯北靖!!”
冯瑄赶紧刹住脚,往后退到暗处。
冯营,字北靖。但这个字没有人敢提起。
冯甲和冯宾都吓了一跳,冯营的脸阵红阵白。
“羽公子!大王!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就是你的北靖公子!!你的北靖!哈哈哈哈哈!!”冯丙对着天空大声嘶吼。
冯营摇晃了下,冯瑄看到不好,立刻跑过去,但还是没接住摔倒的冯营。冯营一头栽到廊下,耳际鲜血直流。
“阿背!”冯甲立刻跑过去,冯瑄已经把冯营抱进了屋。
冯宾跺脚道:“你提大王干什么!!!”也跑了进去,只是进去前还不忘喊人,“拦住他!”
冯丙正准备跑,被跑来的其他下人抓了个正着。
冯营躺在床上,牙关紧咬,腮上筋肉直跳,两只拳头紧握到关节发白。
“阿背!放松!放轻松!”冯甲不停的按摩他的肩膀、手臂,冯瑄在给冯营揉脚,冯宾进来忙问:“抽筋了吗?”冯瑄点头,他过来一摸,冯营两只腿都绷直绷紧,肌肉僵硬。“唉!”他重重叹了一声,和冯瑄一人一只脚抱着揉。童儿端着热水跑进来,“热水来了!”
这是冯营不能被人提起的一道疮疤。
先王少年自号靖羽,亲近的人称他为羽公子。当时蒋淑、冯营都是先王身边亲信的人。蒋淑陪着先王游历各国,冯营则在国内与各家交好,他本就性情高傲,为了替先王笼络住这些人,不得不养成了一副温吞的脾气。
先王归国后继位,蒋淑官拜司徒,冯营却只是一个内史。内史的职责是随王伴驾,哪怕夜里也不能离开。
先王知道这样委屈了冯营,但他一走七八年,刚回来就继位,跟国中的人不熟,只能靠冯营替他讲解捉刀。
冯营也曾雄心百丈,年少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横刀立马,为鲁国开疆拓土!但先王道他是钢铁雄躯,柔媚心肠,就替他起字北靖,说日后等鲁国安泰了,就放他出去一展抱负。
但少年时的梦想在漫长的时间里一步步的消磨干净了。不知何时起,冯营与先王渐行渐远,也是从那时起,他和蒋淑开始相看两厌。冯家开始固守。等先王骤然驾崩,国朝陡变,冯营才发现他已经只会一种做事的方法了。
“北靖”一字,再也不让人提起。
就像蒋淑也早就不是既香又清的香莲了。
等冯营终于放松下来,他们才松了口气。
冯甲看到冯营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拿手帕给他慢慢擦着,对冯瑄说,“阿丙太冲动,你进宫去看一看。”
冯瑄点头,“我正打算进去。”
冯宾道,“叫上龚二郎。你们同为太史,昨夜宫中发生巨变,怎么着,你们也该进去看看。”他担心冯瑄一个人进宫又会沦为众矢之的。
冯瑄走到廊下,打算再安抚一下冯丙,却见冯丙不见了,他的从人阿乳被人缚在原地。
阿乳看到他来,磕头道:“请公子责罚小人吧。”
冯瑄问其他人,“四叔呢?”
其他下人不敢答,阿乳抢先道:“小人放了主人,自缚于此,愿替主人领罚。”
冯瑄叹气,亲手解下阿乳身上的麻绳,道:“乳叔,四叔太冲动了,他这样进宫,会落入大王的陷阱中的。”
阿乳点头又摇头,“我知道,阿丙现在进去不好。可阿予送回来时,头发上还挂着水草,就那么潦草的放在棺材里。阿丙现在夜梦还会惊醒痛哭,一遍遍对我说‘阿乳,他们连件衣服都不给她换啊!’。”他抬头看着冯瑄,“他一定要去。我不想他后半辈子的梦里再多一个半子。”
冯瑄只得让从人去请龚香,自己先去追冯丙。结果与龚香在宫门前汇合,龚香看到他就是匆匆一拱手,两人齐步向金潞宫去。
“我看到你家的人刚进来。”龚香说,“不过他没去金潞宫。”
冯瑄站住脚,犹豫了一下,转身往照明宫去。
龚香早猜到了,也停下,叹气:“玉郎!”
冯瑄远远的对他施了一揖,继续往照明宫跑去。
第132章 姐妹相易
照明宫已成一片白地。
遍地都是灰烬,远处、近处有十几朵小火苗仍在不停的往上蹿,一旦有一阵风吹过来,这十几朵小火苗会瞬间变成几十朵、几百朵。
未及走近,就能感觉到一股股烧炙的热浪。在仿佛是门窗的地方,总能看到几具焦黑的尸体,它们四肢不全,缺头少肩,无不伸手向天。
漫天飞舞的白灰呛得人嗓子痒痒,冯瑄以袖掩住口鼻,跑到冯丙身后,扶住他说:“四叔……”
冯丙的脸上是一片空白,冯瑄积了满肚子的话都不翼而飞了,只能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不是三叔干的。”
过了许久,久到他都以为冯丙不相信,他在家中喊出的话并非一时气愤,而是真的这么想。他焦虑起来,这时听到冯丙说:“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了解冯营?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在一日日的困局中早就变成了身上的枷锁,让他一日比一日更守旧,更不自信——总觉得再看一看才会更有把握,等一等会有更好的机会。
他变成了他在年少时最讨厌最看不起的那种人,枯费时光,一事无成。
只是他恨!恨这天地!恨鲁国!恨大王!恨冯营!
他甩开冯瑄的手,走进了火场。
不远处很快跑来几个宫中侍卫,其中一人正是冯家送进宫来的,他认出冯瑄和冯丙,连忙上前道:“四叔休急,有救出来的人!”
冯丙心中突然升起希望来!他扑过来抓住此人:“在哪里?带我去!!”
侍卫领着他们边走边说,“起火时就有不少宫女逃出来了,大多都逃掉了摘星楼。”他往楼那里遥遥一指,“昨晚将军还带我们过去了,只是不敢冒犯公主就回来了。殿里的门窗都是锁紧的,大概有一两扇是开着的吧,那些人就是从那些门窗里逃出来的。后来火把门窗都烧没了,就又跑出来了几日。只是……”他畏惧的看了眼冯丙。
只是犹如火人。
冯丙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他只想赶紧去看逃出来的人中有没有半子!
逃出来的人被暂时安放在了启和殿,它是位于金潞宫与承华宫之间的小殿,只有十几个房间,以前用来给王后到金潞宫之前暂作休息整理之用,后来就沦为了仓库。朝午之乱时,这里被抢劫一空,现在连门窗都没有,只用一些帐幔挂在门窗上,充作遮挡。
站在殿外,能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和断断续续的哭声。
冯丙手足俱颤,僵立在门前,不敢亲手去掀起门前帐幔。冯瑄见此,欲替他先进去,不料他一动,冯丙也动了,抢先一步闯了进去。
殿中的惨状远超众人的想像。
左边是蜷缩在地上像尸体一样的人,他们都还活着,却已看不出男女。看到有人进来都吓得直抖,想躲却动都动不了。右边则是真正的尸体,活人与死人同在一个殿内,连冯瑄都觉得太可怕了。
但外殿的人一看就能认出全是下人。
冯丙平静了一下,向里闯去。
在夹道里就能闻到药汤的苦味,可见这里是有药的。冯瑄松了口气,想必半子和阿乔都逃出来了吧?
但进去后,摆在靠近门的地方的却是五具尸首,他们只草草盖住了脸,俱身形娇小,一看就是女子。
在宫殿深处,传来了哭泣声和轻轻的劝慰声:“阿乔,快喝药吧。”
“喝了药就好了。”
冯丙和冯瑄赶紧往那里走,听到里面一个沙哑的女声艰难的说:“给半子喝,她还好吗?”
冯丙的心狂跳起来,张口就喊:“半子!爹来了!爹来了!”
冯瑄却听到了侍女偷偷的哭泣,欲盖弥彰的说:“她、她在睡,一会儿再让她喝。”
冯瑄突然不敢进去了,可他却听到冯丙惊喜的呼喊:“半子!半子!快转过头来让爹看看!”
冯瑄惊疑不定,走进去一看,见冯丙正蹲在一个蒙头盖脸的女子面前,脸上又是笑,又是泪,不停的哄道:“半子不怕,让爹爹看看你好不好,家里有药,不管伤成什么样,都能治好!”
侍女们个个也烧得毫无人色,不少人手脸脖子都带伤,头发也都烧毁了。她们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扫了一眼,见都是些年轻的侍女,没看到姑嬷。他蹲下问一个侍女,“姑嬷怎么不在?”
侍女满脸是泪,抖着手往外指。
想起殿门前盖着脸的几具尸首,冯瑄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家里必定会好好安葬她们的。”
侍女趴在地上,既要哭,又不敢出声。
冯瑄看冯丙还在哄那个女人,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在冯丙进来后既不肯让他看脸,也不敢再出声。
他小声问侍女:“那是……谁?”
侍女抖得更厉害,轻轻做了个口型:阿乔。
冯瑄闭一闭眼,再问,声音就发颤了,“半子呢?”
侍女疯狂的摇头,哽咽着说:“她、她为了救阿乔,把阿乔推出去,她没能出来……”这似乎给她的刺激太大了,说完后,这个侍女就伏地痛哭起来。
哭声终于唤回了冯丙的视线,他见哄不回“半子”,就起身道:“爹爹回去给你找医生,找药……你好好在这里等着……”他转了半圈,“这里不能住,爹爹给你另找一个宫先住着。”
他对冯瑄交待道:“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你妹妹!知不知道?”
冯瑄复杂的看着冯丙,看他不似刚进宫来时的失魂落魄,到底没有说出真相,点点头,“四叔就放心吧。”
冯丙匆匆走了。
冯瑄此时才来到冯乔身边,冯乔转了过来,虽然仍然用布盖住头脸,她沙哑的说:“你来了。”她咳了两声,用旁边的杯子润了润喉,他看到杯子里有血丝。
冯瑄没有问别的,反倒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四叔怎么会把你认成是半子?”
冯乔摸了下身上披着的衣服,“这是半子的……”她说,“昨晚,半子突然跑过来,身上都是血,她把衣服披到我身上,什么也不让我拿,只让我快跑,她说阿燕放了火……我们跑出来,见回廊上已经是一片火海……阿燕把桐油浇在了回廊上。我们退回去,不得不紧闭殿门,免得火烧进来。但火还是渐渐烧起来了……”
她剧烈的咳了起来,喷出了血沫,冯瑄连忙扶住她,把水递给她,“你不要说了,让她们说。”
另一个侍女接着道,“然后、然后我们就在宫中四处躲火,火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我们只能关上所有门窗,可这还是没有用。”
“没有人来。”第三个侍女悲痛道,“半子说夜里一起火,肯定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只要烧得大了,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就一直等……”
可是不管怎么等都没有人来。
“其他人都跑了,我们叫人,没有人答应。”她们能看到隔着火海无数人逃走的身影,她们隔着门窗大喊,可是最多有人回头看一眼,又很快匆匆逃走。
火越烧越大,半子说她们只能冲出去了,害怕被火烧到,很多人都用衣服包住头脸,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她们找了一处看起来火势不重的地方,用条案撞开门想往外冲,不料开门时,火一下子变大了,往门里烧来,在门前的几个人被火烧到,惊惶害怕,慌不择路的跑了,她们都是闷头闷脑向外冲,大家都失散了,只知道往前跑,往没火的地方跑。
最后只剩了她们几个,更多的人都不知跑到了哪里,不知道是不是逃了出去……
冯乔平静的说,“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再留在宫里了,等我出去后就离开家,半子葬在哪里,我就守在那里。”
冯瑄说:“能找来药……”
“什么药也治不了我。”冯乔说,她揭开麻布,露出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五官,全都是红红白白的伤口。冯瑄心如刀绞,“阿乔……阿乔……”
冯乔说:“当时有火落在了我的头上。”她整个头都着了火,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如果不是姑嬷和半子拉着她,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姑嬷死了,半子也死了。”冯乔烧得不得不闭起来的眼睛里滑出一滴泪,“我活着干什么呢?除了用余生替她们的来生祝祷,我还能做什么?”
冯瑄看了眼周围,对她说:“阿乔,有件事,非你不可,也只能由你去做。”
冯乔惊异道:“什么?”
“做半子。”冯瑄道。
其他侍女也听到了,惊慌的交换了个视线后,不由自主的缩在一起,恐惧的望着冯瑄。
冯乔:“……你说什么?”
冯瑄道,“你也看到四叔了,如果半子死了,四叔会深恨冯家,恨三叔,他既把你认成半子,这也是天意。”
“不行!”冯乔尖叫道,“难道你想让半子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吗?!”
冯瑄道:“不,如果你愿意,半子会以你的名字归葬。”
“……”冯乔醒悟过来,“……什么?”
冯瑄说,“阿乔,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虽然活着,却只能‘死’,你要以半子的身份活下去。做半子没做完的事——守护冯家。”
冯司甫送来了无数的药草,并请求大王,让冯家来收敛在照明宫死去的尸骨。
火又烧了七八天才熄灭,从里面清理出了百十具尸骨,都残缺不全。
其中有冯营之女,冯乔。
冯乔的死,据说是为了保护玉腕夫人,而玉腕夫人也在天火降临时烧毁了容貌,她痛苦不堪,发誓永远不再见大王一面。
大王怜惜玉腕夫人,让人重新整修启和殿,让玉腕夫人居住在此,说这样离得近些,他才能日日照看她。
隔着窗户,冯乔看着大王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摸着自己的脸说:“原来……其实容貌也不重要……”
大王第一次闯进来时就看到了她的脸,立刻就被吓了出去。但第二天,他又来了,她令人紧闭门窗,他就站在窗外对她说情话。
换个名字,就听到了如此甜蜜的情话,感受到了大王的深情。这让她有种突然想要大笑的悲痛感。
大王的爱空洞而无趣,就像空中楼阁,只有从没去过的人才会想像她的美丽,神往不已。真正得到的人,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她现在相信半子对她说的话了。
“姐姐!我厌恶大王!我从未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他令我恶心!”
“他每次碰我,我都觉得身上趴着一只癞蛤蟆!让人作呕!”
“姐姐!大王绝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光明磊落、冲谦有礼!”
——她早该相信半子。
两行泪滑下冯乔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刺痛。
一个和她一样,蒙头罩脸的侍女走过来,递给她一张手帕,轻声说:“阿乔,别难过了。”
那一日,冯瑄没有杀掉那些听到他们说话的侍女,留下她们的性命,让她们继续服侍冯乔。这些侍女在冯家送来药之后都保住了性命,只是不复往日容貌。从此,启和殿被人称为“鬼殿”。
“快快,换上衣服,一会儿就要走了。”一个宫女把一件衣服塞到阿默手里。
照明宫毁了,当日逃出来的人本来都有罪,但王后说罪不责众,饶恕了当日从宫中逃走,没有救火的人。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侍人因为带罪,都要去给冯夫人修坟,宫女则要守上三年的坟才能离开,但也不能回宫,随他们自去。
据说当日照明宫的侍女们都死了。
阿默悄悄穿好衣服,躲在人群中,离开了摘星楼。
她没有坦白自己曾是冯家侍女,她不想再回去侍候半子了。想起阿燕,她的眼泪就会不停的涌出来。
——她们要我死,我就要她们死!
——既然说我是错的,那服侍大王的半子也有错!
——不过是想把错都推到我头上罢了!
对啊,阿燕怎么会有错?是冯家送她们来的,也是半子推她去侍候大王的,阿燕本来就不愿意!现在被人知道了,她们就说都是阿燕的错,是阿燕淫荡。阿燕那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背着这样的污名去死,死后都要落到地狱里去的。
阿燕说的对,不能相信他们。
冯瑄看到一行形容狼狈的宫女,他想起蒋后的命令,就走了过去。
当日起火,应当是侍女阿燕放的火。她放了火之后,又在回廊、夹道等地泼满了灯油,可见是不想让人逃出去。
但照明宫的侍人和宫女——也就是不是冯家的人,几乎全都在起火后逃走了。
难道是阿燕在放火前特意去叫醒了他们?可叫醒这么多人,怎么会毫无动静?
他不奇怪阿燕会放火,但这些逃走的人中,真的没有她的帮手吗?
他叫住这队宫女,一个个看过去。
阿默赶紧低下了头。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冯瑄突然指着她说。
阿默的背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冯公子在做什么?”姜姬骑着轻云站在他身后,姜义、姜勇、姜良三人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她看了眼那些宫女,她们的伤都还没好,衣不蔽体。她没办法帮他们什么,只能让他们多带一些干粮走。只怕在到山陵之前,他们中就有大半的人会死去。
美人死了。这让她对死在照明宫的冯乔没办法升起丝毫的同情,更因为她在事后听说,照明宫会起火,是因为玉腕夫人逼和她一起侍候大王的侍女自尽,侍女不甘白白替死,这才放了火。但她并不想害其他人,在放火之前,特意替侍人和宫女们开了一扇门,在他们门前的道路上没有油,他们才能这么快就跑出来。
——照明宫的火,是冯家人自作孽。
冯瑄拱手道:“公主,春光正好,公主何不去他处消磨闲暇?”他转开眼,不去看姜姬。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冯公子还打算做别的吗?”姜姬道。
冯瑄被刺得面红耳赤,匆匆挥手放过那些人,反正以后再去找也不怕他们跑掉。他转过来,对姜姬说:“公主平时玩玩乐乐就好,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他顿了一下,“母亲在家中过得很好,只是听说了阿乔的事,伤心得几夜都睡不好。”
他本意是提醒公主一下。不料他说完之后,就见公主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冰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语,策马走了。
“怎么回事……”他疑惑起来。
结果几日后,当他听说蒋盛与其妻皆生急病过世后,恍然大悟,跟着就担心起来。
龚香道:“一个死了,不是还有另一个?何况是蒋家的死了,你家的不是好好的?”他调侃道,“玉郎,为什么你这么怕公主生气?”
冯瑄道:“……二郎或许不信。第一次见公主,我就觉得她身体里的不是一个小女孩。”他没有见过比公主更奇异的小孩,或许有比公主更聪慧的,更敏感的,更残忍的……但小孩子就算残忍也带着一股天真的色彩,就像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去认识世界。但公主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世界。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龚香笑了,“可就算是我,玉郎又何曾畏惧?”
冯瑄道,“我可以面对小孩子,可以面对男人或女人,可对着公主,我却不知该用何种面孔。”把她当成小孩子,会被嘲笑;将她当成女人,又更怪异。因为不知如何预测计算公主的想法,他才会无所适从。
“玉郎,你多虑了。”龚香道,“听我一言。公主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要她心系之人在地上,她就永远都飞不高。”
第133章 【番外】平凡的一天
“别动,别动……”姜姬举着眉笔,用尽全身的注意力不要手抖。
姜谷仰脸向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期待和红晕。
终于出宫了,除了姜奔那个笨蛋之外的人都在。她还把宫里的钱全都带出来了,在路上收了那么多礼物,都没空看看是什么。
眫儿走进来,看到公主在给侍女画眉,不敢上前打扰,不料姜武随后闯进来,推开他道:“怎么不走?”
“啊!”姜姬发出一声尖叫。
姜武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画坏了!”姜姬愤怒的把眉笔掷到姜武身上,“都是你!我快画好了!!”
姜谷看到姜武就已经羞得满面通红了,捂着脸要躲,“不要看!不要看!”
眫儿赶紧过来拉住她说,“不要怕,公主没有画坏。”他捡起眉笔,在眉砚中沾了一点,“我来给你修一下就好。”他拉住姜谷小声说,“公主难得开心,就顺着她吧。”
姜谷羞红了脸,僵硬的让他在眉尾补了一笔,刚才像毛毛虫爬过的眉毛就不见了,修过的眉锋添了一丝英气。
“这个好不好?”姜粟抱得两手满满的出来,全是她在箱子里翻出的布。
“你怎么拿这么多出来?”姜谷去拉她,姜粟在屋里转了个圈,躲开她,嘻嘻笑着说:“不是说要做新衣服?啊呀姐姐你别生气嘛。”她站住一看,惊呼道:“姐姐!你画了眉毛!好漂亮!”
姜谷顿时羞涩起来,捂住脸躲开:“不要看我啦!”
“我也要!米儿,是你给姐姐画的吗?也给我画!”姜粟扑到姜姬面前。
姜姬正起了化妆的瘾头,不能给自己画就给别人化,兴冲冲的举着一只小瓷盒说:“还有胭脂哦!先把眉剃掉。”
眫儿发现了自己能做的事,试探的说:“公主,还可以染甲。”
姜姬道:“不是要有指甲花才能染吗?”现在没花啊。
眫儿道:“有花汁就行。”他去取来一只雕花镶角的小漆箱,打开取出一只只小瓷瓶,指着说:“这是桃红、这是梅红、这是朱红……”
竟然还能染多种颜色?桃红是怎么回事?
姜谷跑了,姜姬没看到她,推从刚才起就趴在她身边装死的姜武:“去把大姐拉回来!胭脂还没涂呢!”
她连推带搡,最后脱了鞋用脚去蹬才把他蹬起来,跑去把姜谷给拉回来了。
“我不要画了!我还要去做饭呢!”姜谷故意做出严厉的样子来,只是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褪,失了威严。
“没事,有役者呢。我还让他们去街上买肉了,今天要好好大吃一顿!”姜姬道,刚出来她有点小兴奋,她举着胭脂盒跑到姜谷面前,打开用小指沾上一点胭脂膏,“大姐别动哦,嘴张开一点——”
等姜谷和姜粟都不得不坐在那里伸着双手染指甲后,姜姬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的工具,问姜武:“制衣的人来了吗?”街上也有制衣的匠人,虽然手艺不如冯家送她的役者,但做一些普通的、没那么复杂的衣服还是可以的。
姜武道:“已经来了吧?”他站出去喊:“做衣服的人找来了吗?”
姜姬也出去,一眼看到一个小身影在看到她之后不惜四肢着地,爬着从别人的腿中间钻过去跑了!
“姜旦!”姜姬怒喝,声遏云天。
姜旦跑得更快了。那些军奴本来就抱臂站在摘星宫前好奇的张望,看到这一幕都笑起来,还有人故意挡住她的视线,帮助姜旦逃跑的,更有人给姜旦助威:“快跑!抓住就要打屁股了!”
姜姬气得头都是昏的,当着外人的面……还钻别人裤裆……她抓住姜武摇晃:“去去去!把他给我抓来!”姜武立刻应道,“好!”举起她转身回殿了。
“姜武!!”她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殿外站着的人更是大笑起来。
回去后她还是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怎么都不肯理姜武。姜武绕着她转了几圈,索性仰脸躺在她面前,闭上眼睛,抱住双臂,“好吧,随你出气,抓我的头发吧。”
以前他背着姜姬在山野间奔跑时,姜姬一害怕就抓他的头发,他一疼就停下了,后来有一次,她又抓了他的头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被他从背上抓下来打了屁股。
这是她此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屁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次后她再在他背上想要他停下来后就不再抓头发了——改抓耳朵。
姜武闭上眼睛,听到旁边姜谷和姜粟的惊呼和她们捂住嘴的轻笑,然后他就感觉到脸上一凉,立刻睁开眼,伸手在脸上一摸,手指上都是黑的,再看姜姬已经站起来抱着裙子跑了,那小小的腿,像一只小羊羔、小奶狗。
他扑上去抓她,还没碰到她就发出尖叫,他慢上两步让她接着跑,然后再追上去,伸手在她背后吓她,她就又挤着眼睛尖叫起来。
不一会儿,姜姬就跑不动了,她脚下一慢,姜武就把她抱了起来,笑嘎嘎的做势往天上抛:“抓住喽!”
如果说姜姬最怕什么,就是抛高高——她不是真的小孩子,真心理解不了这种事的乐趣所在!
“你敢!!”她抓住姜武的衣领,“啊——”被抛起来了,又落下,没回过神,又被抛高了,又落下,每次底下都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她。
“真生气了?”姜武抱住她轻声说。
姜姬眯起眼睛,“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生气。”
姜武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吧。”
“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
姜旦悄悄的跑进来,他刚才听到姜姬在尖叫,是不是她挨打了?怀揣着这美好的期望,他偷偷躲在柱子后。
“姜旦在看。”姜武斜眼睛,“我是说他进来了。”他提醒姜姬。
“你不要动!”姜姬举着眉笔,“画个剑眉会很帅气的。”原来姜武的眉毛真称得上是自由滋意,长得那叫一个随意。
姜武不停的给姜旦使眼色,一边小声提醒姜姬,“他的衣服好脏啊!”
“唉,肯定又在地上滚了。”
“鞋不见了!”
“袜子好像也不见了。”
“头上那是什么?马粪?”
“恶……好像嘴上也是。”
姜姬终于受不了了,扭头看姜旦,见虽然确实如姜武所说滚得像个泥猴,但脸上都是泥,绝不是什么超出底限的马粪。
她再转回来,姜武已经溜到殿外了。
她大惊失色的举着眉笔追过去:“等等!眉毛只画了一条!”你想做独眉大侠吗?!
第134章 哭
“将军,如果能见到公主,某还有大礼相赠!”一个赤色绸衣的商人伏在姜武座下说。
姜武看了眼摆在盘中的金虎,点头:“知道了。”他挥挥手,吴月上前逼近商人,“某送你出去。”
商人唯唯诺诺的出去后,吴月大步进来,一屁股坐下,盯着那金虎神色不善,怒气冲冲道:“将军!因何这样对待公主?公主待你一片真心!多少钱物都任你取用!你却为了这些金子就要出卖她吗?某看不起你!”
姜武恍若未闻,“粮仓建好了吗?慢一天,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他照姜姬说的在靠近涟水的地方圈了一大片荒地,命人砍木建寨,吴月运回来的魏豆刚下船就被搬进了将军寨中,寨中别的都不忙建,先盖的就是粮仓,但这粮仓按照建摘星宫的古石所说,地上的粮仓是个幌子。
吴月气得咬牙,重重哼一声,甩袖走了。
姜武捧起金虎,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出门叫上侍卫,“随我进宫!”
一队虎师雄纠纠气昂昂的随着一位骑士跑进了莲花台,龚香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有力的脚步声了,他站在回廊上,看到那一队虎师径直往摘星楼去,想起阿悟说的姜武,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乡野之中竟真有将星!”只是带兵出去一趟,回来就脱胎换骨一般。
再联想到大王身边的另一个“将军”,呵呵,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小看姜武。他沉思片刻,回到殿内,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等姜元与蒋彪聊得告一段落,他才插嘴道:“大王,适才见到姜将军进宫看望公主了。”
姜元还未说话,蒋彪就道:“姜将军独自在宫外,只怕寂寞,惧怕被大王疏远,想必又带着礼物来讨好公主了,哈哈哈!”
这叫姜元本来心里那一点点不快也瞬间烟消云散,他笑道:“我儿对她这两个兄长一向有办法。”
龚香就像刚才没有挑拨一样,笑意深深的坐在那里,心里奇怪:蒋彪为什么替公主说话?还是跟他过不去?
摘星楼里,姜武坐在姜姬面前,平静的说:“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想见你,有的送了礼,有的没送。有两个送了我黄金的,我都听了他们的来意,都是为自己的主人求官的。”
姜元目前亲封的官还不到一只手,自然吸引了很多向对着大王自荐的小家族。他们不敢通过冯、蒋、龚三家,就转向了摘星宫。
“你一会儿去见大王,告诉他就行了。”姜姬顿了一下,“不要主动说他们送了你什么礼物,如果他问起,你再慌张些向他认错,做不出来就磕头,把头低下来让他看不到脸。”
姜武点点头。
两人之间突然没了话说。
姜姬转头看向窗外,不敢看他。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如果看到了,她会不会心软。
“蒋盛死了。”姜武突然说。
她促不及防的转过来,和他视线相对,“……死了?”
姜武看着她说,“我请焦翁去杀他,焦翁回来说,蒋盛早已死了,蒋伟隐瞒此事是想引出刺客。”他说,“焦翁杀了两次怜奴,都失败了,他说暂时不敢见你,走了。我赠了他一些盘缠和一匹马。”自从他带兵出去一回后,就有马商找上他,欲贩马给他,他就买了几十匹先放在寨子里。
蒋盛死了,还早就死了……
她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姜武伸手碰了碰她的肩,“米儿,你不要太伤心了,蒋盛死了,二姐的仇已经报了。”
“就算报了仇,二姐也回不来了。”再说还有大姐,还有姜旦,还有你……
姜武狠狠的捶了下桌案,“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走!不该把你们扔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她大叫起来,眼泪不知不觉就跑出来,“蒋盛想娶的是我!大王却把二姐嫁过去!她们是替我去的!是我……”
姜武把她抱到怀里,捂住她的嘴:“不是你!别胡说!是蒋盛不好!他死了!死了!”
姜礼噔噔噔跑上来,喊,“蒋公披发赤足跑进宫里来了!”
她浑身一僵,紧紧抓住姜武,牙齿格格打颤:“快走……”她连忙推姜武,“你快走!带着你的兵!钱和粮食都搬走了吗?”
姜武一把将她抱起:“你跟我走!我们去接大姐!对了,阿旦……”
姜姬啪的给了他一巴掌!把姜武打懵了。
“你自己走。”她从他身上滑下来,对姜礼说:“提醒阿仁,如果有危险就先带着阿旦躲起来。”
她往里走,姜礼跟上,一边回头看姜武,“公主欲往何处?”
“金潞宫。”
她回头看姜武,跺脚道:“还不快走!万一蒋伟是来找你的,现在不逃还等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