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丛伯的话,再想起以前蟠儿露出的只言片语,姜姬再看那盒礼物就浑身不舒服!
丛伯回到蒋家,笑意盈盈,步履轻快。蒋彪和禹叔正坐一起用饭,这次回到蒋家后,虽然照旧住在原来的院子中,但侍候的人都不见了,所以只有他们主仆三人在一起。
蒋彪喜道:“阿丛快过来坐。公主可喜欢那礼物?”
禹叔抓着半只酱鸭,啃得呲牙咧嘴。
丛伯拱手后就坐下来,伸手抓起案几上的一整块烤羊肉,一边吃一边说:“公主大概太讨厌照明宫的玉腕夫人了,见到玉碗就不高兴,全砸了。”
“咳!咳咳咳!”禹叔呛到了,脸上还带着笑。
蒋彪黑了脸,拍桌道:“那冯家女实在可恶!”
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很无奈。
丛伯道:“主人休怒,公主还说,绝不是眫儿杀的夫人。”
蒋彪挑眉,“公主说的?”
丛伯道:“公主说,眫儿十分尊敬夫人。”
这倒是……蒋彪对眫儿的人还是看得很准的,就像赵氏怜惜眫儿,眫儿对赵氏也存着几分怜惜——让他相信眫儿会杀赵氏,不如相信是赵氏杀的蒋盛。前者无法想像,后者却有几分可能……他捂住侧腹,想起自己在年轻时拿短匕给赵氏玩,以为她不敢用,结果被捅了一刀的旧事。
禹叔啃完鸭子,说:“眫儿奉公主之命杀蒋盛应当是真的。蒋盛在成亲当晚就杀了公主的侍女,之后此女的尸体被扔到了城外野坟。而在那之前,冯玉郎带另一个侍女进宫见公主了。想必是公主见了一个,就想见另一个,结果当时人已经死了,蒋盛交不出人来,公主就让蟠儿来杀了他。”他擦擦手,站起来走到隔壁的书房,打开柜子,“眫儿杀了蒋盛后藏身在此,这里才有他的血,当时他应该已经受伤,伤得还不轻,之后他从主人床榻上的暗道跑了。但夫人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又是谁杀的,这就真的不知道了。”
蒋彪当时是惊怒交加,此时回到家中,再看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
禹叔继续说,“我抓了夫人的侍女,她们给夫人换过衣服,但换下的衣服上没有血。如果当时是眫儿杀的夫人,他身上的血不可能不沾到夫人的衣服上。而且,夫人不是被匕首刺死的,是被人抓住头发,在地上磕破了枕骨。”
蒋彪握住掌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丛伯沉默不语。
禹叔回来,坐下说:“蒋家中可能有不少人恨夫人,而主人走后,夫人又不爱与人交际,可能就是个庶奴,看到夫人来主人书房……或许是他在这里偷东西,被夫人撞见,索性起意杀了夫人。”他说到前面时,蒋彪浑身杀意蒸腾——只得匆匆改口。
蒋彪道:“……乖儿在下面无人服侍,我要多送几个人下去陪她!”说罢起身,去找蒋伟了。
蒋珍听到蒋彪那个院里发出的阵阵惨叫,去找蒋伟。
蒋伟道,“赵氏死了,他要杀人出气就由他去吧。”
蒋珍道:“他还杀了阿盛。”
蒋伟冷哼,“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都想杀他!”
蒋珍道:“阿彪和大王似乎有了秘约。”
蒋伟点头,“他不肯说。”
蒋珍皱眉:“他想做什么?”
蒋伟笑道:“不必在意。不管他想做什么,总不会坑了蒋家。”
屠豚和几个役者把巨鼎扛过来,放在一楼,往里加入烧滚的肉汤,放入大量的花椒、黄糖、盐块、酱肉,还有半副猪骨。
前日在摘星宫时,有十几个猎人送来一只野豚!屠豚见了以后大喜,生怕公主又把这送给别人吃,偷偷买下来后,连夜斩成数百块,全部抹上厚盐藏于罐中,本来打算在摘星宫慢慢炮制,不料公主又突然回宫了,他昨天深夜悄悄把肉全都吊在房梁深处,谁都不知道!
至于剩下的猪骨就简单了,这不能给公主吃,他就取半副用来煮汤,昨晚他们几十个役者喝这个汤喝得满嘴是油,今日公主要做鼎食,正好把这骨头拿来煮汤给那些家伙,保证他们吃过一次后就再也忘不了!
浓香飘上二楼,姜智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不停的咽口水。
姜姬也闻到了骨头汤的味,把最后一只装了冰糖的荷包给姜礼,轻声嘱咐他:“不要太刻意。”
每个小童的腰间都绑着一只精美的荷包,里面放着一块碎冰糖。但只有姜礼、姜义、姜温、姜俭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中的一个人,要把荷包掉在地上,让别人看到其中的冰糖。
她不能主动把那个郑国的神人送到姜元面前,只能让他悄悄发现。
姜礼点点头,姜智指着窗外说:“公主!有人来了!”
从摘星宫飘出去的香味就像一个号令,莲花台各个角落里的人都知道了,不约而同的向摘星宫而来。
“公主回来了!”
“是公主!”
“好香啊……”一个侍人站在回廊上,手撑着栏杆,努力向前探身,伸着鼻子努力去嗅空气中那顺风飘来的香味。
他回头看了眼金潞宫,今日大王心情不好……所以他不能溜过去了。
这时又有一个侍人偷溜过来,两人撞到,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殷殷望着摘星宫,却不敢提起公主,带着一丝迫切,一丝伪装说起了别的事。
“大王还在生气吗?”
“还在生气。”
“死的人是谁?好像是个宫女?”
“就是老围着大王转的那个,叫……美人。”


第125章 余波
“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冯乔想越过拉住她的侍女扑去抓半子。
“我没有!姐姐!我没有!”半子跪在冯乔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额上一片青肿,全是刚才磕出来的。
姑嬷厉喝道:“把阿乔带走!把门关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冯乔的嘶喊渐渐远去,半子趴在地上抽噎起来,终于放声大哭。
周围没有人敢说话,侍女们躲躲闪闪,看到有宫女在探头探脑就去把她们赶开。
姑嬷僵立在原地,终于走过去把半子给扶起来。
“姑嬷!你告诉我!姐姐怎么了?她不是真的怨我对不对?”半子抓住姑嬷哭道。
姑嬷叹了口气,抚摸着半子散乱的长发轻轻点头:“对,她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我不怪……”半子胡乱把头发拢开,抹掉脸上的泪,刚才冯乔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跑到她这里,她以为冯乔还在屋里养病,姑嬷不让她出来,也不让人进去看她,她一直都很担心,所以看到她,她还很高兴的迎上去问她:“姐姐,你的病好了?”却被冯乔抓住连打了好几下!
侍女们赶紧来分开她们,冯乔却对她破口大骂,她知道阿燕的事了,骂她不知廉耻,为了讨好大王,竟效伎子行径,只有那不知羞耻,没有教养的女人才会母女同床与男交媾。
半子又羞又愧,便跪下磕头求她原谅。结果阿燕突然跑出来说,“这话可不对,难道我们不是进来侍候大王的?难道家里送我们进来不是做这个的?你这样骂半子,不过是因为你够不着大王而已!”
半子立刻喝斥她,要她离开。
所有人当时都僵立在原地,既不敢靠近,又不知该做什么。
阿燕不理她。半子知道阿燕恨她当时把她留给大王,这么多天以来,她找尽一切机会在大王面前羞辱她!这时她看到阿燕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不好,她大叫道:“阿燕住口!!”
但晚了,阿燕解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红痕,骄傲的对冯乔说:“阿乔若是思念大王,何不求一求半子?你看,半子将我荐给大王,大王十分宠爱我呢!”
虽然阿燕很快被别的侍女拖走了,姑嬷也闻声赶来了,但一切还是变得不可收拾。半子甚至觉得,在那一刻,冯乔恨她!
“阿乔病了。”姑嬷这段日子老了很多,她不敢让人见冯乔,也不敢离开她,只好自己看住她,日日夜夜下来,她的身体就受不了了。今天她也是看冯乔睡了,她也回去睡觉,不料就出了这种事。
半子也觉得刚才的冯乔很不像她,“是什么病?我看她神智昏昏,不复清醒。”
姑嬷慢慢说,冯乔“小产”之后,她觉得那不是孩子,而是月事。可冯乔就是认为那是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她痛苦几日后,竟然想再怀一个,所以就算是白天也躲在床上睡觉。
姑嬷想告诉别人,冯乔不让,她说:“我这样做实在很丢人,你告诉半子,我以后在她面前如何自处?”姑嬷只好不说了。
可冯乔渐渐变得晨昏颠倒,说的话也越来越古怪,有时一饭一水,日月星光,都会成为她没有梦到大王的原因。
姑嬷怕冯乔疯了,担心一旦被人知道,冯家有疯女入宫,冯乔会被逼自尽,便紧闭殿门,也不再让人进来侍候,食水都由她送进来。她整天伴着冯乔,一遍遍告诉她家里的事,希望她能好转。
“……她本来已经要好了。这几日也不提大王,不提那个孩子,也不做梦了。”姑嬷很伤心,可伤了心之后,她又坚定起来:“阿乔没有见过外人,她是不会知道你的事的。一定有人趁我不在,进来告诉她!”
可这个人是谁呢?照明宫的人很多,有冯家侍女,有进来之后收容的女人,还有大王赐下的宫女和侍人。
何况刚才宫里所有的人都跑过去看了,现在更没办法查问了。
半子恨得咬牙:“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剪了她的舌头!”
这还罢了,姑嬷问,“你和阿燕怎么了?我看她刚才像是故意的?”
这些侍女都是从小挑选出来,几乎是和半子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一同相伴,情谊深厚,不然也不会送进宫来了。
半子咬住嘴唇,姑嬷见她不肯说,叹道:“如果她给你捣乱,不如就送她回家吧。”她说是这么说,出来后却直接去见阿燕了。
阿燕已经被人绑了起来,还塞住了嘴。
姑嬷推开门走进去,坐在她面前。
阿燕在她的打量下,原本愤恨的双眼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扭开了头。
姑嬷这才把她嘴里的手帕扯出来,只是不给她松绑。她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阿燕的长发,“……你恨半子?”
阿燕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姑嬷轻声说:“因为她把你送给大王?因为你爱慕玉郎?所以你恨她对吗?你抢大王还不够,还要阿乔也恨她,如果你见到玉郎,是不是也会告诉他,让玉郎也讨厌半子呢?”
她越说,阿燕的头越低,心也越沉,她隐隐发起抖来。
姑嬷说:“你还记得是冯家把你养大的吗?”她撩起阿燕的长发,抚摸她细嫩的脸蛋,在她涂得朱红的唇上抹了一下,在鼻间一嗅,“你吃的每一口饭,每一滴水,都是冯家给你的。你这漂亮的长发是用和阿乔、半子一样的香泽养出来的,你这漂亮的脸蛋也是用和她们一样的香脂,你这胭脂是檀红,价比黄金……只怕也是在冯家得的吧?”
她抬起阿燕的脸:“如果没有冯家,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里?在河沟里?在你爹你娘的尿桶里?在外面的伎寨里?只怕你只能远远看到玉郎骑马经过,却连他脚底的泥都碰不到!”
阿燕害怕、难过、恐惧又后悔,她眼一眨,眼泪就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她没有抬头,没有哭给姑嬷看,但眼泪很快打湿了她面前的一片地。
姑嬷却很平静,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
“你害了半子和阿乔,在她们姐妹中间种下心结;你背叛了从小养育你的冯家;你因为一个男人,忘记了以前和半子一起长大的情谊。”她摇摇头,“阿燕,我很失望!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阿燕抬起头,她小时候也姑嬷养大的,她和其他侍女都是姑嬷管教的。
“姑嬷……姑嬷,我知错了,我不敢了……”
“你不能再留在宫里了,我会送你回冯家。”姑嬷站起来走了,阿燕心中陡然一松,她殷切又期望的看着姑嬷的背影。
姑嬷走到门前,回头说:“但如果我是你,我绝没有脸再回到冯家!”
阿燕脸上的期望碎了。
门打开又关上,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又打开,一个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溜进来,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是阿默。
“给,我给你拿了水和吃的。”阿默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把竹筒放在她膝上,说,“你要不要去找大王?”
“找大王?”阿燕握着竹筒,木然道。
“你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嘛。”阿默说,“不去找大王,又要去哪里?”
“……”阿燕抬起头,目光像投在不知名的地方,她说:“阿默,你要记住。”
阿默看她不吃,解开油纸包,“吃吧,吃一点,这个可香了!是公主吃的呢!”她拿出半个黄金饼,纵使凉了,甜蜜的香味也散发出来。
“不要相信他们。”
“什么?”阿默咬着饼抬起头。
“没什么。”阿燕对她笑了一笑,接过半块饼,咬了一口,“好甜。”
好甜啊——


第126章 刺客
金潞宫里的一个宫女被杀了!
这件事很快以一种隐密的方式传遍了乐城,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宫女被杀?”龚獠吐出枣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大王被杀……”他的从人吓白了脸,龚獠摆摆手,没好气的说:“怕什么?我是说,就算是大王被杀,我也娶不到公主。”他沮丧的瘫坐在榻上,比起在合陵时,他更胖了。
现在想起来,他真后悔听龚香的搬回龚家!可谁叫他骗他呢?他对他说,他回到龚家,大王才更有可能把公主嫁给他,他也需要学习更多礼仪、知识,以备在大王面前好好表现,迎娶公主。
结果他一回来就立刻被关在这个小院中,除了随行的下人外,一个外人都见不到,更别提离开了。
如果他不是旁支,几乎以为龚香打算杀他了——但他想不出龚香杀他的理由啊,就算龚香也想娶公主,一家两个堂兄弟都追求公主并不是丑事,相反,这是逸事啊。
龚獠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祭出杀招,把剑架在脖子上把龚香给叫了过来。
……虽然这招数有些丢人,但管用就行。
龚香果然来了,却不是来求他的。他一来就遣退众人,连龚獠的心腹都绑出去了。然后他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不逼近,不抢他的剑,也不说服他,而是给他讲了一通鲁国现在的情势、蒋、龚、冯等几家的现状,以及郑、赵、燕、魏、晋等国。讲得他两眼发花之后,龚香平静道:“你懂了吗?”
龚獠心道你说半天不就是公主不能嫁给我吗?那你干嘛骗我回来呢?
龚香道:“若兄要归家,弟必亲送。若兄要留在乐城,那弟只能将兄留在此处了。”
“为什么?”龚獠怒问。
“因为你蠢。”龚香平静道。
龚獠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该生气……或大怒?或痛心?
龚香道:“弟不忍见兄成为他人手中之刃,只能将兄留在家中,好酒好肉,但兄所求,弟无有不从!”说罢站起来,推开所有的门、所有的窗,龚獠才看到不知何时外面庭院里竟然站满了女人!打头几个……有点像龚香的妻妾?那个是不是嫁给死人的那个?
龚香指着庭前所有的女人说,“只要兄长看上的,尽可令她们服侍。纵使香的妻儿也无妨!”
龚獠的下巴掉了。
龚香话音刚落,竟然打头的两个女人就走上来了!
龚獠蹬蹬蹬向后退!
这两个女人进屋了!
龚獠贴着墙站,仍觉不安,更不敢避到室内,便躲在柜子后,踮脚吸肚,结巴道:“你你你!快叫她们出去!”
龚香一本正经,“兄看不上?”
龚獠简直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人生中从没受过如此大的惊吓!果然他们家留在合陵是对的!从祖辈起比无耻就比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龚香时,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白瞎了那一张脸!
最后龚獠不但放下了剑,还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在小院中修身养性,其实他对女色根本不在乎!他本质上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他追求公主是为她的风采所倾倒!
龚香听到这里笑道:“兄长原来喜爱这种带刺的花啊?”
龚獠生怕他又变出和公主一样年幼小又脾气不好的女人来,狂摇其头,“不不不!我只爱公主!只爱公主!”他蹲在柜后,比着龚香身边的二女,“贵眷风雅高贵,如兰庭流雾,疑幻亦香,某形痴智浅,绝不敢冒犯分毫。还请回去吧,请回去吧。”
从此龚獠就安安生生的在这里住下了——他想娶公主,龚香就能把老婆送他,他要是再想干点别的,谁知道龚香还有什么招儿在等着他?
在他“表现良好”之后,偶尔可以使唤从人去街上听听消息,买些东西回来给他。
从人回来说公主出宫了,公主回宫了,公主买这个了买那个了……公主又出宫了,又回宫了……
龚獠听得心烦,勒令从人不许再提公主!
从人今天把带回了大王的消息。
大王宫里死了个宫女!
被人推到莲花池里淹死了!
大王吓死了!
抱住蒋公哭呢!
“呜呜呜,冯公要害我!”从人学得绘声绘色。
龚香大笑,龚獠推他一把:“笑什么?是真是假?蒋伟进宫了?还是蒋珍?冯营真这么大胆子?你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给我讲讲。”
今天早上在金潞宫真是一团乱。
龚香进了宫之后才知道金潞宫后面的水道里捞出了个宫女的尸首。偏偏被大王认出来是常在他殿中侍候的宫女,蒋龙也说此女确实在殿中侍候,原本是冯家在进宫后收留的许多女人之一,昨天还侍候大王和玉腕夫人呢,后来就跑得没影了,不知今天怎么就死了?
龚香见到大王,见大王面上隐隐发怒,冯瑄面色铁青坐在远处,掷地有声的道:“此女之死若与冯家有关,我再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
蒋龙年纪小,还藏不住心事,一听冯瑄此言就露出来了。
但龚香并不希望冯瑄走,现在这样是最稳定的,对鲁国也最好。可能对大王来说,冯、龚、蒋三家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真没了他们,大王连各镇各地的人都认不清,怎么治理这诺大的鲁国?
这个大王,并不能将鲁国相托。
其实如果可能,龚香也想效仿朝午王时,给大王几个女人,让他尽快生下个无可争义的公子,然后培养公子就行了。对眼前的这个大王,他既无法教导,也无法劝导,唯一能做的就是糊弄。糊弄好他,正事他们去做就行了。
但不巧的是大王也想糊弄他们,摆弄后宫那几个女人还不算,还打算牵连冯家?
龚香大步上去,扬声笑道:“玉郎又说笑!哪有因为出嫁的女儿怪罪堂兄弟的?”
姜元被噎了个正着。
冯瑄也冷静了一点,不再争一时意气,匆匆出宫回家报信了。
殿中只剩下龚香,他笑着对大王说:“莫不是大王痛惜此女,令后宫中的夫人眼热了?”
女人之间的事,就只用女人了结。
姜元叹道,“四海,那是我身边侍候的人啊……今日可以杀她,异日就可以杀我!”
龚香正色道:“大王此言太过了!鲁国可以没有冯家,没有龚家,却唯独不能没有大王!退一步说,就算是冯家杀了此女,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要大王的性命呢?叫我说,还是因为大王过于看重此女,才叫她招了嫉妒!”
姜元挥挥手,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跟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宫女毫无仪态的走上来,跪在那里,却一直在向姜元眨眼。
龚香噗的笑了。就算大王容貌不佳,这宫中的女人却个个都爱他。
“你看到什么?可以告诉龚公子了。”
“哦。”云姑马上说,“我看到照明宫的侍女追美人!”
龚香道:“你怎么知道是照明宫的侍女而不是别处的?”
云姑道:“只有照明宫有侍女啊!她们穿的衣服不一样!”
“不止。”龚香像在聊天,又像是在给云姑上课,说文解字一般正经的说:“承华宫也有侍女啊,王后的兄长,蒋太守前日才送进来的,你不知道吗?”
云姑嗤道:“才来就知道路怎么走了啊?”
龚香被将了一军,也不恼,只是对云姑笑。可云姑像没看到他一样,除了对他说话,目光就是往大王那边飞,快连银河都飞过去了。
龚香便息了手段,默默听着。听完后,他点了点头,郑重谢过云姑,转身对姜元说:“冯夫人似乎对阿燕颇为不善。”
姜元此时却开始为冯家说起好话来,他道:“我观夫人,不似此等样人。”这是说冯乔高尚,怎么会跟一个小宫女计较?
龚香深沉道:“女人不能只看她给人看的面孔,要脱下她的衣服,才能见到真容。”
姜元已经息了牵扯冯家的念头,知道有龚香在,他是别想再把冯瑄也给陷进来了,笑道:“四海颇识其中三味?”
龚香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大王已经不再生气,他才回来的。
不料街上竟然已经有传言了?
大王身边的谁……出去传的话呢?
姜奔回到宫中,一个侍人立刻过来说:“将军,仆大人有事找你。”
“我不去!”姜奔甩下身上的破袄,扔在地上。侍人见他发火,怕挨打就跑了。
“他不肯来……”怜奴皱眉,正欲起身去找姜奔,不料又来了两个侍人,堵着门说:“仆大人,大王唤你。”
自从蒋龙来了以后,跟在姜元身边的就是他了。怜奴和他虽然都是仆,但侍人们唤蒋龙就是“蒋公子”,叫他就是“仆大人”。
怜奴天天躲在屋里,不是他怕了蒋龙,而是怕被姜元看到又叫他出宫。
那个刺客,可就在外面等着他呢……
大王叫他去街上散布流言,他也让姜奔去做,只要一字一句交待清楚,姜奔去比他更方便呢,他去还要再收买流民,找人去做,姜奔自己去就行了,那张脸就跟流民差不多。
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越来越多了,姜奔也厌烦了他这个“将军”却每天只能在街上往人堆里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特别是姜武领兵出去后,他更是焦躁不安。他说服姜元又封了他一个卫尉,领宫内八百健卫,还告诉他回头把姜武手中的军奴都要过来给他,才算是安抚住了。
但口上许愿也敌不过街上越传越广的上将军、凤鸟将军之名。有时怜奴也奇怪姜武是不是真有神仙相助,不过是跟龚香的从人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凤鸟将军的名字都喊起来了。
只怕今天姜奔又在街上听了什么、看了什么,回来才又气不顺了。
偏偏这时大王叫他……
怜奴只得匆匆赶去。
果不奇然,大王要他出宫,把冯家的故事传得更热烈一点,要乐城中人人都知道。
怜奴道:“大王想做什么呢?”
姜元道:“冯家女儿出事,冯公难道不该来向孤请罪吗?”
哦,原来是想叫冯营低头,还要低得人尽皆知。这样纵使冯瑄不走,冯家日后在大王面前也没那么牛了。
姜元道:“这事你亲自去做。阿奔没有你老成。”
你直说我阴险奸滑好了。姜奔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多的一点也不会做,人还又傻又好骗,说什么都信。
怜奴心知,在大王心目中,姜奔再笨也比他更靠得住。今天这事,冯家会不让人在街上盯着吗?找到乱传谣言的人,冯家绝不会放过!
怜奴心里也微微有些发寒。自从他跟着大王以来,称得上是刀山油锅都走过,竭尽全力为他筹谋,从无懈怠之意。却仍然不能让大王对他有半分的怜惜。
想到这里,他隐隐一笑,大步走出宫去。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鲁国之王?真是有趣啊。
怜奴隐在人群中,看着那几个人说得唾沫横飞,周围的人都入神的听着。他让店家再送酒菜过去,见聚的人越来越多了,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第四个了。
似乎因为宫中关于玉腕夫人、冯乔、冯营的故事太多,大家在又听到之后不知不觉就围过来了,替他省了大事。
怜奴见天色隐隐发暗,便加快脚步往莲花台赶。现在不管多晚,他都要回宫。以前他都是在城中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几夜不回莲花台也没事。
但现在想起那个刺客就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他觉得,那个刺客还没放弃杀他。
快到宫门了,这里几乎没有行人了,怜奴刚好看到粪车要进去,他加快几步,跟在粪车后,帮忙推车。他穿着役者的麻衣,头脸手足全用炭涂黑了,只要低下头就不会被认出来。
那个拉车的役者没有管他,还是继续拉着车往前走。
前面是上坡了,役者让牛继续走,也绕到车尾扶住车上放的木桶,现在木桶是空的,但也散发出阵阵恶臭,如果掉下来,宫门处的守卫会立刻过来的。
怜奴就像闻不到臭味一样,他表现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役者。
那个役者塞过来一块饼,他的手指上甚至还有黄色的粪便。怜奴也接了过来——他这样年轻的役者,来帮忙不就是图一口吃的吗?他不能不要。
但下一瞬间,他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了!整个人都向地上栽去,等他回神就看到那个役者只是披了块麻布又躬起了腰!他趁他接饼占住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着刀捅了过来!
这一击不中,那人愣了一下。
此时借着城墙上的火把的微光,怜奴突然认出了这个人。上回他在月夜下还用麻布包住头脸,这回要冒充役者,他没有办法蒙面。
他在蒋伟身边见过这个人!!
纵使蒋伟把他送给大王,可大王不会杀他!是蒋伟!蒋伟要杀他!!


第127章 杀人
宫门口的守卫看到两个役者打起来了,其中一人怀藏利刃,他们立刻跑回门里,把门提前关了起来。
怜奴努力往宫门跑去,但门只剩下狭窄的一条缝,而守卫的矛尖正指着他,如果他敢冲进来,立刻就会被扎个透心凉。
怜奴只得转向,身后却又有利刃携着寒风挥来!他再次滚地避过,剑尖划破了他的衣服,在空中洒了一串血珠子,但他还是及时躲开了。
焦翁有些吃惊,他杀过很多人,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但怜奴明明是奴隶,却有着公子般的风致,现在又添上了刺客一样的身手。听说他是蒋淑亲手养大的,那他到底想养个什么样的儿子出来?
他追了上去。
怜奴没有打算跟焦翁硬来,两人对打,力量大小是决胜的关键。他在焦翁面前,只能用技巧,一旦力竭就是死期。不如把力气都用在逃跑上,活下来的可能还大一点。
焦翁像戏弄猎物的老虎,跟在他身后,一时追得紧些,剑锋就在头顶脖间划过!一时又放松些,让怜奴觉得似乎有机会跑得掉而更加努力跑!
几次以后,怜奴明白了,焦翁是个熟练的刺客!他愤恨的咬牙——蒋伟为什么突然会想杀他?不,不是突然,焦翁第一次刺杀他时是去年,那时王后刚进宫。
——蒋家又出了意外?
怜奴打定主意只要逃出生天,一定要去蒋家探个究竟。
两人从东城到北城,怜奴始终没有给焦翁一击的机会。
焦翁渐渐觉得此人有趣,站住脚,对前方的怜奴喊:“若能接住某的一击,某今日便饶你一条性命!”
怜奴躲在墙根底下,剧烈喘息着。
“若是躲躲藏藏,某便杀了你这小人!”
焦翁站在街当中,头顶的云彩移开,月光洒下来,恍如白昼。
怜奴走了出来,“你有剑。”
焦翁第一击是藏在袖中的短匕,第二击则是藏在粪桶下的长剑,他便弃了长剑,对怜奴道:“你也有剑。”
怜奴拔出腰间短匕,“一言即出,再无反悔。”
焦翁点头:“某从无虚言。”
两人渐渐走近,近到只有一步远时,怜奴蹲身错步往旁边跑去,他的目标是焦翁扔在地上的剑!
焦翁大笑:“果然是小人!”飞起一脚踢向怜奴侧腹。
怜奴不躲,反而紧紧抱住焦翁的腿,手中短匕狠狠刺向焦翁大腿内侧——如果刺中,焦翁必死。
焦翁一脚踢得他腑内翻滚,喉口就是一甜,他含着这口血喷向焦翁面门,阻挡他的视线。
这一杀招是他的保命技。
但手上刀尖一滑,他就知道不好,迅速放手借力一滚,捂着心口伥偟逃了。
——没想到他衣内竟然还穿着皮甲!
怜奴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一气跑了一阵,发现身后并没有传来追击的脚步声。
——那人竟真的遵守一击杀不了他就饶了他的承诺了?
焦翁擦去满脸的血沫子,恶道:“小人嘴真臭啊!”他再抬起左腿看,见厚厚的牛皮都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微微渗出血来。
“好刀啊!”可惜了,杀了他就能得到一把好刀,早知不说什么一击不中就饶了他了。
黯淡的月亮挂在空中,摘星宫的两只蓝色神鸟不知为何不肯睡觉,它们在没有主人的宫殿内不停的鸣叫。
姜武静静的听着。
虽然他没有指责谁,但付鲤还是不安的说:“殿内点炭火取暖,有清水和饼,还有萝卜、白菜,还有七八个小童也睡在殿内照顾它们。”
上次为了找姜旦而从流民窝里抢来的孩子,有父母家人的都领走了,还剩下几十个没有人领,他们不愿意再回到流民那里去,就留在了摘星宫。
公主不愿意让他们工作,只告诉付鲤让这些孩子吃饱穿暖,可以做一些轻松的活,比如打扫卫生什么的,不能干重活。
但在付鲤的眼中,没有孩子不能干活的说法,而且这些孩子都很怕被当成没用的人赶出去。既然公主只要他们打扫卫生,他就把这些小孩子全都算做公主在这里的侍童,打扫值守公主居住的摘星宫和祭殿,以及两座阙楼。
还有,养好公主的神鸟。
姜武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被紧缚而跪在底下的乔银,他叫来付鲤:“是这个人?”
付鲤和当时守殿的侍卫都道:“正是此人!”
乔银被绑着,脸色死灰。
他本来煽动了不少人,可将军回来以后,很多人就跑了,他也觉得不妙,正打算逃走,就被姜武带人给抓了回来。
因为有人到摘星宫去告密了。
付鲤拔出剑来,“将军,如何处置?”
剑锋雪亮,在月光下更添一丝冰冷。乔银哆嗦着嘴唇,他从被抓住后就不停求饶,但将军置若罔闻,还有人嘲笑他:“若是公主在,你求一求公主,她心软了就会放了你。可谁叫现在公主回宫了呢?将军哪会听你哭一哭就饶了你哦。”
另一人道:“此人就是想对公主不利!真该杀了他再挂出去示众!”
此时周围的军奴也多是跃跃欲试想亲手杀了乔银的。
只有姜武不发一语,他沉默得越久,其他人越鼓噪,乔银吓得心肝欲裂,忍不住把希望都放在姜武的身上。
“这是何人?”突然一个声音冒出来。
付鲤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见是焦翁,没好气道:“你回来干什么?”
比起他们每日在摘星宫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焦翁云来雾去,几乎很少回来,就是来也多是吃饭,要么就拿些粮食走。他长得高大,又比别人厉害,就没什么人去拦他。
付鲤更不忿,姜武和公主都对焦翁另眼相看。
姜武看到焦翁,对付鲤说:“斩了此人一只手,扔出去吧。”
不说其他人,就是乔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付鲤见姜武叫上焦翁要走了,追上去问:“将军!此人欲害公主!真的只斩一只手就行吗?”
姜武回身,看了乔银一眼,那眼中的冰冷与愤怒让乔银几乎不敢与他对视,连忙把头死死抵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此人曾令公主开心,所以这一次,我只要他一只手。”姜武按住腰间的剑,“若有下次,我会亲手杀了你。”
看到将军走远了,乔银才相信自己没听错,他活下来了!
他浑身失力,瘫到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过了死劫!
付鲤骂骂咧咧:“真是便宜他了!”
“就算将军只要他一只手,也不能轻饶了他!”
“敢害公主,绝不能放过!”
乔银这才紧张起来,来不及呼喊就被人捂住嘴拖远了。
殿中,两只神鸟看到姜武与焦翁也不惧,其中一只蓝鸟还特意走过来,用喙碰了碰姜武的头。焦翁奇异道:“这鸟仿佛通晓人性?”
姜武抓了几颗枣递过去,蓝鸟立刻全含到嘴里,跑到同伴身边与它分食。
焦翁笑了一阵,叹道:“……公主令我杀人,我败了两次。”
姜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给焦翁倒酒。
焦翁道:“我和公主起誓,如果三次失败就要自绝天地之间,我不想死,只好先离开了。”
姜武:“焦翁欲往何处?”
焦翁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姜武:“还回来吗?”
焦翁道:“公主所托之事还没做到,当然要回来。”
姜武抬起头,“我也想托焦翁杀一人。”
焦翁此时才举起酒碗,平静的问:“某一进来,就看出你想杀人。是谁?”
姜武:“蒋盛。”
焦翁一口饮尽杯中酒,“那在走之前,某就再杀了此人!”


第128章 风声
姜武领焦翁来到姜姬留下的财产前,无数只漆箱毫不珍惜的被堆放在一起。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姜武对待这些东西就像它们一文不值。
焦翁的手隐隐发颤,他一物未取,转身大步离开:“等某拿他的人头来领!”
“二哥,大王似乎想逼冯营进宫赔罪。”蒋珍说,“这几天,街上的人已经快把冯家祖宗的裤子都扒掉看看了。”
流言一旦传开,就容易被添加许多枝叶。
蒋伟消瘦了很多,脸色腊黄,头发枯少。他坐在榻上,披着一件旧皮裘,蒋珍看到心中暗叹,再怎么说,蒋盛也是他的儿子,哪怕是当成猪养,也不愿意他被人杀了。
“大王有些心急了。”蒋伟沙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