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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伟道:“只管看公主接下去会怎么做吧。”
第98章 漆钩
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长得矮矮胖胖,方头细眼,另外一个长袍宽袖,步履从容。
凭直觉,姜姬觉得这两人有一个不是燕人。
她这段时间见了很多各国商人,发现郑人多数肤白,赵人都是身高腿长,魏人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致。鲁人则是皮肤细黄,眉短眼长。
那人拱手道:“在下燕人漆钩,得见摘星公主,幸甚。”
姜姬道,“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漆钩怔了一下,长揖道:“公主慧目。某确是魏人,只是如今长居燕国。”但却没说出他在魏国时叫什么名字。
蟠儿送上两壶汤饮,其中加了红枣与姜片。漆钩饮了一盏,叹道:“天气寒冷,尝了公主的汤,这下温和多了。”
姜姬让蟠儿把那枚玉币捧出来,美人美币,映得满室生辉。
“先生这礼太贵重了。”
漆钩看向殿内不远处卧着的两只孔雀,再看捧着匣子的蟠儿,叹道:“公主身边俱是珍宝,此物,我倒担心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推辞。”他指着玉币道,“此物奉于公主,乃是美好的祝愿。”
玉币送给女孩子,就是为了祝福她们日后能嫁个好郎君。一开始有不少商人都想把玉币卖给她,逼得她只好说不喜玉器。
这人看来……不算很了解她。
“先生到我鲁国来,是来祝贺我王继位的吗?”她道。
漆钩不太好意思的说,“不敢欺瞒公主,某来之前,并不知道大王继位……”
姜姬愣了,但随即就明白了。现在两地之间想传播信息只能依靠人力,一时信息不通也不奇怪。但她本以为各国之间在他国安插探子是“基本礼貌”,鲁王换人当了这么大的事,燕国的探子没告诉漆钩?还是漆钩没资格从这个探子这里得到消息?还是燕国傻到没有在鲁国放探子?
一时脑中转了七八个念头。
漆钩道:“某即刻便传信回国,我王会立刻备下厚礼,恭贺鲁王继位。”
姜姬问:“先生既然不是来贺我王的,那这份礼物应当也不是送给我的。”她话音未落,蟠儿就把匣子合上,送到漆钩面前,“还请先生收回去吧。”
漆钩大惊失色,拿着匣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放到一旁,急切的前倾身,对姜姬道:“公主,公主,都是某的过失,还请公主万万不要记怪小人。”
姜姬笑着说:“先生过虑了,我只是不想夺了他人的礼物。”
漆钩把匣子再次捧到手上,犹豫再三,直言道:“还请公主休怪。此物……某原本打算送给蒋公之女,以贺新春。某身上只此一物,进城后方知公主在此,这才将此物转赠给公主。都是某的过失……”他咬牙将匣子往地上狠狠一掷!匣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匣中玉币,想必已经毁了。
漆钩拱手道:“是某失礼于公主,不敢再言他求,某先告辞,日后寻得宝物,定来求见公主!”
说罢,起身大步走了。
从他刚才摔匣子,跟着他来的那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现在看他就这么走了,手抖得像中风,终究舍不得那匣子中的玉币,上前拾起来,揣在怀中才跟上去。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漆钩上了车,回头看到身后的从人竟然揣着匣子上来,登时气得头晕,一把夺过来:“你捡它干什么!”
从人到现在脸都是白的,手也是抖的,结结巴巴道:“这、这、说不定还能拼起来!”
漆钩扬手一抛,匣子落到雪里,匣内玉落一样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声音。
从人啊啊叫着还要去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被漆钩一把拉上车,呼喝道:“快走!”
车吱吱哑哑的走了。车内,从人泪落如雨,却不敢让漆钩看到,背对他小心翼翼的擦泪,“好不容易才买来的……花了好几箱钱……怎么办?怎么办?”
漆钩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见从人如此,叹道:“你没看到殿中的那两只神鸟吗?”
从人红肿着眼睛回头,点头道:“看、看到了……”
漆钩道:“我本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真有这种神鸟……”身长过丈,羽似霞光,炙炙生辉。
从人连忙道:“听人说,这神鸟在知道公主之后,自己飞到公主身边的!”
漆钩紧紧皱着眉,“我虽不信……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在魏国没有见过这种鸟,如果魏国都没有,鲁国也不该有。
从人道:“公主深受鲁王宠爱,这鸟,也应该是鲁王送给公主的吧?”
漆钩道:“鲁王继位不过数月,何处得来此鸟?”他摇摇头,想不通。
从人又想起那摔成碎片的玉币,眼泪又要落下来。
漆钩叹道,“公主身边不但有那样的美人,更有神鸟,这玉币又被她看出问题,想必不会再收,我砸了它才能让公主开心。不然我把玉币带走,她就该疑心我又拿它去送给别人了。”
从人道:“公主不是不要吗?”
漆钩摇头,“你不懂女人。她们虽然不要,但也绝不想看到本来送给她的礼物再送给别人。”
从人不管这个,他只发愁:“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来了这枚玉币,现在又去哪里再找更好的礼物送给公主?”他们到鲁国来以后才知道,不但鲁王换了,蒋淑还死了!他的女儿都进了宫,现在蒋家当家的是蒋伟。
漆钩没有跟蒋伟打过交道,对他的脾气禀性一概不知。蒋伟又闭门不出,不见外人,而他带来的礼物又只有一枚玉币最珍贵,蒋伟偏偏没有喜爱的女儿或妻妾。他这才转向摘星公主。
不料,公主年纪虽小,却并不好哄。不但一眼看出他不是燕人,还能说出他是魏人,更能从他的话里察觉玉币并不是送给她的……其实这不重要,漆钩觉得那不过是公主随便找的理由,她是不想收下他的礼物。
从人还在发愁:“要去哪里找礼物呢?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打动摘星公主呢?”
漆钩道:“去寻一茶寮,租下房子,召来商人,就说我要寻找送给摘星公主的礼物!”
从人大惊失色:“可我们没有带太多钱啊!”
漆钩看了从人一眼,“先找到礼物,再论其他。”
从人恍然大悟,摸了一下悬在腰间的铁棍,暗暗点头。
守门的侍卫把木匣捡了回来,交给蟠儿。
他打开木匣,其中果然是摔成几块的玉币。
“居然砸了。”姜姬捡起其中一块,有些可惜这玉币。现在可没有染色技术,这么大一块,图案还是正圆的红玛瑙可不多见。
蟠儿细细思量道:“此人如此果决,绝非常人!”他问,“公主看他像魏人?”他却不怎么能看出来。
姜姬点头:“有点像。”各地域的人其实都有些微的差点,很好区分。
蟠儿点头道,“若是魏人,我有信心去打探一二。”
姜姬问:“怎么打探?你不会想去跟踪他吧?”那就太危险了。
蟠儿道:“他既是魏人,只要找一找魏国那些失踪的著姓就可以了。”他解释道,“就像我国的赵家,他们离开鲁国后,到别的国家只能隐姓埋名。”
而那个漆钩一看就不是常人。
第99章 八点半三更
漆钩本是魏人,年少时做了一件荒唐事才逃出家门,从此再不敢提起旧姓,也不敢打听家乡的事。
他逃到了燕国,花光了身上的每一个钱后,饿昏在路边,被他身边的这个人给捡了回去。
这个人没有名字,别人用来称呼他的都是一些侮辱性的称呼,因为他的父亲是强盗,强奸了他的母亲后生下了他,他的母亲把他扔在路边,离开了家乡。他是被一条黄狗养大的,他住在狗窝里,吃着黄狗的奶,吃着黄狗的食物,直到长大到能放羊赶牛,才从主人那里获得了一份食物。
漆钩发现这个人是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好人。他对欺压他的“主人”充满感激,对所有打骂他的人都不带丝毫怨恨。
这个人把他捡回去后,把自己的饭给他吃。他自己因为几天没吃饭而在干活时晕倒,被人拳打脚踢时,漆钩救了他。
说不上是救,因为漆钩杀了打他的人,还把冲出来的人都给打倒了,也不知死了几个,最后带着他逃跑。
当然,他们之后还是被抓了。
可那一家的主人在看到漆钩后并没有追究他杀的罪过,因为漆钩一看就不是燕人。
燕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读书,甚至他们的贵族都很少识字,只有祭祀才会认字。主人留下了漆钩,哪怕他不愿意说出真名也毫不介意。他给了漆钩房子和仆人,还把那个救了他的人也送给了他。
漆钩就在燕国安顿了下来。
他很快就成了贵族的座上客,依附于燕国漆家,自名钩——其实是沟,他现在不过是在沟渠中生活罢了。
那个救了他又被他害了的人,没有名字,连话都不会说几句,漆钩收下他做从人,给他起名,教他说话、礼仪,带着他走南闯北。
时间久了,在他都以为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时候,突然被人一语叫破:
——“我看先生更像魏人。”
漆钩闭上眼睛,从人进来说:“主人,今天还见人吗?”他们已经在此地停留了数日,只是租用茶寮的钱就是一笔大数字。他们根本没带多少钱出来啊……
漆钩点头:“见,现在有人来了吗?”
从人低头说:“来了……就在外面喝茶……”他道,“主人,他们不会有比玉币更好的东西的!”
漆钩说:“有时珍宝未必可贵。”
从人不懂,漆钩笑道:“说不定今日就能找到了呢?”
隔了数日,漆钩再次登门,姜姬正和姜旦在玩打雪仗,没想到这里也有打雪仗这个游戏,而且很有对战意识。
蟠儿先是和姜礼他们砌出两道雪墙,姜姬和姜旦躲在雪墙后,蟠儿再和姜礼等人用雪和炭灰、柴灰混合造出数百黑色雪球,然后互砸。
姜姬和姜旦只需要站在后面指挥、呐喊就行了。
姜姬穿着虎裘站在雪地里,“……”白期待半天!
她上前拿起一颗雪球,“让开!”冲到雪墙外用尽全力扔出去!
——球掉到五步开外。
“……”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和力气了。
“哈哈哈哈哈!”姜旦在另一头跳脚大笑,使劲推身前的姜仁:“快砸姐姐!快砸!”
姜义一个箭步上前,越过姜姬,一球砸在姜仁脸上。
姜仁呸掉嘴里的炭渣,抓着雪球跑过来,往姜义脸上按去,两人随即滚在雪地里打起来。
蟠儿看姜姬的裤子湿了,把她抱回到殿内,又去抱姜旦。姜旦扭三扭四不愿意,但到底没有打蟠儿,不太情愿的被他抱了进来。
姜姬把姜旦拖到屏风后脱衣服,“让他们也不要玩了,要着凉的。”
蟠儿答应一声出去,不久再进来道:“燕国漆钩求见公主。”他顿了一下,道:“他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不似他的从人。”
等姜姬见到漆钩身边的人时,她就知道蟠儿为什么那么说了。
漆钩指着身边的美人说:“公主,此乃白奴。”
白奴是个货真价实的白人。
金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遂,一看就是欧洲人种。
姜姬一时根本说不出话,还是身边的姜义站不住,差点摔倒,她才回神。
姜义整个人都懵了,看着那个白奴,眼睛连连眨动。还是姜礼看出他不对,把他给叫了下去。
“那是……那是……”姜义浑身发抖,那个人的眼珠子、鼻子还有头发,都和他很像。
姜礼抓住他:“冷静点!不管他是谁!都绝不会是你爸爸!”
姜义不甘心:“说不定他认识他呢?”
姜礼狠心道:“认识又怎么样?都是奴仆!”
姜义抖着嘴,嗫嚅道:“……或许、或许公主也会买下我爹爹,那样我爹爹就也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生而有异,母亲虽然也是女奴,却从来都不肯要他,小时候连奶都不愿意喂,还是个老女奴看他可怜,把干瘪的乳头塞到他嘴里,结果竟然真的有了奶!那个老女人喜欢抱着他喊他“我的儿、我的儿”,听说她以前也有孩子,只是很早就被卖掉了,也不知卖到了何处。
他出生在一个奴隶团中,这里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子,主人会带着他们四处游走,偶尔在一地安顿下来,就会有新的奴隶被买进来,也会有更多的人被卖出去。奴隶中的男人和女人可以自由的在一起,主人并不管束他们,他记得主人曾戏言“就像养狗儿,公狗与母狗交合,生下的小狗儿也是我的”他抚摸着姜义的脑袋说,“你就是我的小狗儿”
姜义曾去偷看过他的爹爹,那个老女人指给他看的。爹爹长得最高大,最漂亮。他躲在后面,爹爹回头看到了他,对他笑了一下,跟着主人的鞭子就打下来了,爹爹连忙抱着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吓跑了。
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爹爹,因为不久后他就被卖了。
姜姬看着那个高大的白人,他最多不过十八九岁,面容稚气,他跪在那里比身旁的两个人都高,体型巨大。
在他旁边的漆钩看起来很自得于这个“礼物”,就连她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看到白人。不过她既然见过姜义,再看到这个白奴也不该太惊讶。
“这种人,我从没见过。”她笑着说。
漆钩给白奴使了个手势,白奴这才向姜姬靠近,他很奇怪,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
“为什么不走过来?”她问。
蟠儿上前,拦住此人,让姜义把白奴带下去了,对漆钩道:“未是我等失礼,但这种没有教导过的奴隶是不能靠近公主的。”
漆钩见白奴被带下去就已经很高兴了,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姜姬也开始问他的来意了,“先生送上重礼,所求何事?若不嫌我稚幼无知,还请据实相告。”
漆钩道:“我主欲从郑国购粮,需从滨河借道贵国,想请公主代为在大王面前说项。”
“你的主人是燕王吗?”她问。
漆钩道:“非是燕王,我主漆铭,乃漆家之人。”
姜姬跟这漆钩聊了两天才算搞明白,原来燕国其实更像是美国那种联邦制。燕王是共推出来的,但萧这个姓氏已经当了快四百年燕王了,基本也算世袭制。但燕国仍有很多大贵族,统治着世居之地。漆家就是燕国一个大领主。
漆家买粮,一小半是为了自己吃,另一大半是为了做生意。
有很多燕人,包括其他的小领主没有向郑国买粮的习惯,就会找大领主买粮。漆家只是其中之一。因为漆钩“引诱”她说,他回去后会告诉大家,摘星公主乐于助人,会很愿意替他们牵线搭桥,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找她,请她在鲁王面前说话买粮了。
第100章 忠厚之子
“你去。”
姜姬想了一夜,对姜武说,“你把漆钩领去见大王。”
姜武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啊!”但他也觉得让姜姬带漆钩去见大王不太好,她不但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他倒是愿意去,就是怕说不好。“你教教我见了大王怎么说。”他说。
“不用,你见到大王就算不会说也不要紧,说错也不要紧。”姜姬说,“只有一点,你要告诉大王,这个人来求见我,送了我礼物后,就把你找出去说话了。”
姜武不懂为什么这样做,但他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问她:“只要这样就行了吗?”
“对。”姜姬说,“他是找你求见大王,不是求我。你记住这个。”
姜武进了宫。
天寒地冻,金潞宫里只有龚香、冯瑄和冯丙陪伴大王。看到姜武走进来,纠纠昂昂,冯瑄就是一怔,没想到才数月未见,此人就大不一样了。
冯丙也和冯瑄一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真不敢相信这是当日山坡上的那个庶人。
蒋龙也是见过姜武的,但他早就忘了这个人,想起身喝阻此人,却被龚香拉住。
龚香笑道:“上将军!得见将军,三生有幸啊!”
蒋龙才知道这人就是大王在宫外的那个养子,上将军姜武。
姜武单膝跪下,拱手道:“见过爹爹。”
姜元笑着招手,“过来,怎么来了?是不是你妹妹叫你进来看孤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武也不会说谎,神情僵硬的站起来,不等蒋龙给他把坐榻端来就一屁股坐在姜元榻前的地毯上,回忆姜姬告诉他的话,一急之下说起了土话:“爹爹,我有事!”
这下,只有冯瑄和冯丙能听懂,龚香就听不懂了。
姜元面色不变,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什么事?说吧。”
姜武直接道:“前几天有个人来给姜姬送礼,他说他是燕人。”
“嗯。”姜元点头,眼神已经认真起来了。
龚香心里盘算着回去就找个人来教他这种土话,一面也认真听着,再一转头,看冯瑄貌似能听懂,立刻凑过去:“玉郎教我。”
冯瑄就小声告诉他:“上将军说,有个燕人去给公主送礼,先是送上一枚玉币,公主不要,他就摔了;过几天又送了个皮肤特别白的奴隶,然后他就找上将军说他是漆氏的人,漆家从郑国买粮了,想从滨河借道我国,希望公主替他给大王说好话。”
姜元也听完了,指着姜武笑着对大家说:“我这儿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之人!”他问姜武,“那人送给你妹妹一个好奴隶,给了你什么?”
姜武看大王在笑,稀里糊涂道:“给了妹妹就行了,我不要他们的礼物。”
姜元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几下,“好!好!我儿忠厚!”
他问龚香,“这事,四海就替我儿奔走一番吧。”
龚香笑着拱手,“遵号令!”
姜武以为这就是让他出去,连忙站起来,又添了一句:“爹爹,那人说回去会替我说好话,说会有更多人来找我!”
姜元笑道,“那我儿不就威风了?”
姜武糊涂道,“……不是说交给这个人了吗?”他指着龚香。
姜元大笑起来,龚香让姜武指着也不生气,一直微笑着。
姜元笑着摆手,龚香才把姜武拉出去,两人相携走出殿门,冷风扑面而来,殿中的温软气息一扫而空。龚香打了个寒战,姜武看他这样,四下张望一番,问道:“你的人呢?”
龚香打了个喷嚏,“在宫外等我。”他迈步道,“走吧,我随上将军去见那个人。”
姜武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到龚香肩上。
龚香也不客气,裹紧道:“好裘,可是公主所赐?”他看向姜武,见他一脸茫然,失笑,改口道:“公主送你的?”
姜武点头,“我有好几件,这件先借你。”
龚香道,“怎么不是送我?”
姜武瞪他,“不要脸!还我!”伸手就要去夺那件狐裘。
龚香哈哈笑着跳下台阶,跑了,姜武只得追过去。
出宫坐上龚香的车,龚香看着车外的那匹马,道:“这不是良州马。”
姜武说:“它爹是。”
龚香又噗的笑了,点头道:“看得出来。”他仍裹着狐裘,这件裘他穿要短一截,还有些小,必须裹紧才不漏风。
车内还有龚香自己的狐裘,姜武的跟这件比也不差什么。
姜武看龚香不肯还裘衣,索性把龚香的这件披在身上,也学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龚香只是笑看,等他穿好了,还替他抚平狐毛,道:“那燕人叫什么?”
“漆钩。”姜武道。
“漆钩……”龚香念了几遍,道:“这人多大?”
姜武摇头,“我不知道。”
“他还说过什么?”
“都告诉爹爹了。”
龚香翻来覆去问了一路,姜武大半都说“不知道”,他知道的就是“那个白奴很高”,“那枚玉币很大”,“他摔了两次”。
龚香问:“他说他找了郑国的何人买粮?”
“不知道。”
“买了多少粮食?”
“不知道。”
“那些粮食几时上船?”
“不知道。”
姜武被问烦了,主要是这人都问一些他不知道的,最后没好气道:“你去问那燕人!”
龚香道:“那是何人指点上将军去禀告大王的?”
那个燕人能找上摘星宫,肯定有把握能上达天听。但他想求的肯定是公主,而不是姜武这个半调子的“上将军”。
可最后为何不是公主而是他进宫呢?到底是何人指点?
然后,他看到姜武的脸色变了,质朴褪去,变成机警。
“没有人。”姜武盯着龚香,“那燕人是找我,我就去找爹爹。”
龚香拱手笑道,“上将军休怒,是某多言了。”
车停在茶寮前,姜武跳下车,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扔回车内,又从龚香身上扒下狐裘裹在自己身上,大步走进去。
龚香的从人赶紧上前扶住龚香,怒道:“这小儿该杀!”
刚才如果不是龚香给他使眼色,他早就砍了此人了。
“这是上将军。”龚香笑道,穿上狐裘,道:“摘星宫里似乎有个高人,你去查探一下吧。”
漆钩见到龚香,赶紧起身拱手,“见过太史。”
龚香还礼:“不必客气,快坐,快坐。”
三人落座,姜武居上首。漆钩让座时,没想到龚香也让座,更没想到这个只是跟在公主身边的年轻男人真的坐了下去。
漆钩坐下来,看来鲁王十分看重他的这个养子,连龚氏之子都只能居侧位。
茶寮送上汤饮,姜武饮了一口,皱眉放下。
龚香笑道:“上将军不喜此饮?”
漆钩道:“只怕上将军饮惯了放了红枣的香饮。”
龚香道:“漆兄去过摘星宫?”
漆钩道,“入过摘星宫,余此生无憾矣!”
龚香叹道,“漆兄有福气,某尚不得入内一观。”
两人饮过几盏茶后,漆钩直言道:“我主欲借道滨河运粮,不知可否?”
龚香问:“几船?”
漆钩道:“旬日之后,每日两船,共二十七船粮。”
龚香问:“船重几何?共多少斤?”
漆钩道:“一船千余斤,共二十五万斤。”
龚香悠悠道:“郑人卖你二十余万斤粮,在这寒冬之时……”郑人是傻子吗?
漆钩淡然道:“非是一日之功。从八月起,某便游走各国买粮,只是暂存在郑国,因为天降大雪,才不得不赶紧把粮运回国。”
屋内一片寂静。
姜武默默听着,把每一句都记下来,准备回去都告诉姜姬。
龚香问:“都是什么粮食?”
漆钩道:“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他额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细汗。
龚香笑了一下,突然放松了,“知道这些就可以了。”他唤来从人,“就让我这从人跟着你吧。”
漆钩怔道:“公子何不给我一件信物?”
龚香摇头:“不行啊,我以前没出过门。长山、滨河两地的人不认识我的信物,让我这从人去才能万无一失。”
漆钩没办法,只得答应,又道:“我该如何酬谢公子?”
龚香笑道:“何必言谢?等公子的船都走了之后,公子再谢我吧。”
第101章 老不死的燕王
“米、麦、粟、大豆、黑豆、豌豆、茭草。”姜姬看着面前的几样东西,蟠儿把黑豆与茭草拿出来,道:“在燕国,这是牛马吃的。”
燕国的贵族喜欢蓄奴,他们的领地中所有的庶民都是他们的奴隶,而奴隶等同于牛马。奴隶不能食麦粟,只能和牛马吃一样的食物。
蟠儿道:“郑人卖给漆钩的多是不怎么好的粮食。”
姜姬也发现了,这里面没有她常吃的那种黄色小米,那个加点水可以做成很软糯的团子,用来沾盐或沾肉汤吃都很香。
“那他们的贵族也吃这些?”她问。
蟠儿迟疑的摇头,“这个……奴奴不知。”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个白奴,公主想怎么安排?”
收下白奴,一是送到她面前的奴隶,她要是说不要,总有伯仁之忧;二来,她上回拒绝后以为这人会去寻别的门路,没想到他又来了,她就想听听他的来意。
“他那么高大,让他去干活吧。”她说。
蟠儿是不是担心“失宠”……
她冒出这个念头,不过很快打消了。什么失宠得宠。
蟠儿脸上看不出变化,继续说:“阿义似乎对那个白奴很在意,是不是暂时让阿义和白奴在一起打探一番?”
姜姬不懂:“打探什么?漆钩会让白奴做什么吗?”不会这么蠢吧?现在这个时代里,奴隶属于杀了都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让奴隶带着什么秘密,不然一旦受刑不过说出来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也是在收下役者和蟠儿后才发觉的,怪不得这里的人都毫不顾忌的给她送人。姜元那里收人收得也很坦然。
蟠儿道:“公主不知,白奴极像我以前见过的燕奴。”
他在蒋家时见过一些燕人,他们也送过不少燕奴给蒋彪,但蒋彪初时喜欢,后来却很快就不感兴趣了,那些燕奴也都被送走了。所以他虽然没见过这么高大的燕奴,但从面相上看,他觉得白奴很可能就是燕奴。
“让阿义去打探一下,看他还记不记得家乡的事。”蟠儿很愧疚,他此时才明白赵氏为什么说他是个女人。他在赵氏那里只需要帮着侍女们做事就可以了,可公主却不需要他每天调脂、梳头、染指甲、做衣服。公主会见很多人,想很多事,有时他一点也不懂公主想做什么。他只能努力的去帮公主,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有时他觉得公主需要的不是奴仆,而是在蒋公子那里见过的幕宾。他们和蒋公子议论,他们什么都知道,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帮助蒋公子达到目的。
如果……他像那些幕宾一样就好了。
姜姬没想到自己的人中竟然卧虎藏龙,姜义和白奴待了一天已经打听出来了,白奴确实是燕奴,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他还记得以前在羊圈里睡觉,抱着羊取暖。他不认识漆钩,但当蟠儿把那个装着玉币的匣子给他看时,他认出了上面的族徽,说那是王寝之族。
燕王是萧姓,而他们迎娶漆氏女为王后已经是一百多年的传统了,漆姓女出过六个王后,现在的燕王王后就是漆氏女。
“竟然是后族。”姜姬一开始还以为漆钩只是个普通贵族家的人,因为蟠儿说漆钩没有多少钱,“去见过漆钩的商人都看出来了。”商人的眼睛毒,他们一面把货物送去给漆钩,一面又来找蟠儿“告密”,甚至连漆钩一共见了多少个商人,那些商人都是卖什么的,都告诉蟠儿了。
但蟠儿没想到漆钩会送一个奴隶来。而且白奴年纪太大,肯定不是那个商人原本带去的货物。恐怕是漆钩看到背着货物的白奴后,才起意将白奴买下来。
白奴只会说鲁言,不会说燕语。说起他的前前主人,充满感激。因为主人让他睡在草上,给他衣服,让他吃饼,还可以喝干净的水,他还睡了主人的女奴,主人也不生气。
姜义知道白奴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爹爹看。他带着白奴,努力告诉他要一心一意忠于公主。
白奴道,“我当然会忠于公主!公主给了我那么多热水!”他现在是一颗光头,因为姜义跟他待了一天后就发现白奴身上有虱子,吓得他赶紧告诉了姜礼,几人马上把白奴扒光,毛发全剃干净,按在热水里给他刷掉一层皮,他穿来的衣服和鞋也全都烧了。
白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
姜姬看到光头的白奴时,差点呛到。蟠儿不知是不是腹黑,竟然不禁止这样的白奴出现,没了头发后,他看起来就更奇怪了,那种怪异感远远超过他的俊美,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个怪物。
白奴是来谢恩的,这是姜义偷偷教他的。
姜礼看到白奴出现,瞪了姜义一眼。
白奴记得姜义告诉他的事,说公主喜欢听新奇的故事,他坐在姜姬面前说:“美丽的公主,光明的公主,善良的公主,我有好多故事!请让我说给您听吧!”
“当然可以,说吧。”就当放松了。
白奴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他在还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燕国传说。据说现在的燕王是出生在羊圈里,他的母亲,那个美丽的王后和放羊人偷情,生下了他。当时的燕王不承认这个儿子,把他们母子都赶到了羊圈。王后在羊圈生下孩子,用母羊的乳汁喂他,等他长大,王后就自尽了。
然后当时的燕王做了一个梦,梦中被山火焚身,头上还有响雷炸响,他的侍从和奴隶都丢了,一个人逃命,最后躲到了羊群里才得救。当燕王从羊腹底下爬出来时,天空放晴了,乌云驱散了,他看到了羊群中的小男孩。
梦醒后的燕王就去羊群里把现在的燕王又找了回去,承认他是他的儿子,给他骏马和衣服。第二年,先代燕王就去世了,这个燕王就继位了。
“后来,我的主人就死了,我们和牛马一样都被卖了。”白奴轻快的说,“我还记得走过长长的路,然后就到了鲁国,我的主人买下我和其他很多人,还有很多牛马。”
他说的虽然糊涂,但姜姬听懂了。
“你在燕地的主人死了?你怎么知道的?”第一个主人是燕地的主人,第二个主人是买下他又卖给漆钩的商人。
“当然知道!”白奴兴奋的说,“很多人来杀人!把主人的人都给杀了,把主人从屋子里抓出来,主人还想跑,很多人就跑过去把主人给围住,后来他们把主人绑在牛背上带走了,主人的剑都丢了,有人说,主人身上全是血,手都不会动了。”
“当时只有你的主人被杀了吗?”她问。
“不知道。”白奴摇头。
“有很多奴隶被卖吗?”她换了个问法。
白奴用力点头:“很多!很多!还有很多的牛羊,更多的马被人牵走。”
蟠儿见公主不问了,插话道:“你被卖到鲁国后,以后几年还有你家乡的有被卖过来吗?”
姜姬正在沉思,听到这个才反应过来,对!燕王不可能一次就把反对他的人全杀光。
白奴数着手指说:“主人在买下我后,第二年、三、四、五都带我去了,然后……第七……”他看着面前的四根手指,“七……”
姜义明白,小声提醒他:“八!九!”
白奴才想起来,“第九年又去了一次,回来后主人生气骂人,他没有买到……被人给抢了……”
姜姬问:“以前每次去都能买到奴隶吗?”
白奴摇头:“不是奴隶,第二年买的是粮食,第三年买的是牛马,第四年才买的人,第九年主人也想去买人的。”
蟠儿问:“你的主人不卖掉你,是想留着你领路吗?”
姜姬一怔,如果不是蟠儿问,她都忘了现在是小孩子更好卖,白奴被卖给商人时还年幼,应该是最好卖的时候。商人却没有卖掉白奴。
白奴高兴的点头:“主人卖掉了其他人,留下我,我给主人领路。”
联想到白奴一句燕语都不会说,他被卖给商人时,肯定还很小,也不会记得燕国,对燕国、燕人也不会有感情。
但是现在商人肯定已经熟知去燕国的道路了,就把白奴卖掉了。
白奴拿着一篮子干饼,抓着姜义跑到角落里,塞给他说:“吃!”
姜礼追过来看到,没有去责骂姜义,而是悄悄转身走了。
“怪不得漆钩会把白奴送我。大概他发现白奴连燕语也不会说时就放心了吧。”
蟠儿端来两壶蜜水,里面还有煮过的梨。
“公主,燕国可能要乱了。”他说。
“看得出来。”姜姬算了算,“白奴今年十七,他来往燕鲁两地是九年,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去年或前年,燕王才又杀了一个贵族。在这九年里,他可能隔一两年就会杀一个。”这燕王不是疯了,就是老了。
蟠儿道:“这个燕王已经当了很久了。”这个他倒是知道,“蒋公子说过,这个燕王是个‘老不死’。”榻间戏言。
说完,蟠儿垂下头。
姜姬只好装平静,一脸“你说的东西很正常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介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蟠儿才恢复过来,自然道:“公主,用午饭吧?”
第102章 冯家半壁
姜武开始忙起来了。
不知龚香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和漆钩谈话总是把姜武叫上。漆钩很着急,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两天后,他就急着想出发去长山了。
从郑国到鲁国有两道大关卡,一道在长山,一道在滨河。其中滨河流经鲁、燕两国,所以只要在滨河上了船,就可以直接回燕国了。
正因为如此,鲁国在滨河上布下了重重关卡。
漆钩要先赶到长山去,看着粮队过关后再赶到滨河,随船一起入燕,把粮船交到他人手中,他自己还要再回鲁国,直到粮船全部通过关卡才能放心。
漆钩要走了,龚香让从人随行,然后向姜元请命,让姜武带兵“护送”漆钩与他的从人。
姜武回到摘星宫说了以后,姜姬顾不上吃惊,连忙问:“什么时候出发?”
“这就走。”姜武说,“我就是回来跟你们说一声,再把人带走。”
姜姬,“全都带走吗?”天气越来越冷,城中的流民竟然有大半都跑到姜武这里愿做军奴。军奴和士兵不同,军奴连藤甲都没有,也没有武器,更不会给他们发军服,而打仗时他们就是冲在最前的炮灰。
不过当军奴可以吃饱饭。
姜姬之前留下的“财产”已经用掉了一小部分,换来的粮食多数都是麻籽、大豆、黑豆、陈麦等这些不太好的粮食,姜武并不是故意对他们不好,而是在他眼中,这都是可以吃的,而用同样的钱可以买到更多的就是更好的粮食。他不管什么口感,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