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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是宁可当个恶人,也不愿意被人夸是善人。
但现在不是找柳家麻烦的时候。洪家再让守将杀人,守将不肯了。杀多了,他就该担责任了。
守将说,你让我帮你杀人,我是不行的,但我可以护着你全家逃跑啊,你跑不跑?你不跑我跑了啊。
眼看通洲要被袁洲水患给拖垮了,守将也开始暗骂当时洪家的招太损,太黑,不想给大王送钱就毁了袁洲,现在连自己也玩完了。看这灾情,只怕没个二十年缓不过来。
在穷地方当将军和在富城当将军是不一样的,守将想走了。
他一走,肯定是要带着兵走的。临走前估计还要找洪家要点粮,要点钱。
洪家一看,守将目露凶光,情势不妙。这是内外皆忧啊。
自家商量一遍后,找上守将,那我们一起逃吧。
守将就带上洪家,把通洲搜刮一遍后,跑了。
很顺利的,跑到了滨河口。
河口重兵驻扎,普通百姓查实没有病的都迁到附近的荒野上安置了,有粮吃,有活干,早到的流民黄豆都种上了。
有病的,去西边村子里住,先治病,治好了去去东边,治不好就地烧埋。
见到这么一大伙人来,此营的将军蹦起来,搓着手对心腹道:“大鱼来了!操他爷爷!来得这么慢啊!”
于是陈兵列阵,先一阵箭雨把守将带的人逼停,守将出来报姓名,不认,要他解甲下马,自缚双手,过来投降,不干的话我们可就冲杀过去了啊。
守将一看,叫来洪家的人,看到没,想过去要交钱,我一个人过去可不够,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洪家便打点礼物,金银财宝,美人佳童。
守将果真脱得精光,以示身上未藏利刃,然后与洪家家主及其数子一起过来投降。
等到了这边,守将先把洪家告了,说他知道这场水灾不是天灾,是人祸,就是这洪家干的!他是特意要把这罪魁祸首抓来献首的!
此营的将军大喜过望,把洪家拿了,把守将扶起来,再让人去把洪家带来的大批财物都收剿了。然后就命人在流民区宣扬此事。
宣扬完,要守将带罪立功,领他去通洲替洪家收拾残局。
其实就是打算借着洪家自己作恶,把通洲给占了。
消息借水路送到乐城也只需要一日夜,相当快了。
也就是说,昨天这个时间,正是洪家被捉拿的时候。
姜武点头:“马腾做得还不错。”
姜姬:“这是这个将军的名字?倒真是个人才。”姜武:“他说自己祖上是读书人。”本人倒是一副土匪脸。
第472章 推倒与建立
马腾确实是个人才。
他先到了通洲, 通洲是城门破败,野狗满地乱窜。
还留在通洲的人也是朝不保夕。
洪家带着守军一下子全跑光了,通洲城就成了无主的空巢。先是很多人跟着洪家一起跑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一部分不辩方向, 瞎跑乱撞的人又回来了, 不回来不行了,外面都是荒野,全是饥民, 他们跑出去的背着孩子提着包袱,全是现成的肥羊。想的很好, 大家一起跑,人多, 壮胆。结果饥民比他们还会聚团,看到有肥羊一轰而上,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几十倍, 能顶什么用?
能再跑回通洲的已经是幸运的了,剩下没能找到回来的路的,都死在半道上了。
但回到城里也不安全, 城中早就没了秩序。
有些家族没有走, 但紧闭家门, 家中父老壮丁都手持棍棒,他们不走多数是想等大王派人来接管通洲,走了, 路上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真逃到乐城,那也比不上在通洲啊,好歹有家有业。
百姓希望这些没走的家族能出来主持局面,人都进不去门,守在门口的,敢逗留就打走。
百姓们只得自己苦熬。
有人想把城门关上,不让外面的流民再进城。可关上了还会有人打开,每一日都有人逃,零零星星十几个、几十个人。城门关关,开开,最终被人把城门栓给卸下来了。
万幸没人把城门给卸一扇下来偷走。
城门再也关不住,这通洲的人自然就无法安枕,于是看到马腾带兵来了,不但不以为苦,反倒奔走相告,欢庆鼓舞。
马腾还没进城,酬军的粮草钱物都准备好了,现成的大房子也腾了好几座,恭迎马腾带兵进城。
马腾进城当日,就有城中富户、著姓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席上问两个问题:将军还走吗?大王知道通洲的事了吗?洪家这贼子带全家逃了,请大王治洪家的罪,再选贤能来任通洲太守。
一群人拜在马腾脚下,他不答应就不肯起来。马腾就答应回去后一定面见将军,求将军向大王禀明通洲此事,严惩洪氏,另选贤良。
马腾也对通洲提了要求,第一,先把城门修了,第二,还请诸位乡贤约束城中百姓;第三,收敛城中、城外弃尸,于城外挖深坑焚烧后深埋。
这是要征丁。
但也没办法,通洲的人答应了下来,就开始修城门;叫来各姓、各家族长,约束各族,不得犯军,不得闹事;最后老弱在城中捡尸,青壮去城外挖坑。
马腾亲眼看着弃尸都烧成灰了,埋到土里去了,再将选出来的老弱与青壮都拉到城外荒地,让他们垦荒,种黄豆。
然后带兵继续往袁洲去。
袁洲的情况比通洲好得多,因为柳家没有逃。
听说马腾带兵从通洲过来,柳家带着酬军的粮草迎出五十里,见到马腾后,也是客客气气,几近低声下气。
马腾到了袁洲,确实看到一片狼藉,但平心而论,袁洲的现状比通洲好得多。
虽然也是遍地哀鸿,但百姓悲伤之外并不慌张,街上还有捡尸的人,柳家的跟在马旁细心的说:“尸首摆在街上未免不雅观,拾走后让人画影图形再下葬。”
以备家人在灾后前来认亲。
马腾道:“现在这个天气,尸首还是烧掉的好。”
柳家道:“都是要烧的,不然也没那么多地方葬啊。”
烧了人只需要一个陶瓮就行了。
柳家这么好,马腾也没有耽误正事。他对柳家说,他要护送柳家的人到乐城去领受大王的恩赏。
因为柳家做事很不错,所以大王要赏。
柳家的人大概以为这是一条断头路,哭哭泣泣的,先求马腾说能不能留下几个幼小的孩子?
马腾不许。
又问能不能留下女眷?至少放女眷一条生路。
马腾这回点头许了。
柳家就生离死别了一番后,男丁都被“护送”走了,他们前脚走,后脚,马腾就命人造车。
袁洲本来的车早在逃难时都被人带走完了,柳家原本不缺车,现在也不剩几辆。
柳家剩下的都是妇孺,只得命管家听命行事。管家千辛万苦造了车,每天回家给家中的老太太、太太说马家军把青壮都给征用了,正在清河泥。
把半倒不倒的屋子都推了,还能用的砖木都捡出来,堆在了空地上。
商人送粮食来了,每天外面都煮鼎食送给百姓们吃。
柳家的老太太、太太们都庆幸,这马将军是个好人,那被马将军送走的家里的男人们应该……也会平安吧?
马腾又“不得已”娶了柳家两女为妻妾,此时车造好了,他就催柳家的女眷们也乘车出发,去追前面走了的柳家男人们。
他的新妻与新妾都嘤嘤哭泣:“你莫不是占完了我们姐妹的便宜,就要送我家人去死吗?”马腾一手搂一个,亲完这个亲那个,道:“我怎么舍得?放心,放心。”
说完毫不容情的把女人们也给推到车上送走了。连他新娶的两女都交心腹带回乐城。
心腹道:“我送这两个小嫂子回去只怕要挨大嫂的棒子了。”
马腾笑道:“你先让她打几下,等我回去,她就没力气打我了。”
心腹嘻笑着把人给带走了。
柳家人从袁洲走干净以后,马腾照将军送来的军令,开始命袁洲全城后移三十里。
推倒城墙那一日,袁洲百姓哀哭震天。他们中有不肯走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绑着手,像运奴隶一样,推着拆下来的城墙石、滚木等物,去建新城。
马腾站在队伍旁,长叹:“这下,老子的大名要被人骂上一百年了。”
乐城,摘星楼。
孙菲把开元城交给了赵序后就去了通洲,他曾造过从乐城到凤城的两条官道,现在叫西凤路和乐凤路。
去过通洲后,他又去了袁洲,对比县志,他可以负责任的说,因为滨河河床浅,千百年来虽然水缓河小,少发灾祸,但事实上滨河的河床已经快被从晋江和涟水涌来的河泥冲成平的了。
所以洪家才能那么容易就令河道溢水,水冲进了袁洲城。
有两个办法,第一,移城。上流的通洲还好说,袁洲不能再在原地了,必须向上移,三十到五十里,以三十里为佳,三十里那个地方地势平缓,适宜住人。百姓们先挪过去,要不要在那里建城,还要再看。
第二,清河泥。河床必须重新挖深。
“不管如何,先搬城是最好的办法。”孙菲说。
姜姬问:“分流呢?”
孙菲见是公主发问,低头道:“若要分流,需要实地勘查地势,非一日一月之功。”要想稳妥,查前十年此地水土,看后十年此地水土,都不算过分。
一旦改河道分流,就是百年大计,不能草率。
姜姬点头,道:“你再去袁洲,先任你为通洲太守,兼袁洲事吧。”
孙菲伏下身去:“遵命!”
他从摘星楼出来时,心还在砰砰跳。
那一日,他被龚相宴请,席间龚相道:“公子才高,已被……所识。”龚相微笑间往莲花台一指,“某先在此,恭喜公子了。”
孙菲想问这人是谁,他知道不是大王,但也不是龚相,难道当真是姜大将军?还是那个叫奇云的老头?
还是有第三个人?
龚相不肯直言,只说孙菲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然后就送他去了开元城。
孙菲到开元后,见刘家的名声被那一场大火给抬高了,大王的名望一落千丈。他不着急替大王辩白,而是坐视开元其他世家蚕食刘氏留下的势力。
期间,他出入各家,劝告他们不要学刘家,要“效忠大王”。
于是这几家就把刘家搜刮一空后,当成贡品送到了乐城。
刘箐“逃”得急,刘家那一室焦土还没收葬。其他几家想替刘家捡尸,让他们入土为安,孙菲劝他们不要这么做。
因为刘箐才是该替家中长辈亲友收尸的人,他不做,就是不孝,他不孝,对他们才好。
其他人明白过来,就任由刘家人曝尸在外。慢慢的,有往日与刘家交好的友人去替刘家收尸,期间自然要唾骂刘箐。
大王与姜将军的人自然该骂,但最该骂的,难道不是刘箐?
是他把祸事引到了开元城,毁了刘家七百年的家业啊。现在他为了功名利禄,带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跑到了乐城,这样狼心狗肺之辈,真是人所共弃!
此时,赵序到了。在他到之前,通洲水患的事开元城已经听说了,因为有商人从开元贩黄豆去通洲,还有人说涟水大关和滨河口两地现在正在限船,他们的生意都被耽误了。
孙菲接到传信让他立刻去通洲视查当地情形,孙菲顾不上与赵序见上一面就匆匆离开。
他扮做商人,到了涟水大关竟然看到姜将军给他安排了五百个护军,吓了他一大跳,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天下最有钱的商人也不可能养得起五百护卫。何况只是去通洲,那里又没大生意做。”
姜将军给的小将笑着说:“大人不要难为我等,大将军亲自嘱咐我,不叫大人掉一根汗毛,少一根,我挨一棍子。”
孙菲只得扮成贩奴的商人,这种商人最是凶恶,手上的人命多,多养几个人也说得过去。
也幸好他扮成了贩奴的,一路走过去,自投上门的奴隶就不知有多少,父母拖着孩子宁可全家自卖,担心孙菲不要大人,就只卖孩子,不要吃的,不要钱,只要收下孩子,给他口饭吃,让他能活下去就行了。
孙菲统统都收下了。收够一千人就命人带回去,先安置下来。
他先到通洲,后到袁洲,然后回转,到了乐城欲见龚相,不料被龚相引到了摘星楼。
见到了公主。
在那一刻起,孙菲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孙菲当日就官拜博士,他还奇怪为什么会是博士?他看得出来,大王身边不管有用没用,都是大夫。博士?
公主说他擅工程,孙菲茫然后反应过来,顿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他修了路,但不想一辈子修路啊!
幸好公主接着就开始问他袁洲和通洲的事了,说完这两个,公主叫他先去建自己的官衙,招收下属。等被大王封了博士以后就可以立刻走上马任。
等他忙完这一堆回来,公主说:“袁洲已经照你说的上移三十里,百姓们都迁走了,袁洲的城也已经推了,就是扒也要扒一阵子。”
孙菲:“……”
他听说洪家被抓回来了,要问罪;柳家被请回来了,要受赏。
所以,公主把这两家给调开后,就直接对这两地下手了。
公主行事,竟然如此……果决。
等他去上任时,送行的人何止上千。孙家芳菲子之名,再一次传扬开来。
他头上顶着火热的博士头衔,带着孙家和旧日相熟亲友组成的下属,准备去通洲上任。
功成名就,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孙菲回头看向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莲花台,那隐隐耸立的摘星楼顶尖。
总之,先做好这件事吧。
不能叫公主失望。
他需要先证明自己,才能……去更大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
第473章 为何, 为何
王姻还没到郑国就听说了芳菲子的大名, 不免气苦。
他生得晚,还在家中站在父祖面前背书时,孙菲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了。
虽然自觉才华并不逊于孙菲,但世人确实只知孙菲不识他。
他往日宁愿躲在家中高卧也不肯四处交游,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听人提起孙菲。若有人将他二人相提并论, 他更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他本意想一鸣惊人, 结果现在又是孙菲早他一步。
“之前他躲在何处?”王姻喃喃道,“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他能当博士,可见早就在乐城了。但王姻在乐城也有两年时光了, 却从来没听到芳菲子的大名。
真叫人生气!
他鼓起劲,对车夫道:“再快些!”他要尽快见到郑王, 完成任务,回到鲁国, 接受属于他的光荣!
他王姻,必要名扬天下!
郑国现在人烟稀少,各城都显得有些“穷困”。街上行人不多, 商铺大多歇业关张。偶有一两架车经过,马瘦、车旧。
王姻扮做游学的士子,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他说是自鲁国来, 郑人就纷纷请他到家中饮茶, 不是要荐子孙给他当弟子、当随从、当侍童, 就是要荐女儿给他当侍婢、当侍妾。
他很奇怪,问为什么?
男孩给他当弟子还好说,女儿怎么也要推给他?
郑人都是一样的说法, 都道现在天景不好,担心郑王选美。
皇帝要选后的事民间已经知道了,郑王自家没有姐妹,先王的女儿早就跟着先王去当“仙女”了,郑王自己就生了一个女儿,还嫁到了鲁国为后。所以皇帝选后,跟郑王无关,跟郑国有关。
郑人猜测,郑王现在势单力孤,一定会广选良家美人,进贡给皇帝,以邀圣宠。
贫家也有娇儿,何况他们这些衣食富足的人家?谁不是把亲生骨肉当成心肝?一个好好的女儿好不容易养到十多岁,难道就要让她去千里之外侍候人不成?王姻年纪不大,人品看着也行,学问好像也有一点,家世虽然没问出来,但看衣著、谈吐、随从就知道家里有钱有势。
这样的人,把女儿送过去,至少不会吃苦头啊。
何况听说鲁人一向对女子优容宽待。比起当皇帝的宫女,还不如去相邻的鲁国,近一点,日后或许还有相见的可能。
王姻问:“何不嫁女?”
郑人苦笑,这几年几乎年年征丁,有的城厉害的一年征两次、三次,除了八十老翁,哪里还有适龄男子?
男少女多,只能外嫁。
王姻当然不可能收下女儿,连弟子也都拒了,郑人苦难良多,他单人只手,又救得了几个?何况他这一去,自负重任,怎么可能在此时怜香惜玉?
一路往望仙城去,路上关卡颇多,过城时频遭盘查、刁难。幸而王姻从未在外走动过,虽是鲁人,但年轻面嫩,又口舌甜滑,都叫他有惊无险的过了关,进了望仙城。
望仙城上逍遥台。
望仙城里比其他城市多了些人气,路上行人多了,城中店铺也有不少还开着门。王姻一路走来,发现最红火的是当铺和金银铺。
他带了一些钱物,想收买东西,倒也容易。当铺的人听说他是鲁人,都私底下问他能不能从鲁国贩粮过来?
鲁粮不入郑,从这一道王令颁下起,商人再也没有从鲁国往郑国运一粒粮食。
哪怕不是鲁国产的,只要从鲁国经过,就不许运到郑国来。
郑人渐渐得知了鲁王此令,纷纷唾骂不休。鲁粮还不是从郑国贩去的?当日鲁王缺粮,找郑王要粮,郑王鼎力相助,现在异地而处,鲁王竟然能说出一粒粮食不得入郑这种话,真是狼心狗肺!
王姻不置可否,含糊两句,于是迅速成为了郑人的座上宾客。
于是,他也很顺利的见到了郑王。
逍遥台。
赵后抱着小太子,一字一句的教他读诗。小太子捧着纸牍,奶声奶气的跟着读,“子”“四”不分,“七”“去”不分,赵后就慢慢纠正他。
殿中宫女皆满目温柔的看着。
小太子乳名思奴,郑王一直以为此名指的是自己。
赵后想起那抹倩影,心中揪疼。
在殿外还有赵王新送来给小太子的几位先生,皆是赵国大家。
但赵后从不许他们见小太子,他们唯一能见的只有赵后。
郑王得知此事,心下稍安。
他与心腹道:“王后心中还是爱孤的。”
心腹点头:“大王一定要说服王后,如今能退赵兵的,只有王后了。”
郑王愁苦道:“王后……恐怕也毫无办法。孤曾想过要不要让王后到阵前与赵国将军说话,王后答应了,只是想带太子一起去,孤担心太子安危,不敢答应。”
心腹也犹豫起来。
小太子是个麻烦的人物。虽然如果没有他,可能对郑王来说更好,但现在他却偏偏死不得。
心腹道:“太子不能离宫。大王,世上没有父母忍心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外姓人却未必狠不下这个心。如果太子到了宫外,被赵人所害,赵人却反指大王谋害太子,以此逼宫……”
郑王也是担心此事。
而且,他甚至没有自信自己能保护得了小太子。现在赵后对小太子寸步不离,他觉得是最好的。如果有杀手来,赵后一定会甘心情愿挡在小太子前面的。
现在僵持在这里,赵军不肯退,也不说为什么不退,郑王无力逼赵国退兵,只能从赵后身上想办法。
心腹看外面更漏,提醒道:“大王,该去陪王后用饭了。”
郑王慌忙起身:“对对对!”
他打点衣冠,熏香佩玉,命人捧上给赵后准备的礼物,往赵后的宫殿去。
听到乐音传来,赵后宫前苦候的几个赵国大家苦中作乐道:“郑王来了。”
“一听这乐音,我就知道是郑王。”
“这郑国先王还真是会折腾,到哪里都要带着乐工奏乐。”
“我王比人家先王更会折腾。”
这一句一说,几人相视苦笑,都不说话了。
郑王苦郑人,赵王也苦赵人。
赵人上到殿上公卿,下到街上稚童,无不知道他们的赵王,年过七十,乃雄心不止。
这不是夸,是苦。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好好的培养子孙,安享晚年不好吗?
谁都看得出来,赵王不服老。应该说,他怕老,怕死。
所以,公卿中劝赵王好好教养公子的人都被砍了,或被赵王用各种方法折磨死了。剩下的都看懂了,全都装起了傻。
但赵王无人劝告、遏制,就更加肆无忌惮。他像一头没笼头的疯马,可惜身后还拖着赵国这驾马车。他可以狂奔到力竭而死,赵国会被他拖累成什么样?
现在没人敢去想这个问题。
在殿外的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到郑国来教导郑国太子,可能会有来无回。但他们不敢不来。敢抗命,可能在赵国就被赵王砍全家了。来了,说不定只用死自己一个。
看到郑王车驾到了,殿外的赵人纷纷起身,避到一旁,跪下,行揖过面,把头低下来。
郑王走上来看到他们,先过来请他们起来,再还礼,再问好。
一番对话后,郑王很热情的请他们一道进去,见一见“小太子”。
因为赵王说要送先生来教导太子,他是“同意的”。
但这些赵人跟着郑王走到殿门口,不出意料的,又被赵后的宫女给拦了。
宫女目不斜视,极不客气的说:“王后不想见赵人。”
郑王再三相劝,苦劝,哪怕宫女回去再次请示赵后,回来也还是一句话:“王后说她此生不再见一个赵人。”
郑王方才心满意足的进去,那些赵人只好继续在殿外等候。
一人道:“我观……王后颇为聪慧。”
另一人啧道:“不聪明怎么能生下太子?”
王后的经历也可称传奇了。先为王后,产女,嫁女入鲁,又被贬为夫人,盛宠不衰,生下太子,继立为王后,现在更是被郑王捧在手心疼宠,赵王也频频问候,一个月写一封信让人送来,口口声声“爱女”“娇儿”。
这是个笨人能做到的吗?
那人停顿一下,道:“我是说……我等的生机,说不定就在王后身上。”
何人不惧死?蝼蚁尚且偷生。
几人相视一眼,再把头低下。
他们倒是愿为王后驱策,前提是王后肯用他们,有能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此时,又有一行人往这里来了。
“是谁?”
“估计又是掐着时辰来这里见郑王的。”
郑王现在紧闭宫门,除了心腹,不见其他人。他见了干什么?一半的人要他跟赵王打,另一半的人要他先向刑家谢罪,好让剩下的世家放心,不要再跟他离心离德。他一个人是怎么都敌不过赵王的,只有世家都跟他站到一起,他才能跟赵王一敌。
郑王两个都不愿意。在他看来,前者,打不过;后者,不过是回到以前。
现在没了刑家制肘,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郑国之主。
何况,他现在还是郑王,赵王能逼他退位吗?
赵王能逼他立太子,但除非他死了,太子永远都是太子。他若遇害,先杀太子!
赵王七十有余,他刚过而立。赵军能在郑国一年,十年,二十年,赵王又能再活几年呢?
他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更不愿意听逆耳忠言。
结果现在想见郑王,与其在宫门口求见,不如到王后这里来,说不定运气更好。
果然等人到了殿门口,侍人问话,来人说求见王后,又问大王可在。
侍人看他身后带着一人,皱眉道:“此是何人?”那人把王姻推出来:“这是鲁国建城王家三子,王姻。”
王姻行礼:“王长阳,求见郑王。”
王姻走了这一路,已经想到要怎么说服郑王了。不过他要先见到郑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决定要如何选择策略。
等见到郑王后,交谈几句,王姻就大失所望。
这人还不如姜氏大王呢。
他是看不起大王,但大王的优点却比郑王多得多。
大王无才却不自卑,会藏拙——虽然是公主在背后主导,无才却并不无能,会识人,会信人,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会改过。
郑王,无才,无德,无能,无知。这么一个坐井观天的傻子,竟然是郑王。
不怪公主一计致郑国至此,郑王如有大王三分,郑国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不过这种傻子也很好骗就是。
王姻请求与郑王密谈,说着悄悄递出鲁王玉佩。郑王准了。
等殿上侍人宫女都退下,只剩下郑王心腹后,王姻扑地大哭,哭得涕泪横流,哭得摧心折肝。
哭郑王太苦、太难,哭赵王太不是东西,欺人太甚,哭这世道仁义难存,天理何在?
明明是亲戚却背后捅刀,赵王这么干,绝对遗臭万年!
哭得郑王心里都有点酸酸的。
王姻哭完,握住郑王的手,自称乃是他们家大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他小时候就陪伴大王长大,知道大王很多事,他家大王以前也被权臣欺负,他家大王现在还被权臣欺负,所以他家大王听说郑王把刑家干掉了,击节赞叹,高兴坏了呢,连说郑王干得好,干得对,盼自己也能有郑王的气魄和勇气,有朝一日也把身边的权臣统统给杀光!
郑王听到这里,信了王姻两分。
这果然是鲁王心腹中的心腹。看年纪,也确实是鲁王同龄之人,他都能说出鲁王苦书厌诗之事呢。
鲁王原来是连个书都读不好的蠢才哈哈哈哈!
王姻说,鲁王想帮他,但担心赵王会记恨鲁王和鲁国,所以不敢送粮给郑王,也不敢帮郑王,鲁王心里很愧疚,愧疚的都睡不好了。
郑王虽然生气,但发现不是自己一个人怕赵王,觉得也不坏。比起他,鲁王连听到赵王的名字都会吓得睡不着,当然是他更有胆量和勇气。
王姻说,鲁王知道郑王缺粮,所以鲁王想了一个办法,他来替郑王种粮,等收成后,就把粮还给郑王,这样就不算他帮郑王了。
办法挺好。
郑王只是不解一件事:“鲁王怎么帮孤种粮?”
王姻:“我王愿向大王借十四城,不取一丁一卒,不取一金一物,只令百姓依时耕种。待谷熟后,自归大王矣。”
郑王心腹在旁边瞪大眼睛。
郑王自然不信!他又不傻!
王姻道:“此事赵王必然不信。必以为我王已与大王反目。但大王自可遣人去看,看那十四座城现在是从哪里来的粮食在供养!那十四座城的百姓又是在做什么?他们可有人在我王座下服役?可有人持起我王的刀枪?”
郑王想起那十四座城的百姓每日所食是一笔何等巨大的粮食就打寒战。如果鲁王当真自掏腰包养郑人……
王姻深情道:“我王与大王乃骨肉之亲,血脉相系。大王不信旁人可以,怎可不信我王之真心?”
郑王决定,先派人去那十四座城看看。如果百姓当真在耕种,每天吃的粮食都是从鲁国运来的话,那他就……只能先这样了。
等王姻走后,心腹忙道:“大王不可信此獠!”
郑王叹道:“就算不信,那十四座城,孤也夺不回来啊。孤麾下无一将,又能怎么办?”
而且,万一是真的呢?
心腹目瞪口呆,他看着郑王,第一次产生疑惑。
我为何在此?
在此为何?
第474章 红粉骷髅
郑王不知道拿王姻怎么办。是奉若上宾?还是下大狱?
于是王姻还是跟举荐他的人回去了, 每日在那人家中高床软枕,白天就去逍遥台陪郑王。
郑王终日苦闷,只有一个心腹聊以解忧,可那日之后,心腹说身体不适回家休养, 回去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请来大夫诊治,说他阵日忧愁,已经把心血给熬干了。人的心里都没血了, 那还能活吗?当然不行,心腹的儿子上殿哭父, 回去就棺材麻布白幡的准备起来了,广发名帖, 通知亲友他爹可能就快死了,让大家做好准备等着来办丧事。
亲友便趁着人还活着都赶来见最后一面,见完无不擦着眼泪离开, 可见心腹是当真不行了。
郑王也很伤心,遣亲近侍人前去探望,送了一个他最心爱的枕头, 叫心腹枕着睡觉, 便如长伴君侧, 他二人君臣一心。
心腹家的人都十分感动,长拜不起。
没了心腹,郑王就没人说话了。王姻的拜访就显得格外重要——他不是郑人, 既不会催他去给刑家翻案,也不会催他去找赵王理论,两人坐在一起闲聊,一起骂骂赵王挺好的。
王姻每每都能骂到郑王心里。他当着郑王的面也是时常感叹鲁国权贵,比如鲁国蒋氏、龚氏。他骂他的,郑王听在耳里,一边为鲁王也为权臣头疼而愉快,一边也觉得这些话放在刑家身上,也很合适。
那些人总是劝他自省,说他不该因为太贪心而对刑家下手,可又太无能,杀了刑家却接不下刑家的担子,是无知却又没有自知之明。
他是大王,天天被人骂,还要低头应声,表示自省,这太难为人了。
他听烦了就不愿意再听。
现在听听王姻的话才觉得入耳入心。他试探着求王姻为官,被一口拒绝后,才放下心来。
这是个早晚要回到鲁国去的鲁人,在郑国没有关碍,没有亲友眷属,自然可以放心使用。
王姻听他抱怨赵王和赵后,向他提议,何不请赵王来郑见王后?
郑王大惊失色,赵王在赵国,只派几个将军就快打到望仙城了,赵王若来,他只怕就做不成郑王了。
王姻道:“赵王未必敢来啊。他还怕来了以后被大王您给杀了呢。您请了之后,他若不来,那是他理亏。”
郑王反问:“那他要是敢来呢?”
王姻笑问:“那就要问大王敢不敢斩了。”
郑王不敢,听了之后仿佛更能理解王姻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了。
王姻见他不敢,更是看不起了。
身为大王却没有杀人的胆子,换成赵王就不会手软,换成公主,估计不用别人提,刀已经准备好了。
郑王觉得王姻有豪气,赵王的事就算了,就问王姻有没有办法让赵人退走。
王姻说:“这有何难?赵军在郑,吃喝是从哪来的?”
这还用说?当然是就地取用。郑王只要想到那些被赵人途经的城镇现在是个什么景况就心疼,唉。
王姻说:“既是如此更简单了,让百姓跑,把粮食烧掉,赵人没吃的了,自然就要走。”
郑王:“他们会继续去别的城抢的。”
所以为了不让赵人跑到别处去,他下过王令,命这几座城的人一定要好好招待赵人,令其宾至如归。
王姻听到这里,仰面大笑。
郑王恼怒:“君可是在笑孤?”王姻摇头,摆手,道:“何不命人下毒?”
既然现在那些赵人都被郑人给喂熟了,下毒不是轻而易举吗?
郑王还是害怕,下了毒杀了赵人,赵王怪罪起来,他还是扛不住。
这也怕,那也怕。
王姻最后一丝不安也尽皆舍去,看来这郑王只有在对自已人下手时最有勇气。
他就光明正大去拜访赵后。
赵后听说鲁人求见,想起女儿,就叫王姻进来。上回王姻来,她就带着小太子避到后殿去了。
她见到王姻,就问郑姬。
王姻道:“大王与王后情深如海,两人如雁如蝶,朝夕与共。”
赵后听了不喜反忧,叹道:“我儿年幼,如果失了宠爱,只怕性命不保。”她想去父王曾经的王后,魏国娇女,也曾在宫中言笑无忌,父王以前有多宠爱她,冷落时就有多绝情。
她担忧郑姬日后也会如此,不禁落泪,求王姻代她送口信给郑姬。
“要她一定忠心丈夫,早日产下公子,以保大王厚恩。”赵后道。
王姻答应一定把口信送到。
赵后才问他有何来意。
王姻反问赵后,可知处境凶险?
“王后现在夹在赵与郑之间,赵王与郑王相争,不管何者为胜,王后都绝无生路。反倒是现在这样,两边对峙,王后方得一线生机。”
他看向赵后膝边小儿,“太子到时也难保性命。”
赵后如何不知?
她垂泪道:“为儿为妻,我又能做什么?”她哀哭一阵后,泪眼含露向王姻眨了眨,轻声道:“还请公子救我。”
王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禁佩服赵后能屈能伸,难怪郑王在对她失了宠爱后又被她给笼络回来。
他对赵后的建议也很直接:“王后,不如令大王重病难起,王后代子行权,则可保万全。”
赵后盯着王姻看了几眼,怀疑起他的用意来,她问:“若我父要送人给我,又当如何?”
王姻问:“王后敢伤大王,不敢伤臣子?”
这是叫赵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王姻道:“王后如要令大王放心,何不就从这殿外的人动手呢?”
赵后心中悚然,茫然的望向殿外,虽然看不见,她也知道那里有人在等着她接见。这两天已经有宫女悄悄告诉她,殿外的赵人都愿意依附于她。
可她却不敢信。
就像她不敢信眼前的王姻一样。
王姻没指望赵后真能听他的,说完就走了。留下赵后一个人苦思烦恼。
王姻回到郑王处想辞行,郑王就问他与赵后说了什么。
王姻笑道:“我劝王后身在郑土,当以大王为主,为妻子,当以丈夫为尊。”
郑王点头,他觉得这话很对,又道:“王后怎么答?”
王姻道:“王后问我,为儿的遭受父母的欺负又当如何?”
这是在指赵王了。
郑王忙问:“你怎么说?”王姻说:“我说,父母有理的,儿女当自省;父母无理的,儿女当劝说,以免父母一错再错。”
郑王发愁,赵后已经在他的劝说下给赵王写了一封书信,还传扬天下,难道还要再让赵后再写信?但这还会有用吗?
王姻说:“大王何不给赵王写封信?”
郑王问:“孤写与王后写有何不同?孤与王后夫妻一体。王后与赵王有父女之缘,她能劝服赵王,孤不如她。”王姻真是无话可说。
他见过郑王与赵后,第三次就去见守在赵后殿外的赵人了。
这些赵人对他很客气,几人就在殿外石阶上煮茶对弈,苦中作乐。
有人好奇鲁国,王姻也装作很好奇赵国。他道:“我王正在准备公主去凤凰台的贡品,赵王宫中淑媛颇多,想必还在发愁要送哪个女儿去吧?”
这些赵人来的时候,赵国里还没有传出皇帝选后的流言,或许有了,但赵王根本没在意,没当成一回事,他们也就根本不知道赵国选送的公主是哪一位。
这还真是一个安全又有趣的话题呢。
几个赵人纷纷议论起来。
说起来,赵王的后宫中诸美来源复杂,新人来,旧人去,前前后后总有千儿八百的。
赵王也不怎么介意出身来历,只要美就行,于是有世家淑媛,有乡野美人,甚至还有世家送出的自家歌伎。
赵王的王后对争宠没什么兴趣,短短的一生中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所以赵王所出的子女在身份上都不怎么高,人数又多,所以不管男女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