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担忧道:“那你这次去,不是白跑一趟?”赵序:“怎么能算白跑?通洲和袁洲大乱,我才能看出这大王背后的人是谁。”


第461章 治灾与治人
夏季本来就是河汛期, 虽然滨河没怎么发过水,但它今年就是发了水,谁也不能说不行。
从涟水大关去滨河那边行商的人不少,消息传回乐城,姜姬先发愁的就是夏天的话, 容易滋生疫情。
龚香已经制定好了防灾要领, 简单点来说,就是先把守要道,不许灾民往这里跑, 不许灾民离开灾区,灾区如果有重要的人、财、物等, 可以允许这些人先逃到外面来,大半都是较大的世家, 他们会带着人、财、粮先逃出来,等于是给灾区雪上加霜了。
因为在这个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里,从乐城调拨人过去救灾是完全不现实的, 只能靠当地的大世家来稳定局势,遏止乱民,发粮发物, 直到度过这段时期。
但如果家族的底蕴不够厚, 没有那么多的钱和粮, 没有那么多的私兵,那这些家族就是第一批牺牲品,他们会沦为盗抢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大多数的世家都会选择逃出来。
里面的人往外逃, 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
剩下的就等灾情或疫情平息后——大多数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再派人过去查看。
换句话说,等人都死够了,死完了,天寒地冻,也不会有疫情流传了,外界的人也就可以进去了。
如果此地不够重要,诸侯王或皇帝也可以直接忘了它。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确定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会不会有流民从灾区跑出来化为盗匪、抢匪?
第二,会不会有疫情流传出来?
只要这两点能保证,这个灾就算是救成功了。至于灾区死掉的百姓,事后会有盛大的祭祀在等着他们。
龚香说完,就见公主沉吟不语。
“公主。”他的心提了起来,“公主,此事不能疏忽。”他想起在郑王处理郑国的疫情时,公主就颇不以为然,现在异地而处,他开始担心公主想救灾区的百姓了。
“拿虎符来。”她说。
龚香松了小半口气,“公主想调兵过去把守要道?”
姜姬点头,“对。如果有人逃出来,问清家承,收取过路费后妥善安置。”
龚香记下这一条。
姜姬又道:“从乐城、商城调黄豆过去。”
现在鲁国积存最多的就是黄豆了,乐城、凤城、商城、浦合,甚至安城的粮仓里大半都是黄豆。
因为今年百姓们对黄豆的需求减少了,他们家中都屯着黄米呢。大量的黄豆在市场上出现。姜姬命人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场上出现多少都收了。
之前,她想把这批黄豆放到燕国去。燕国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缺粮,不过他们自己分成了好几边打得很热闹,没有机会拧成一股绳到外面来找粮,都是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一些有办法的人从外面买粮,没办法的就抢,不过不是到鲁国来抢,而是在燕国境内抢。
漆离当时一口气跑远了是很明智的,现在燕国内部的争斗他没有搅和进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离得远,另一方面也多亏当时他从鲁国带走的粮食。因为手中有粮,还真有人跑去投靠他。
漆四和老燕王的死讯到底是揭出来了,但谁是凶手就说不清了。有说是漆离的,也有说是新燕王芦奴的,还有说是新太后漆氏的。由于备选的“凶手”太多,一时之间漆四和老燕王实在不能昭雪于天下,只能稀里糊涂的下葬。
现在燕国已经出现了一个驱势:谁能找出真凶,谁就能定鼎燕国。
换句话说,谁的拳头够大,嘴皮子够利索,先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再把所有人都给骂服了,就可以当燕王了。
现在在位的燕王芦奴,倒是没人觉得他能保住这个王位。
他要是有本事,现在燕国也不会这么乱。
她不想让漆离这么快就成为燕王,燕国乱成这样正好,她很满意。所以这批黄豆她是想分批放到燕国去,分别给几个看起来就要下台的势力续续命,让他们再接再力,多折腾一阵。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批黄豆只能先送到滨河去了。
龚香不解:“公主,运黄豆过去干什么?”他觉得用这黄豆去燕国捣乱这个计划很不错,放弃可惜。
姜姬:“等百姓们逃到关卡时,让军队发粮。”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安抚百姓确实重要,但……”比不过燕国那边啊。这有点可惜了。
姜姬不理会,她就两个要求:“第一,当地的世家要逃出来,统统收下管制,但他们带的粮与钱都不能留,壮丁与私兵也不能留。”
等于就是把世家给剥光了。
龚香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滨河那边的小世家根本不重要,公主想剥皮就剥吧。
“第二,领粮的百姓必须服从军队管制,不许私斗、械斗、抢夺、杀人,一旦有这种行为的,当场格杀。”
公主还是想救当地的百姓啊。
龚香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这是公主的仁心,他不想把这一面的公主给赶尽杀绝。一个君王,要有威的一面,也要有仁的一面。这样的君王才值得人跪拜。
不过公主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在燕国的布置,这点他远远不如。
商人很快发现了大批的黄豆从市场中运走的事,他们开始到百姓家中收取黄豆,百姓们也发现了家中本来有点占地方的黄豆似乎突然变得值钱了。
于是有的百姓开始另垦新地又种下去了一拨黄豆,有的没有再开新地,而是在田地中的角角落落上随意洒上一些,这样下地时也能照顾到,而黄豆是人畜都能吃的,种了也不浪费。
赵序赶回乐城时就发现早有商人在往滨河赶了,而涟水大关那里也集结起了军队,正乘船沿河而下,往滨河去。
从人惊讶道:“难道已经知道了?”
赵序比从人更震惊,这不是知道了,这是不但知道了,还已经有了布置。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赵家还是八姓之首的时候,像滨河这种小地方的灾情报到乐城,大家会先置之不理,直到水灾变成疫情后,有流民或盗匪横行了,莲花台的诸君才会开始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而处理这件事又会再吵上一阵子,前后能有半年决定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已经是最快的了。他记得曾有一地因为索女过度而形成了一股野盗,野盗为祸后,此地百姓民不聊生,三年后才命当地著姓大族镇压。
在这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去管。
他本想回到乐城后,先把这件事告诉段青丝,在大王的殿上再鼓动几人,然后再在街上散布一些流言,这样等滨河的事流传过来后,就会立刻形成风潮,这样大王背后的人就不得不出手了。
他没料到的是在他还没回来之前,那人已经出手了。
“是我晚了一步。”赵序往外又看了一眼,坐回车里,叹道:“送我去行宫吧,我要向大王赔罪。”
赵序来到行宫,不出意料的没有见到大王。段青丝接待了他,听他说了两城的事后,勉励几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赵序道:“大王那里,还请青丝多多美言。”
段青丝道:“兄台不必担忧,大王爱重你,必不会放在心上。”
赵序道:“虽非我是过,但……唉,那里的惨状实在骇人,还请兄台向大王进言,某愿再赴险地!”
这是说,他愿意回去主持震灾。
这种事是不会有人跟他抢的。赵序也以为十拿九稳。
段青丝当面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侍人送他回去好好休息,到了晚间却亲自登门,先是送上大王赐下的食物,以示恩宠抚慰,然后就说:“大王不忍让你再去那里。大王说你跟刘箐要好,刘箐还在养伤,不能回开元,你就去一趟开元,看看那里的情形。”
赵序没料到会是这样,疑惑之下张口问道:“那大王是遣了何人?”他是八姓,又没有家族负累,怎么看他都是最佳人选。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既愿意去那种地方,身份上又压得住呢?
他现在回去,是报着怎么得罪人都没关系,怎么被人骂,被人恨都无所谓的心态的。
他不认为还有第二个人有他这样的勇气。
比如段青丝,如果大王让他去,他肯定早想办法推辞了。
段青丝撞上他的眼神,笑着摇头:“不要看我,我是不会去找这个麻烦的。”他道,“只是大王遣了何人,我也不知道啊。你只需要知道大王是爱护你才不让你去就行了。”
大王爱护?
大王爱护他就像爱护一把宝刀,这把刀要在最适合的时机斩向最重要的人。
赵序并非不甘心当刀,他只是不想当只能用一次的刀。
他没有再向段青丝打听什么,这次是他棋差一着。
他不想在乐城久留,他需要让大王看到他的价值。“我们明日就去开元城。”他对从人道。
从人说:“我们今天才回来,何不休息两天?”
“哪有时间休息?”赵序抚额闭目。他现在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赵家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在他面前飘浮。他的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的家人还在郑国当孤魂野鬼。
从人只好去收拾行李,带回来的脏衣都来不及清洗,只能全部扔掉,干净衣服又不够,只能离了行宫再去买,说起来外面市场上的成衣铺子真是好,方便得很。
他一边收拾一边数:“衣服、鞋、袜子、被子、枕头……”这都是要带的,也全都是明天出去要买的。
正收拾着,刘箐来拜访了。
他听说赵序回来了,特意过来的。
看从人在收拾行李,惊讶道:“难道你还要出去?”赵序从里间出来,请他进里屋说话。他身着里衣,头发也没有束起,笑道:“还望贤弟不要见怪。”
刘箐哪会见怪?这说明赵序把他当亲信的人了,连声说没关系。
赵序仿佛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刘箐发觉了,以为赵序是想借钱,谁都知道赵序在被大王赐物之前,身边只有一个从人,连衣服都只有几件,车马全无。
刘箐道:“是我疏忽了。”这就要让人回去拿盘缠送给赵序。
赵序摇头,道:“大王命我去开元城。我去之前,贤弟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刘箐一怔,忙道,“大王让你去开元城?有没有说让你去做什么?”
赵序摇头,“大王只叫我过去。”去做什么,还真没说。而赵序对开元城也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他以前没去过开元城,也从没关心过开元城。只知道开元城有个刘氏。现在刘氏死光了,只剩下逃到乐城的这一支。现在的开元是什么样,鬼知道。
他虽然还不知道大王想叫他在开元做什么,但他却很想知道刘箐想对开元做什么。
刘箐想回开元,刘家想回开元。
大王不想让他们回去,或者说不想再把开元给刘家了。
赵序当然是要助大王一臂之力的,但他也不介意给刘家一些好处。
他说完之后,就等刘箐出价。
刘箐:“……如果兄长到了开元城,还请去替我父子上一柱香。”
他们父子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去祭拜刘氏祖先了。
赵序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
送走刘箐,从人过来说:“这刘箐是怕你要的,他给不起?”赵序摇头:“不,他怕我是去要刘家性命的,当然不肯把脖子伸过来让我砍一下了。”


第462章 仇恨(修错)
刘箐回家后坐卧不定, 叫来从人发问:“还没有买通姜智与姜仁吗?”段青丝那边的路已经走不通了,龚相那里更是不可能,他就打算买通大王身边近侍,好想办法说动大王让他去开元城。
现在赵序都去开元城了,他却还被大王关在行宫中, 动弹不得。
从人摇头, 出主意道:“这两人深受大王信任,听说大王在莲花台只能偷食物吃的时候他们就陪着大王,感情深厚, 想必不会背叛大王。听说大王很喜欢王后,我们何不想办法走走王后的门路?”
刘箐犹豫了一下, 点头答应,叹气道:“王后那里的门不好进……罢了, 看看家中还有什么珍宝,收拾出来送给王后吧。”
郑姬收到了一座美丽的玉山,送玉山进宫的侍人说这玉山在天阴的时间, 玉会像被雨淋湿了般变得青翠欲滴,隐隐还有烟雾洇出。
郑姬喜道:“此物当送给姐姐赏玩!”当下亲自带着礼物送到姜姬这里。
姜姬听说郑姬特地带着礼物过来,只得抽出空来接待她。她迎到殿外, 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笑着说:“既是好东西, 何不送给阿旦?你们两人一起赏玩更好。”
郑姬现在已经长得快到姜姬肩膀了,她今年春天的时候已经来了初潮,所以面上开始妆点胭脂, 留起长指甲,染上蔻丹,两边耳上都扎了耳洞,一颗像血一样鲜红的玛瑙坠子吊在雪白的耳垂上,显得娇嫩可人。
她与姜旦的感情很好,但两人还没有正式圆房。关于这个,她授意龚香找了几个德高望重的人占卜出吉日是在五年以后,五年后的吉日,两人召告天下之后,再圆房,当真正的夫妻,那时郑姬的年龄就可以了。
她本来想推到八年后,不过龚香都说那太过分了……虽然她是为了郑姬的安全着想,但太晚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变成了小少女的郑姬很美。她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虽然是单眼皮,但眼尾上挑,格外精灵妩媚。
她皮肤白暂,鹅蛋脸,小鼻头,樱桃小口,脖颈修长,削肩、纤腰、长腿,手足细长,十指纤细如春葱。
无一处不美。
只看她就能想像得出她的母亲赵姬生得有多美。当日赵王是真心想收服郑王,所以嫁过去的女儿一定是个美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赵姬是在生下郑姬后,又因为赵王把自家丞相派过去才失宠的,而在这之后,她还一直当着王后,直到郑王想娶姜姬,才把她贬为夫人。
赵王现在已经快打到望仙城了。郑王没有太多兵马,国中人心涣散,他不敢打,所以就一直质问赵王,一直求和。
这个“和”已经求了三次,三次,赵王都肯坐下来跟郑王的使者谈。要钱、要粮、要美人、要骏马、要……
要完东西,郑王奉上。赵王收到礼物,接着打。
确实很不要脸,但郑王也确实拿赵王没办法。
郑王已经重新把赵姬立为王后,据说和王后也是十分恩爱。当时他也是被小人所迷惑才抛弃王后的,现在小人已死,他与王后仍然恩爱如旧。
赵国打郑国的事,姜旦没有告诉郑姬。但郑姬的母亲重新当上王后这个好消息他已经告诉她了。据说那一夜,郑姬感动落泪,抱住姜旦不放,一直说“奴奴就知道,大王英明神武,必有办法!”
把姜旦夸得险些就要留下过夜,还是在解开郑姬的衣服后才醒悟过来,只是合衣抱着睡了一晚。
姜姬觉得吧……这男人真是看脸的。
她本以为姜旦等于是亲手把郑姬养大的,是不会动心的。结果郑姬长大,长得这么美,姜旦这心就活动了。
虽然这也是件好事,不过还是让她感受颇为复杂。
虽然姜旦的初恋很悲惨,但他对郑姬的心却似乎不逊于对初恋。他学会放慢脚步,去引导郑姬。
——换句话说,他会勾引人了。勾得郑姬对他一颗心儿砰砰跳。
以前郑姬爱他像爱真理,爱大王,奉献之心大于爱情。
但他现在把郑姬从一个信徒变成了一个小女人。
当时他与小星相爱是直奔主题式的,爱是做出来的,固然浓烈炙热,但急速奔跑的爱□□后回味起来就只剩下床榻上的那点事了。
偏偏那点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唾手可得,见得多了,就不稀奇了。
他在郑姬身上试验般的搞出来的,却是细水长流式的。
从野外给郑姬摘许多花,看到好看的小石头捡回来给她,看到街上有个女子头上的花钗好看,特意用礼物换下来后拿来送给她,等等。
都是一些小事,但就是用这些小美好一刻不停的出现在郑姬身边。
姜姬亲眼看到郑姬一日比一日更爱他,看他的眼神更加热烈,笑容更加甜蜜。
郑姬的爱,大到开始泼洒到跟姜旦有关的人身上。
爱屋及乌。
我爱你,连你家门口的乌鸦我都觉得它羽毛更加黑亮,叫声更加明亮,眼睛更加温柔有神。
姜智、姜仁、段青丝都受到王后体贴入微的关爱。
姜姬这里更是重灾区,郑姬看到个好东西都要送来给她。因为她自己的“爱好”实在是人尽皆知,所以郑姬送来的不是黄金珍宝,就是俊美少年。
……
她能说什么?她也很绝望啊!
她能把郑姬送来的黄金珍宝拿去变卖吗?郑姬来了看不到怎么办?那些俊美男子倒是可以送走,但郑姬发现人不见了就担忧自责“必是此人不美,才不能令姐姐满意!”
如果说姜姬以前对郑姬只是面子情,在感受到她的直白朴素的关心和爱护后,她就感动了。
这样天真纯洁的小孩子,她的感情不管会持续到几时,长大后又会怎么看她,现在她的感情是真挚的,是值得她去珍惜的。
陪着郑姬说了一阵的话,听说姜旦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她就把郑姬送走了。
回到龚叔叔这里,他问:“我听说王后送的是一座玉山?不知能否一观?”
姜姬让人把玉山送来。
这座玉山要说技艺如何高明倒也不见得,雕刻的痕迹是很明显的,像是一个玉匠只是拿着刀与斧在一块玉石上就着颜色分布漫不经心的敲击着,事后刀痕都没有修饰。
但正因如此,如果仔细观赏,反倒会有种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感觉。让人不免神往,何处有这样一座山?是否和这玉山一模一样?这边是浓荫绿树,另一边是怪石嶙峋,这一面山势平缓,郁郁葱葱,另一面山势陡峭,直上直下。
越看越美,是一件值得静下心来好好欣赏的宝物。
姜姬觉得此物值得一赏,难得不带匠气,就让人煮茶燃香,打算和叔叔一起放松一下。
龚香轻轻叹了口气,刚才他都快把眼睛贴到上面了,此时直起腰放了个大雷:“果然是冯家那一尊。”
姜姬愣了,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冯家?冯瑄的冯家?”龚香:“还有哪个冯家?”
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家这是想出来了?
她警觉起来。
冯家现在能出头的只有姜谷的孩子!算算年纪,应该比姜旦小,比姜扬大。
那也确实是不小了。
再看这座山,就没有心情去赏了。
龚香看公主:“公主,要做什么吗?”“……”她摇头,“我不能不让冯家出头。冯瑄去后,冯家只剩下老弱。冯宾今年……也到耳顺之年了吧?他可能只是想安排一下他的两个幼子,免得他离开后,姜谷和孩子们无依无靠。”
龚香摇头:“依靠?公主难道不是他们的依靠?若有依靠,他们不会走王后的门路。”
郑姬有什么门路?她只能靠姜旦。而姜旦的门路在哪里?别人不知,冯家不会不知。
姜姬眼神木然:“冯瑄死了,冯宾不会把子孙的前程寄在我身上。他们不会想靠我取得荣华富贵,高官显爵。”
龚香恨道:“公主可是在自欺?冯宾如果真的想安顿他的两个孩子,如果不想依靠公主,那何不离开乐城?去外地求生?如果打算走大王的门路,也可以进学府考试入官,也可以投书上殿!这才是正途!他却故意投石问路,让公主知道,他冯家来报仇了!”
如果公主能狠下心对付姜谷的孩子,那冯宾也认了,他不忍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手,但他真能接受公主姐妹生下的孩子吗?
如果公主不能下手,那她就要面对亲姐姐之子的报复。
冯宾可能要死了,他要在死前替冯瑄报仇。
“让他们来。”姜姬说,“恨我的人很多。叔叔,我当日杀了冯瑄,就有准备冯家后人会恨我。如果当日我要断绝此事,早就把我姐姐和她的孩子抢出来了。”
她为什么没做?
因为姜谷和她的孩子未必想出来。如果她当时把姜谷和孩子抢出来,那姜谷和孩子就永远都要背负骂名,骂他们忘了自己的姓氏家承,贪生怕死,贪慕虚荣。当八姓冯氏后人的骄傲与自豪远远胜过她给他们提供的锦衣玉食。
易地而处,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她会选择骄傲的,有自尊的活着,而不是满足另一个人虚假可笑的慈悲心。
“我不怕他们恨我。”她对龚香说,“我能对付得了他们。”
龚香气得直跺脚,怒气冲冲的甩手走了。
在他看来,公主的慈悲确实很可笑。她自持强大,所以能因为愧疚而放纵仇恨。但她能杀冯瑄,却不会对亲姐姐的孩子动手。
她自认穿着铠甲站在那里让人去杀,而对方绝对伤不了她。
——但万一呢?
龚香不敢赌这个万一。
他离开行宫后,去了冯家。
冯家看起来就像一处贫户,早就不见当日八姓的风光了。
门开了半扇,没有人看门。他迈步进去,径直往冯宾屋里去。
以前他也是来过的。
走到半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过来,骂道:“我不过背东西去厨房,你怎么就自己进来了?快出去!!”
这是一个老仆,他衣衫破旧,满面尘土,但却丝毫不惧衣着华美的龚香,上来就要拉他。
龚香回身一揖,道:“在下龚四海,求见冯公。”
龚四海。
老仆怔了一下,有些犹豫,但仍拦着他:“我家主人不见客。龚公请回吧。”
知道了龚香是谁后,老仆就不敢再碰他了。龚香也就硬闯到了后面。
绕过几株瘦梅,看到一排房舍。瓦还算新,这里应该住着人。
一个穿着半旧衣衫的妇人小心翼翼的从门后出来,站在廊上:“这位……是什么人?”
老仆道:“夫人,这是来拜访老爷的客人。”
妇人茫然而无措,“老爷不见客……”
老仆指点她:“夫人快回去问问老爷。”
“哦,哦。”妇人转身回去了。
老仆轻轻叹了口气,对龚香说:“龚公,冯公久病,你又何必来打扰一个病人?或许明年你再来,他就已经不在了。”
龚香不肯走。
妇人一直没出来,龚香一直站在这里等,老仆也陪着他等。
等到天色转暗,太阳落山了,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活泼泼的走过来,前面那个高大而稳重,后面那个一蹦一跳的。
龚香转头看过去,见两人都与那个妇人相似,应当是母子。
两人看到老仆,再看到龚香,都愣了。
大点的带着弟弟行礼问好,道:“不知客从何处来?”
龚香揖礼:“在下龚四海。”
弟弟惊呼:“龚相?!”
龚香看这少年天真纯洁的样子,不免露出一个笑来。
大点的就显得严肃多了,他带着弟弟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弟弟先出来,却不敢看龚香这边,沿着廊下走了,一路低着头,好像是挨骂了。
跟着大点的出来,请龚香进去。
龚香迈上石阶,大点的请求他:“爹爹病久了,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还请龚相多多关照。”
这是让他不要打扰冯宾太久。
龚香点头,进去后,看到了陈旧的家具,空荡荡的屋子,里面的一张榻上,一个人艰难的坐着,不停的喘息着。
冯宾。
龚香走过去,揖礼,坐下。
冯宾两手努力撑着腿才能坐直,但就算这样,他也忍不住要往下倒,他的头努力的抬着,胸口努力的挺起来,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像一副掏空了的骨头架子上罩着一层皮,好像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衰老中早就枯竭了。
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光芒。
龚香看着冯宾,知道他不会放弃仇恨,打消了劝他的念头。他说什么都没用。冯宾放弃了冯家的骄傲,放弃了一切,他仅剩的唯一的信念就是替冯瑄复仇。
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冯宾的目光追着他出去,沙哑道:“你全家尽没,死于一人之手……你为何还活着?她为何还活着?”
那妇人坐在角落,神色呆滞木然。
那个大点的男孩站在门前,听到父亲问起,露出坚定的神色来,他看着龚香,带着审视。
龚香在门前站住脚,没有回头:“冯宾,你有多少时间没出去看过了?”
冯宾沉默着,逼视着他。
“看看这鲁国。”龚香望向天边,带着怀念与惆怅,“这就是我与玉郎曾经想要的鲁国!”他张开双臂呼喊了这一句,然后大步迈下台阶离开了。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太阳落下去了,屋里变得漆黑。
老仆举着灯进来,慢吞吞道:“饭还没做好。”
妇人连忙起身出去:“我这就去做。”
少年看着妇人出去,想追又不敢,留下听父亲训示。
不料今天父亲不想跟他说话,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少年赶紧出去追母亲,帮母亲挑水、劈柴、架锅、煮饭。
屋里一灯如豆。
老仆坐在冯宾榻前,帮他慢慢躺下来。
冯宾闭上眼睛,老仆也不说话。
冯家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冯丙去世了,临死前死死抓住半子的一件衣服,死不瞑目。
冯甲出门后就没有再回来,应该也……死了吧?
冯路带走了冯理,从此不知去向。
老仆不知该不该去恨那个妇人。她是个纯朴老实,逆来顺受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
“她”所做的孽,不该记在她的身上。
何况她在玉郎离开后,在冯宾不再亲近她之后,竟然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老仆知道,他的主人和他一样,对这个女人不知该怎么办。无法憎恨她,无法接受她,最后只能无视她。
“鲁国……再好,玉郎也看不到了。”榻上的冯宾突然说。
老仆没有说话。
榻上的冯宾,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去。
他不想活了。
老仆不想让他的主人这么痛苦悲惨的死去,像以前一样,说:“我们要给玉郎报仇啊。”
冯宾像是有了精神,睁开眼睛:“对。”
要报仇,要报仇。
——因为不报仇,他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第463章 仁义?
刘箐送了礼, 却不见回音就知道王后没发现他的礼物,可见还是礼物不够显眼。他不想惊动大王,不然亲自登门就万无一失了。
现在这样,他只能让家人再去外搜寻名贵礼物,好能打动王后。
从人替他出主意:“王后从郑国来, 何不搜集一些郑国故事呢?”
刘箐想也是个门路, 就让从人在市场中重金悬赏到过郑国的商人。
从人寻觅良久,终于找到一个真的进过望仙城、逍遥台,与赵后曾有一面之缘的商人。
学来赵后的音容笑貌, 连忙赶回行宫,禀告刘箐。
刘箐问他:“可有什么新鲜故事?要能打动王后的。”
从人笑道:“确有一事, 必能令王后心动!”
刘箐大喜:“何事?”从人:“赵后在王后来郑国后,思念女儿, 啼哭不止,引得郑王怜惜,颇施恩露, 于去年生下一子!起名’思儿’。”
“好!好!好!”刘箐不止拍掌起身,“速来与我整衣戴冠!我要求见王后!!”
郑姬常住常春庭,虽然叫庭, 不过是因为前庭广大, 便于大王来此时踢球而已。此处也是高屋广厦, 房舍达千余间,是行宫内第三大的宫殿了。
大王好球戏,郑姬就也爱踢球, 不过女子踢球,未免形容不雅,在宫外的地方,常有人聚集家中宠婢踢球以悦宾客,所以她在宫里踢球时,都命人把守几条进出的要道,连侍人都不许靠近,只有宫女在这里围观叫好。
天气炎热,郑姬穿着大王的旧衣,做男子打扮。长发梳成辫子,短衣长裤长筒鞋,与几个同样打扮的宫女在树荫水潭前玩得不亦乐乎。
宫女们不敢对郑姬动手,对付起其他人来就不会容情了,不过开战一会儿,好几个宫女已经被撕开前襟,露出胸口来。不过她们早已把胸部束起,避免伤了娇嫩之处。
郑姬玩得很好,她身形灵巧,闪起人来常常一个晃眼就不见影了,宫女们要扑她,通常要两人前后包围才行,如果再有人帮郑姬,她就能把球抱到球门前,一举射门。
姜旦围观过一次,夸她踢得比他队中大将都好。
从此郑姬就更爱踢球了。
几个老宫妇站在外面,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郑姬踢完这一局,大胜而归后,几人才上前,禀报道:“王后,外面有个人,自称开元刘氏刘箐,说有郑国的好消息,特来禀告王后。”
郑姬因为极受大王喜爱,早就习惯了这些人跑来找她求情、求官。
“开元……”郑姬道,“我记得这个地方。这个人据说是忠心的很,帮大王去办事,后来他家的人反对他,把他给抓起来了,后来听说是大王的人把他家给烧了,把他给救出来的。”她嘟着嘴,不快道:“又不是大王烧的……大王对他还不够好吗?”
宫妇笑着说:“王后可要见她?听听家乡的事也好。等晚上大王回来,正好可以告诉大王。”
郑姬:“那好吧,我就去见他。看他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大王,反而来找我。”
一众宫女过来簇拥着郑姬回到殿内,洗漱更衣,又小睡了一觉才叫刘箐进来。
刘箐在炎阳下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被叫进去,心中不是不烦恼的,但他也不敢抱怨,等侍人来传,还求侍人借个地方求些干净水好洗洗脸,免得满面汗渍见到王后不雅观。
侍人不但替他找了个地方洗漱,还安慰他道:“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办法让人先给王后送了一些点心过去,还有两个会做戏法的,到时你过去了,王后的心情必定很好。”
刘箐一怔,万没料到这偶遇的一个侍人会这么帮他,连忙道谢,又问这侍人姓名好结交。
侍人拱手道:“不敢当,贱名蒋胜,公子这边请吧。”
刘箐听说他姓蒋,有一分怀疑他是蒋氏后人……可看他的侍人打扮又觉得不可能,如果问出口,更怕得罪人,只好装成不在意的样子。
王后的宫殿与大王的宫殿不相上下——他唯一没有进入的就是摘星公主住的地方,所以无从判断,但只看这巨大巍峨的宫殿就让他对此行的目的更有了几分自信。
只要他能打动王后怜惜他。
刘箐用尽了全部的努力,等他走出这座宫殿时,却不清楚他有没有打动王后。
那个小王后有着春天的花蕊般娇嫩的容颜,还有一身精致华美的衣裙。她身上的衣裙是他从未见过的,那幼嫩的红色简直像少女的脸颊。殿内的陈设也无可挑剔,大王简直是用世上最珍贵之物来养育他的小王后。
如果她肯替他美言一句,胜过旁人的千言万语。
刘箐更加下定决心要打动王后了,他一定会搜集能令王后心动的宝物,以及更多的郑国的消息。
这时,他看到那个蒋胜就站在阶下,等着引他出去。他走过去,一揖道:“劳烦了。”
蒋胜摇头:“公子不必客气,公子这边走。大王要回来了,我们必须要走另一条路了。”
听到大王就要过来,刘箐的脚下迟疑了一分。
蒋胜:“恕我冒昧,公子是有求于大王吗?”
刘箐加快脚步跟着蒋胜,没有直言自己想做什么,而是转了个圈,打听起王后的喜好来。
蒋胜笑道:“大王所喜,便是王后所喜。”
刘箐:“今日我说了许多郑国中事,王后似乎十分感兴趣。”
蒋胜点头:“王后身边虽有几个熟知郑国的宫人相伴,但乡情难解啊。”
刘箐:“如果我能多见见王后,王后可会替我美言?”蒋胜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公子,就不会打这个主意。大王宝爱王后,不会喜欢有人利用王后博取怜惜。”
刘箐心中一悚,刚刚升起的念头打消了几分。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道路尽头,从这扇门出去,刘箐就可以离开了。
蒋胜送到门口,深施一礼:“今日不便,改日我必去向公子问好。”他抬起头笑着说,“说不定公子的烦忧,我能为公子解去。公子就不必去打王后的主意了。”
殿内,郑姬正忙着打扮自己去见大王,“快点,大王就要回来了!”
殿内的宫女、宫妇、侍人都忙得团团转。等一切收拾好了,姜旦刚好走进来,郑姬快步过来,忙问:“大王今日胜负如何?”
姜旦笑道:“孤胜了两场,输了一场。”
郑姬恨道:“必是那个方叔!!”
姜旦大笑:“方叔神勇,胜了孤不奇怪!不过孤下一回一定能胜他!”
两人手牵手去更衣吃饭。
水亭里门窗大开,月光洒下来,映出一地银辉。因为天热,姜旦和郑姬都不爱点火炬,就借着月光、星光吃饭。
一边吃着,郑姬把刘箐来访的事说了,重要的是,她得知赵后又有了一个儿子,欢喜道:“母后有了亲生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姜旦就倒了两杯酒,敬郑姬一杯,自己那一杯与她分喝了,两人倚在一起,道:“孤也与你一样为你赵后高兴。”
从郑姬这里出来,姜旦叫来姜智,让他去把消息告诉姜姬。
姜旦:“赵后有子的事,不知对郑、赵之间的对峙有没有影响。”姜智在姜姬面前欣喜的把姜旦的话学了,道:“公主,大王已非昨日之君了!”
姜姬也很为姜旦高兴,特别是姜智这些追随姜旦多年的人。姜旦好,他们才能更好。
她问:“你和姜仁也该替大王分担一些了。我这里有一些事,明日送去给大王,你们两人帮着大王处置。”
姜智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下来。
姜姬早就知道赵后有子的事了。而赵后生下的这个公子,现在也正是赵王与郑王争论的焦点。
一开始,郑王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赵后又生了个孩子,所以一直瞒着。赵后被重新立为王后之后,外界也不知道她在当夫人时生了个孩子,连郑王自己的亲信都不知情。
后来,似乎是赵后发觉郑王想不承认这个公子的身份——王后所生与夫人所生是不同的,赵后就主动揭穿此事,让郑王措手不及。
事情近日才流传出去。
赵王得知后,就质问郑王为何不立此子为太子?
他说赵后嫁给郑王时是当王后的,这么多年生下一女一子,女儿已经成了鲁国王后,素行贞淑,赵后也是(郑王自己说的)被小人陷害才从王后变成了夫人,赵王来“质问”郑王后,郑王才匆匆把赵后重新立为王后,就算这样,赵后都没有丝毫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