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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是四月末,五月初。
姜姬正在高兴去年的黄米大丰收。
过去的两年里,乐城附近的百姓除了黄豆之外,已经开始种黄米了,但当时这个还只是偷偷种,因为黄米在以前是算在税里的,通常百姓们辛苦一年,最后几乎全部都会被税官拉走。
黄豆不同,各种豆类在以前一直是兽料,给牛马吃的,鲁国养马养牛的不多,所以豆料在收税时一般是折成别的东西或钱。
百姓们敢种黄豆,却未必敢种黄米,至少不敢大大方方的种。
在他们“试探”过一年以后,发现真的没人管,没人在丰收后来抢,去年就一下子冒出了很多种黄米的。
毕竟黄米是粮食,黄豆只是肚子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去吃的代替品。
于是,去年的丰收,今年统计到现在终于报上来了,原来种黄豆的,今年有一半以上都改种黄米了,而意外的是黄米竟然大丰收,比以前祖辈们记忆中的收得多得多,好像地突然变肥了,天公作美,当官的也不来找麻烦,各种好运加到一起,就化成了黄米的大丰收。
今年开春,乐城和凤城全都种的是黄米,黄豆已经失宠了。
姜姬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百姓们终于自动自发的开始种地了。以前她不是不想让他们种,而是她也不知道该让他们种什么,怎么种,只好一直等,等他们自己愿意去种。
现在终于有成果了。
“发令下去,不许收税,不许低价收购黄米,不许那些人去占便宜。”她叮嘱龚香,警惕世家。世家或许看不上黄豆,却未必不会看不上黄米。
“有了就抓,抓了就杀。”她说。
龚香清楚公主的底线,没有犹豫就点头了。“公主,其实这也是个机会。”他说。
黄米丰收,正好可以映证公主真的是神女,有保佑粮食丰产的神力。
姜姬想了一下,点头让龚香去宣传了。
这对她有好处。等她到凤凰台后,这个传言会很有用。
“那个白哥,公主是打算放他回去,还是留下他?”龚香问。
一般来说,这种使者都会被尽量留下来,等到圣旨到了,诸侯王接旨后,把公主和使者一起打包回去。在这近一年到两年的时间里,诸侯王会和使者缔结更亲密的关系,使者也会是公主在凤凰台的第一个帮手,如果顺利的话,这种亲密关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但同时,如果使者觉得诸侯国的公主不是很有希望当上皇后,为了明哲保身,他们都会和诸侯王保持距离,也不会帮助公主。
“白哥是怎么想的?”她问。
龚香摇头:“此人滑不溜手。”显然,在凤凰台那里,公主不是皇后人选。这也是当然的。他对此毫不意外。
“那就不放。”她说,“你先套出白哥的事,他的亲友,以前作过的诗词,然后仿着他的习惯写几首吹捧鲁国和我的诗词,传唱到凤凰台去。”她笑了一下,“就说:摘星公主德比上帝,才冠天下,必为皇后。”
龚香:“……”这吹得有点大。
看来公主是故意的。
当摘星公主传出如此名声之后,凤凰台和诸国都不可能忽略她。
龚香亲自捉刀,在从白哥口中和从人身上套出他的文章和生平后,写了几首颇为不俗的诗歌,自己读起来都觉得这说的是谁?公主吗?虽然是她,但不太像啊。
诗歌中当然是夸公主的。
公主是天生地长,降生在蓝天碧草之中,雪肤、花貌、星眸,她从落地起就知晓万物。
她出身高贵,高贵到和大梁皇帝一样。
她自幼聪慧好学,有世人所具有的一切美德。
夸完之后,开始转折。
但是,父亲——也就是姜元,身体不好、脑子不好、又笨又蠢,最后被奸臣所害。
群狼环绕——蒋家、冯家。
身边都是幼小——大王和太子,一个当时连裤子都不会穿,一个还在吃奶。
然后公主开始受迫害——被赶到辽城,餐风饮露,风刀霜剑。
但公主品德高尚,恶人都不忍加害,要害她的都自寻死路。
最后公主折服了鲁国,先王把自己蠢死了,留下了千创百孔的鲁国,公主闻听后,从商城赶了回来,扶持幼弟继位。
她,爱护大王,爱护百姓,爱护花花草草。鲁国在她的爱护下每天都阳光灿烂。
这是一篇很合格的文章。有不凡的开头,有转折,有受磨难的主角,也有最后的大团圆结局。不火都没道理。
姜姬看了以后很满意,龚叔叔果然熟知什么才是传播的重点,要吸引人去传播,就一定要知道人们想知道什么。
人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精彩的故事。
等白哥好不容易出门放了几回风,观赏了几场由鲁国大王亲自下场表演的粗鲁的足球比赛后,关于他“亲自”写的诗歌已经跟着商人走了。
商人走一路,传一路。因为是皇帝的使者写的,所以更加增添了可信度。
不过各国诸侯王倒是很熟悉这个套路。
前往魏国的使者古九酌在听说去鲁国的白哥亲自写了夸耀鲁国公主的诗歌后,立刻去对魏王说:“大王休急,某立刻为公主做一曲!必能令公主名扬天下!”魏王感动得很,握住古九酌的手说:“多谢公子!”
为了描画公主的绝美姿容,古九酌还特意见了两次魏国公主,虽然是在魏王的宴会上。
魏国公主固然是美的,柔如春水,令人见之忘忧。古九酌花了大量的笔墨去描画公主的眼睛、头发、姿态、声音、香味,然后再把魏王夸得比公主更美之后,交卷了。
魏国内先把这篇文章传遍了,然后再往外传去,不过效果不及鲁国公主那篇流传得广。
古九酌不服道:“那白子早年不见如此文采!这是在哪里又交了好友不成?哼!!”
而身在赵国的使者也听说了鲁、魏都开始夸公主了,但他现在连赵王的面都没见着,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赵国的大公子,一个连太子名分都没有的、唯唯喏喏的懦弱男子。
使者也听说了赵王正一门心思打郑国,他既不想淌这个浑水,又不想替赵国公主花心思,干脆装起了傻。大公子再来拜访,他都装病躲过去了。
这股风气最终还是传到了凤凰台。
黄松年先得到了消息,气得立刻去找了徐公,质问他:“你是何时跟鲁国有了关系?收了他们多少礼才这么为鲁国公主吹捧?”
徐公没做过,当然不认,两个人都六十多快七十了,吵得都快闭过气去了,还是毛昭听说后匆匆赶来劝说,把两人劝开后,先劝徐公:“黄公的脾气就是这么急,您宽容大度,千万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他这种粗人总觉得嗓门大就是好,总是先发制人就觉得立于不败之地,其实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到您家来找您吵架,是他理亏,是他丢脸。”
劝来劝去,徐公消气了。
毛昭又道:“这种时候,您要是先原谅了他,外人肯定看您比他更通情达理,一定是赞您的多,剩下的人都去骂他了。他也会有苦说不出,憋在心里!”这么一说,徐公生怕黄松年先来赔礼,到时他就不得不原谅他,那更让人生气!于是徐公先让儿子去见黄松年,大度的表示这是在他的家里,两人争吵,无论如何都是他这个主人不对,主人怎么也该让着客人些,所以他不介意黄公年的失礼之处,也希望黄松年多多自省,这回是他们关系好他才不计较,不然黄松年还是这个脾气,日后到别人家失礼就丢大人了。
黄松年还在徐家,就在徐家客房,听到徐公儿子的话,气得要吐血,指着把白哥的诗歌报给他的家人说:“你们问问!现在街上都传的什么?是我冤枉了他没有!!”毛昭刚好赶到了,连声喊着:“黄公!黄公!”
一把抓住当真要去质问的黄松年的小弟子,把人都给赶出去:“我来劝劝,我来劝劝。”
等四下无人了,毛昭连忙小声对黄松年说:“黄公!千万小心啊!”黄松年不解:“为何要某小心?难不成徐老儿还敢对我下手不成?”说着眉毛就要立起来。
毛昭摇头:“此事与徐公无关。只是某觉得这诗不像是白哥所做。”他当下吟了两首白哥以前所做的诗歌,空有感叹,不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一看就是下乘之作。
“黄公觉得,白哥做得出吗?”
做不出。
两边的差距就像高山与深谷,一个是硬要堆砌的词句,一个就如行云流水一般雅俗共赏。
黄松年:“难道不是徐公所作?”说完他也怀疑了。
毛昭笑着摇头,小声说:“徐公只怕也力有未逮。”徐公也未必能做得出。
这诗词必是一个心思灵巧的人做的,虽然是吹捧,却做得不像吹捧,娓娓道来,像在讲一个人人都该知道的故事,而不是生生要在你面前夸一个人,夸到你都尴尬了,他还不住嘴。
毛昭说:“历来都有这样的事。要我说,魏国的就不如这鲁国的好听,看哪一首传唱的广就知道了。”
魏国的夸来夸去,夸的是个美女和贤良的诸侯王。前者的美貌固然让人向往,后者的贤良……呵呵,哪怕是凤凰台下的百姓也不会相信啊。
鲁国的直白的可怕,但这种直接反而让人不敢不信,人人都会想,如果是假的,鲁国也不敢说啊。
所以鲁国公主,只怕是会当皇后的吧?
毛昭:“现在街上的百姓对鲁国公主的兴趣比对魏国公主的兴趣更大。”换言之,百姓们相信鲁国诗歌的更多。
他们先相信鲁国公主会当皇后这个传言,然后就相信诗歌中所描绘的鲁国公主的形象。她的品德必定是高贵的,她的智慧也必定是惊人的,她的性情必定是令人向往的——如果不是,她怎么能当皇后?
她能当皇后,那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个非常高明,非常聪明的倒果为因。”毛昭道,“鲁国必有高人。这个高人意欲为鲁国公主取得后位。”
黄松年已经听懂了,这比他预料得更糟:“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最后选出的皇后不是鲁国公主,这个公主就必须有比鲁国公主更优秀的品质才行。”不然,凤凰台下的百姓一定会质疑他们的。
除非现在就开始用另一个人来击败鲁国公主。她要比鲁国公主更完美,更配得上皇后的凤冠。
在皇帝不出面的凤凰台,黄松年等人担忧皇帝的心情还不如担忧民间的多。民间的声音,其实就左右着他们大半的命运。一旦被百姓们质疑,引起风潮,就会成为致命的缺陷。
早晚会变成把柄,被敌人攻击。
黄松年也能左右民间的声音,但选后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所以在所有人选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皇后之前,他有什么必要自掏腰包去替其中一个公主唱赞歌以压过鲁国公主吗?
可他能想像得到,时间过去的越久,百姓们对鲁国公主就越熟悉。现在,在诗歌刚开始流传时就用另一个人压下她是最快也最省力的。如果错过这个时间,以后就要花百倍、千倍的力气去扭转这个局势。
他扶额叹息:“……只怕,外人并不这么想。”他这么想,别人未必和他想的一样,他们有的不觉得鲁国公主会是什么威胁,这种吹捧的戏码每次都要来一回;有的,则觉得选鲁国公主也没什么,他们连皇帝都没见过,何必为皇后这么操心?随便选一个不就行了?
黄松年在为难之中,也不再跟徐公计较了。他匆匆离开,毛昭也去向徐公告辞。
徐公挥别毛昭,继续对儿子说:“让人去鲁国,看望白哥。叫他赶紧回来吧。”
这小子,在外面多待几天就要被人吃了。
第459章 因言治人
白哥在龚府过得不坏。
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投了个好胎, 生了个聪明乖巧的好模样,所以父母能把他塞到徐公门下,徐公看他可爱,把他跟自己儿子一起养大,等养大后发现这小子干什么什么不行后, 想退货已经来不及了。
他五岁拜到徐公门下后, 跟自己的父母亲人就远了。人小,离家远,一直读到十五六岁该出去游学了才第一次回家, 之前都是家人来看望他,给他送东西, 给他讲父母家乡兄弟姐妹。
熟是熟,但都在天上飘着, 回到家见了真人,发现父母不是想像中慈祥的父母,像爷爷奶奶, 慈祥有一点,但更多的是精明中透着人性的小盘算。
兄长像爹,却是娶了后母的爹。
其他兄弟都是街边的路人, 看着不熟, 相处起来更没半点亲情的感应。
能理解, 白哥都能理解。他收下兄长的儿子当弟子,回绝了父母亲上加亲的打算,先回徐公家扎徐公怀里一通哭, 哭完就把新收的弟子扔徐公家的私塾让其他师兄替他教着,然后求徐公千万不要把他送回家,他的爹妈就是徐公,他这辈子就替徐公养老送终,他的亲事也拜托徐公了,看徐公家有没有适龄的女郎,随便给他找一个,他不挑。
徐公把他打了一顿,从亲友中选了一个女孩子订给他,把他赶出去继续游学——你小子就出去三个月就跑回来了!
白哥走了,半年后又回来了,他接到家信说刚娶的小娇妻有孩子了,于是就又跑回来了。
徐公又打了他一顿,让他回去陪妻子了。
之后,白哥就算是赖在徐公家了。
徐公家也不少他一双筷子,虽然人懒了点,但学问还算扎实,不算精明,但也不蠢,就像在家中无所事事,但父母长辈怎么看怎么顺眼的不肖子弟一样。
这次他到鲁国来出公差,就是徐公又又又一次替他找的活。
徐公担心等他去后,白哥在徐家无法安身——虽然现在他跟师兄弟们处的都好,但等他走后,这家里是个什么样,谁能说得准?
他不担心那些有本事的孩子,就担心这些懒散的、没本事的,拼了老命想让他们长进些,就算是块铜,也镀上层金,哪怕是块朽木,也刷上层漆。能唬人就行。
白哥要是这次能平平安安把差事办下来,日后提起他,也不算是无能之辈了。
老人的一片苦心,白哥不是不懂,但他这半辈子都没真正靠努力去追求、争取过什么东西,但人生依旧平顺安详,衣食富足,外人看在徐公面上,也肯高看他一眼,不费吹灰之力,名利都有了。
所以,说他没志气也好,说他没毅力也罢,遇事先退保平安,这是他的座右铭。
龚府没怎么为难他,有吃有喝,有玩有乐,除了不能出府之外,该给的一样不少,时不时的龚相还亲自接见一番——让他出席在龚府的宴会,露露面。
白哥在席上就听到了他的“大作”。
白哥摇头晃脑的跟着哼哼,中央的歌伎正拿他的“大作”谱曲演唱配舞。
歌伎退下后,身边的人大赞他的诗才,纷纷向他请教,还问他“可还有佳作?”。
白哥摇头,叹气:“偶尔得之,不敢再奢望还能有与此比肩之作。”这辈子他都不写诗了,如果能回去,先把家里他作的诗词都给烧了。
一生有这一作品,足够他吹到死了。
龚香偶尔过来,本来以为这人会不忿,会不平,万万没料到竟然是个聪明人!顿时高看他几眼。
不过,人还是不能放的。
白哥不想留在鲁国,在他看来,鲁国不管把摘星公主的名声吵得有多响亮,只会适得其反。
这反而会让鲁国公主离后位越来越远。
他把朝阳公主的事告诉了龚香。
远远比世人所知道的更不可思议。
“殿上诸君至今未有一人见过陛下真容。”白哥手中提着一盏小酒瓮,倚靠在门槛上,喝得放浪,他就不必为“酒后失言”负责。
“朝上诸事皆由诸位大人商议决定。如果陛下有召,大人们就去见朝阳公主。陛下有旨,旨意上盖的除了陛下的玺印,还有朝阳公主的凤印。”
历来公主有印也只在自家府里用,没有说能拿到朝上来用的。但朝阳公主的凤印是先帝所亲赐,一开始就是让公主上朝用的。
“朝阳公主是不会喜欢贵国公主的。”白哥看得清楚,鲁国公主和朝阳公主一样,都爱权,都贪权,朝阳公主发了疯才会选鲁国公主当皇后。而只要她不愿意选,哪怕鲁国把凤凰台的人都给买通了也没用。
“就算你们说得动徐公,劝得了黄公,再把殿上诸君都给说服了,朝阳公主不愿,就什么都白搭。”白哥道,“别白费功夫了。”
龚香原话学给了姜姬听。
姜姬:“这么说,凤凰台其实和这莲花台一样?”
龚香摇头:“不一样。那朝阳公主只顾自己享受,朝中的事都是世家去管的。只要她的头上还有牡丹花戴,她就不会关心街上的百姓有没有饿肚子。她哪里有公主的雄心?”
“我的意思是,这两边一定有矛盾。”她说。
龚香旋即明白过来了,“公主想利用此事?”
姜姬点头,“再把我的事传得更厉害点。就说,鲁国中事,鲁王决三成,我决七成。再把民间的事也说一说,乐城现在极为盛行的招婿不出门多提一提。”
夺权之间的争夺其实一直都存在,女性是一步步被夺走属于她的东西的,从心灵的自由到身体的自由,从姓氏的传承到存在的意义,从世俗的财产到性。
如果划一条线,从浅到深,浅处就是对女性行为举止、品德性情的规范和限制,这是专属于女性的规则;至深处就是性剥夺,女性被认为不配享受性的愉悦,从西方到东方,从古代到现代,从淫到束腰、小脚、割礼,由心至身。
这个时代,只是刚刚开始剥夺女性的财产权和姓氏而已。女性可以有嫁妆,但不能有自己的财产,她只能从父家到夫家。
但同时,这个改变才刚刚开始不足千年,在有限的诗歌和传说中,女性的存在很显眼,特别是最出名的神母,不乏神女从母亲那里继承神名、神力、江河湖海、山林谷地。
比如姜姬,她这个“神女”就是从神母那里继承了神山和神力。
迷惑梁朝开国皇帝的洛女也是神女。
从古老的传说中,部落的神女,或者说是女族长,争夺强大的男性为自己的丈夫的事很普遍。传说中神女将梁帝留下了九年,现在的士子读来只觉得香艳,但姜姬觉得,说不定还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梁帝到底是怎么留下九年的,这就很难说了。
所以,朝阳公主能手握玺印而朝中不反,是因为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不过凤凰台的人和鲁国中人不同。凤凰台的人能接受,不代表鲁国的人也能接受。
——她也想借此时机再试探一下国中人的态度。
龚香照姜姬说的,开始在国中散布流言。
乐城的大小世家数一数也有一二百,各家不说多,总也有几个心爱的孩子。女孩子或是养得娇纵,或是娇气,还有立志跟摘星公主学,早早的就在房中蓄养美仆。
于是到了结亲的时候,以前是挑男方是不是有志才高,挑女方是不是貌美贤淑就完了。现在女方挑男方,要加一条俊美;男方挑女方,要加一条贞洁。
贞洁易得,俊美难求。
家世相衬了,容貌普通,家中娇女不肯屈就。怎么办?
女儿爱俏,本来也是常理。男子只恨不能貌比蟠郎,不能抱得美人归。
若是硬要勉强,最后结亲不成反结仇。
便只能降格以求,招美婿归家。
而二环那里,女子立户的事越来越普遍。因为一女嫁几夫的事已经开始在百姓中流传开来了。一方面是女少男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针对女性的诸多优惠政策让人尝到了女子为户主的好处。甚至刚落地的小女孩就已经有人登门求亲。
女子当家立户,要孝顺父母,教养弟妹,更要管得住招进门的丈夫。就算柔如细柳,柳枝打起人来还是挺疼的。
如果是一年前,龚香不确定世人知道公主问政决事七成后会是什么反应。现在却不一样了。
流言刚放出去,就有人质问,但不能这股质问形成风潮,立刻就被人找到了反驳的要点:姜姬为长姐,大王为幼弟,姐教弟,有何不可?
如果要说公主做错过事,那还有话说,但人们想来想去,除了公主早年间明码标价的卖官收钱也没犯过错。而那些被卖出去的官也只是虚衔而已,不任实职,他们也没机会犯错,公主当然也就没有被牵连过。
而且,就算这是“错事”,要想推翻,就要先把那些虚职的官给收回来。那可是足有几百人啊,几百个家中有钱的小世家,谁敢说他们的官是买的,不是他们品德高尚才被大王赏识而赐下的,那就是结仇啊。
没人有这个胆子。
所以,公主从问政以来,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这不正说明公主干得好吗?
公主既然干得好,那她就应该、可以继续干下去,有什么不对吗?
世家中的女子先开始替姜姬站队唱赞歌,她们已经尝到了好处,如果此时摘星公主被人告倒了,她们已经握在手里的好处顷刻间就会被夺走。她们怎么会愿意?此时支持公主,就是在替自己铺路。今日公主可以替大王决事,异日未必不是她们在家中也能一展才华!
百姓中更是觉得父母不在,长姐当家是多正常的事啊?大王现在还天天踢球呢,全靠他,那国中的事谁管?如果不是有公主,大王怎么能天天踢球这么轻松呢?
也有人到龚香这里来告状,龚香笑眯眯的,好好的接待了,好好的听完了,再把人送走,事后把名字记下来。
席五和田分也被人登门,田分立刻就被席五安排了新的任务,没有空暇听人抱怨说话。席王接待了来人后,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了门,回头就把来人给报到了公主那里。
段青丝站在大门外,来人连声道:“留步,留步。”
段青丝长揖道:“慢走,慢走。”
等到眼前的马车已经驶过街角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家。
从人,“又是来要你去向大王进言的?”
段青丝摇头,叹气:“这是一个让我替大王分忧的。”就是怂恿他把公主手中的七成事给接过来的。呵呵……
从人:“要不然,你装病吧。”
段青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到那个地步。先看看情况。”
事情变成这样是先从街上的谣言开始的。
但谣言并没有被制止,这说明公主一定有后招。等公主出招后,胜负就可见分晓了。
第460章 堵与疏,疏与堵
姜旦最近有点烦。
因为他遭到了各方的围追堵截, 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忠心之人”,全都号称世代追随鲁王,高高高祖爷爷曾在莲花台任什么什么职位,曾与某一代鲁王结下深厚的情谊云云。
自报完家门,细述过渊源流长的家谱后, 就要痛心疾首的劝告姜旦“大王, 请勤于政务!”。
姜旦现在当大王已经很熟练了,所以就算被人抓住衣角痛哭打滚也能泰然自若的示意段青丝等人赶紧把老人架起来送到偏殿去休息,他好趁机溜之大吉。
姐姐没说话, 这就说明他不必在这里听他们教训。
他抱着这个信念,忠臣们就痛心的发现大王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行宫太大, 又有王后等女眷的居处,好几回他们就被侍人拦住去路, 道前方有后宫女眷,请诸位绕行,等他们走后, 又听说刚才就是大王躲在那里!
大半的火力都被姜旦给吸引走了,国中的人把力气都花在把姜旦劝回正途上,倒真没什么人跑来训斥姜姬。明明以前还有个冯四呢, 怎么现在没人来找她了?龚香听她这么说, 露出诧异来:“……公主, 外面的人不是傻子,这都几年了,他们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分辩不清您的真面目。”他笑道, “他们未必知道您做了什么,但他们一定知道这个宫中谁不能招惹。”
姜姬才发现自己太久没出门,已经不太清楚外面的人是怎么看她的了。
国中的人目前确实没有很真情实感的反对她,龚香说,现在国中的人分成三边,一边是希望姜旦能在他们的“拥护”下成功上位,然后他们去瓜分姜旦,所以姜姬这边并不重要,因为要正面跟她刚的是姜旦,不是这些在背后的人;
另一边则是觉得现在姜姬马上就要去当皇后了——他们真的相信了!
如果姜姬成功当上了皇后,这对鲁国来说一定是件大好事。出于对大局的考虑,现在针对姜姬的一切不利传言都应该被消灭!所以任何人传播姜姬的坏话都是鲁贼!
最后,第三方是站姜姬的。以龚香、席五和段青丝为主要代表。
席五、段青丝都是自己看透后悄悄靠过来的。
姜姬看过分析后觉得就算她最后不下场,这场仗她也赢定了。
“等事态发酵的差不多了就把朝阳公主的事放出去。”她道。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她先放出自己参政的消息,把国中反对的人都给激出来,等她看清都有谁真心实意的反对她,反对女子参政的这个主张后,再把朝阳公主手握凤玺还能往圣旨上盖的消息放出去,表示她能当皇后(咳……)都是因为她跟朝阳公主一样一样的。要反对她之前,先去把朝阳公主骂倒吧。
反对她的人大多都是高举着传统一类的大旗,都是伟光正的人物,言行举止都可为表率,所以才能来指导大王,指责她的过失。
他们就是要用“女子参政是为不祥,不吉”这种理由来批判她、指责她,好把她告倒。
所以,此时拿朝阳公主当反击是最合适的。
皇帝是天然正确的,皇帝不会犯错,错的一定是别人。这个真理可以依次类推到“凤凰台的做法一定是对的,说它不对的参照上一条”
所以,朝阳公主可以拿凤印盖在皇帝的圣旨上,代皇帝下旨;她还没有公主印,为了跟朝阳公主看齐,她应该立刻再刻个公主印光明正大的盖在下发的王令上。
说她不对的人,请先去骂朝阳公主。
如果不敢骂朝阳公主,那就没有脸来骂她。
这用来对付那些人最有用了。
姜姬把这件事交给龚香,龚香思考了一下,把这件事给卫始去做了。
“我不叫蟠儿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龚香问卫始。
卫始回到乐城后,又任大夫,渐渐的恢复了一点以前的风采。腰背渐渐挺直,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少了一点。
他沉声道:“相爷这是爱护我。”他悠悠长叹一声,“昨日已死,相爷不必再担心我了。”
他接过龚香交给他的名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轻轻松松的就挑出几家反对公主但自家屁股没擦干净的。他也曾是世家,这些世家的门道他比谁都懂,“相爷放心,不出月余,某就能叫这些人闭嘴。”
龚香道:“没吵够可不行。”就是要吵到火候,吵到鲁国人人皆知,当所有人都知道国中正在为公主该不该参政,该不该插手国事而争吵的时候,公主再赢,那这个名份才算是砸实了。
如果过早的让这些人闭嘴不吵了,那这锅饭就夹生了,下回再用这一招就不好使了。
公主是想一役毕其功。
卫始就换了做法,先去找这些人家聊一聊,然后只见这些人家吵得更凶了。
很快,从乐城到凤城,从涟水到通洲、袁洲,更远的像合陵,都听说了摘星公主将要当皇后的消息。
而同时,人们也听说了乐城中正有人因为公主教导大王,指导大王处理国事而指责公主牝鸡司晨,乃凶兆。
通洲。
晋江在涟水大关那个位置分成了几条支流,其中一条向北流去的称为滨河。
滨河往下,是通洲、袁洲两个大城,周围还有几十个小城镇。
赵序乘船而下,历经月余,已经到了通洲。
通洲民风纯朴,因为靠着河道,运输发达,通洲几个大姓都是靠着河道发财起家。沿着河道边的数千座房屋,都属于洪家。
而袁洲柳家也是依着河道发财。这两家在两地如同土皇帝一般,两地百姓,多数依附两家而生。周围不临河道的城镇,也要对这两家说好话才能在滨河上行船。
如果说这两家有什么不足,就是他们从来没能走出去过。
“柳家就曾经收留过先王。”赵序的从人说。
赵序身为乐城八姓,以前从来没关心过洪家和柳家。别说这两家,以前开元城刘家他也不曾在意,不像现在,刘家一个落魄子弟向他示好,他都要小心翼翼接着,不敢怠慢。
他很清楚刘家、洪家、柳家他们想要什么。
这些家族占据一城,已经是树大根深。虽然成为地方一霸,但坏处也很明显,就是他们的子弟只能在自己家地盘上生息,却不能离开这里到别处去,比如乐城。
试问哪个家族不想在乐城占据一席之地?
乐城八姓,才是世家能攀到的顶峰。
可对刘家、洪家、柳家这样的家族来说,这一步看似轻而易举,实则难如登天。
因为他们不能离开家乡,离开后他们的优势就荡然无存。
早年蓝家就是面临这样的选择,最后他们分出一支进乐城,铜城蓝家花了几代的功夫供出一个乐城蓝家来,虽然在乐城只是中等世家,却也让铜城蓝家心满意足了。
因为这些世家在本地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要想发展,不让家族变得一潭死水,只能往上走,也只能去乐城。
柳家在朝午王时冒险资助了先王,之后如果不是柳家想让先王娶柳氏女,先王也不会愤而离开。
柳家当时的盘算很明显,就是想靠和先王联姻把柳家带到乐城。哪怕这一代不行,柳氏女生下的孩子只要能姓姜,日后柳家飞升也指日可待。
可惜这个盘算落空了。
这也是为什么柳家在先王归国后没有到乐城去的缘故。
他们怕先王记恨柳家。
柳家当时的作为是以势逼人,逼的是流落民间的先王,不是现在这个登上王位的先王。先王没有因此而整治柳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心怀宽大了。
正因如此,现在的大王在位后,柳家还是不敢靠近,他们担心大王会记得柳家逼迫先王的事。
至于洪家,可能从来没有这个胆量,或许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他们似乎宁愿偏安通洲,没想过要去乐城。
赵序想了一路,进城后就直接登了洪家的门,直言道:“王欲遣使进凤凰台。”
洪家当家人沉默片刻,痛快道:“洪氏一千三百五十四口,愿鼎力相助!”
然后就痛痛快快的送上十万石粮食并珍宝无数。
赵序摇头:“堂堂洪氏,只有这点东西吗?”
洪家只得再往上加,可他们不管加多少,赵序都只是摇头。
洪家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赵序来者不善,但他这也太不客气了。
但叫他们对赵序不敬,他们也实在是不敢,只得拖延。
不想,赵序听他们说要再集结乡里多凑些粮食和钱就痛快答应多宽限些时日,说他还要去拜望柳家,等他回来后,希望洪家已经能交出足够多的东西了。洪家一听,原来赵序不止要找他一家的麻烦,于是一边送赵序出门,一边给柳家送信。
等赵序到柳家时,刚碰上柳家老太爷的丧事。
柳家在出殡。
此时此刻,登门要钱,显然不合适。就是皇帝也没有说趁着别人家死人的时候上门要账,那就太失礼,也太不仁了。
赵序就一本正经的旁观了柳家的丧事,还替柳家死掉的老太爷题诗悼念,然后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提找柳家要钱的事。
等他回到洪家时,洪家一个吊着一口气的老太爷也呜呼了。洪家也挂起了白幡,处处孝子贤孙在哀哀哭泣。
赵序就直接找跟他谈的那个当家人,不管人家才死了隔房的叔爷爷,问他贡品准备好了吗?柳家说的数额刚好是洪家最后交出数额的一倍。
洪家当家人一愣,“柳家当真交这么多?”
赵序皱眉:“自然是真的。柳絮对大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他道,“我在柳家半日不到就完成了任务,在你这里,却花了十数天还未见分晓。洪城,你对大王是否有什么不满?”洪城一心在心里怀疑跟他通信的柳家当家柳絮,一边摇头:“某对大王怎会有不满?”赵序:“真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摘星公主问政之事,让你洪家看不下去了吗?”
洪家确实有人看不惯摘星公主,以前也没少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一来离得远,这通洲就像他们自己家一样,谁还会去告他们不成?
二来,摘星公主又不是大王,他们连大王都曾骂过,何惧一个公主?
但赵序把洪家骂过公主和洪家拒绝大王索要的贡品给联系到一起了,这就成了洪家对莲花台不恭敬的罪状了。
洪城大惊失色:“这是绝对没有的!还望大夫明查!”
赵序逼道:“那柳家交多少,洪家也要交多少!别说你交不出来!”
洪城当然交不出来。洪家虽然在通洲几百年了,整个通洲上的房子和田地可以说都是洪家的财产,但这并不意味着洪家可以把房子和田地都给卖了换成钱送给大王啊。
洪城不能对赵序生气,就派了个家人去质问咒骂柳家柳絮,他好心提醒柳絮,怎么知道柳絮竟然要害洪家?
赵序住在洪家,而他随身的从人,则没有跟他一起进洪家。
洪城派出家人后就等回信,久等不见柳家送回信,一面心焦,一面愤怒。此时此刻,他一家当然不能硬扛,但如果柳家和洪家站在一起,他们就有理由反对赵序了:不是他们一家不满,而是大家都不愿意。
现在他只觉得柳家不知跟赵序谈好了什么条件,两人一起坑害洪家。因为就像他清楚洪家有多少斤两一样,他也知道柳家有多少斤两。洪家拿不出来的,柳家一定也拿不出来!
“必是他柳家害我们!”洪城怒到极致,想了一个办法。
他命人堵住河道上游,位于下游的袁洲水势渐缓,明明快到汛期,滨河的水却一天比一天少,这是何缘故?
等了十日后,洪城又命人将河道炸开,于是汹涌的河水涌入了袁洲。
洪城冷笑:“这下,我看他柳家还怎么拿得出来。”
赵序听到灾讯,立刻离开了洪家,称要向大王报信。洪城高高兴兴的送他离开,自觉逃过一劫。
赵序在路上放慢脚步,等到了他的从人。
从人扮成行脚商,上了赵序的马车,道:“一共截了十四个人。六个是从洪家去柳家的,八个是从柳家去洪家的。”他笑道,“不过我这一走,柳家的人应该能到洪家了。”
前面是洪家质问柳家,见柳家没回音,以为柳家装傻;后来是柳家质问洪家,见洪家没回音,就以为是洪家故意。
现在柳家的人再到洪家,不是质问,该是寻仇了。
从人道:“这两家打起来,不是更交不上贡品了?”
赵序摇头:“我管他们交不交贡品干什么?他们交得上就交,交不上又与我何干?大王能从这两城收到钱和粮食,或者收不到,也与我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