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序冷静下来也自嘲,他现在说是八姓赵氏,可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条命而已。大王肯优容他,为的不是他这个,而是他的姓氏。除非他有真才实学,不然大王不可能跳出赵氏这个巨大的招牌看到他这个人。
不过大王的优待已经让他受到了更多士子的冷遇。别人不由自主的把他放在一边,不愿意来靠近他。他想打听些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然后大王就突然说要任他为大夫。
赵序当然是要坚辞的。但丁大夫和席博士也都特意来劝他,他辞了几次后,实在是辞不掉——他就住在宫里,大王已经亲自上门两次了。
再辞下去,别人就该怀疑他回来是不是真心想辅佐大王了。
所以他只能接受。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大夫是虚职。没有实权的。他空有一个大夫的名号,每天坐在殿里,照旧是被士子公卿们冷遇。
而丁大夫和席博士却都很忙,在他接下大夫一职后,两人就不再来了。
他还见到了龚相。
在赵家还在时,他没有与龚相打过交道,只听家里人提过龚香的名字,据说是个聪明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彼时赵家如日中天,龚氏龟缩家中,现在异地而处,两人的境遇实在是天差地别,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赵序自持身份低微,避在道旁,没有贸然上前自报家门,与龚相搭话。
不料龚相身边的人看到他,与龚相附耳几句,龚相就停下来,特意把他叫到身边勉励几句,还指了两个人给他看。
这两人一老一少,青年人剑眉星目,昂藏身躯,立在那里,星月之光也为其所夺;年长者笼手而立,不发一语,低眉敛目,似乎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但赵序记得刚才这个老人就是最先看到他的人。
“这是卫大夫,这是姜小大夫。”龚相笑盈盈的指着说,“卫大夫曾任两城县令,身具大才,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多向他请教;至于姜小大夫,可别把他和姜大夫认错了。”
殿上还有一个姜大夫,是先王义子,大王的义兄。为人凶恶霸道,名声极坏。
至于这位姜小大夫是什么来历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姓姜,说不定也与姜氏有什么关系。
赵序都很客气,三人彼此见过礼,龚相就带着这二人走了。
鲁国的春天到了,草木返青,冰雪融化。
姜旦要搬回行宫去了!
现在他最期待的就是回行宫!行宫地方大啊,他可以踢球,尽情的踢球!
大王一句话,莲花台的人就开始每年两次的大搬家活动。
赵序发现对于大王这么“折腾”,不管是宫里还是国中都很宽容。
以往鲁国的大王可没有这种搬家的爱好,不管是朝午王还是郑王,他们再怎么折腾,都只在王宫里折腾。
不是说大王就不该出宫,但一旦出宫,必须要有一个好理由,不然殿上公卿是会劝阻的。
大王的理由就是“踢球”。
他是在殿上公然这么说的,底下的公卿有调侃的,有戏刑的,也有欢乐的。年纪大的就说“大王还是年轻”。
年轻,所以爱玩,所以喜欢更宽敞的行宫,而不是莲花台。
而且大王的行宫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大王最喜欢的是行宫的广场。
赵序曾经想辞出去,在宫中他束手束脚,不好施展,他想到宫外去安个家,也好收拢一些人手替他打探消息。
但大王拒绝了他。
这叫赵序明白,大王是有事想让他去做的。但大王在等他自己提出来。
是什么事呢?
赵序知道自己想报仇就需要权势,所以当官可以,但他想当有权力的官,而不是大王摆在外面的“八姓”招牌。
他决心跟在大王身边,只要大王让他去做,不管什么事,他都能做到。
赵序也一起搬到了行宫中,他被段青丝送到了通苑。
段青丝对他很好,周全体贴。但两人的交情却只是泛泛。不是赵序不想,而是段青丝不愿。赵序试探过后,发现段青丝并不愿意与他深交,不知是不是段家明哲保身的习惯,还是段青丝知道什么。
“我住在那里。”段青丝指着前面的一所房舍说,“值日中常在宫中的几个都住在这里,你闲时可以去找我们玩。”
赵序谢过,段青丝看了一圈这个房子,说:“这里可能小了一点,你身边也没有仆婢。如果喜欢宫里的侍人,可以找大王讨要,如果不想让宫里的人侍候,去外面买也可以。大王赐下的金银还够用吗?不够我可以借你一点。”
赵序摇头说,“多谢,大王所赐颇丰,绰绰有余。”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侍人来请段青丝回去,“大王找值日呢。”
段青丝告辞后,赵序坐在空无一人的屋里才算是放松了点。
这是一间有些狭小的屋子,只有里外两间,外面可做待客,里面供人起居。左右各有一个偏室,一间可做洗漱,一间可做书房。
段青丝之前说过,这通苑的房舍有很多种,还有可供一家人起居的大院子,好几十间屋。
“大王可能觉得你不久就要搬回赵家,所以这里只是供你暂居。”段青丝说。
赵序觉得段青丝很会说话,也很向着大王。这样一来,哪怕他住着小屋子,也不会有怨气。
这时有人登门拜访了。
赵序没带仆人,亲自去应门。
门外是刘箐,他带着下人和礼物,在阶下拱手为礼:“在下开元刘箐。”
赵序请刘箐进来,房舍窄小,无食无水,刘箐也不在意。他送来的礼物也很实用,琴、棋、书、香。都是赵序现在用得上的,而大王没有赐下的。
刘箐没有多打扰,送了礼,指点了下自己也住在这里,就在前面不远处,然后就告辞了。
赵序把他送来的礼物摆设起来,屋里立刻就像样了。
接下来就该他去拜访刘箐了,但在去之前,他还想多打听一点刘箐的事。
他在二环时从流民口中听过开元城的事,刘箐也是大王的“忠臣”,两人君臣相得的佳话也传唱一时。
只是以他对大王的观感,大王或许真的会感动,而刘箐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样一民一意的“忠臣”就很难说了。
当晚他就再次见到了刘箐,因为大王把他们都请了过去一起用饭。
殿中煮着鼎食,大王面前的鼎是只供亲信之人取用的。
赵序和刘箐都得了大王的赐食。
粥煮得很浓稠,加了很多的肉和蛋,还能看到炸香云。
赵序喝了一口,很鲜,里面加了鱼酱,还放了很多花椒,鲜香爽口。
香云切得很小块,炸过后还酱了一下,咬起来滋味很足。
鸡肉丸、羊肉丸浮在汤里,白白红红。他还吃到了一块切成方寸大小,层层分明的豚肉,肥滋滋的,也是炸过再酱的,皮薄而弹牙,肉紧实而鲜嫩,中间还有厚厚的膘。
他还吃到了酸菜梗子,又脆又酸。
这一碗热粥喝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此时再饮酒,也不容易醉了。
殿里很热闹,大王身边围满了人。以段青丝为首的人把大王围得水泄不通,其他人想过去都不容易。
刘箐就是想挤进去的人之一。
赵序见状,也起身往那边去。
他站在刘箐身边,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听人群中间大王说话。
大王明天要踢球,正在分组。一部分人想跟大王一组,都纷纷自荐。大王也有看中的人,一个个选将。但被选中的人有的愿意当大王的队员,有的却不愿意,说要打败大王。
大王一点不生气,反倒被激起了战意,看起来他很喜欢会这么说的人。
赵序发现这个大王和他想像中的大王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这样的大王,才是真正的大王吧?
他生下来之后唯一见过的鲁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大王天生就是王,所以他不必顾忌旁人的眼色,不必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这时他看到大王身后一个侍从悄悄提醒了大王,大王才向他们这里看来,然后就叫他们过去了。
“阿序。”大王招呼道。
刘箐看了赵序一眼,错后赵序半步。
赵序没有再谦让,他是赵氏,本就不必走在别人身后。
他走到大王身边坐下,正对着段青丝。他本以为段青丝会说什么,结果段青丝只是对他笑一笑。
大王说:“阿序明日去看孤踢球吧。”亲热的就像对一个朋友。
赵序这段时间都是被大王这么“捧”着的,从善如流的点头,“大王的英姿必定不凡,某要好好开开眼界。”
另一边,姜姬却听到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蓝田坐在下首,风尘仆仆却仪容不俗,“公主还请早做打算。等帝都的送来召书,公主就必须前往帝都了。”
龚香的脸色很糟,是他把蓝田送进宫的,但蓝田不肯说他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只是坚持要见到公主才吐露。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件麻烦的事!
从刚才他就在心中拼命的想要怎么拒绝!公主绝不能去帝都!鲁国能有今天全赖公主一人之功!鲁国绝不能失去公主!
但他看公主的神色,却只是微微皱眉。仿佛有一件叫她心烦的事,这件事不严重,不可怕,只是让她有点心烦。
姜姬是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天然的就可以对她发号施令,而她半点不能反抗。
这是她的失误。在她早就忽略“皇帝”之后,皇帝冒出来了。
皇帝要选后选妃,召各国公主入帝都备选。
怎么想,都很有趣。
现在各国中有几国会应召呢?
送个公主进帝都不难,她好奇的是各国诸侯都是怎么看待皇帝的,而皇帝又是怎么看诸侯和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在诸侯眼中是什么地位吗?他了解自己的处境吗?了解大梁的处境吗?
她会公然忽略皇帝,是因为她觉得皇帝对自己的地位是明白的。
现在看来,皇帝不明白?还是明白之后,他要有所动作?
“凤凰台的事,你知道多少?”她问蓝田。
这个男人越过龚香,非要见到她才说话,她就先把他当成个聪明人看。
蓝田被上首的少女看了一眼,就觉得如坠冰窖。他正在被估量价值。
他努力镇静下来,“不敢说知道,只是稍有了解。”
“那就从皇帝说起吧。”姜姬,“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453章 皇后
蓝田是希望摘星公主能够当上皇后的, 因为皇后是可以荐臣入朝的。
举凡诸侯国的公主嫁到别的诸侯国去,都能带上一二臣子,不管是在殿上听奉承当木偶也好,还是日后可以教导太子、公子、公主也罢,这象征着这两个诸侯国永结友好。
同时也是为了保证公主以及她所出子女的权益。
一国公主入帝都为后, 也有同样的特权。但跟诸侯国不同的是, 如果是王后,那带来的人就理所当然的可以上殿为臣;但皇后的话,她只能举荐, 用不用人,由皇帝说了算。
放在如今的朝廷上, 那就是朝阳长公主说了算了。
不过这在蓝田看来,远比蓝家在帝都挣扎要来得快多了。
他在这之前并没有跟摘星公主打过交道, 但有一点他确信,摘星公主极为爱权!
世人看她,总是爱把那些风流韵事摆在前面, 说她爱财,好像只是好奢侈之物,却没有看到摘星公主的真面目是她好弄权!
从先王到当今, 从之前的蒋龙到现在的龚相, 乃至从未逃公主手心的姜氏的两个义子, 姜大将军与姜奔,公主始终都紧紧抓住他们,为的正是他们手中的权力。
蓝田记得很清楚, 在公主没有回到乐城之前,姜奔就在蓝家的手心里攥着,公主回来以后,姜奔渐渐与蓝家离心离德,甚至背后捅了蓝家好几刀,最后姜奔回到了姜氏手中。
如果说不是公主,那以前公主不在时,姜大将军和大王都在,姜奔可没有表现出对蓝家的不满来。恰恰是公主回来后,姜奔才变得不再驯服。
如果不是公主,还会是谁?
蓝田当晚就留了下来,当他被侍人送走后,龚香要说话,姜姬伸手一摆说:“等阿武来了,一起说。”
说话间,姜武已经到了,同行的还有蟠儿。
“坐。”姜姬把姜武拉到身边,看着他,说:“皇帝召我入朝,欲以我为后。”
殿中瞬间静得像坟墓。
龚香以袖掩口,低头装傻。蟠儿看大将军眼神都不对了,变凶恶了,连忙道:“想必是皇帝想选后,所以打算召各国公主入朝吧?”
姜武听到不止姜姬一个时也没有放心多少,他不想让姜姬去,他不想冒一点险!而且,他也知道,如果她想去,他是拦不住她的。
“你想去吗?”他逼问道。
姜姬被他用这种凶恶的目光盯住,浑身兴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笑得软绵绵的说:“我要去谢恩啊。”
皇帝表示看中你了,你要诚惶诚恐,要感激涕零,不管他最后有没有选上你,你都要去表达感恩之情的。
姜武看她还有心逗他,心就放回去了,转头看龚香,“叔叔怎么说?”
龚香皱眉说:“……实不相瞒,我对大梁实在是一无所知。”
这个皇帝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各诸侯也早就失去了对皇帝的敬畏,每年的贡品都是随便敷衍一下。而皇帝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能管得住诸侯了。
不过龚香还是有一点心得的,他觉得皇帝权威渐失不止是在诸侯间,而是在帝都,在皇帝的龙座之下,他的威信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这个要从英宗说起了。
英宗是个荒唐皇帝,他在朝政上无所建树,但也没做什么错事,就是干的事不像个皇帝。放在普通百姓人家,说一句糊涂就够了,但放在皇帝身上,小错也会变成大错。他的庙号英宗,其实非常讽刺。
英宗曾迷上一个名叫朝颜的歌伎,因为爱她,所以纵容她在宫中勒杀宫妃,很多有孕的宫妃都死在她手中,致使英宗人过中年,竟然还没有一个儿子!
当时朝中对英宗百般谴责,英宗就想了个办法:把女儿嫁出去换支持率,所以皇后所生的长平公主才会可怜巴巴的嫁到鲁国来。
朝颜死后,英宗才得了一个儿子,被皇后抚养,小名狸奴,就是日后的孝宗。
孝宗当年迎魏国公主为后,公主产下一子后去世,而孝宗也没撑多久,不到十年就也跟着去了。
现在当皇帝的这位,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
所以,从英宗起,到孝宗,到现在这个少帝,皇帝已经连着三代大权旁落了。
“只有皇帝才有心去管束诸侯,公卿大臣手握重权,想的最多的也就是安然度日。”龚香道。
臣代君职,想要更进一步就是当皇帝,而不是去找诸侯的麻烦,有心去收拾诸侯,那要当了皇帝,或快要当皇帝时才会去想。如果一个朝中不止一个权臣,他们互斗就要花尽精力,都想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去欺负千里之外的诸侯?诸侯能给他比皇帝更大的权力吗?诸侯能给他比皇帝更大的财富吗?
这是他的心得。他当时把姜元按在莲花台时,也没想过去找魏、赵、燕的麻烦啊,哪怕当时魏、赵、燕找麻烦了,他也更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武。
说心虚也罢,说底气不足也罢。他是没有自信能够开启战端并打胜仗的,最重要的是不管打胜还是打败,那时这莲花台还是不是他说了算?大王会不会重新找到机会站起来?别的家族会不会借此冒头?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对公主心服。公主在商城时,就对魏、燕下手了,他认为就算当时大王不把公主召回来,公主积蓄够了力量,早晚也是会回来的。这个莲花台,本就是公主的囊中之物。推已及人,他就能看得出来这皇帝估计早就被朝臣给抓在手心中了。
换言之,这个选后选妃,与其说是皇帝选人,不如说是大臣们选人,他们选人要选的不是人,而是国势。
龚香:“那个蓝田,说话不尽不实。”蓝田再蠢,蓝家在帝都不可能看不出是皇帝强,还是大臣强,上头的人干什么可能没那么容易看出来,但谁强谁弱,这个是一目了然的。
而蓝田却没有说太多皇帝身边大臣的事,他说的最多的就是皇帝年轻,至今没有听说有宠爱的妃妾,乍一听,好像夺取皇帝芳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希望我去帝都争这个皇后之位,当然是怎么简单怎么说。”姜姬倒觉得蓝田这个人很有用,他把自己想当官的这个意念都快摆在盘子里送上来了。他说得很清楚,她去当皇后,他去当大臣,到时他一定会事事听她的,她生下儿子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生的儿子拱成太子,日后继承帝位。
一个欲望这么强烈的人,多好啊。
“叔叔,你把蓝田带到你家去吧。”她笑着说。
龚香一下子就笑了,刚才蓝田才亲耳听到公主说让他住在行宫中,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被他给带出行宫了,这蓝田还不恨死他啊。
一定会更加努力的钻到公主面前,拼命给公主摆去当皇后的好处。
公主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了。
姜武心情很糟,因为他已经从姜姬的态度里察觉到一件事:她想去帝都看一看,去亲眼见一见皇帝。
她的心越来越大,人越来越远,渐渐的飞到天上去了,他好像越来越追不上了。
帝都。
黄松年、徐公、毛昭等人坐在一起,商量陛下选后的事。
人选已经有了,他们在送到皇帝面前之前,需要先商议出来谁适合为后,谁适合为妃。
首先排除出去的一个是燕国,国朝不继。
徐公就很讨厌燕国:“不知什么肮脏血脉窃居王位!”
虽然梁朝一直没有对燕国换大王的事做什么,但逢到什么好事,梁朝上下都不会算上燕国。
其次就是晋国了,太小!选后当然要选大国公主。
排除了两个小国之后,剩下的就是在大国中间选人品好,名声好,父祖皆无恶名的公主了。
排在首位的是魏国公主。
黄松年倾向于魏国公主,“依我看,魏国公主最佳。”
首先,魏国公主与皇帝有血脉之亲;
其次,从几个诸侯国看,魏国的事最少,历代魏王都是循规蹈矩之人,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王室之中也没什么恶名,与魏国相对的,比如赵国啊,郑国啊,鲁国啊等等,国中丑事太多,选这些国家的公主为后,太丢人了。
最后,魏国公主多。由于魏王传承没出过什么大问题,所以魏国王室公主几代下来攒下来不少未嫁公主,人数多,就总能选出一个品貌双全的来。
其次,赵国公主也勉强可以。
赵王确实人品不好,好战爱斗。但从另一方面说,赵国是个强国,赵王也极有能力。虽然他们不想选个强大诸侯的公主当皇后,但他们也不敢公然忽略赵国公主,万一赵王以为他们怠慢他怎么办?
而且,赵国公主也挺多的,选一个性情温柔,不类其父的应该也不难。
最后,就是鲁国公主了。
黄松年个人是不很不想把鲁国公主给算上的,但赵国如果是强国,鲁国就是大国中的弱国了。
鲁王年少,年少者就可欺。鲁国公主又是鲁国唯一的公主,还是鲁王亲姐,在鲁国威望极高,人人皆知。所以选她的好处在于鲁国一定重新成为皇帝最忠心的臣子;坏处就是这个公主自己的名声问题了。
但这个名声问题,又在她的出身上变得没那么严重了。
毕竟永安公主就是英帝之女,鲁国公主等于是自家孩子,这坏名声还算问题吗?不算嘛。
黄松年道:“说她是永安之女,谁能作证?”
他这么说,在座的其他人只是笑。
一个道:“永安和那个姜元都死了,你叫我们去哪里找证据?”
另一人说:“不要生气嘛,永安在时,你也是见过他的,莫非还在生当年永安戏弄你的气?”
在座的人都哄笑起来,黄松年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永安公主年轻时在帝都是一个很有名的公主。虽说帝裔多有荒唐的,但那都是公子,公主荒唐的还是很少见的。像永安这样敢把健奴带进寝宫的,就更少见了。
不过喜爱健奴也只是永安一个极为微小的过错而已,她最出名的就是喜欢追求帝都中出名的少年公子。
说是追求,更像戏弄。因为永安并没有真正钟爱一人,而是凡是出名的公子,不管是才学好的,还是长得好的,还是家世好的,只要名声在外,永安都会令人传达爱慕之意。
黄松年年少时也算是很有名的了,不过他不是以才学或容貌出名,而是以人品。他是出了名的人品好,忠厚、诚恳。
这么一个老实人,年轻时被永安纠缠数年,好几次都气得当众失态,到现在都是友人们笑话黄松年一件趣事。
一人道:“我观这摘星公主的行止,说她是永安之女,倒有八分准。”
黄松年冷道:“事实上,她其实根本没有身份。连这个公主之位,都是偷来的!”
他就咬定了鲁国公主生母不详,在鲁国当一当公主,没人在意,但要让她当皇后就绝不可能!野史传言,不能当真!
毛昭出来打了个圆场:“这鲁国公主毕竟是鲁国唯一的公主,又是鲁王之姐,依我看,还是将她召来,不然鲁王面上无光。至于召来之后,要不要为后为妃……再说,再说。”
黄松年见此才点头,“只能如此了。”


第454章 誓师
黄松年几人议定后, 就去起草文书奏章,送到各城各县各诸侯国去了。因为皇帝选皇后,皇宫里肯定不能只有皇后和一群妃子,所以各地都要“选女进上”,这送来的都是各地广有美名、贤名的女子, 或著姓家族之女。
同时, 他们也要遣使亲自去各诸侯国送这个“好消息”。
就是在皇帝“正式下旨”之前,他们先让使者把消息“暗地里”递过去,表示“皇帝要选后, 听说你家有淑女佳媛,皇帝心向往之, 你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这是给各诸侯国准备谢恩的贡品的时间,陪媵、珍宝、钱物等, 不是说句话就能准备好的。这样等皇帝的圣旨到了,大王们接了旨以后,才能立刻打点行装, 送公主入帝都。
姜姬这里得到的消息比使者来得更快,不是蓝田到了,而是商人们已经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到了。蓝田只告诉她皇帝要选后, 她在预选之列。商人们却把黄松年、毛昭等人都给说出来了, 比如黄公赞魏女, 毛公称赵女等等。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因为前往各城各国的使者就是黄松年等人的门徒,或是弟子,或是友人, 或是客卿。他们受命往各国去,孤身上路的少,大多都是随熟悉的商队一起走,不但安全,有的大商人还能充当介绍人、导游。
于是,商人们就从这些门人的出身和去向推断出了各位大佬都是什么倾向。
往鲁国来的是徐公家人,是一个还未出头的读书人,据说极擅诗琴,名叫白哥。
这么特殊的名字,她一下就记住了。
不过白哥先生要慢一点,他把这趟公差当成了游山玩水,听说他让送他来的商队先带他到别的地方去,什么时候到鲁国就不知道了。在以前也不乏因为使者到得太晚而致使公主错过选后的憾事。
姜姬听过后就算了,现在摆在眼前最重要的是跟赵国的盟约。她的使者,应该已经到赵国了。
天气一日日变得温暖了,迎面拂来的春风都带着春天的气息。
赵序无所事事的在行宫中游荡。
大王十分爱踢球,能天天泡在球场上,赵序去过几次后,无奈承认自己实在是不爱踢球,他更好奇怎么大王一直没有继续给他暗示呢?
……好像大王只顾着踢球,把别的都忘了。
他看到远处有一行人快步走过,为首一人正是席博士。他加快脚步过去,拦住席博士的去路,“丙和,怎么这么匆忙?”
丙和是席博士的字,赵序和他同为八姓,就像异姓兄弟一样,两人又都没有父母兄弟,孤家寡人,席丙和跟他不可避免的熟悉起来。
席五:“你怎么在这里?大王不是在踢球?”
大王行动都把赵序带在身边,短短数十日功夫,赵序的名声就比席博士都大了,“八姓”赵氏,这就是大家对他所有的印象。
席五渐渐看出来了,只怕赵序是大王——公主——选中的人。不管公主要用他做什么,必定是一件需要赵序用“八姓赵氏”这个大招牌去拼的。可赵氏现在除了一个姓氏,别的什么都没有,赵序这一去,只怕生死难料。
同为八姓,席五不想看赵序去死,可他又不打算搭上“席家”或自己去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点拨他。
“快去大王身边,不要在外闲逛。”席五道。
赵序笑了一下,问:“最近不见丁大兄,他人呢?”
如果论起资历来,丁强比他们二人都要强。丁氏兄弟以前是当过太子师的,虽然没当多久,丁善就被送回了妇方。但丁强却一直都很受重用。
三人在大殿上的座位,也是丁强为首,席五次之,赵序居末席。
赵序不但想跟席五交好,更想跟丁强交强。
席五:“他另有差事。你就别去烦他了,快去陪伴大王,快去!快去!”
席五硬是把赵序给轰了过去。
赵序被他“赶”回去,虽然无奈又无趣,却也觉得心里有点热热的。
……不过,丁强到底去哪了呢?
魏国。
季平让从人收拾行李,从人一边抱怨一边说:“住了四五年,突然要走,行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收拾好呢?再说,你还跟人约好了八月去泛舟爬山,难道不要去跟人家说一声你要失约了?”季平自己在收拾书卷,他是想把书全带走的,难得这几年闲暇多,又游走各国,收集了很多书,但匆促之间,显然把两大间书房的书卷全都带走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挑最心爱的带走,偏偏拿起来哪一本都舍不得,正头疼呢,听到从人抱怨,道:“别说了,魏国将乱,我们还不赶紧快点走……”
恰好张春来到了,在门外听到这句,笑着进来:“叫我听见了!你不说出来,我可是不会放你走的!”
季平的手上全是灰尘,衣衫也不整齐,赤脚站在榻上,看到张春来进来,怒道:“好不知礼!快退出去!等我收拾好了叫你才许进来!”
张春来笑嘻嘻的退了一步,站在阶下,等季平整冠整衣。等了半晌,冲屋里喊了一句:“编好了没有?”
里面喝骂道,“滚进来吧!”
张春来这才举步上阶,故意慢吞吞的走进屋。
屋里,季平坐在榻上,身后是匆匆堆高的书卷,从人也把地上的箱笼给匆匆收拾到一旁,空出地方来。
张春来上了榻,坐下后才笑道:“快说快说,不是真因为太子归来才要走的吧?”
去年,隆冬大雪时节,魏国王都冒出了件稀罕事。
已经去世的曹大夫的族侄,带着一个总角小儿求见魏王,说小儿是早年魏王后生下的太子。
把魏王都给吓得人仰马翻,连忙叫了许多大臣进宫一同参详此事。
曹大夫的族侄名叫曹非,他也算坦白,自陈早年犯下大错,从家中出走后就去了燕地,后来听说曹家出事,所以回到魏国找寻家人,由于他是以商人之名先到的国都,就不知怎么的,钻到了当时王后的寝宫中。王后伤重待死之际,将当时的太子托负给曹非,让曹非把此子送到王后姐妹,鲁国公主身边代为抚养。
现在太子渐渐长大,他不忍父子分离,才特意将太子送回。
叫张春来看,小太子的身份应当不会有假。因为小太子其实不像魏王,反而像已去的王后,也就是晋国公主。如果来人有意假冒小太子,也会找一个与魏王像的孩子冒充吧?
而且当时王后与太后之间的争斗是魏国的丑事,王后在临死前不信魏王,也不敢相信晋国,把太子远远的送到鲁国去,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至于鲁国公主收下小太子……张春来是魏国唯一见过摘星公主的人,魏王特意请他来问他,鲁国公主是这样(爱找事)的人吗?
张春来犹豫再三,当着一殿公卿说了实话:“鲁国公主,心胸非凡,不类女子。”
所以,鲁国公主是极有可能留下小太子的。
魏王想了想,转头问从上殿起就不发一语的小太子,“儿啊,寡人是你的父亲,来,叫父王。”
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这个小太子喊爹。
不料,小太子看了一眼魏王,再看一眼曹非,把头扭开,说:“我不是你的儿子!”
非常的理直气壮。
殿中的人一怔,都笑起来。
魏王也在笑,他倒是挺喜欢这个纯朴的孩子。
曹非把头深深埋下去,“都是某的错。某将小太子送到鲁国公主身边后就离开了,公主虽然教给小太子身世,但小太子却并不想回来,是某把小太子从公主身边偷回来的。小太子一路都想回到鲁国。”
如果这个小太子当殿认爹,很愿意当这个太子,那他的身份当然就会被人怀疑。
但魏王再三问,别人来问,张春来问,小太子一直摇头,要么不答话,要么就说要回鲁。
魏王就把小太子留了下来,不说承认,也不说不承认。
所以现在宫中多了一个身份暧昧的“公子”。
张春来不觉得这个小太子会造成什么大问题。一来魏王仍在,宫中三个公子皆年幼,哪怕是刚回来的“小太子”,人还没有柜子高,能做什么?
他觉得季平是在开玩笑。
季平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他想避开国中的乱局,借着出使鲁国的机会就不打算再回去了,至少也要等赵王死了,新王继位后再回去。
他受摘星公主所托出使各国,五六年的时间才跑了三个国家。郑、燕、魏。
这三个国家都与鲁相临。
他先去的郑国,当时觉得郑王有点仁弱,但也不失为英明之主,国中君臣严守分际,他当日推测,郑国至少也可以和平十年。
但现在才过去五年,郑国已是一片乱相。
他第二个去的是燕国,当时燕国乱相已显,燕王与漆四就像两头猛虎,相争必有一伤,或两败俱伤。所以他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现在,老燕王与漆四都死得不明不白,漆家分成两半,弱王继位。燕国不说成了没爪的老虎也差不多了。
而且他自信没有看错,燕国与鲁国交界处的商城,是燕国的心腹大患!燕国如果想自救,首先就是要把商城给毁掉!
但燕人却没有这份清醒。
最后,他来的是魏国。有张春来在,他在魏国很简单就安顿了下来。本以为会在魏国养老,因为魏国显然没什么大问题,直到前年,魏王因为肖、钱、贺三家不恭而怒斩十一人,听说是因为这些人把国库中的东西统统倒卖干净。
季平有些吃惊,不过魏王处置得很好,他觉得问题不大。
今年就冒出来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小太子!
偏偏在魏王已经有了新王后,生下新的小公子之后!
如果季平再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暗中谋算魏王,他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至于是谁在谋算……
他思前想后,大胆推测,郑、燕、魏都出事后,谁得利最多呢?
在那个国家中,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呢?
那个盈盈浅笑的女子,当真……
反正季平不敢再在魏国再待下去了。
他只是犹豫要不要提醒张春来。
可是直到他坐着车离开魏国时,他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的怀疑太可笑了。一个小女子,谋算诸国,她凭什么?
鲁国并没有强盛到这个地步啊。她哪儿来的胆子?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是他想多了呢?
季平回到赵国时,春返大地。
他这么多年没回来,家里的人都很习惯,老妻甚至看到他都没动一下,抬抬眼皮说:“今天在家吃饭就让人做你的饭了。”
季平小心翼翼的陪笑:“在家吃,在家吃,大王不知道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跑进来一个童儿,“爷爷!大王的使者在门外!大王要请你进宫去呀!”季平:“……”
老妻:“呵。”
季平只得更衣进宫。
赵王坐在虎座上,看起来比前几年更老了,驼背弓腰,坐在那里像一只大虾。
季平行礼,问好,坐下,“大王,某刚到家,还想陪老妻用顿饭,一解相思。”
赵王笑道,“孤有事要请教大夫。大夫,这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季平问。
鲁王?不算什么啊,不需在意,需要在意的是他姐姐。
赵王:“鲁王遣人来,欲与孤同分郑国。”
季平:“……什么?”
赵王显然对这个主意很感兴趣,“鲁王说,他之妻,孤之女,皆受郑王所害,郑王倒行逆施,郑人受苦,所以,我等可替天代道。”
季平:“……”
赵王兴冲冲的问:“孤记得,大夫送信回来说这鲁王是个无能之人,对吧?”
他对欺负弱小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就喜欢别人比他弱,他打起来才痛快。
季平:“……鲁王确实无能。”
赵王大乐:“好好好!”
季平:“但鲁王身边有一能人,可推山填海,移花接木。非常人也。”
赵王皱眉:“哦?何人?”
季平:“某恐大王不信。”
赵王:“孤不信别人,也会信大夫。”
季平:“乃是鲁王之姐妹,摘星公主。”
他说完,就见赵王哈哈大笑,拍案叫好:“一个小女子而已!有何可惧?”
季平看到赵王立刻就要叫来各路将军,同商大事。他没有再犹豫,直接向赵王请辞。
赵王本来就对季平一跑好几年而不快,见他以老病辞官,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季平回家后只消沉了一会儿就叫齐家人,想带家人回家乡躲几年。
“国中将乱,大王难以自顾,我等当明哲保身为上。”季平道。
十日后,季平在赵王宣将进城将要誓师时,带着家人离开了国都。


第455章 吾欲为皇
丁强被赵王扣住了。
虽然赵王话说得好听, 但门外那披坚执锐的甲士让人不免胆寒。
丁强已经好几夜不敢闭眼了。虽然他来之前就想到会遇上什么,也做好了准备,但真刀真枪就架在窗口,赵王一个不快就能要了他的性命……由不得他不害怕。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丁强心道,哪怕他死在赵国, 丁氏身为八姓已经重新回到了乐城这就够了!
想想紧临莲花台的丁家旧宅已经重新回到了丁家的手中, 那新修的朱漆大门,回廊高屋,那往来不绝的弟子与求见的客人, 那门前排着长队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