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葵说:“那你觉得,阿箐说的是真的吗?”
刘竹:“阿箐说的应该都是真话。不过大王为何选他就更说不通了。”
刘葵说:“有什么说不通的?你听到阿箐每天在乐城干什么了,难道还没看出来?阿箐这些人,就是大王选出来的官。大王在用那些流民教他们怎么做事。”
刘竹不解:“流民?这怎么会一样?”流民是怎么管的他知道,无非就是刑重一点就行了。可用管流民的办法去管世家子弟就是笑话了。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根本行不通的。
刘葵摇头:“不,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你爹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后,没在开元城杀过人吗?我杀得还不少呢。你以为我杀的都是百姓吗?错,我杀的跟你一样出身的比流民还多。”
刘竹惊呆了。
刘葵叹道:“我猜,大王让刘箐来有一个用意。就是看我开元城听不听话。如果我没料错,要这三千万斤炭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多着呢。什么时候我开元城不听话了,现成代替我的人就在刘家。”
刘竹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惹怒大王,确实是他们这一支获罪,大王不可能把刘家的人都杀光,那么从刘氏中选另一个人出来接掌开元城是最有效的。
——要不要杀了刘箐?
这是刘竹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刘葵:“你不要想杀了阿箐。阿箐前脚死,我们刘氏后脚就跟他一起死了。斩杀王使是大逆。”
刘竹身上的冷汗落了,脑袋也清醒了一点,但他整个人都更愤怒了:“阿箐早就有这个打算?”
“你以为这由得了阿箐?”刘葵笑着摇头,“阿竹,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没发现吗?阿箐不管怎么选,结果都一样。他顺从大王,我刘氏亡;他不顺从大王,我刘氏一样没活路。”刘氏出来的子弟,辜负王的信任,难道不是大罪?刘氏难道不需要负责?
刘竹想来想去,发现刘家面前竟是一条死路!
他刚才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镇定,现在他明白了,父亲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这么平静。
“难道我刘家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刘竹悲愤的问。
刘葵说:“怎么没有?”
刘竹惊喜道:“父亲早有妙招?快告诉儿子!”
刘葵:“樊城是怎么变成凤城的?”
刘竹听懂了,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刘葵慈爱的看着刘竹,轻声说:“阿竹,我想让你带着你弟弟们去乐城。”
“对!”刘竹激动道,“我去找大王!不能让大王这么对刘家!刘家对大王一向忠心!”
“告什么?”刘葵笑道,“告大王不该向开元城要三千万斤炭吗?”
这种小要求,开元城都诸多抱怨,那才是让刘家被天下人唾骂。
刘竹僵住了。
“你要学着点。”刘葵再次拿起书卷,轻声说:“大王并不是拿着刀向刘家砍过来,他是在等刘家向他举刀,刘家只要把刀举起来,他就能要了刘家的性命。”
刘竹想起来叔伯们都自持大王不会对开元城发怒,所以不愿意交足三千万斤炭。
“那……如果我们没有交足炭……”他颤抖的问。
“大王会让此事人尽皆知,但他会原谅我等的怠慢。”刘葵道。
“如果我们交足了呢?”刘竹期待的问。
刘葵笑着说:“那下回大王可能会要六千万斤。”
刘竹哭起来,哭得委屈极了,“大王为何要这么对刘家?刘家从未冒犯过他啊!”樊城还好说是曾对大王不敬,开元城何时也没有对大王不敬啊。
刘葵沉默了一会儿,怅然道:“……因为大王想要开元城。”
刘竹抬头愤怒道:“开元城是刘氏……”
刘葵打断他:“不是。”
刘竹摇头,怒道:“开元城是姜氏祖先交给刘家掌管的!他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从刘家手中要回去?”
刘葵哭笑不得,“所以,大王也没有冲刘家要啊。”
他是自己来取了。
刘家愿意让开,就可以得一条活路;刘家不愿意让,就只能等死。
——他是没有办法让刘家让路的。
刘葵看着痛哭的儿子,无奈的摇头。
所以他只能陪刘家去死。本想在最后救儿子一条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刚烈,那就不能选他了。
明天找刘箐谈谈吧,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够通透。


第444章 拼死一击
刘箐第二天去见了刘葵。
之后, 他就不再沉默,而是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先是要求整个开元的蒙童都要学习新鲁字和新数学。
开元刘家的话,哪怕开元城里大大小小的塾师们不乐意也没办法。
《说文解字》每一章每个月都在衙门那里张帖,贩夫走足们也都常去看看,有意去乐城的穷学子们更是不会错过。
但以刘氏为首的开元城几大家族却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他们只是不会明着表达, 但平日的行事上对什么新鲁字是不假辞色的。
不过商人们使用的新数学, 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现在刘箐把二者放在一起了,他们就连新数学都给反对了。
以前,刘箐对家族长辈的嘲讽都是闭口不答的, 现在却有一句顶一句,不把人气死不罢休。很快, 他就在开元城出了名。
刘箐和其父一支,都成了忘恩负义的刘氏孽子。
刘芬把刘箐叫来, 问他:“你想好了?这事就算成了,就算你救了刘家,但你也是遗臭万年的。”
刘箐点头:“这是我唯一能为刘家做的。”
刘芬叹气:“你既然想好了, 就去做吧。”
当日护送刘箐来开元的那几百人一直驻扎在城外,当然吃喝粮草都是刘家掏的。
为首的小将早得了姜大将军的“秘令”,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所以当刘箐“秘密”的找上门, 想请他帮忙把他的父母妻儿给送到乐城时, 小将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王使有差谴, 小的们也可以进城保护王使。”小将道。
刘箐叹道:“希望……不至于如此吧……”
刘芬在刘家经营多年,也有几家靠向他。
最后以探亲为由偷偷出城的刘氏子弟足有近一百多号人。小将吓了一跳,以为最多十几口人, 没想到这么多,看里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年纪,也不可能都是刘箐生的或刘箐父母生的。
小将看了眼刘箐,他总觉得此人言语不实。
刘箐送上重礼,亲自跪下,“我的父母亲人就都托给将军了!”
“使不得!”小将没拦住,受了刘箐三个响头。
没办法,小将只得一面让人回去送信,一面把刘箐的“家人”送走,一面留下五十多号人看情况。
刘箐再回来,刘家的气氛就更险恶的。
但与当日的樊城不同。樊城几家乱斗,樊城中的百姓受创最深。
但刘家的乱是乱在家内,大门一关,外面的街上还是平平静静的。
人们最多把刘家最近的乱相拿出来说说嘴,笑话一番就算了。
刘箐从刘家搬走了,十分决绝。这一下,举城哗然。
人人都知道,刘家从乐城回来的那个偏支子弟不知跟长房闹翻了。
街上的人各站一边。有的人认为刘箐是奉大王的王令而来,刘家不能再把人当成小辈来看。
另一边觉得刘箐就算爬得再高,也是刘家子弟,他在殿上,他亲爹亲爷爷给他行礼都是应该的,他回到家里就该给亲爹亲爷爷跪着端洗脚水!
其他人还在看热闹,刘箐和刘家的分歧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争斗变得白热化。
农历十月初十,刘家祭祖。刘箐被堂兄弟推出了宗祀,不许他拜祭祖先。
刘箐洒泪当场,割发割袍。他爹出去“访医看病”了,家中他为长,他这一支是他做主,他就在这一天说他这一支从刘氏分出去了,从此他另立祖宗,不再是开元刘氏的人。
刘家分家,分得鲜血淋漓。
城中与刘氏有亲的几家纷纷出来说和,都觉得怎么闹得这么厉害?
怎么这么快?
平常人家爹死了争产也没这么急的啊。
有劝刘箐的,刘箐一脸正气凌然,水油不进。
有去劝刘葵和刘竹的,刘葵只是叹气,刘竹恨到双眼充血,但因他不肯说刘箐半句坏话,大家就感叹就算是这样,也是一家骨肉,还是念着情的。
可念情没有用。
刘箐继续推行新鲁字,刘家就派人把他们教学用的纸牍木板都给砸了,烧了,教新鲁字的先生都给抓了。
刘箐就亲自去教。
刘家就把刘箐也给抓了。
外人不免唏嘘。
刘箐有什么错?忠实王令,忠臣啊。
刘家有错吗?新鲁字确实不该让小孩子们学嘛。百姓们学是无奈,他们又没钱请先生,正经读书识字的蒙童们学这个干什么?
两边都没错。
只能是大王有错了。
官衙牢房里,刘箐披发赤足,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
刘竹站在外面,替他倒上一杯水酒,“喝了吧。”
刘箐抖着手:“就是今天了?”
刘竹笑道:“就是今天!今天过后,我刘家永垂青史!”
刘箐举起酒杯,闭上眼睛喝下去,两行泪滚落面颊。
刘竹望着兄弟,柔声道:“刘家……以后交给你了。”
刘箐痛哭,哽咽道:“大哥……”
刘竹,“是我懦弱,不敢担起这副重担,才扔到你身上去。你别恨我。”
刘箐拼命摇头:“大哥……不是……”
刘竹笑着站起来:“不要哭。我只要想到……大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样,就痛快极了!!”
小将带着剩下的五十几人守着半空的营房。其他人有吃有喝,日子过得别提多逍遥。他却一直提着心,他总担心只剩下这么几个人,开元城出点什么事,他收拾不了。
刘家会跑吗?
不对,他跑的话,不就正好了?把他们当贼抓就行了。
要是他们冲出来杀了他们呢?那这五十个人还不够人家砍的呢。小将害怕之余又感叹,没事,将军会替他们报仇的!
好长时间都是夜里睡不着觉,白天派人钻进开元城打听。
这一夜,小将难得睡着了,刚闭上眼就被人推醒了。
“将军!开元城里起火了!!”
小将跳起来,可城门夜闭,他们在城下怎么喊都喊不开门!
到了天亮进去才知道,刘家被人趁夜放了把火!
除了被关在大牢里的刘箐,无一活口。
而且,传言中放火的正是小将他们。
小将心中一紧,带人进大牢劫走刘箐,迅速出城,连营都不要就跑了。
姜姬从商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姜武也从小将嘴里听说了,顺便接手了刘箐与他的“父母妻儿”。
他来到摘星楼,阴着脸说:“刘家阴了我们。”
姜姬笑着说:“还挺聪明的。”她拿着几份文书奏报,“这是目前唯一一个成功反制我们的。”
剩下的,有把王使暗杀了的,有王使倒向家族的,也有像刘家这样反目成仇的,但刘家一看就是一出戏,那一家却是真的反目成仇。
毕竟真的有人是回去报仇的。
姜武很生气:“刘箐呢?”“留着。”她说,“他能为保刘家背负千古骂名,还是被自己的血脉亲人骂,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过?”
换句话说,刘箐是最好用的一把刀。如果用得好,他会和姜奔一样,成为不可或缺的人。
毕竟两人能用的范围不同。
刘箐可是世家出身呢。
开元城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刘家烧光了,死光了,刘箐不见了,连城外的驻军也不见了。
等孙菲过去收拾残局时,开元城里已经开始把锅扣在大王身上了。
——也不算冤。
孙菲在心里发笑。
他隐姓瞒名进的城,不出他所料,城中现在正在争刘家留下的这半壁江山,也有人趁机报私仇,乌泱泱一大片。
他顶着芳菲子之名,轻尔易举的就进了一家借住,时不时的出门访友,或者有人来访他。
现在想把这开元城给完整的收在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开元乱下去。
乱到所有人都忘了他们认定的凶手是“大王”之后,再由大王出面平定乱局,到那时,大王的名声是最干净的。
但席五在举荐他之后,特意提点他去摘星楼向公主问安。
他怀抱着惊奇诧异的心情过去,没见到人就回来了,公主只有一句话“公子大才,必能马到功成”。
从字面理解,这是要他尽快把事情办好,马到功成嘛,一个快就足以解释了。
但他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另一个意思。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孙菲思考再三,决定还是顺应心意,在开元城多花些功夫是值得的。
大王收回此城,图的是千秋万代,不是一代之工。长远看来,不宜操之过急。
刘家这最后一手也真是够狠啊。
那就比比看谁更狠好了。
十一月初,天降瑞雪。
细小的雪珠从北向南,盖过了鲁国大半疆土。
乐城附近的村庄多,村中又多是住的草棚。一到冬天,姜姬就怕冻死人。
神女庙的鼎食日夜都有人排着长队领取,但这也喂不够整个乐城的百姓。
城中肯定还是有人在挨饿的。
也一定会有人在这个冬天死掉。
姜姬站在摘星楼前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有粮食,但她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把它们喂到每一个人嘴里。
不能放到市场上,粮价不能高,但也不能低,低到贱时,商人不屑买卖还是轻的,百姓觉得种地不划算才是最可怕的。
鼎食是可行的,但范围越大,控制起来就越难。她也不能把鼎食当成有效手段,它只能是一个象征,是宣传品,让百姓们对“粮食足够”这个概念有印象,哪怕他们锅中无粮,但鼎食会给他们虚假的幻像,认为粮食是够的,是吃不完的,他们家在饿肚子,但别人家一定是有饭吃的。
“公主。”蟠儿进来说,“大王请您过去。”
今晚,金潞宫有宴会。
姜旦非自愿的在金潞宫举行宴会了,这是大宴,在座的不止有他和姜扬,还有郑姬。
姜姬,姜武,姜奔也列席。
金潞宫足以装下乐城所有世家的头头脑脑,座无虚席。
宴会上广筹交错,很好的抚慰了前段时间受了惊吓的世家们。
看着上首的大王与段青丝为首的一群世家子弟喝得痛快,底下的人也算放了心。
——看,都是那些行为不俭的家伙自己惹事!
——大王还是向着我们的。
——这是当然的,大王跟我们是一家的!
酒到酣时,段青丝又做女子打扮,退回后殿去换了女裙,打点胭脂,解发簪花,轻移莲步的被宫女们扶出来时,受到殿上众人的欢迎。
有头一次上殿看到这一幕的还喷了酒。
“真是,真是……”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大王显然很喜欢啊,早就起身“爱妃”“爱妃”的叫起来了。
酒醉之后,当然是要越疯狂越显得痛快,显得人至诚无伪。
大王看起来很喜欢这出酒戏,其他人怎么可以扫兴呢?
酒后放浪才对。
姜姬见姜旦已经不紧张了,就和姜武悄悄溜了。当然,走之前,姜武先让人把姜奔给送走了。
姜智也随即请示姜旦后,把郑姬也送走了,姜扬也借口要读书,退下了。
金潞宫中只剩下姜旦和群臣。
一夜过去,姜旦在榻上醒来时,仍有些酒意上头。
姜智看着宫人侍候他洗漱更衣。
“大王。”姜智上前,宫人等退下。
姜旦头晕,倚在凭几上,左右环视:“……这是哪里?”
姜智笑道:“昨夜大王酒醉,天又下了雪,不便挪动,所以大王就歇在此处了。”
姜旦一个腾身几乎要跳起来:“金潞宫?!”他转着圈圈,“快快快!孤要走!”姜智喊住他:“大王因何害怕?这是大王的宫啊。”
姜旦:“不不不!”
姜智:“大王昨夜在此可有不适之处?”昨晚他喝醉了啊!
姜智劝道:“大王,这才是您该住的地方。”
姜旦:“可、可是……姐姐以后要去哪里见人呢?”
姜智:“公主当然是在摘星楼。”
摘星楼建的时候本来就是大王用的,各项机能设施都齐全,上下两层,下面就是见人的,上面是寝宫。
不过后来下面的改成游戏歌舞的地方而已。
姜旦仍在犹豫,姜智劝了又劝,他才不安的点点头:“那好吧,反正就这几天,等回行宫就好了。”他上下环视一圈,道:“这莲花台还是太小了。”
姜智听到这难得的充满大王气度的话,喜不自胜,“大王所言极是。”
有这话传出去,大王不肯用金潞宫的原因就是“此处狭小,大王不喜”了。


第445章 宫宴
刘箐醒来时, 已经身在乐城城外的行宫中了。黄衣无须的宫中侍人笑着对他说:“公子醒了就好了,大王每天都要问起公子呢。”
他在牢房受刑时的伤口都处理过了,手、腿、背都裹上了一层药布,动一动就疼。
侍人先送来衣食,再送来汤药, 等他服过了, 就问他要不要见一见家人。
刘箐问:“此处是哪里?”侍人道:“这里是大王行宫中的通宛。”
通宛是绕着行宫外围一圈的一排宫室,给士子、侍卫、小将等跟在大王身边的亲信之人住。
段青丝以前在宫中执宿时就住在这里。
房子有大有小,大的几十间屋, 全家老小一起住都行;小的只有一屋一室,仅够暂居。
刘家住的就是大屋, 两座大院子都给他家了。
让刘箐想不到的是,通宛和大街仅一墙之隔, 想出门就可以直接走,不必经过宫中侍卫。
大王,竟然没有关住他们。
刘箐心中暗叹, 先去看望父亲、母亲。
刘芬看起来比之前装病的时候更像病人,脸色腊黄,精神不济, 眼底充满血丝, 手微微颤抖。这一看就是近日在熬夜锲字。
“父亲。”刘箐行过礼后, 低下头就泪流不止。
刘芬说:“不要多想。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既然已经醒了,就赶紧去向大王谢恩吧, 如果大王请你参加宫宴,那才好。”
刘家舍下几百条性命,如果不能换回来一个八姓,那就白死了!
刘箐仍抱着一线希望,问:“父亲,家里、家里……”
刘芬没有看儿子,看着自己不停发抖的手,他自从从开元城离开之后,每天都在默背家谱,到这里后就日夜不停的要重新把家谱锲刻出来。
刘家还在,还没有完。
“大王的使臣已经过去替刘氏收尸了。”刘芬说,“目前……没听说大王让谁去接管开元城。”
刘箐这才精神大振,回屋去又休息了一阵后,打典精神,准备好谢恩的辞表,请宫侍指点他怎么求见大王。
宫侍接了礼物后就告诉他该去拜谁。
“有两人,公子都可以去试试看。”宫侍道。
一个是席博士,因为他和田博士近日常常进宫,而席博士比田博士更好说话,所以席博士是第一个人选;
第二个就是段青丝。现在宫中无人不知段青丝乃是大王第一宠臣,而段家除了怕事之外也没别的毛病,所以目前还没什么人对段青丝的上位有什么不满。
段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爱助人。
刘箐谢过宫侍后,思量再三,决定去见段青丝。
一来,席博士是八姓之后,门槛高,听说他虽然和蔼,但只喜欢有才之人,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他是不搭理的;
二来,段家的门槛素来不高,段青丝又是年轻人,想必见他不难,备上好礼,诚心拜托,应该可以说动他替他引见。
但还没等他去见段青丝,在隔壁院子里住的刘氏子弟听说他醒了就立刻闯了进来,指着他大骂:“你这恶鬼!害了刘家那么多条性命来铺你的青天路!你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还有举剑要冲上来杀他的。
刘箐痛心疾首,想引颈就戮,来杀他的几个堂亲就已经被拦下了。
刘芬听到这里的乱局也没有出来,刘箐要担起这份重担,这就是他必须自己去承受的。
当日就有人告辞,耻于和刘箐为伍。
刘箐苦留不成,只能送这些人离去,临走还送上许多财物。
他这么做,倒让人非常佩服。毕竟他是忠于大王才会落到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绝对没错,反倒是个可敬的人。
姜姬在宫中听说了,就让姜智再打点财物去赏赐刘箐。
姜旦不高兴,他已经知道刘家用苦肉计摆了姐姐一道,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在指责姜武了。
因为说刘家自己放火烧屋是不会有人信的,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是姜武的人急于建功,才烧了死了刘家的人。
如果继续捧着刘箐,那不就等于说姜武不好吗?
姜姬笑着说:“捧他是为了让他办事啊,我们把他捧得越高,他以后就越难下来。”
开元城现在是个烂摊子,刘家使的这一手,目的就是为了继续占有开元。
因为刘家是被“害”死的,刘箐又是个忠臣,所以最好的结果难道不是大王继续把开元城给刘箐——也就是刘家吗?
既是抚慰,也是爱护,更是信任,这才是君臣相得的佳话。
但刘箐不是忠吗?
难道他还能忠一半不忠下去?
姜姬就等着刘箐“痊愈”的那一天。
刘箐接了大王赐下的礼物,就对姜智说想见面大王谢恩。姜智再三询问“公子身体好了吗?”
“公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看公子这头上的伤还没好呢。”
几乎是强迫刘箐再歇上几日。
这一歇就歇了一个月,歇到了开元城把乐城要的三千万斤炭给交了上来。
一斤不少。
现在开元城其他家族都很驯服,不但交上了炭,还送上了礼物,其中有粮食,有钱,有美人。
如果以贡品论忠诚的程度,现在的开元城可比刘家在时要“忠诚”多了。
而且他们还迫不及待的求大王尽快赐下太守,开元城不可一日无主啊,没有大王赐下的太守,开元城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奶娃娃,到了明年开春怎么办?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这也是应该的,明年开春之前,开元城是势必需要一个新的主人的。
如果大王不赐,那他们就可以要求大王让他们“公推”出来一个有声望的人暂代其职。不然春天之时的一系列祭祀、公务都没人打理了。
恰在此时,刘箐终于“休养”好了,被大王邀请参加宫宴。
宫侍也早把开元城来人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箐。
刘箐心乱如麻,他知道,他要做的事还很多,做到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刘氏再送回开元城。或许这一切不会如他们所预料的那么顺利,大王也不会顺应时势的答应他们,但他不得不去做。
刘箐是曾在乐城好几年的,至今在姜旦身边与他熟悉的人还有很多。刘箐坐着宫里的车从行宫一路往莲花台去的途中就遇到了很多旧友,在莲花台宫门前,别人下了车,他因为“身体有恙”的缘故,竟然车是可以直接进宫的!
这样一来,本来没认出他的人,现在也都认出了他。
“刘兄!”
“贤弟慢来,慢来!”
“看,那就是刘箐!”
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充满敬佩与羡慕。再把他以前的事都翻出来,立刻就让他的“忠心”再也没有半分折扣。
人们说,刘箐当年被刘芬带到乐城后,就一心忠于大王。
乐城被合陵兵围着,樊城又据城不交时,刘家人都回去了,刘箐却留了下来。
大王在宫中被刺客所伤,莲花台上下人心惶惶,刘箐在外为大王四处奔走,号召有志之士去斥责那些乱兵,一心保护大王。
大王转危为安后,为了安置流民,召集学子出任小官吏,刘箐身为世家子弟,却甘愿听从大王的命令,去当一个小小的苍蝇官,他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与流民站在同一个地方的。
刘箐的种种忠心之举终于感动了大王,被大王委以重任。刘箐也以一腔赤诚回报大王,哪怕被家族的人怨恨,也不改初衷。
这样的忠臣,难道不值得爱戴吗?
看到刘箐能乘宫车在莲花台上行走,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刘箐住在行宫里。
听说大王极为爱护他。
听说跟刘箐一起逃出来的人有的跟刘箐反目了,刘箐却不怨恨,人家要走,他还送钱送东西。
好人,大好人。
忠直!
值得相交!
刘箐车旁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跟着他的车,一路与他交谈着,慢慢来到了金潞宫。
姜智与段青丝一起下来迎他,大王身边最受宠爱的两个人,一个侍从,一个值日,可见大王是多么爱重刘箐。
众人是非常乐意于这一幕的,他们看到刘箐被大王恩宠厚待,就像看到自己一样,刘箐的忠诚换来回报,他们的忠诚也不会被错待。
姜旦已经在金潞殿住了三个晚上了,第一天是醉过去的,第二天非让姜智和姜仁一起陪他,三人挤在榻上睡,到了第三天,姜智建议他请郑姬过来,姜旦犹豫了一番同意了,于是今天郑姬一天都缠着姜旦,二人虽然没当夫妻,但同宿一殿,显然让郑姬非常高兴。
有郑姬缠着,姜旦也顾不上去害怕做恶梦了。
刘箐前来问好,姜旦就让他见过郑姬:“这是王后。”
刘箐赶紧再向郑姬问好,他打量郑姬,生得还算秀美,但并不绝色,可人人都知道王后是大王亲手抚育长大,与大王情份非凡,曾有一女使计成了大王爱宠,大王得知她心怀不轨后就弃到一旁,半点没有妨碍王后。
此女现在也不知在宫中哪个角落。
郑姬听了许多刘箐的事,但也见过姜旦暗中不喜刘箐的样子,她有很多事不懂,只知道一心尊奉姜旦。
她很有礼貌的问候刘箐,又问他身边有没有姐妹,听说有之后,就命人拿首饰来赐给刘箐的姐妹与妻女。
姜旦不叫郑姬赏赐:“你的东西都留着自己戴吧,孤来赏他就行了。”
郑姬道:“我赏与大王赏有什么分别?不如我赏我的,大王赏我。”
姜旦仍是不让郑姬赏,他赐给刘箐后,又送了一些首饰给郑姬,悄悄对她说:“你的东西不多,不要再送人了。”
郑姬心里喜欢,想起宫妇的话,提议道:“大王要施恩于他,何不纳他的姐妹进宫来?奴奴必好好照顾她们。”
姜旦皱眉,“不要,孤的后宫中有你一人足矣。”
郑姬感动之下,更想帮姜旦,小声说:“大王不愿与他多说,娶他的姐妹就胜过千言万语。”
姜旦仍是拒绝,“宫里的人不能太复杂,你身边也简简单单的,孤身边也简简单单的更好。”
郑姬劝了几次,姜旦都不同意,她的心中陡然涌进无尽的欢喜与幸福之感。就算大王娶上一百个夫人,她对大王的爱意也是不会减少一分的,但大王竟然只愿要她一个妻子!
这世上不会有比大王更爱她的人了。
她听说了许多郑国的事,知道母亲的悲剧在于郑王的绝情。与母亲相比,她是何等的幸运。
她想帮一帮母亲,又不知该怎么帮助母亲。以前她只敢独自在夜里哭泣,不敢告诉大王。
现在,她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大王的吗?
刘箐见过大王后,就见大王与王后聊得开心,自己就避到了一旁,很快被段青丝他们给拉进了人堆里,在众人的恭维和赞扬声中,刘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不管众人说什么,他都只是在谦虚。
回神时,发现段青丝一直在他身边。
刘箐以前没有与段青丝打过交道,知道他是在王宠臣,不敢掉以轻心。“我敬大人一杯。”刘箐道。
段青丝喝了,却不让刘箐喝完杯中酒,“公子少喝些,大王说了,公子才受了伤,不能多饮。”
刘箐猜得到段青丝是来“看管”他的,从善如流的放下酒杯,笑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段青丝道:“大王道,公子若是醉了,累了,可到后面去歇息,如果晚了,住下也是无妨。”
刘箐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叹道:“……大王厚待,某厚颜领受了。”


第446章 不义之战
刘箐是个“英雄”, 宴会上许多人都等着结识他。已经认识的要加深印象,没有认识的当然要认识认识。
等刘箐加官进爵后,再想登门拜访可能有些人就够不着了。
段青丝很体贴,早早的就避开了,又不会离得太远, 万一刘箐被人灌酒, 他还要出来解释一二。
刘箐一边应付层出不穷的人,一边分神听着段青丝他们那边在说什么。
他本以为值日是大王的心腹,说不定就会提一两句开元城的事, 不说开元城,说说其他和开元同病相怜的城也可以啊。
但段青丝那边的话题就有些太大了, 他听了两句就跟不上了。
一人道,“郑国竟然要沦落到向外买粮的地步, 真是可悲可叹!”
时近冬日,正是围炉取暖,一家团圆的时候, 郑国却是另一番景象。
刑家树倒,昔日依附刑家的小家族中,有的升天, 有的落地。但升天的未必幸福, 落地的当然更不幸。
盖因刑家十四座城的粮食竟然不翼而飞了。
郑王大怒, 可他肋下无翅,双目也不能望尽千里之外,当然不知刑家十四座城的粮食都跑到哪里去了, 只知道被他派去收城索粮的官员哭着回来说,粮库全是空的,十四座城外还多了许多流民和土匪强盗。
郑王问流民和土匪都是从哪来的。
那人道,流民是受刑家压迫的百姓,土匪是刑家圈养的私兵。
郑王更是恨刑家入骨,命人把刑家所有抓回来的人全都入狱,男女皆要在脸上刺字为奴,永世不赦。
但没粮食就是没粮食,郑王初时只是恨刑家把粮食都贱卖了,等到有大臣问他要粮时,他才傻了眼。
刑家树大根深,但也不是干吃不干活的。第一,刑家每年都要上供郑国米给梁帝,郑王每年只需要在刑家递上的国书上盖上章就行了,今天他才发现,除了盖章之外,他还需要给梁帝送三百万石郑国米。
他没有。
刑家早成空壳,当然也没有米可交。
第二,刑家在拥有郑国南边十七座城的时候,他同时也养着这十七座城的守军,加起来共四十万人,每年所需的粮草春季一次,秋季一次,给两次,每次谷米八千万石,马草不计其数。
现在秋季时的粮草还没到账,这四十万兵等了三个月没见一粒粮,粮仓已经吃空了,他们开始饿肚子了,往年是刑家送,今年刑家没了,找大王要吧。
郑王大骇,“难道、难道……”他想说难道各城的兵马不是各城自己养吗?跟着他就想起来,以前是刑家养没错啊,现在这十几座城都归他了,当然该他养了。
他没有钱,也没有粮。
郑王急了,刑家的人都被抓了,可他们中大多是旁系,问他们刑家的粮在何处,他们哪里知道?问嫡系的……刑天香死在大牢里,他一死,他的妻子就自尽了,儿女被抓后,也早就死了。
刑天香的父母亲都不在了,他倒有几个兄弟,可全是庶出子,不是不知去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郑王病急乱投医,把跟刑家交好的家族也给抓了。三木之下,死伤无数。可不管打死多少人都变不出粮食来。
于是,郑王身边有急智之人出主意:“大王,不如让那些兵回家去吧。”
没粮食养,何不遣其归家?等有粮了再召便是。
有一个主意,就有人跟着补充。
“可以给他们一些赏钱,也算安抚一二。”另一人道,“军心不可失啊,大王。”
郑王焦头烂额之际,就接纳了这个意见。但他不能放走四十万兵马,这些兵马,他当然也很眼馋,也很想要!
于是,他放了十万,留下三十万。
给那十万兵的赏钱,他命就近的城池给了。至于现在这三十万,他也暂时让离的最近的城先把粮草送过去,他这边再想办法。
这两个王令送到倒霉的那几座城时,无不引人唾骂。可刑家在前,谁敢冒犯王威呢?
郑王在宫中宴请了许多世家,总结起来就两件事。
第一:先把你们家存的粮食借给孤应应急;
第二:国中缺粮,你们想办法买一些回来。
郑王为了表达“善意”,打开国库很是挑选了一些珍宝,没有被赐珍宝的,也被赐了许多黄金。但就算这样,他也知道不够。所以他把人请进来后,就命宫中侍卫守住宫门,什么时候殿里的人答应了,再开门放他们回家。
恩威并施之下,宴上的人都不得不答应了郑王。
郑王求粮,商人云集的鲁国当然最先得到了消息。
摘星楼里,姜姬的意思很明确:“不卖!我还嫌这些不够呢。”
鲁国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农民和良田,满足不了自给自足。
事实上,郑国的粮食不止养活了他自己,还有燕国。
现在还有鲁国。
想起龚叔叔那句“杀鸡取卵”就叫她闷气。
……是啊,这次是她杀鸡取卵了。她这次学到了,她能让一件事开始,却不能控制它什么时候结束。
现在郑国这个天然的粮仓毁掉了,鲁国的百姓却还没有发展起来。
现在她有两条路,第一:把郑国靠近鲁国边境的肥田都抢过来,就是侵略了,熟地和会种地的百姓她都要。
第二,再选另一个国家当粮仓,直到鲁国的百姓能种出养活一国的粮食。
第二个选项目前还看不到可能,那就只剩下第一个了。
所以她今天趁着宫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潞宫,找来姜武和龚香开个小会。
问姜武:“有兵开战吗?有信心打赢吗?战损估计会有多少?”
问龚香:“能打吗?打到哪里胜算最大?打完怎么收场?会被梁帝谴责吗?会被周围的诸侯国以不义之战的理由群起攻之吗?为了避免这件事,是不是需要找个盟友来瓜分郑国?赵国怎么样?”
姜武开始低头算他手中有多少支军,多少将军,哪些能打,哪些比较不要命,哪些能派上用场,哪几个配合得好等等。
龚香……龚香一脸空白。
姜姬:“我记得有诸侯国发生过战争,好像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打完和谈,再给梁帝送点礼物就行了。”
“……”龚香努力把思路跟上去,“公主,你觉得此战非打不可吗?”
姜姬:“我们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郑国是最弱的时机,不在此时打,什么时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