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冲着还冒着热气的釜冲去。
越来越近了!
他们都能看到翻滚的谷米!还有褐色的肉块!香气扑鼻!有酱的鲜味!还有……
背心刺痛,像是有一根坚硬的钉子扎进了身体。
他又向前冲了几步,无力的倒在地上。
好饿……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吃到了……
漆离坐在榻上,他的从人替他端上来一碗肉粥,说:“我们该回去了吧。”他问漆离:“家里怎么样了?”
漆离的眉头紧紧皱着,摇头:“不太好。”他深吸一口气,对从人说:“大王快不行了,父亲打听出来王后和太子在鼓动大王杀了父亲,大王已经两次召父亲进宫,父亲都称病躲过去了。”
从人倒抽一口冷气,紧张道,“这可怎么办?大王再召,再不去就……”他道,“大王早晚会派人来抓鼎公的!”
漆离想回去,可父亲却不让他回去,还让他在外面藏好,可见家中情势危机到了什么地步。
就算他要回去,也不能贸然进入燕地。他这近半年来抢来的东西都要先藏起来。
漆离召来心腹,对他们说:“国中情势不好,我打算离开郑国了。”
心腹都道:“公子说的对啊,天越来越冷,各城的兵马却有增无减,也不好抢了。”
“他们现在都用上了烽火,还没围上呢,四面的兵都赶来了。”
“我们的人也死了不少,大家都想回家了。”
漆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抢来的这些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心腹就纷纷给他出主意。
“那个鲁人,叫……蟠郎的,不是跟公子很好吗?何不求他相助?”
“不妥。鲁人不是燕人,与公子隔着心呢。不能信他。”
“公子,依我看,还是我们扮成商人,把这些粮食送回去的好。”
漆离点头,“这个主意好!”
商定后,当日便有两人悄悄先走了。
漆离等这两人走了以后,又对剩下的人说:“他们扮成粮商,把三分之一的粮食送回燕国,给我父解围。但我父要我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回去,可我们现在身在野地之中,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如何藏身?”
心腹中剩下的就道:“公子不急,我有一计。”
这人的主意是不如漆离扮成分家的子弟,找一座小城暂且安身,这样带去的财物和下人也都可以安排。
“这个主意是不错。”漆离点头。
另一人道,“如果公子要这么做的话,小城不好,人少,有个生人,祖宗八代都会被人问出来。不如去大城,大城人多,找条小街,租个小房子,咱们躲起来,对外扮得穷一点,也不会有人来寻。”
漆离又点头,“也好。”
既然要走了,就不能让这些郑人再跟上。
漆离带着人上马跑了,临走前特意留下了七八车粮食,把粮袋都劈开,把谷米洒了一地。郑人看到粮食就忘了别的,一拥而上,争抢不休,等地上倒下许多人后,漆离的人马早就不见影了。
一气跑出去八十里,漆离才放慢脚步,命人转回去看一看有没有追上来的郑人。“如果有就都杀了,不要留活口。”他道。
一队人马调头回去,快马加鞭,一刻就看不到影子了。
漆离这里重整队伍,让人把刀剑先藏起来,他也坐到车里去,开始“扮”成分家的公子了。
他的从人骑着马跟在车旁,可能因为就要回燕了,从人还有心情笑话漆离:“公子身边样样都齐全,就少了一样,不像样子。”
漆离在车内就着煮茶的热水在净面,闻言道:“少了什么?”
从人笑道:“少了娇娘。”
漆离一怔,周围的侍卫都大笑起来。
漆离苦笑道,“对,我一个从家里被赶出来的公子,怎可没有娇娘相伴?”说罢指着从人道,“小的们,于我将此人剥光了扔进车里来!”从人大惊失色,拍马要逃,侍卫们一轰而上,先驱马把他从马上赶下来,再剥去衣服。从人在地上滚得泥猴一样,光着屁股去追漆离的车,大骂:“公子好可恶!”漆离大笑着把车门关紧,不许从人进来,还让人把车赶得快些,对从人道:“你脏得很,进来要污了我的席子的。”
从人发狠跑快点赶上车,手中藏了一把污泥,兜头朝车内扔去,漆离头一偏躲过了,身上、席子上、连小案几上的茶壶都被泥沾上了。
从人大笑着跑回去捡自己的衣服。
漆离笑了一场,看看被泥污过的衣服,只得解衣再换一件新的,突然车外的侍卫们紧张起来,马蹄声急而乱,还有呼哨声传来。
漆离立刻握住剑,从车中探出身,叫来自己的马,飞身而上,回头看时,就见漫山遍野都是向他们冲杀下来的人。
被包围了!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又跟了他们多久?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目的?
侍卫喊道:“公子!阿圈被杀了!”漆离回头望,远处的雪地里倒着一个死人,熟悉的人,毫无知觉的倒在那里。
是他的从人。
一瞬间,他怒火直冲脑门,恨不能杀光眼前的人来报仇。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把脑袋转回来,对着队伍喊:“把粮车的缰绳砍断!!把粮袋劈开!把钱箱扔下车!!”
随着他的话音,前方跟在马车身边的士兵立刻把刀挥向马儿们的缰绳,马儿们不安的燥动着,叫着,当缰绳一松,它们都撒开四蹄向前跑去,沉重的马车向前又驶了一段才停下来。
也有马儿看到这一幕吓得向前跑去,士兵们就跟上去,杀马,止车,设路障。
粮车上的粮袋全都被砍断麻绳,雪白、金黄的谷米从袋中泄出,洒在雪白和污黑的大地上。
一队队士兵从车前跑过,一眼也不看。
数百辆车都被放弃了,有粮食,有翻倒的钱箱,有整车的布匹。它们停在这里,只等着什么人来把它们捡走。
马荣奉命来追杀这些燕人,他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其中还有将才。能眼也不眨的放弃这些东西,没点魄力可没行。
大将军已经有近两年不让他带兵了,他总觉得是不是大将军不再信任他了?
所以这次的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马荣举起手中的长刀,呼喊道:“随我杀!”
“杀!!”
如恶虎般的军队冲杀了下去,追着燕兵而去,他们在经过那几百辆车的时候,就像没看见一样。
漆离身边的人只有四千余,如果那数万郑人还在……
现在后悔也晚了!
漆离只能带着人拼命逃。现在是他们在下风,不知敌人是谁,不知敌人是有多少,所以不能打,只能逃!
数百个侍卫将漆离裹在中间,围着他一起跑,如果事有不吉,他们肩负着从乱兵之中把漆离带走的任务。
“公子,前方是胶城!”一个侍卫看到熟悉的地貌,立刻喊道。“胶城?”漆离马上想起来了,“改道!快改道!”
胶城是曾与他们血战过十天的城池,此城藏兵极多,粮草丰厚,武器充足,城主又是个好战之人。上回如果没有郑人流民在后面拖延,漆离就差点全军覆没。
但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还看不见城,但冲天的烟柱表示,胶城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已经点起了烽火。
前面的人跑得太快,叫不回来了!
“公子!”侍卫咬牙犯上,与其他人一交换眼神,一起逼迫着漆离的马改道了。
漆离只犹豫了一息,眼一闭,牙一咬,拔马改道,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马荣追在后面,发现前面竟然分开了。
“将军,追哪边?”有人问。
马荣犹豫了一下,“追这边的!”他带兵跟上了漆离。


第396章 收服
郑鲁的边境在最近一年来冒出数十个大商团,他们在此地买地、盖房子、贩奴卖货, 不过短短一年就结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现在临近新年, 边镇附近村庄里的百姓都会赶上一天或几天的车,跑到这里来收货贩货。
托这些大商团的福, 集市由原来的一个月一天变成了每天都有商铺开门, 就算市场没开张, 只要知道商团主家的地址也可以直接找上门去,要买要卖都格外方便。
一个身穿皮裘、背着强弓、腰悬宝刀的汉子大摇大摆的从市场中走过, 身后有两架车,一架上全是米面柴炭,一架上则是酒和腊肉腊鸡。
街上的人看到这种出门办年货都带武器的汉子全都避得远远的。
汉子逛完一条街, 身后又添了一架装满皮货的车,但仍是意犹未尽。他带着这三辆车回到家,敲门, 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一探头看到他就骂起来:“你说你去买酒,让你再买几袋米回来, 结果大半天不见人!”
这个汉子一边让开路让人把车推进去, 一边道:“大市没开,只能在街上随便买了些。今天明明是28日!”
往日大市都是从25日开到30日,他今天28日去,竟然没开市!
大市开起来时,那货才多呢!
三家商铺的脚夫进了庭院把货卸下, 有的还肯帮忙背到灶下去。汉子忍不住直接提了一瓮酒,道:“我馋了一路了!”对另一人道,“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卸!”又从车上拿了一只腊鸡,一溜烟跑了。
另一人叫不回他,喊了一句:“先去见公子!”
汉子提着酒和腊鸡跑到一处小院前,先把酒和腊鸡小心翼翼藏在假山后,然后才站在院前石阶前道:“公子,我回来了。”
院里跑出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童,奶声奶气的对汉子说:“公子让你进来。”
汉子大步进去,经过小童身边时敲了下他的头:“不许偷吃我的东西!”
小童抱着脑袋没躲开,看他进去了,立刻到院外四处寻找,上回汉子把酒和肉藏在了树顶上,他还不是找出来了?以为他人小个底爬不上去!哼!小瞧人!
汉子看小童仰着头往屋顶、树顶上找,嘿嘿一笑,抬脚进屋。
窗前摆着一张案,案前坐着一个如玉人般的公子,他膝上盖着一张狐皮,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到汉子进来,笑道:“坐,东西都买回来了?”
汉子到了这个公子前是从来不敢抬头的。他在家中也有妻妾数人,爱宠颇多,到了这里以后女人毛都摸不着一根,平时又要一直在院中呆着,不能出门,旷得久了,眼都要绿了。偏偏眼前这位公子容貌绝俗,凡间难觅,他有一次看直了眼,公子对他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见,回去就被另一人给好好教训了一顿,以后再进来就头都不敢抬了。
他道:“都买回来了,只是大市没开,价钱比往日贵了些。”
公子从来不拘束他们,钱也由着他们去花,爱喝酒,爱刀剑都随他们,花多少都不生气。但正因如此,汉子反倒不敢放肆。
他本以为今日公子还是不会问,没料到公子听完后竟然说:“我记得大市两天前就该开了,外面那些商人呢?你没找到他们家去?”
他们平时买东西,一买就是几个月的,量不算少,又不买便宜货,外面没有,找到商人家里去他们是肯卖的。
汉子道:“去倒是去了,只是没人开门。”
公子脸色一变,道:“把阿江叫来,你跟他一起去各家打听一下,看一看这些商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汉子慌忙答应一声,跑出去找阿江了。
庭院里,阿江已经打发走了商家的脚夫,正在灶间交待晚饭要做什么菜,汉子进来喊他:“公子有事要我们去做。”
阿江连忙出来,粗役跟出来喊:“鸭子是蒸一只还是蒸两只?”
这些粗役都是买了房子之后买的,图便宜,缺胳膊断腿的都有,这个就少一只胳膊。
汉子忙道:“蒸两只!”
粗役退回灶房,汉子拉着阿江往外走,一边把公子的话学一遍,一边道:“公子不知怎么的,脸色突然变了。”
阿江顿住脚:“可能公子是想到什么了。”但公子到底想到了什么,他们也猜不出来,只得听公子的话,出门寻各家商人打听。
这种事倒是难不住他们,刚好在过年,只说要买些精巧玩意,或大批米粮,都是借口。两人商定好分路行事,阿江回去换了身鲜亮衣服,又骑了匹高头大马,扮作富人家的下人,到了商人家就敲开门,说要好纱绢好玉器用来送礼。
汉子则仍旧扮作买粮的,敲门就道要千石粮,多多益善。
两人走遍整座城的商人家,跑了一天,回来后脸色都不好看,进门后两人互相一看,都道:“你寻到人没有?”
“我没有,你呢?”
阿江道:“敲开了门,却都说主人不在。”汉子说:“我倒碰上两个在家的,可都是说货卖空了,没粮食给我。”
两人此时也觉得不对了,这些大商家像是商量好的,突然之间,都不卖东西了。
两人回房净面更衣后才跑来见公子。
公子屋里已经备好了晚饭,两只蒸好的酱鸭还冒着热气,小童在一边说:“公子听说你们回来才叫人端下来的,刚才一直在灶上放着呢。”
阿江和汉子一起向公子行礼致谢。
公子指着摆好的食案道:“先用饭吧。”
两人跑了大半天,早饿了,据案大嚼。上头的公子只是时不时的挟一两口,汉子看到公子面前有两盘小菜,一盘是炸黄豆,一盘是炸香云。那炸香云是把雪白雪白的云食炸成金色再放到肉汤里去炖煮,煮过后再调味,凉食热食都好吃,他吃过一次就爱得不行,只是家中的粗役不会煮这一道,这是公子自己想吃了才亲自下厨做的。
这叫汉子也不敢开口要吃。
等他面前的饭吃光了,阿江也吃完了,公子放下筷子让人把食案都搬下去时,他看到公子面前的盘子里还剩下几块炸香云,忍不住道:“公子要是不吃了……给我吃吧!”
阿江瞪了汉子一眼,公子却只是笑一笑,亲自把盘子端起递给他,还让小童不要收走食案,而是再拿一瓮酒来。
他亲自倒了三杯酒。
他不理会还在吃的汉子,让他自在些,转向阿江,问他:“商人那边怎么样?”
阿江皱眉道:“他们好像把货都卖光了。要么就是故意不卖了。”他问,“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公子摇头,道:“确实是出事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你俩今晚去绑一个知情的来,问个清楚。”
两人今天走遍各家,察颜观色,阿江觉得那几家敢开门把汉子请进去的,估计见人的应该是家里能做主的。他能做主,想必就是知情的。
汉子也想到了,就酒把剩下的炸香云吃了个干净,再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道:“有一家墙低屋少,还没养狗,就去他家。”
公子道:“不要送回来,送到城外去审,审完杀了,再回来报我。”
阿江与汉子回屋换了衣服,先骑马出城,把马放到城外,再悄悄潜回城内,直奔那一家而去。
路上,汉子小声对阿江说:“公子倒是不疑我们。”他们毕竟不是公子的人啊。
阿江道:“公子光明磊落,不会像小人一样疑来疑去。”
汉子也不作声了。他们陪着这个公子近一年了,本以为是桩苦差,不料竟然是来享福的,公子对他们从来不避讳,也没什么事避开他们做,有什么信让他们去送也是用人不疑。时间久了,汉子生出知已之感,有心投效,可又不敢真的改换门庭,只好在心里忍着。
阿江心知肚明。他与汉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知道他早被公子打动,又担心被他看出来,才总在他面前不正经,平时也不肯往公子跟前凑,有时还会故意说一两句公子的坏话给他听。
其实是怕他多心。
阿江能理解汉子为什么这样,就连他有时都会被公子的风采触动心弦,可想起漆家对他们的培养就打了退堂鼓。
公子再好,也不是燕人,他们在公子身边,本来就是另有任务,公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对他们毫无芥蒂,谁又知道公子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他一边警惕自己,一边又要看着汉子。
汉子见阿江不答,也不再说话。
月至中天,两人潜在那一家的墙角,等到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了,才潜进去。
这家的房子浅得很,就一间大屋,其余都是小屋。两人在窗前一望就知道小屋里睡的都是下人,大屋里的那个才是主人。便一人去大屋绑人,一人去小屋杀人。
汉子把小屋里的十几个下人都抹了脖子,出来转到大屋,见阿江刚把主人给押在地上,不能杀,自然就麻烦多了。
他上前帮忙,两人把主人给绑成粽子,扛在肩上,翻墙出去,趁夜出城,跑到城外找回马儿,把人放在马背上,这才拍马跑远了。
一路向西有一个才迁来没多久的小村庄,全村三十几户人,都是壮年的汉子。
两匹马还没进村,村里的狗就狂叫进来。顿时,村里靠外的几户立刻奔出人来,月光一映,个个手上都有刀剑。
阿江还没到就喊:“阿青!是我!”那些拿刀的人这才放松下来,迎上来看到他们挟着一个人,帮着解下来,问:“这是什么人?”
阿江道:“城中的商人有问题,公子命我等绑来此人,好生审个究竟。”
村里的人倒是都知道公子是何许人也,见阿江和汉子都在这里,道:“审人也要不了两个,你们回去一个守着公子吧,不然公子手无寸铁,家里只有小童和粗役。”
阿江还没答,汉子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好了。”说罢也不下马,直接调转马头回去了。
阿江望着汉子的背影,指着地上的人说:“帮我扛进去吧。”
阿江早晨才跟着人潮一起回去,话倒是问出来了,但他觉得有用的不多啊。说是郑国刑家的一条商路被人给连根拔起,商人们觉得有问题,这才先不卖货,而是把货物都给存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郑人生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江觉得白白浪费了一把力气,索性在村里睡了一觉才回来。
回到家中,汉子来开门,迎他进去,道:“审出什么来了?”
阿江道:“说是郑国刑家出了事。”
汉子哦了声,“就是那个卖粮的刑家啊。”燕国的粮食八成都是从刑家手里买的,同样也是刑家涨了价。
“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阿江:“一条商路被扫光了,大概是吃饭的家伙没了吧。”
汉子吹了声口哨,笑开了怀。
见到公子,汉子仍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也不进去陪阿江跟公子说话,而是在外面抓住小童打屁股,“我昨天藏下的酒和鸡是不是你吃了?是不是?是不是?”
小童被他欺负得哇哇大哭。
屋里,阿江有些惭愧,对公子道:“阿九太不懂事了,我去骂他!”公子笑道:“阿九年轻,玩心重,不要管他了。你只问出这些?”阿江一怔,“公子觉得那人还瞒了些别的?”
公子摇头:“可能是他也不知道。”
阿江是想不通这个的,他总觉得公子的脑子跟他们不一样。
公子停了一会儿,说:“你和阿九进郑国探一探,看能不能找到你们公子。”
传话的事,阿江也干过好几回了,闻言点头:“公子有什么话要传?”
公子犹豫了一下,说:“我担心郑国国内情势有变,你们公子……可能会出事。你们尽快去,找到他,如果没事就好,如果有事,就想办法把他从郑国救回来,我在这里接应。”
阿江大惊失色,顾不上多说,一揖后出去,叫上在阶前玩乐的阿九:“随我去!”
阿九还茫然:“何事惊慌?”
两人打点行装匆匆出了城。
等他们走后,小童进来,替公子换了盏茶,过了会儿,灶下做饭的粗役进来了,道,“长史,要不要送信回去叫人来?”
蟠儿摇头,“人叫来了,说不定会把漆离吓跑。我一个人也行。”
屠豚道,“那武器也要备一些,防着不测。”
蟠儿笑道:“能有什么不测?如果一切顺利,漆离到鲁国时,早成败家之犬。”
屠豚道:“长史安危要紧。”
蟠儿摇头,笑道:“由着你吧。”
屠豚自去安排不提。
十几天后,阿九独自回来了。他没有敲门,是趁夜翻墙进来,来到蟠儿的屋前窗下,小声道:“公子,公子。”蟠儿醒来,推开窗,叫他进来。
他翻进来后,蟠儿就着月光看:“受伤了。你家公子可好?”
阿九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公子救回来了,受了些伤。”他咬咬唇,仰头问:“公子,你有没有害我家公子?”
蟠儿摇头,道:“你家公子被人害了,他疑心我吗?”
阿九摇头:“我家公子不疑,可他身边的其他人……公子,我家公子要我请你过去。”
蟠儿起身披衣:“我随你去。”
阿九看蟠儿穿衣穿鞋,忍不住道:“公子,你藏一把短刀吧。”
蟠儿回头有些吃惊的看他。
阿九说:“我不告诉他们。”
蟠儿没有藏,对阿九说:“你放心,我没有害你家公子,不必害怕。”
阿九咬着牙,背起蟠儿,翻墙出去,跑到城外,上马后说:“公子,我会护着你。”
屠豚在人进来时就没敢睡,静静等着。等人把蟠郎带走了,他叫起其他人:“去叫人,备齐弓箭,悄悄潜过去。一旦有危险,万箭齐发也不能叫他们伤了长史一根汗毛!”


第397章 生死之交
阿九带着蟠儿骑着马刚离开城不到五里就有两匹马跟了上来, 尾随在后, 似乎来意不善。
阿九恨得咬牙,对蟠儿说:“公子,你到前面来。”一边反手抱住蟠儿的腰要把他给抱到前面, 虽然这样蟠儿只能趴在马背上了,但好好歹比在后面安全。
蟠儿道:“后面是你家公子的人?”阿九点头又摇头, “虽是我家公子的人,却并不听我家公子的号令。”
这样说,蟠儿就懂了。原来现在漆离身边并不是漆离的人当家, 就是不知道是漆家养的那几个将军还是漆离的几位堂亲趁着漆离伤重, 想越俎代庖。
蟠儿道:“他们未必敢伤我, 你骑快些,我们快些见到你家公子就好了。”
阿九闻言,狠狠抽了马儿几鞭, 马儿吃痛, 发蹄狂奔, 还真把后面的人甩开了一段。
后面的两人一愣,也鞭了几下马又跟了上来, 不料阿九突然放慢马速,一并行就趁人不备, 手中鞭子兜头朝右边的骑手脸上抽去, 那骑手防的是蟠儿,哪里会防阿九?被抽了个正着,捂面痛呼, 险些摔下马去。
另一人一惊,不由自主也勒停了马,那边阿九已经又加鞭跑快了,回头叫骂:“滚你爷爷的蛋!再敢跟过来,爷爷要了你们的命!”
两人一惊一伤,停下来后就见阿九一骑绝尘。
伤的那人嘶声骂道:“阿九是疯了不成?”
另一人摇头,道:“你又知道什么?难保不是……”
伤的那人噤了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轻轻叹了口气。
“跟上吧。”另一人道。
伤的那人只得忍痛,但两人再也不敢追紧了,只敢远远跟着。
阿九带着蟠儿跑到一处背阴的山坡后,却不再向前。他跳下马来,对着蟠儿欲言又止。
蟠儿道:“阿九,有话快讲,我们要赶紧去见你家公子。”
阿九道:“公子,我们听了你的话去找我家公子,找到我家公子时他身边的人都快被杀光了,我家公子也受了重伤,当时就有人说你……你早知此事,才会有人埋伏我家公子,才会叫我们过去救人。”
蟠儿点头,神情未变:“你家公子信了?”
阿九摇头:“我家公子……是不信的!”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跟着又恨道,“都是漆显与漆乌在搞鬼!”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
但那边的人都等着要蟠郎的性命是真的。阿九一清二楚,这些人生怕回去后被四公子怪罪,就想把蟠郎这个鲁人当成罪魁祸首推出去,如果蟠郎进门,被他们一刀砍了头,就算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阿九道:“公子,我送你走吧!”
蟠儿温言宽慰他道:“我与你家公子有约在先,我既没有害过他,又怎么会怕去见他?你家公子看到我自然就明白了。而且既然他身边有小人徘徊,我们还是不要再耽搁了,快些去找他吧。”
阿九被他说服,他当然更希望自家公子不要跟蟠郎反目。他重新扶蟠儿上马,“公子坐好!”两人一骑,翻过山坡,往小村庄去。
小村庄隐没在漆黑的深夜中。往日到这里就能听到狗叫了,今天周围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阿九一直一手按刀,警觉着周围,他径直骑马入村,周围经过的草棚里能看到一闪而没的银光,那都是刀、矛、箭的光芒。
他故意没到屋子前就大声喊:“阿江!蟠郎到了!”
阿江听到屋外的大喊,心中无奈,对榻上的漆离道:“公子,我去迎一迎阿九。”
漆离点点头,榻边的另一个人不满道:“大半夜的,阿九喊什么?真不懂事!”阿江就当没听到,尊漆离的话出去迎客。
那个人面现怒色,看了漆离一眼,到底没有说话。阿江与阿九都是漆离的侍卫,打狗也要看主人。
漆离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一般。
阿江到门外,看到阿九还未下马,一手护住身后的蟠郎,一手按刀,一双眼睛左右张望,虎视眈眈。
阿江上前牵马,瞪了他一眼,他再这么明目张胆下去,别人就能看出来了。
“还不下来!”他小声骂道。
不下马,是担心这里对蟠郎有危险,准备随时带他逃命?
但这是漆家的地盘,他是漆家的人!这样一心向着外人成何体统?
阿九下马,再扶蟠郎下来。
阿江自觉有些对不起蟠郎,像阿九这样才有义气。蟠郎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他却要“逼”他入险境,良心难安啊。
阿江看了阿九一眼,挡住他道:“去刷马,我引蟠郎进去。”
阿九一怔,眼顿时发亮了!
阿江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危险,他会护着蟠郎出来。而他一直守着马,能及时把蟠郎救走!
阿九从没这么听话过,转头牵着马出去了。这里没有马奴,只能他们自己收拾马,他就顺顺当当的把马牵出去了。
阿江护着蟠儿进去,屋里不大,点了许多灯,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如果不是阿江挡在前头,恐怕蟠儿一进来就会被这些人拿下。
蟠儿行止如常,好像这些人没有对他目露凶光,他越过这些人,径直走到榻前,看到榻上的漆离时,不免震惊:“公子!”
漆离脸上一道刀剑伤,从左颊耳际横到右颊眼尾处,像是被一只长剑或大刀或尖矛挑了一下,万幸避开了要害,不然漆离的头都要被劈掉一半。
除此之外,他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皮裘,却能看到褥子上渗出的血,可见身上还有重伤。
蟠儿坐在榻旁,伸手就要掀皮裘看伤,他身后的一个人立刻瞪着眼睛就要把刀抽出来架在他脖子上,阿江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
“阿江,你是谁家的武士!”那人骂道。
阿江平静道:“仆乃漆家世仆,幼时被四公子送给公子使唤。叔叔悄声,公子正睡着呢。”
这人气得不轻,还要大骂,阿江逼近一步,“叔叔悄声,莫要扰了公子好睡。”
这人才不得不黑着脸闭上了嘴。
蟠儿掀开皮裘查看伤势,越看越皱眉。漆离手足都有伤,最严重的是腰腹的一刀。
漆离睁开眼,笑道:“叫蟠郎见笑了。”
蟠儿摇头,道:“公子别说话了。”他对阿江说,“让这些人都出去,再让阿九进来。”
阿江看漆离,漆离点头,但剩下的人可都不满了,一个个叫起来。
“公子怎可信此人!”
“公子当速杀此人!”
蟠儿眉眼一立,对阿江说:“杀!”
话音未落,阿江腰间短刀已经出鞘!对着面前那个人就是横刀上挑,那人慌忙闪过,阿江的刀已经又劈了下来。
漆离:“等等。”
阿江的刀就停在这人颈边。
这人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漆离对蟠儿说:“先饶了吧。”他说完这句就像没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蟠儿皱眉,对阿江道:“都赶出去。盯着他们,有犯上的,不问姓名,皆可杀!”
刀压在颈上,刚才有许多道理要教漆离的人这下都没话说了。他们或许可以用情理、道理压制漆离,但并不能真的违背漆离的意思。本以为漆离也该恨这个鲁人,也怀疑他,不料他信这鲁人。
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
阿江把阿九也叫来了,蟠儿道:“你二人一人守门,一人守窗,不要让人进来。”
他移近灯烛,把皮裘掀开,解开漆离的衣服,问:“公子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吗?”
漆离睁开眼睛,茫然道:“最后二十几人为我断后,应该……”都死了。
蟠儿端详了一阵刀口,道:“公子这样露着伤口,只怕必死。我曾经学过医术,公子可敢将性命交在我手中?”
漆离迟钝的转头看他,笑道:“有何不敢?”
蟠儿让阿九去找针,“找不到就回城去取,我房里有。”
阿九抓抓头说:“这里没女人,应该没针吧?我回去取……就要花时间了。”
蟠儿说:“那还不快去!”
阿九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跑远的马蹄声。
蟠儿对漆离说:“久等无趣,公子何不跟我说说郑国的事?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人才叫公子遭此大祸?”
是什么人?
漆离自己也说不清。他一开始以为是鲁国的人,但蟠郎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们之间的消息只限于他把抢来的粮食送出郑国,托蟠郎帮忙过城门,帮忙隐藏燕人。如果蟠郎背叛他,最多把在鲁国的燕人杀掉,把藏在这个村庄附近的粮食抢走,却伤不了他分毫。
所以,不是蟠郎。
那是郑人?
但郑人多是各自为政,只求把他们赶走,很少有不惜性命也要除掉他的。
最后,他见逃不走,拼死入敌阵只为杀出一条血路时,与对方将领短兵相接,双方死伤都不小,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对方也没有退却。
是的,那些人的目标是他,是为了杀他才来的。
不惜性命,就是为了杀他。
他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不是他的人。
他怀疑,是燕人。
所以他半点也不信刚才屋里的人,现在他能信的,只有蟠郎和蟠郎身边的阿江与阿九。
阿江听到这里已经懂了,听说兄弟们全都死了还好,现在发现竟然有可能是燕人,是同胞在背后下毒手,一双眼睛瞬间充了血,手中握着刀咔咔发抖。
他要杀人,他要杀了外面那些人,不知是谁背叛他们,那就都杀了,都杀了就行了。
蟠儿看了眼阿江,叹道:“阿江,你要先把你家公子平安送回燕国。”
漆离握住蟠儿的手,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回燕,只求蟠郎收留。”
蟠儿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可以收留公子,但公子,你需要尽快回燕,燕王已经不行了。”
换句话说,现在是漆鼎争位的最后时机,哪个儿子在身边,哪个儿子有机会。漆离这时不回去,日后可能就会错失燕太子之位。
漆离摇头:“…… 我回去也没用。”他想起脸上的伤,虽然看不到,但他的一只眼睛现在是看不见的。如果他瞎了,就算回去又怎么样?
蟠儿不再劝,只等阿九回来。天快亮时,阿九终于回来了,带回了针线。
刚好太阳也出来了。
然后阿九和阿江牙齿发酸的看着蟠郎用针线把漆离肚子上那道伤口给缝起来了。
阿九腿都是软的:“这样,公子就会好了吧?”
漆离不觉得疼,亲眼看着自己的肚子被缝起来,神乎其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蟠儿。
蟠儿摇头:“如果里面有脓水就要再拆开,取出脓水后再缝上,不知要这样几回,直到伤口长好。”他对漆离说,“能扛过去,你就能好了。扛不过去,我就只能把你的尸首送回去给燕王了。”
漆离是亲眼看到那条横过肚皮的伤口消失的,对蟠郎的信心格外充足,竟然觉得自己好起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道:“有蟠郎在,某当可无忧。”
他对阿江和阿九说,“你们当遵蟠郎号令。”他顿了一下,说得更明白了,“若这村中有人不敬蟠郎,可杀之。”睡意昏昏而来,他闭上眼睛说:“就当他们没逃出郑国吧。”
阿江与阿九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蟠儿收拾好针线,在水盆中净手,道:“煮些鸡汤来。”
阿九道:“等公子醒来吃吗?”
蟠儿摇头,“是我吃。”
本该睡着的漆离睁开眼,面露笑意。


第398章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大概是伤重失血, 漆离这一睡就“睡”了两天也没醒。
阿江和阿九都急得直转圈, 但蟠郎却要求他们不能对外面的人讲一个字。
不能说漆离一直没醒。
所以,这几天鸡汤米粥不停的往屋里送,蟠郎还会坐在门前用一只小茶炉煮药, 一天两锅,上午开一锅煮到晚上天黑, 天黑后再煮一锅煮到天亮,煮好后端进去,倒在马桶中。
外面的人想进来探望漆离, 阿江和阿九负责挡驾。
“公子不见人。”
“公子在休息。”“公子精神短, 叔叔见谅。”
要硬闯, 阿江和阿九就颜色一改,手握刀剑挡在门前,“诸位若是硬来, 我们只能不客气了。”
于是, 漆离昏过去的事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怀疑,就算真怀疑了又能怎么办?
漆显最着急, 最不安。
漆乌劝他冷静些。
漆显大声道:“冷静?我可静不下来!好好的七千人带出来,死的只剩不到一百个!漆四给漆离的人全都死光了!就剩下你我身边的人还在, 这回去你能说清?!”
漆鼎能从漆家第四个成为漆家龙头, 手段城府都不缺。漆显和漆乌一个堂弟,一个堂兄,却只能在漆鼎手下当个跑腿的。
这次他们两个被漆鼎送来给漆离, 明摆着让他们给漆离使唤。结果漆家养了多年的兵马在郑国折了个干净不说,漆离还重伤。
漆显现在想起漆鼎就浑身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