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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赵后不贤,继续留着赵后,恐怕赵王还会做小动作,与其继续与赵国纠缠,何不换个王后?
郑王被说得心动了几分,但他觉得鲁国其实并不好“欺负”啊。
赵桥道:“以前不过是大王不与鲁王计较,看他年纪小,存着宽容之意。等迎回鲁王之姐,郑王可要好好教导鲁王才行。”
郑王听到这里,就道要好好想一想,心里其实已经愿意了。
赵桥和赵明告辞后,郑王出来,刚才殿上的人就问郑王赵家这两人来干什么?郑王半真半假的说了,道:“孤也不知如何是好。王后之父有错,但王后无过,孤与王后是多年夫妻,实在不忍心就这么弃她于不顾。”
听了这话,在座的人当然都明白郑王愿意换个王后,于是一半人赞成换王后,但不要鲁国公主,另一半人赞成换王后,也可以要鲁国公主,但不能让赵家人主导此事,该由郑人再去鲁国,探听一下鲁王的真意,再打听打听摘星公主是不是德才匹配,能不能胜任王后之职。
到了下午,刑天香来见郑王了。
自从刑家不肯出粮后,郑王已经多日不见刑天香了,此时他求见,郑王也不肯宣他。
刑天香在殿外候了许久,索性硬闯进来,见到郑王就跪下哭着认错,然后膝行到郑王身边,大骂鲁国。
郑王不解,“何故如此?”
好端端的,骂鲁国干什么?难道是听说了他要娶鲁国公主来反对的?
刑天香抱住郑王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大王命人出使,我想着万一鲁王看到粮食不够再生气,就让我家的下人跟着一起去了,如果鲁王发怒,也好弥补一二。结果今日传来消息,鲁国大将军杀了我家下人,抢了我家七个粮库!”
郑王前面听着还要感动,后面就吓了一大跳:“果真如此?!”刑天香点头:“不敢欺瞒大王!”
刑家是先发现商路断绝,送过去的消息再也没有回音,派人过去也不见回来。
然后就是周平从鲁国悄悄送了消息过来,他们吓了一跳,连忙悄悄再派人去查,结果刑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手全都被抓了,家产尽没,有两个村子直接全都消失了!
刑家气到吐血。
因为刑氏经营的这条粮道已经有将近六七十年了,一开始只是途经鲁国往燕国贩粮,近十年来因为鲁国商城的发达,刑家又添了几倍的力气打点各处,可以说,刑家的命脉就是这条商路。而他们家在各地安插的人早就在当地繁衍了几代,那两个消失的村庄全村都是刑家的人。
但郑王是不知道的。郑王一直以为刑家只在郑国卖粮,没料到刑家早就开始铺设商路。
那本来也是刑家的退路。
不料只是派一个下人去鲁国,就断送了整条商路。
刑天香在郑王面前大哭,一半是真心,另一半也是为了重新得回郑王的信任。
再建起一条商路不知还要几年,刑家现在绝对不能失去郑王。
如果说刑家现在最恨谁,当然是鲁国大将军。
刑叔是替刑家去谈生意的,考虑到这是除燕国以外的第二个“买主”,为求郑重,担心派个不够份量的人过去会瞻前顾后耽误事才让刑叔去,没想到鲁国这个大将军竟然做出了杀鸡取卵这样的蠢事!
各地存放的粮食总数并不多,重要的是人脉。姜大将军为取那不过十万石的谷米就拔起了刑家商路上的十几个据点,简直叫刑家不知该做何感想。
但刑天香很清楚,郑王已经有意迎鲁国公主为后了。他的反对是为了给郑王施恩于刑家的机会,郑王施恩,刑家感恩,再重重回报于郑王,这才能让郑王感到高兴,重新相信刑家。
果然,刑天香哭得这么惨,郑王自然心疼不已,百般安慰。刑天香“感动”之下,哭得更厉害了,开始自陈刑家过错,并答应郑王,立刻回去“教训”刑家那些以前不肯顺从郑王的“不肖子孙”。
刑天香是刑家嫡系,以往不肯遵从郑王号令的当然是旁系的长辈们。以前是他不敢冒犯长辈,如今感念郑王的深情厚恩,他决心要当个忠臣,还要把刑家也变成郑王的“忠臣”。
郑王先是不信,哪怕刑天香在他面前发了毒誓。
但刑天香回到刑家后,过了不久,竟然真的听说刑家内部出问题了,刑天香带着嫡系子孙,强硬的把几个旁系叔伯从刑家给赶走了。
刑家自断其臂,刑天香以下犯上,不尊长辈。街上顿时多了许多骂刑天香的人,还有刑氏亲友登门跑到刑家去指着刑天香的鼻子骂。刑天香的名字一时臭不可闻。
郑王此时才信了,刑天香是真的打算把刑家给清理一番。但清理过后的刑家会不会真的帮他,他还要再等等……
刑家祖祠前,刑天香跪在他七叔面前不肯起来。
“七叔……”刑天香的头都抬不起来,不敢看他七叔一眼。
七叔没有错。但郑王知道七叔是刑家主管内务的人,刑天香的父祖都只在朝堂钻营,对家族事务其实是不怎么插手的。
所以,现在要让郑王满意,七叔就必须离开刑家,当这个“罪魁祸首”。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就像他小时候那样,眼前的人离开后很久,刑天香都不敢抬头,直到他的从人过来扶他起来,“公子,别跪了……这不能怪你啊……”
刑天香木然的说:“……是我把七叔赶走的。”
怎么会不怪他呢?
七叔没有错。七叔一直在帮他,帮他平息家中的不平之声,帮他周旋在家族之中。现在,也是七叔先站出来,替他开路。
他还记得七叔说:“我先走了,你才能把剩下的人‘赶走’,不然他们看我还在,就会心存侥幸,就不会服你,我们也无法取信大王。”
于是,七叔舍下这万万家业,只带着家小,孤零零的离开。为了让大王相信,七叔甚至不肯带走他应得的财产。
他是被“赶”出去的。
“我走以后,把出产最丰厚的两座城交给大王。”七叔说,“只是赶走我还不够,你还要给大王送钱送粮,大王才会信你。”
七叔笑着说:“只用两座城的出息就能换回我刑家剩下的一切,这价太便宜了!”
刑天香跪了一天一夜才被人送回屋,第二天,他就让人抬着他去见郑王,送上两座城。
“大王,幸不辱命!”刑天香摇摇晃晃的跪在郑王面前。
郑王见到这两座城时才震惊了,他连忙奔下来扶起刑天香:“天香!你这是怎么了?被你父亲打的吗?”
刑天香摇摇头,“这是我该受的……”
郑王是真感动了。他身为郑国之王,手上其实没有一座城池是认他的,都只认各世家。现在刑天香一口气从刑家挖来两座城给他,这是何等的忠心!
郑王抱住刑天香,脱口而出:“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第393章 佳话
刑天香在逍遥台和郑王抱头痛哭的一出戏刚结束,望仙城各个家族都得到消息了。
有骂刑天香的, 也有夸他的。
此时赵理已经带着两个侄子扮做归乡的穷士子, 混在人群中出了城。
自从商人绝迹,城门口陡然清静了下来, 每天进出的只有背着包袱的穷苦百姓和背着书箱的士子。其他哪怕是挑担卖胭脂的小商贩进城都会被克以重税, 有时担子还会被没收, 所以现在的百姓们想吃油都要提着油壶跑到城外去打,城里的商铺纵使开着门, 里面也没有货卖。
抛下郑国的事事非非,只靠两条腿踏上归乡路的赵理他们脚步越发轻快了。三人带着年轻力壮的随从们一起扮成同乡同村里读书的士子,前来王城碰碰运气, 结果失望而还。
他们一大早出城,要赶在黄昏之前到下一处小镇。
因为荒野里有狼群,听说今年因为打过仗, 死的人多,狼也变多了,一个狼群就有几百条狼,它们甚至敢去袭击一些小的村庄, 如果村庄的男人不多, 又没有狗,没有扎篱笆的话,就会成为狼群的目标。
而且,现在路上商队少了,夜里没有人赶路, 也看不到扎营的篝火。
他们没有带马,也没有乘车。哪有穷士子人人骑马,个个坐车的?
赵理本以为两个还年轻的侄子半路就会叫苦,不料这两人一路走得比他还快,简直归心如箭。似乎他们每一步都更接近鲁国,这让两个少年的脸上不自禁的露出笑来。
赵理渐渐明白了。在家族中年轻一代的心里,未尝没有对老一辈的不理解和怨恨,只是他们不敢说,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压抑在心底。
现在只是回到鲁国就能让他们这么开心。哪怕回去后,他们会背负骂名、污名,会受人鄙视,他们也不在乎。在他们现在的脑海里根本想不到,那些污名轻飘飘的,仿佛还在天上飞。
在小镇留宿时,赵理听到两个侄子在讲悄悄话。
“我们在郑国还不是一样被人看不起?”
“我宁愿回去当鲁人,也不愿意做郑人。”
赵理在门前站住,停了片刻,转身离开,走到庭院中,仰头望向天空中的半轮明月。
郑人看赵家人是鲁人,还是背弃国君、逃到郑国来的鲁人。
当年父辈们为了保存家族才逃走,可年轻一辈不理解父辈的选择。父辈替他们选择了活命,但对年轻人来说,屈辱的活下去,远没有光明正大的去死更值得。
远在郑国的赵明也睡不着觉,在屋里来回转圈,桌案上是他写好的文章,雪白的公主纸衬着漆黑的墨迹,显得黑白分明。所以,这鲁国传来的东西一经人使用,就迅速的流传开来了。
赵理带着人走了,生死不知。不知他们能不能平安到达鲁国,能不能扎下根来,能不能重新获得鲁王的信任与欢心,能不能……
他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皎洁的明月,又回到桌案前把文章重新读了一遍,提笔修改了几个字,斟酌几遍后又改了回来。
刑家的事他们插不上手,赵家只能继续在郑王身上下功夫,明日他要去见郑王。
赵家能不能推动郑王迎娶鲁国公主,这意味着赵家能不能在郑国占据一席之地。
逍遥台上,郑王在将近一年之后,终于再次走进了王后的宫殿。
赵王后得知之后,匆匆打扮好,带领着她的姐妹一起跪在玉阶下,恭迎郑王。
当郑王从王驾上走下来的时候,赵王后抬起消瘦之后更显娇美的脸,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大王……”
“王后。”郑王快步过来,亲手扶起赵王后,怜惜的扫过她的面容,抚摸她的肩膀,“王后怎么瘦了这么多?”赵王后呜咽着倒在郑王怀中,在她身后是宫中最娇美的郑女和曾经最受郑王喜爱的陪媵,一张张玉面朝向郑王,就像他是她们的天。
郑王只有一双手,扶住赵王后,就不能去抱剩下跪在地上的女人,他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王后宫前一片悲声。往日郑王不来,她们就是哭也没有人看,今日郑王在此,不趁这个时候哭,又要到什么时候哭?
这些女人个个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郑王也红了眼圈。
哭到侍人提醒:“大王,下雪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吧。”侍人看了眼赵王后,“莫要冻坏了王后。”
比起冻坏自己,赵王后更怕冻坏郑王。她连忙从郑王怀中爬起来,再叫起她的姐妹,十几只纤纤玉手狠不能把郑王捧在手心里的把他拉进了殿内。
殿中早已烧起高烛,温暖如春。赵王后生怕郑王来了又走,直接把人带到了寝室之内,坐在了卧榻之上。
她和她的陪媵们侍候着郑王,只怕自己不够美,不够爱郑王,不够让他怜惜。
郑王享受了一场,又酣睡了一场后再醒来,就见赵王后与刚才侍候自己的三个美人就候在床边,四双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看到郑王醒了,赵王后温柔道:“大王醒了?口渴吗?”不等郑王答一句,调得甘甜的饮料已经送上来了,盛在玉杯中。
一双玉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喂到郑王口中。
郑王才饮过水,一位美人柔声道:“大王饥否?奴制了蒸饼。”
郑王怎肯辜负美人?他一点头,食案送上,不止有蒸饼,还有炖肉、香汤。
郑王没有看到小陶瓮里有什么就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笑道:“狗头丸子?”
这是自鲁国传来的美食,现在郑王宴上也常有这道菜,诺大的肉丸子,丰厚美味。
赵王后特意许下重金打听来的这道郑王近来最爱吃的菜,还特意收买会做这道菜的粗役,让他到这里来给郑王做这道菜,就为了让郑王醒来后能吃上,能再多留一刻。
郑王本来只是打算来看一看赵王后,提一提鲁国公主的事,如果赵王后真心爱他,当会为他退让。结果来了以后,先是不舍得辜负王后的美意,现在又尝到喜欢的食物。郑王的心已经软了。
……还是不要把赵王后送回赵国了。
他想。
王后如此爱他,他也舍不得王后,何不说服王后留在郑国?只要她肯让出王后之位,居于鲁国公主之下,那他可以让她当夫人,两人也不必分开了。
食完一顿饱饭,郑王起身沐浴,赵王后不用侍人,带着美人亲自侍候郑王洗浴、更衣。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郑王拥着赵王后躺在榻上,一番柔情之后,郑王提起了鲁国公主。
赵王后刚才还带着红晕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颤抖的趴在郑王怀中,一双玉手僵硬的紧紧抓住郑王,“大王……大王不要奴了吗?”
郑王此时提起鲁国公主还能有什么意思?
赵王后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被赵国放弃不是最悲哀的,被父亲抛弃不是最可怕的,与女儿分离不是最痛苦的,被郑王冷落不是最糟糕的。
现在才是她的绝境。
她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只能扯住郑王的衣襟,不停的哀求道:“大王……别不要奴……奴只有大王了……大王如果不要奴,奴只能去死!”
郑王抱住赵王后,柔声道:“孤怎么舍得下你?快不要哭了。”
赵王后惊喜之下又不敢相信,犹豫道:“大王不是想迎娶鲁国公主吗?”
郑王做出为难状,赵王后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她的心直往下沉。
大王希望她让位……
他希望她自己走。
赵王后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只能喃喃道:“奴离不开大王……奴离开大王会死……”
郑王嗯了两声,也搂住她道:“孤舍不得你。”
“奴不要离开大王……”赵王后缩在郑王怀里,好像有只无形的手会把她抓出去一样。
……或许她更怕郑王会把她推开。
“孤也舍不得你,不想叫你离开。”
这句话听了三次,赵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大王能留下奴吗?奴只要能留在大王身边就好。”
“果真?”她听到头顶上的郑王问。
赵王后懂了。郑王也不想和赵国真的为敌,所以他不想,也不敢把她遣回赵国。之前,他可能想让她自己认罪,自己离开,他当然会百般挽留,她却是自己要走的。至于离开了郑国,她是不是会在踏上赵国之前就自尽,他并不关心。
但她不能回赵国。她无比的了解自己的父王,他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儿女之情。她不能回去成为赵王用来对付郑国的武器,因为赵王会要她的命,她死了比活着对赵王更有用。如果她在被郑王抛弃后回到赵国“自尽”,赵王就可以为她悲伤了。
相反,她继续留在郑国,郑、赵之间的盟约就还算数。对郑王来说,她活着更有用。
赵王后在心里想清楚之后,就不顾赤裸,步下床榻,跪在榻前对郑王哀求:“大王只要不抛弃奴,奴就永远不会离开大王。大王如果抛弃奴,奴也不想活了……”玉白的美人瑟瑟发着抖,跪在那里,口述哀情。
郑王很快就被王后打动了,亲自下榻把赵王后又抱了上来。赵王后曲意相就,郑王重振雄风。一夜过去后,郑王就离开了。赵王后召来陪媵,对她们说:“赵国对不起大王,大王却不计前嫌,我自惭形愧,昨夜已经现大王请求,自陈不堪高位,愿退位让贤。”
底下的陪媵神色不一,有一脸喜色的,也有一脸悲哀的,更有气愤不已的。
赵王后一一扫过她们年轻的脸庞,心中冷笑,口中道:“愿意与我同进退的,来到我这里。不愿意的人,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当下有几个女子站起身,走到赵王后身侧,剩下的人都把头低下了。
赵王后等了数息,见不再有人过来,就对自己身边的人说:“既然如此,你们就回去收拾行李吧。”
当天下午,赵王后就带着愿意跟她离开的人搬了出去,搬到了王宫偏僻处的一个小宫室内暂住。
郑王在殿上听到侍人回禀后,当殿痛哭,对着公卿说:“王后要弃孤而去了!”然后起身,不乘王驾,奔向赵王后暂居的小宫室。公卿们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郑王正在殿外求赵王后搬回去。
赵王后不肯见郑王,紧闭宫门,对郑王说:“奴有罪,不敢见大王。”
郑王哭道:“王后何罪之有?快些出来,随孤回去!”
赵王后在门后哭道:“大王不怪,是大王宽宏,奴没有脸再见大王,也没有脸再当王后,还请大王放奴归去!”
郑王道:“王后要离开孤吗?孤不舍王后。王后就能舍得孤吗?”
赵王后在门后大哭。
一王一后隔门悲泣,底下的公卿就上来劝。
但赵王后坚持不再当王后,口口声声都是赵王阴害郑王,她身为人女,自然要替父王赎罪。
郑王则道赵王并未害孤,赵国与郑国乃是永世友好之邦。
赵王后仍不肯出来,还命人把王冠和玉笏给送了出来。
郑王在赵王后门前哭到昏过去也没能求到赵王后开门一见,以后数日,郑王都来此地求赵王后出来,赵王后一直没有回应。
公卿也陪郑王一起来,前面是跟着一起求赵王后出来,见赵王后不改主意,就转而请郑王接受赵王后的请求。
郑王先是怒,后又悲,万般无奈之下,最终答应赵王后收回她的王后之位,但又立刻重新纳她为夫人,总之就是不肯放她离开。
郑人者道郑王深情,王后厚义,乃是千古佳话。
第394章 新人旧人,旧人新人
郑王失去王后,万分难过, 天天在殿上垂泪, 望见庭前明月,想起曾与王后赏月, 听到殿上琴声, 想起曾与王后听琴, 哪怕看到一个心爱的侍人送上一杯酒,他都能想起某年月日, 与王后在一起时,这个侍人说了个笑话,逗笑了王后。
郑王如此深情, 该怎么办呢?
殿上的人有的出主意帮郑王挽回王后,因为王后自从避入小殿后,到现在还不肯见大王, 哪怕她从赵王后变成了赵夫人。
他们就出主意,想办法,让赵夫人肯赐郑王一面。
也有人,比如刑天香, 立刻从自己的姐妹中选出两个善解人意, 貌美如花的送进宫来,以解忧愁。
郑王拥着新美,继续怀念以前的赵王后,如今的赵夫人。
彼时郑王身边的二赵已经如黄花失了颜色,新人倍出, 却个个都称大王心爱唯有赵夫人。
还有一些有野心的宫女徘徊在赵夫人的小殿之外,希望能见到郑王。
小殿内有些拥挤,门室浅窄,赵王后带来的宫女、侍人、陪媵等都要挤着住,王后的嫁妆甚至只能放在廊下宽阔处,盖上厚厚的草披,遮住天上飘下的雨雪。
赵王后……如今是赵夫人了。
自从搬到这里后,她就一滴泪也没有了。倒是跟她来的女人中有不少日夜垂泪,她们本来都盼着郑王能接回赵王后,但当赵王后变成了夫人,宫中又迎入新美后,这些女人才如梦初醒。
赵夫人也不去劝慰,她想等到宫中宫禁不严时,再想办法传信出宫,看能不能联络上那几个随她一道来郑国的赵人。
……如果他们还没有回赵的话。
一个宫女进来担忧的说:“夫人,阿桂病了……”
多番变故,屡受惊吓,再从宽敞明亮的宫殿搬到了到处是灰尘的小宫室,这些往日如娇花软玉一般的女子哪里撑得住?
宫女来报时,阿桂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赵王后这些日子哪有心情去担忧她们?今天才知道,顿时吓了一大跳。她跟着宫女赶过来时,其余众女围坐在阿桂榻前,都在默默掉泪。
阿桂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女子,擅琴、擅舞、擅诗歌,颇有捷才。当日赵王要给赵王后选陪媵,特意举办了多场宴会,阿桂一曲《洗觞赋》惊艳四座。赵王当时本有心收她入宫,可阿桂却不愿意依附老迈的赵王,情愿跟着赵王后到郑国来。
赵王后对阿桂也一向非常感激,两人感情很深。
但阿桂的脾气有些太软了,她就像庭前玉花,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当日能当殿婉拒赵王已经是她最有勇气的一天了。
自从郑王生赵王后的气,不肯来她这里以后,阿桂每次见她,都在她面前不停的劝说她快些去向郑王陪罪,每次劝到最后,她自己都哭得喘不上来气。
次数多了,赵王后就不怎么想见她了,有时她到了门前求见,她都让宫女劝她回去。
阿桂再次被赶走之后明白了什么,就再也没来见她。
但赵王后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阿桂时,她已经要死了。
“为何没人来报我!”赵王后大恸!扑上去抱住床榻上的阿桂。
宫女们都不敢说话,一个与阿桂颇好的女子哭着说,“阿桂早就病了,冻病的……但她说不能告诉夫人,不能让夫人现在还替她担心,给夫人添麻烦……”
赵王后抱住阿桂,只觉得她身上的骨头都瘦得快突出来似的,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一件衣服。
“取药来!取药来!快去煎药!”赵王后大叫。
宫女忙转身出去,却不知该煎什么药,又该拿什么药。
赵王后摸着阿桂冰冷的脸和手,又叫:“为什么这么冷?炉子呢?取怀炉来!把炉子拿进来!把我的皮裘拿来!”屋里添了炉子,宫女抱着怀炉轻轻放进了被子里。赵王后亲自把皮裘拿来裹住阿桂,再把她的手放进怀里暖着。
过了一会儿,药汤也煎好了。宫女小声道:“我想阿桂是冻病了,就煎了姜桂汤来……”
赵王后把药汤接过来,先自己尝了一口,并没有辛辣的姜味,倒有一股枣甜味,淡淡的,很适口。
宫女在旁边细数:“放了老姜、花椒、红枣、桂花……”
赵王后点点头,把阿桂的头抱在怀里,宫女在一旁掰开她的嘴,给她喂进去了几口。
热汤下腹,阿桂睁开了眼睛,恍惚看到了赵王后,干涩道:“……是奴眼花?”
赵王后泪如雨下,泪中带笑,欣喜道:“阿桂!来,再饮两口汤,我让人去找医者了,你喝了汤先歇一歇,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阿桂摇摇头,赵王后就放下汤碗,柔声问她:“想吃饭吗?我让人煮粥来,细细的黄米煮出浓浓的粥,再放一点黄糖,甜甜的,你最喜欢,好不好?”
阿桂努力想坐起来,却没有力气,赵王后连忙撑住她:“阿桂,不要动,你要什么,都告诉我!”
阿桂喘了几下,握住赵王后的手。赵王后立刻用力握住,眼中含着泪却不敢掉,挤出笑来,“阿桂有话对我说,你们都下去!”
屋里的人就都出去了。
屋门一关,这里就剩下了她们两人。
赵王后此时再也撑不住,泪不停的掉:“阿桂,你不要丢下我……”
阿桂喘几下,努力睁开眼睛,专注的望着赵王后,笑道:“奴能再见到王后,真好。”
赵王后露出笑,对着光拢了拢乱发,“阿桂想看我,我就给阿桂看。阿桂,我好不好看?”
阿桂努力睁开眼,但房舍窄小,室内昏暗。
赵王后立刻让人送进来许多蜡烛,把小小的屋子映得如白昼一样。
阿桂靠在赵王后怀中,轻轻的说:“王后,我听说大王又纳了新的美人……”“嗯……”赵王后轻轻应了一声,靠在阿桂的头顶,轻声道:“阿桂,我们不管他了。”
阿桂握紧她的手:“奴有话,要告诉王后,王后一定要记得!”
赵王后眼一闭,珠泪滑下脸颊,“我记下,阿桂说的我都记下!”
阿桂:“王后不可怨恨大王,王后生死都寄于大王一念之间,王后,要重新得回大王欢心。爱大王所爱,恨大王所恨。若大王再来,你要高兴,要替大王能得鲁国公主为后而高兴。”
赵王后默默点头:“我都听阿桂的。”
阿桂努力看向她的眼睛,扯一扯她的手,赵王后就把头低下来,凑在她嘴边。
阿桂小声说:“生下王子……王后,你要生一个王子!”赵王后:“嗯……我知道……我一定会生一个王子!”阿桂此时已经没有了力气,她连赵王后的手都握不住了,她微笑着说:“王后,再让阿桂看看你……”
赵王后把脸伸在烛前,望向阿桂。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郑王数日后想起新的赵夫人,怕她心生怨恨,就来见她。
赵王后瘦了许多,弱不胜衣,面色苍白,神色凄楚。见到他却喜气盈腮,扑到他的脚边如同无依的女子一样抱住他的脚哭道:“奴还以为大王忘了奴……大王心中有奴,奴足矣!”
郑王不免高兴起来,柔情顿起,亲自扶起她,携她回屋,“卿卿怎么瘦了这么多?”再细观她,“卿卿为何不施脂粉?”再看她头发,“卿卿的头发为何少了一段?”
赵王后道:“我即有罪,怎么还能施脂粉?头发也是因此剪去,烧在神前,赎我的罪过。”
郑王叹道:“你又何必如此?”赵王后低头,她不肯上座,只肯跪在郑王脚边,仰头望他:“我还没有恭贺大王,将会得鲁国公主为后。”
郑王抚摸她的肩:“你是真心为孤高兴?”赵王后:“大王如不信我,等鲁国公主来郑,我愿亲奉茶药,行婢子事!”
郑王听了这话才相信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我闻鲁国公主性情骄横,只怕到时会给你委屈受,你躲她远一点。”
赵王后就道:“如此,我就闭门不出,不让鲁国公主见到我,当可无忧。”
郑王点头:“如此更好。”
赵王后的一只玉手从郑王袍子下钻进去,郑王坐在榻上,浑身一僵,再看赵王后,面白如玉,就如同梁帝曾于洛水遇到的人身蛇尾的神女一样,那妖娆的姿态动人心魄。
赵王后的声音像丝线一样缠住郑王:“只要大王能常来看奴,奴就心满意足了……”
郑王到深夜才回到宫中,他没想到赵王后失去高位后,倒显得比往日更加可爱,让他忍不住流连不已。
他只是沐浴更衣,再稍稍歇息一下,天就亮了,公卿们已经入宫来了。他昨晚一夜没睡,今晨就倚在凭几上昏昏欲睡,连面前的公卿们在说什么都没听到。
上面大王打起了盹,下面的公卿们就自然的放轻声音,不敢打扰大王的好梦。
赵礼道:“大王如此难过,我们也该想想办法。”
大王是睡着了也好,是难过得晚上睡不着也好,怎么说都行啊。
赵礼替大家起了个头,下面自然有人接话。
一人点头道:“我等该为大王解忧。”
如何解忧?
大王没有王后,再迎一个王后回来,大王有了新王后的抚慰,心情自然就会变好了。
赵礼如此说,底下的人也就顺理成章的答应了。
刑天香当面不发一语,等这些人都走了以后,他特意留下了,等郑王睡醒已经是黄昏了,问外面还有谁,侍人答:“刑公子在。”
郑王最近非常喜欢刑天香,闻言道:“快请他进来。”
刑天香进来后,先是一揖,再□□了一天的郑王用饭,再赏歌舞。
郑王只觉得最近事事顺心,件件如意,一切就像有老天爷在助他一样。
他忍不住与刑天香提起了鲁国公主,笑道:“孤听说此女性情不美,只怕迎回来后,孤的后宫诸位美人就不保了。”
刑天香笑道:“大王少一个美人,我再送大王十个!”郑王大笑,道:“你记恨姜氏,就要跟孤的王后作对吗?小心孤的王后记恨你。”
刑天香道:“如果新王后与大王一心,我自然不会记恨她。”
郑王想起赵王和赵王后,不免皱眉,叹道:“是啊。”不可讳言,他对赵王后最不满的一点就是赵王的事,他总觉得之前他对赵王后的喜爱都是她欺骗得来的,现在把她贬为夫人才消了气。
如果鲁国公主也帮着鲁王害他怎么办?刑天香道:“大王还是要小心些的好。不如等鲁国公主来以后,先给她一些苦头吃驯服她,等她温顺之后,再加宠爱。”
郑王笑道:“言之有理。到时孤一定多多宠爱刑家女郎。”
刑天香不敢在郑王面前提自己姐妹的名字,只笑而不答。
但看赵王后在成为夫人之后有多温顺,郑王已经打定主意,等娶来鲁国公主后先冷落她,这样女子才会更加柔顺,更加会敬爱丈夫。
但人还要先迎来才行啊。
郑王悄悄命人找来赵礼与赵明,暗示他们要多在鲁国公主面前替她美言。
“若孤得美人而归,必不会忘了卿等的忠心!”赵礼与赵明回去后不免相视苦笑。郑王也太小气,连追求鲁国公主这种事都不肯掏腰包,要赵家替他出钱。
赵礼道:“事已至此,也不能不做了。”
赵明道:“只能如此。”
赵家逃难时也带足了宝贝,现在却要再送回鲁国去,这也真是可笑。但这样求来的鲁国公主,郑王就不可能撇下赵氏不理了。想到这里,赵礼不遗余力,向郑王求来御令,命人带上礼物送往鲁国。
刑天香见赵氏的动静后,特意去见郑王,道愿意为郑王迎鲁国公主出力。
郑王大喜,夸刑家忠心。
但刑天香没有把礼物送到鲁国,而是送进了逍遥台。
刑家其他人还不解,刑天香道:“你们只要看着就行了。”
等过了几天,刑家其他人没有看到郑王把这些礼物送到鲁国就懂了,原来刑天香说是给鲁国送礼,其实是给郑王送礼。明着送,郑王一定会推辞,不如这样暗着送。
刑天香道:“把这件事暗暗传到鲁国公主的耳中。”
刑家其他人这回懂了,笑道:“那公主听到郑王如此小气,想必就不肯嫁过来了!”
鲁国,莲花台。
姜姬最近听说了两件事。
第一,赵家要给她送礼;第二,郑王是个小气鬼,把别人送给她的礼物霸占了。
龚香就看公主面露不快:“郑王真小气啊!”
龚香:“……”公主是可惜礼物了。
没办法,钱花得太快了。
姜姬对姜武说:“不如把漆离的粮食抢来吧。”
龚香:“……”公主真的很缺钱啊。
姜武:“好。”
姜姬:“抢来之后,再送给他。”
龚香:“……”哦,原来如此。
姜武:“……怎么做?”
姜姬:“你先让一队人去抢粮,趁乱杀漆离的人;再让另一队人去救漆离,救回来后,说看他可怜,送一批粮食给他救急。”
姜武恍然大悟:“原来要这么做,好。”
第395章 笼中鸟
一场大雪给荒原增添了几分颜色,在它的装饰下, 贫瘠的土地、荒芜的田野、静谧的村庄都被掩在了厚厚的冬装之下, 与澄澈的蓝天、白云一起变成了一幅唯美的图画。
最好的是……
漆离心想,那些死人不会散发出臭味了。
野狼虽多, 却吃不完这荒野上层出不穷的死人, 它们倒卧在任何一个地方, 荒草、小树林、水源边,不经意之间就会踩到, 让人恶心。
漆离带着队伍又向前行进了大概三十里就下令扎营了,现在还是上午,但再往前走就会被前面城池的探哨发现。那就麻烦了。这些城池一旦发现他们这么一大群黑鸦鸦的向城池涌去, 立刻就会点起烽火向附近的城池示警,然后最迟明天,他们就会被周围几座城的士兵给包围。
漆离已经不想打了。天气越来越冷, 他们驱赶来的郑人也越来越虚弱,有时一夜过去,地上会躺下数百个,他们缩成一团, 有时看起来还没有一只狐狸大。
此消彼长, 各城的军队也都很清楚,这是消灭他们的良机,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摒弃一切嫌隙,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停下来后,因为今天没有仗打, 所以流民们都很清楚没有食物可吃,他们四散离开,在雪里、土里深挖,挖出一根草根、树根就会如获至宝的塞进嘴里。如果找不到树根、草根,那就吞雪止饥。
如果更凶恶一点,他们会“捕获”流民中瘦弱的人。
漆离从来不管这些郑人,他知道他们中有些人会吃死人,现在地上随处可见死人的头、手、脚等等,不敢杀人的,就捡地上的“食物”来吃。
更多的郑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他们被驱赶着,站起来就往前走,赶得凶了就往前跑,一旦停下来,就席地而坐,望着后方漆离的队伍。
漆离的人距离流民很远,有士兵披甲骑马巡视,有满载着粮食的马车,还有烧着炉子的温暖帐篷。
郑人不是没有冲击过这支有着粮食和武器的队伍,他们试过许多次,有的还很有策略,但最后那些有勇气、有胆量的郑人都被杀了,剩下的像被驯服的狗,他们的牙齿只会在主人需要的时候使用,只为了主人使用,而早就忘了为自己使用。
煮食的香气散开,士兵们都把武器拿在手上,这个时候,总会有几个被食物诱惑得的去理智的人想冲进来,冲到釜前,不顾粥食烫热,伸手进去捞一把塞进嘴里,把这能连他们的舌头都烫掉的食物吞下去。
“哈哈!又来了!”
“看!那边!”
“今天这几个很聪明嘛。”一个远处拿着弯弓的射手一边笑着一边懒洋洋的搭弓,“如果有能活下来的就赏他一口吃的。”
另一人笑道,“除非你射不中。”
“我会射不中?”话音未落,他手指一松,羽箭离弦,瞬间远处的两个扑向大釜的郑人向前扑倒,背心中箭,当场毙命。
这两人只是吸引注意的,还有几个郑人躲在旁边,想趁燕人拦住这两人时再冲过去,但釜前的燕人还没动,这两人已经被远处射来的箭射死了,剩下的郑人不及多想,咬牙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