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了那鲁人!”漆显还是不放弃这个主意。
漆乌摇头,“你要杀的话,要杀四个。不然少一个,你回去都是死路一条。”
漆显没听明白:“四人?哦,对,那鲁人的家人也不能放过!”说完就打算让人先回城去把那鲁人家里的下人全杀光。
漆乌道:“我是指阿江、阿九和阿离。”
漆显吓了一跳:“怎么要杀他们?”
漆乌指着他说:“是你要杀啊。”
漆显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左右张望,生怕这话被人听去了,恨道:“我又不曾得罪你!为何陷害我?我几时说要害阿离了?!”
漆乌道:“你信不信?你杀了那个鲁人,阿离就把你当成害他重伤,害他手上惨死的人。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这么告诉漆四。”
漆显听得都怔了,要不信,又不敢不信:“……不会吧?”
漆乌道:“再说,阿江和阿九一直在那鲁人身边,你要杀鲁人,就要先杀阿江和阿九,杀了三人,只剩下阿离一个,你杀不杀都一样。”漆显要是杀了漆离,回去漆鼎必要杀他;他不杀漆离,漆离回去告状,漆鼎还是要杀他。
漆显这才听懂了,在屋里转了七八十圈,不停喃喃道“不能吧?”“不会……”“真的……?”
又过了几日。
阿九赶着一架车回来了,车上是新收的药材。
他把车赶到院中,现在村里的这个院子已经只剩下他们了,其他人都不敢靠近,统统被赶到远处去了。
他把车上的药草全都倒在地上,铺平晾着,眼前这些草根枯叶可花了他不少钱呢,虽然他觉得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药。
门一响,蟠儿出来了,对阿九说:“去捡个筐来,陪我捡药。”
阿九心里叫苦,面上不敢露,道:“阿江呢?”
蟠儿说:“他在劈柴、刷锅,一会儿还要烧水。”他看向阿九,“要不你跟他换换?”
阿九一撸袖子:“我去拿筐!”
这种天气要打井水,要刷锅还要烧水?他才不干呢!手指头会冻掉的!
两人蹲在太阳下面,阿九就看蟠郎这仙人一般的姿态盘膝坐在地上,捡起一枝枯草,细细搓去根上的泥土,再把这枯草理得叶顺枝顺,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这细致活,如果换成捡珠拾金倒还相衬。
但他不敢抱怨,前两天都是蟠郎自己做,捡一天药,捡出来的东西煮上两锅,最后都倒了,他嫌可惜问他能不能喝,蟠郎还笑:“你的肚子也破了?药不对症,喝下去就是毒了。”
阿九学着蟠郎的样子理药,他的手能射三十丈之外,自然也能理得好这些枯草!
两人这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等阿江过来就看这两人身边两个大筐里都堆起了高高的药材,他过来说:“水已经烧好了,公子快去洗洗,这里我来就好。”
这些药材在外面这么收拾,其实大半都用不上。所以阿江才敢这么说。
蟠儿就起身去沐浴了。就算在这里,行动不便,他也要每天沐浴,因为没办法从家里拿衣服来,他现在就身上这一身,不能更衣,只能勤洗浴了。
他洗过后,阿江和阿九已经把药材都整理好了,太阳也落下了,他们开始把药材重新捆扎,搬进屋里。
蟠儿看了看陶盆里泡着的药材,取出足量的放进锅中,开始给漆离煮药。
阿九和阿江一个守着他,一个去做饭。
之前每一天,他们都是这样过的。虽然漆离一直没醒,但他也没死啊,还会拉呢,阿九都替他洗过几次裤子了。
他们都很有信心,有蟠郎在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漆离先是闻到了一股苦味,这个苦味一直环绕着他,让他醒来后一闻到就想起来了。
他花了半天功夫才把眼睛睁开,耳朵也像刚刚打开一样,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阿九说:“公子,这药会不会又白煮了?”原来蟠郎在煮药。
蟠郎慢吞吞的说:“等你家公子醒来就不会白煮了。”
原来那药是给他喝的。
漆离努力的张开嘴,努力半天才说出话来:“给我……”
蟠儿立刻听到了,连忙过来,伏身一看,漆离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正在四处找人,看到他,认了半天,又说:“药给我……”
蟠儿笑道:“那药是煮给别人闻味的,你醒了?先喝点水润润嘴。”
阿九不敢叫,捂住嘴跑出去,跑到灶下狠狠把阿江给摔到地上。
阿江背后吃了他一记,来不及生气就见这兔崽子捧着刚煮好的水蹦着跑了。
他猛然明白过来!立刻也跟了上去。
蟠儿托着漆离的头,把水碗凑到他嘴边,“只能喝一口。”
漆离哪里能听他的?水碗刚碰到嘴,他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碗立刻被移走了。
阿九和阿江在旁边瞪眼睛着急又不敢动,求道:“公子,再让我们公子喝一口!”
阿江也道:“水还有!我烧了一锅!”
蟠儿摇头,对这三个说,“阿离这两天拉的屎都是黑的,这是肠子有血,那一刀伤着他的肠子了,暂时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太多水。”
漆离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都快飞起来了,手足无力,听蟠郎说的严重也不敢要求非要吃东西喝水,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吃?”
蟠儿说:“这几天我看刀口,倒是好好的,肉也没变色,没发臭。”
阿九连忙说:“蟠郎让我买回了好几车药,亲手炮制,给公子用呢。”
漆离有气无力的道谢:“是我多亏了蟠郎……日后……”蟠儿接道:“必有重谢。”他笑着对漆离说,“日后我就等着太子的重谢了。”
漆离苦笑,肚子上就是一疼,他受伤后就没感觉到疼,听人说重伤后不疼就是要死了,现在他又疼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不敢碰,轻轻捂了一下肚子,只摸到了一层麻布。
他这时才有命捡回来的真实感,对蟠儿说,“生死都闯过了,你我就如异姓兄弟。日后还分什么你我?我的就是你的。”他松了口气,哀求道:“贤弟弟,哥饿得都要飞了,赏哥一口吃的吧。”
蟠儿笑了,说:“你昨天没有拉,今天醒了看会不会拉屎,拉了以后就可以喝点粥汤了。”
漆离拿袖子盖住脸,“我竟然让贤弟看到这等污秽,真是无地自容!”
蟠儿道:“这有什么?你的屎粘到阳具上还是我给你擦的呢。”
漆离这下彻底不肯把脸露出来了。
阿江和阿九连忙请罪,那时他们俩一个在灶下做饭,一个出去洗裤子和被子了,结果谁料到漆离又拉了呢?屋里的蟠郎就顺手收拾了,等他去灶下要热水给漆离擦洗时,阿江和阿九才知道,从此不敢稍离寸步,就怕再遇上这种事。
漆离真觉得从生下来就没有这么丢脸过,他以前还在漆鼎的床上尿过呢,那就够他羞的了,现在成人了,脸又丢到外人面前去了!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自从他醒来后,不知何故,肚子一直在疼,下腹也隐有坠感,便意频频,而且似有崩……
“出去!贤弟出去!”漆离只觉得无力到这等丑事都要忍不住,只求赶紧让蟠郎出去。
蟠儿侍候过蒋彪,自己也曾中过刀,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了,起身出去,还嘱咐他:“收着劲,慢慢拉出来,有屁也慢慢放,不然伤口崩坏了,又要出血,肉挤出来就更糟了。”
他前脚出去,门还没关紧就闻到了股恶臭、酸腐味,慢慢飘散开来。
阿江二话不说把门关了。
蟠儿就站在窗户那里说:“让他慢慢拉,可能要拉几次。哥哥你别着急,慢点来。”
漆离羞愤欲死,这味他自己都受不了,但腹下却确实隐隐觉得放松了些,腹中的疼也更清晰了。他掩住鼻,对阿江和阿九说:“这下,我与蟠郎当真是坦诚相对了。”
阿江屏息,阿九捏住鼻子,一脸恶心,都顾不上说话,低头收拾残局。
这时,门又敲响了,蟠郎在外面说:“我把热水放在这里了。”还很体贴,“我站远些,站到上风处,你们先把脏衣服扔出来吧。”
阿九抢先一步,把脏衣一兜,开门抢出去,把热水往里一递,跑得远远的,才用力畅快呼吸。
漆离已经很放松了,虽然腹上的伤口一直在疼,似乎越来越疼,但他却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了,见状就对已经憋紫了脸的阿江说:“阿九最狡猾。阿江,你先出去喘口气再进来收拾。”
阿江点头,也冲出门去,过了会儿拉着阿九一起进来了。
漆离被逗乐了,不敢笑,肚子也抽紧了,抽得疼得厉害,“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到了晚上,漆离喝了半碗粥油,从喉咙到肚子全都舒畅了,停了一会儿又服了药,喝了水漱口,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精神反倒没有昨天好。
蟠儿:“昨晚上没睡好吧?”
漆离点头,“一直疼。要多久我才能坐起来?”蟠儿说:“不好说,总也要个十天八天的,现在天冷,伤口好长,不容易发臭。你好好喝药,多养一养,要不要先送信回去?”
漆离摇头,“不送。倒是这里的人,他们要是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蟠儿笑道:“他们哪里敢扔下你走?”
漆离一脸颓意,“他们当然敢。”
现在那些人应该会放弃他,转而去找漆原和漆尚了吧?
漆离让阿九去传话,到了晚上,漆显和漆乌果然来辞行了,不过他们说的是要尽快回去把漆离遇险的消息告诉漆鼎,好叫漆鼎替漆离作主报仇。
两人没能进屋,就在门外说完,阿江就进去了,一会儿出来说:“公子叫我代为祝二位一路平安,早日归家。”
漆显和漆乌都明白漆离不可能不生气,但现在他们已经得罪漆离了,漆离已经对他们生了嫌隙,他们再怎么做都没用,不如回去想办法。
漆鼎可不止漆离一个儿子啊。
两人闻言再次行礼,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阿江出去送他们,回来说:“公子,他们留下了七十个人。”
漆乌和漆显哪敢把漆离一个人扔下?各自分出自己的大半侍卫,只带几个亲信走了。
漆离听了阿江的话,默不关心。
蟠儿照旧给他煮药,喂药,换药,道:“现在没了外人,你正好慢慢养伤。”
蟠儿让阿九回去取来一些书卷,没事时就念给漆离听,阿九还抱回来一张琴,蟠儿也偶尔在庭院中弹一弹。
漆离心中郁结渐渐消散,事已至此,他多想无用。
过了十日,他已经能自己坐起,也可以吃饭,不必一直喝粥了。
蟠儿这才对他说:“我有一计可助你。”
漆离听了以后还是先把碗里的饭全吃完,才问:“何计?”
蟠儿说:“那些人没有带走的粮食都还在,之前你给我的,我也还没有送回乐城。这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五六万石,我再找商人送些来,凑足十万石,你带回燕国,当为大功一件。”
漆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阿江和阿九在旁边也听愣了。
蟠儿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以先跟商人赊账,等你回到燕后再把钱送来。”
原来不是白给。
漆离松了口气,但刚才是不信,还隐隐觉得蟠郎是不是心有诡计,但现在他却只剩下感动!
蟠郎并不是没有底线的在助他,而是甘冒风险助他。
如果蟠郎什么都不求,他反倒要担心。
漆离犹豫了一下,问:“我有什么可助贤弟的?贤弟尽管道来。”蟠儿摇头,“你现在帮不了我分毫,是我能帮你。但日后你可以帮我位列人臣。”
漆离瞬间明白了。蟠郎是奴仆出身,比不上世家子弟,如果没有助力,他永远都不可能登殿为臣。他现在这个公主府长史之职,不过是公主赏给男宠的,他照旧还是不能到大王面前,与公卿们同列一席,同殿为臣。
蟠儿道:“公主对我已经没有爱意,我所求的,只能托赖于大哥了。等大哥成为燕太子后,我光明正大的出使,请大哥赏我一个虚职,这样我再回来,就可以更进一步了。”
这样,蟠郎在燕国为官,回到鲁后,鲁王是不能默视的,最多给蟠郎一个比虚职小一点的官位,但不能当不知道。
这个是漆离可以给出的承诺,也是他确实能为蟠郎做到的事。想来想去,蟠郎能从他这里得回的最好的回报就是这个了。
漆离伸出手:“君子一诺。”
蟠儿握上去:“生死不改!”


第399章 百姓
鲁国已经迎来了春天。
草木生发, 遍地春芽。
市场上有买不完的货物, 百姓饿不着肚子,又多了许多谈资,说说公主, 谈谈大王,论论将军, 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乐城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球场了。
自从姜旦在这里踢过球之后,他不来的时候,这个球场人人都能进去踢, 因此名声高涨。于是围绕着这个球场已经生成了新的住宅区和商业区。
姜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也早就安排了好一切。在建设二环流民区时的种种经验都可以套用在这里, 不知不觉,二环区的规则正在慢慢向外延伸,变得更具有权威性。
这是她想看到的一幕。
当人人都开始习惯二环的那一套时, 反推到乐城本地居民身上时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龚香也发现了这个征兆, 不得不说, 这让他感到非常新奇,提供给了他新的思路。
在以前如果想在一个新城建立秩序,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新城跟旧城学习,旧城的声望越高, 历史越悠久, 这种模仿越容易成功。
最简单的,就是从旧城的世家中借出一二子弟到新城任官,就能把旧城的一切习俗带过去了。
但让旧城去跟新城学习, 新城不管是规模上还是历史上都比不上旧城,那这就是天方夜谭,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如果是他,就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尝试。何必要白费功夫呢?
但公主就用二环向他证明了,其实改变旧城的规则也没有那么难。哪怕乐城比二环更富有,哪怕乐城有世家,二环只有流民百姓,但现在就是乐城在被二环影响。
“公主,现在有世家想占流民区外面的地了。”龚香在发现有这个苗头后,没有拖延,直接禀告了上来。
以前乐城外荒芜一片的时候,没人关心那些荒地;现在乐城外处处是小村庄,村民们开始种地以后,就有人盯上了这些还没有开发出来的地方。
姜姬拿过纸牍,上面很清楚的标出已经有哪些地方被某几家给占了,比她想像的要多,也比她想的要快。
世家的欲望一直都是这么强烈。因为对大王来说,整个鲁国都是他的,用不着去占。但鲁王显然不能像狗撒尿圈地盘一样把整个鲁国给撒一遍,所以他这个占有,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上的,事实上他并不真的拥有整个鲁国。
但对世家来说,他们只拥有自己家族以内的财产,扩张就成了他们发展的本能。
“胡氏、段氏、蓝氏……”她一个个念,手指在纸牍上划过,“还挺多的。”
在这方面,世家从不落于人后,只有一个闻着味了,其他就会蜂拥而至。
“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她放下纸牍。
龚香道:“倒是并不酷烈。”
姜姬就顺便上了一堂“世家是如何鲸吞蚕食”的课,总的来说,世家的手段在数百年的进化之下是非常温和的,润物无声,甚至带着一丝慈悲为怀、怜贫惜弱的味道。
——如果他们没有拿税赋来吓唬人的话。
对百姓来说最可怕的就是税赋了,一个收钱,一个收命。如果是种地的,可能辛苦一年,最后却填不饱家人的肚子,如果此时家中的男人再被拖去服役,那就是雪上加霜。
百姓们都畏税如虎。
所以,如果这时有一个坐着马车过来告诉你,只要你当他家的仆人,税,他们交了,抽丁的话,你觉得是一个小村庄二十几户更容易抽到你和你儿子,还是当了我家的仆人后,在几千上万人中更容易抽到你呢?
如果再告诉你,你儿子看起来长得很高大强壮,愿不愿意随我家的护卫学一点拳脚弓箭呢?以后就算不在我家当护卫,当个猎户也能糊口啊。
如果再告诉你,你儿子看起来聪明伶俐,如果愿意,可以到我家去跟公子们一起念书,虽然只是跟在公子身边当个童儿,但也可以识几个字。
经过这一番组合拳打下来,少有还能坚持不答应的。而且这种奴仆只是等于把自己种的田给卖了,出息都归主家,祖宗姓氏还是能保留的。
姜姬听了点头,怪不得百姓们都要答应了。
龚香又提起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现在那些村子里,倒是以女为子的事越来越多了。”
姜姬听愣了,随即明白了,笑道:“也算阴差阳错了。”
对世家来说,当然是男子更有用处,所以游说时也都尽量说服百姓们把家中男子交给他们带走,他们不要女子。
以前女子不能当家,说服起来就要花上更多心力,有时也不得不使一些手段。
但姜姬搞的那个提升女性地位的事就被他们利用来了。
首先,女儿在家可以多领一份粮食,这等于是干活就有钱拿,所以百姓们倒是都愿意家里的女人越来越多;
其次,女儿也可以招赘继承家业。这样,儿子可以出去学本事,建功立业,女儿在家孝顺双亲,招来的女婿也不怕他不听话,只要把女婿的姓也给改了,从此叫他认这边的祖宗不就行了?
由于这股“邪风”吹着,女子招赘的事在底下的村庄里前所未有的兴盛起来。
甚至现在还催生出了一桩职业,专替人介绍赘婿。甚至连程序都成熟了。
赘婿,不能是家中长子,长子要奉养双亲,以次子、三子为佳;
赘婿,入门要改姓,要奉养岳父岳母,生子要继承岳家姓氏。
这些是放在明面上的,还有一些“条款”是私底下的。
龚香也绘声绘色的给她学。
赘婿,要年轻,俊美,健康。毕竟招回来是生孩子的,是要承家立业的,面相不好,生出来的孩子能好吗?
还有,赘婿招赘前,需要验身。
姜姬:“……验身?”验哪里?
龚香:“毕竟是招回来……”生孩子的。
自然是要验其阳具是否大、长、久。
姜姬:“……”百姓们好朴实哦。
而且这个赘婿不是说招进来了,就把岳家的财产给继承,人家有儿子的。其实就是将女做男,就是把女儿当儿子了,赘婿,其实就是另一种的媳妇。
如果赘婿不听话、不孝顺怎么办?
打。
现在女子的嫁妆里都多出一条粗棒,就是为了这条新生的“家训”。
因为现在还是女子少,男子多,在外面的村庄里,男人永远比女人多,所以赘婿不止在女方家庭受欢迎,在有许多儿子的家庭里,也同样很受欢迎。他们通常会只留下长子,而把剩下的儿子都送出去做赘婿。如果家中有女儿的,也是宁可招赘,而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
龚香说,还是那份白得的粮食让人舍不得嫁出女儿。再加上招赘,又能再白得个劳动力,这一套下来,百姓们对招婿的接受意愿出人意料的高。
他说完,就等公主发话接下来该怎么对付这些胆敢占公主便宜的世家。
姜姬的做法也很简单,“免税赋。”
免税赋的理由是很好找的。天气好啊,天上的云彩是横的还是竖的,大王做了个梦啊,等等。
姜姬给的理由是姜旦与郑姬的婚事,也该举行个公开的仪式了。
她需要郑王对鲁国深信不疑,所以行动上就需要不停的给郑王信心,让他相信“鲁国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她说了第一句,龚香就自己领会了下面的话。
大王说要免税——大王没想加税——外面说加税的都是在造大王的谣。
其心可诛!
这是在阴害大王!
在挑拨大王和郑王的关系!
这些人全是鲁奸!
总之,不是世家去占那些百姓的便宜,把他们骗为家奴,把他们开出的地都据为已有才收拾他们。
收拾他们是因为他们要害大王。
只要无限拔高这一“罪行”,再稳固的世家都会被推倒的。
当他们成了“罪人”之后。
公主可以收割一部分世家来缓解压力;也可以把那些百姓再给放出来,让他们继续为民。
哪怕当百姓没有当世家家仆舒服,他们也只能继续当百姓。
因为公主要他们当百姓。
姜姬也很无奈,奴仆是世家的,百姓是鲁王的。只是当百姓没好处,才会没人愿意当百姓。她现在还不能给百姓太多好处,只能先逼着他们当百姓,再慢慢把世家推倒,这样他们就只能永远当百姓了。
永远只做大王的人。


第400章 殿上风波
姜姬一向信奉已经干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那时再反省再补救再如何如何都来得及, 但在干掉敌人之前,这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她先跟姜武透了个底:“今天半夜,你让人围住这几家。”姜武点头, 问“围”这个字的程度。
“一只狗也不要放出去。”她道。
姜武就明白了,他举一反三, 连这几家在外面的旁系血脉、情人私生子等等都给围了。
如此动作,月至中天时,龚獠火烧屁股一样跑进了宫。
龚香还没睡, 他正在琢磨明天殿上如何才能骂惊四座, 骂得人人都知道这几家委屈但人人都不敢开口替他们说话。
这个技巧很重要。
龚獠来了, 龚香正好找个人帮他参详参详,披衣煮茶:“请他进来。”
阿悟出去请人,但进来时龚獠硬是把阿悟挤到一边, 强先挤进屋来。阿悟一看, 干脆也不进了, 就守在门口。
龚獠看龚香在冬夜煮茶,何等悠闲, 跺脚道:“外外外……”龚香好心的替他说完:“外面都是人。”
龚獠又跺脚:“围围围……”
“围了好几条街。”龚香倒了两杯茶,指给他看看。
龚獠不跺脚了, 脸吓白了, 抖着手指着龚香:“你你你……”他看到书案上有纸,一个箭步上去,把纸扯在手里站到角落处的火炬旁看, 刚看了前两行就拿不住这轻如鹅毛的纸了,抖啊抖,抖啊抖……
转头,龚香还在那边唤他去喝茶:“我煮好的茶……”“龚四海!!你要害龚家成为众矢之的吗?!”龚獠扑上去举起拳头就要打。
阿悟在门外看到,不理。
龚香架住龚獠的手,两人在这方寸之间缠斗起来,拳来脚往,你推我搡,抓头发掐肉,无所不用其极。
打完后,两人都呼哧呼哧喘着各坐一端,等气息平复后,龚獠把那张早就揉成一团的纸扔到火炬里烧了。
“你不能写这个,被人知道,我龚家在鲁国再无立锥之地!”
龚獠盯着龚香,眼中现出杀气,“如果你执意要写,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龚香理一理衣襟,道:“那我也可以在这之前先杀了你。”他指向门外,“只要我喊一声,侍卫进来就能要了你的命。”
龚獠笃定:“公主不会让你杀我。”
龚香:“杀了你以后,我再向公主举荐龚氏其他子弟即可,你父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龚獠:“……你就半点不顾念龚氏吗?”
他不相信龚香不知道这篇文章被人知道是龚香写了以后会带给龚氏多大的伤害。各个世家互相倾轧,各凭本事,但如果有一个世家站在了大王身边对其他世家举起屠刀,那这个姓氏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一个从不会宣之于口的“规则”。
世家永远不会成为帝王的走狗。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信念杀尽天下人都是光荣的,但如果因为帝王不喜就能对着其他世家动手,那就等于背叛了他们自己。
“姜奔姓姜,对各家下手,最后也被逼到山陵去了,就算现在回来了,只能躲在莲花台不敢出来。”龚獠语重心长,含有深意的看着龚香,“你不姓姜,你以为你这么做了以后,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龚香不为所动,“你是说,他们会杀了我吗?”
龚獠一字一顿的说:“他们会逼大王杀了你。”他竟然有点发笑,“你认为公主会保下你吗?”
龚香这次笑得开了怀,竟然比龚獠更笃定:“你怎么知道不会?”
龚獠一愣。
“没了龚家,你不值一提。”他指着龚獠说,“但没了龚家,我仍然是我!”
龚獠竟然觉得汗毛竖起来了!
他疯了……龚香疯了!
龚香又突然转了口,温柔道:“但公主要保我,就不会让这件事扯到龚氏身上。所以,保我就是保龚氏。”
龚獠没有放心,哪怕龚香再三保证这件事不会给龚氏造成伤害,他毕竟也是姓龚的嘛。
可他觉得龚香刚才说的……才是他的真心话。
第二天,天还不亮,无数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坐上马车赶往莲花台。
昨夜街上的动静人人都听到了,人人都惊慌不已,他们想赶紧去问一问大王,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跟他们有关?
但当他们到了莲花台,见到的是睡眼惺忪的大王。
他们刚坐下,段毛毛就一步上前,大声道:“臣有本奏!”
姜旦:“奏来。”
这是设计好的。姜旦今早也是天不亮就被公主姐姐亲自叫起了床——瞬间清醒!
公主姐姐一边让人帮他沐浴更衣,一边告诉他一会儿要做什么。
姜旦连连点头,连声答应。
公主姐姐问他可有信得过的人?这是个升官的机会,要留给自家人。
姜旦:“那就段青丝吧。”
段毛毛的字并不是这个,但姜旦对青丝这个字号格外熟悉,他总叫段青丝,段毛毛就成了段青丝。当不成字,就是号。
段毛毛是侍郎,极得姜旦喜爱,基本就在莲花台起卧,目前已经有大半年没回过家了。一早被叫过来,姜旦用“咱俩好,孤给你个好处”的语气说让他在殿上读一篇文章,读完就能升官,段毛毛大喜过望的答应了下来。
等他在殿上拿到这篇文章诵读时,冷汗如雨。
殿前阶上已经有公卿正在往大殿爬了,说话就要进来。
他心中急转……是假装吃坏肚子好?还是假装突然头疼好?还是假装刺激太大突然晕过去好?
等公卿们都到了,济济一殿,个个面色惶惶,左右张望,时而望向殿上昏昏欲睡的大王,时而望向殿前披甲执锐的勇士。
段毛毛突然不想逃了。
大王无能又如何?大王无知又如何?大王给了他一篇可能会要命的文章又如何?
真正怕得要死的是这些人。
他跟着大王,就算千夫所指又如何?今日之后,史上如何说段家不得而知,但一定会有他段青丝一笔!
不是幸臣。
是段侍郎。
幼时读书,过目不忘是练过的。之前已经默诵过几遍,段毛毛一鼓作气,诵得激昂,句句似金击,锵锵有声。
诵到最后,他自己都给感动了,感觉得到整座大殿的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他,更添气势。于是哀伤时,他泪如雨下,愤怒时,他杀气腾腾。
读完余光一扫,他爷爷已经“晕”过去了,他父亲就赶紧把爷爷给背出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及时。
一定是怕走晚了被殿上公卿抓住挨打。
最近他也不要回家了,回家一定会被打。
段毛毛读得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姜旦在上面一点都没感染到这重愈千钧的气氛,继续照着台词往下念:“孤不信,左右,将此人拿下。”
他指向段毛毛。
殿上公卿哪怕感觉到了套路,也期望大王没有被段毛毛说动。
所以一时竟然无人求情。
左右侍卫上前把段毛毛拖了出去。
段毛毛尽职尽责哭喊叫骂,一路被拖到殿外,继续哭喊叫骂。
殿内像坟墓一样。
姜旦继续唱戏:“既有人告,不能不断,来人,去请他们来,允他们在殿上与段毛毛对质,以证清明,以证乾坤。”
理论上,请人来当然不能由殿上武士去做,那就是抓人,不是请人了。此时当由殿上公卿自荐,或公推出一个有声望,够公道的人去请这几家当家做主的人上来跟段毛毛比着谁哭得更响亮,谁骂得更有道理。也是御前辩论大会的传统项目。
但姜姬不想横生肢节,就决定让龚香去请。
所以读文章的才是段毛毛,因为龚香要负责把那些人给“请”上殿来,让他们认罪。
龚香振衣而起,准备自荐。
但他刚站起来,十三侍郎中的其余几人都站起来了,一起立在姜旦面前,齐声道:“某愿往!”
“愿为大王解忧!”
龚香一愣,抬头看王座上,姜旦更愣,正不解的看过来。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姜旦看出来龚叔叔是不知道的,那就是这些人自作主张?他转头对这几人摇头,“不可,尔等回座。”
不是你们的事!
龚香笑着开口道:“可是大王觉得他们太年轻?难以担此重任?大王,玉不琢不成器。某愿随他们一道去,这样,大王就不必担心了。”
龚香都要笑了,没想到选段毛毛出来竟然还有这种好处!
虽然他不惧危险,但有人冒出来要替他分担一部分,他也不会拒绝。
姜旦犹豫了一下,点头:“如此也好。”
诸位公卿就在大殿里从早上坐到晚上,再到深夜,没食没水,姜旦还借着更衣回去吃了饭喝了水,还小睡了一觉才过来继续陪公卿们罚坐。
于是,龚香他们终于回来时,殿上已经晕过去好几个人了,都被抬到了偏殿。
龚香带回来的人中,蓝如海为首,虽然他是被子侄们架上来的。
他一进殿,不等那些观望的公卿替他们几家说些好话,就扑到姜旦面前大哭着把罪给认了。
其余几家:“……”
诸位公卿:“……”
叛徒!!!!!
龚獠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看向走在最后扶着一个人进殿的龚香,虽然恨他,但也忍不住佩服。
蓝如海趴在王座之前,一番大声认罪之后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他想起龚香在他榻前说的话。
龚香说:“姜奔姓姜,大王是不会让他一直闲着的。”
“你们蓝氏以前意图利用姜奔谋取权力,大王心中有数。”
“蓝家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蓝如海气喘如牛,拼着最后一口气,对姜旦说:“某愿从大王驱策,以赎罪孽!”
姜旦:“……”这句不在计划内!
龚香在后面提词:“大王不是一直想派人去凤凰台吗?面前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姜旦就知道下面怎么接了。
“果真愿意?”姜旦问。
蓝如海点头:“大王肯用臣,臣铭感五内,哪里还有不忿?”
姜旦:“既如此,孤就都托负给卿了。”
蓝如海感动的大哭:“多谢大王!!”
剩下几家也“发现”了当官的捷径,纷纷也像蓝如海一样向姜旦认罪,然后道“愿从大王驱使”
姜旦:“尔等认罪?”“认罪!”“吾有罪!”
姜旦:“文中所写属实?”
“并无虚言。”
“字字属实。”
姜旦:“拿下!!”
左右武士一拥而上,把这些一头雾水的人都给拖出去了。王座前顿时空了一大片,只剩下还趴在地上动不了的蓝如海。
殿上公卿看看拖下去的人,再看看既脱了罪,又得了“好处”的蓝如海。
蓝如海只感觉到这些目光如刀般向他刺来。
他回头看龚香。
——吾好恨啊!


第401章 余波
蓝如海当殿接了玉笏、袍服、冠带等, 下殿就被蓝家人给抬上了, 好不容易回了家,家门口已经被其他被下大狱的世家给堵了,等着拿蓝如海“偿命”。
蓝家只得匆匆带着蓝如海找姻亲躲起来。
姻亲也不怎么想收留这一大家子, 主要是他们犯众怒了。
但没办法,还是要收留啊, 于是开了后门,让人抬着蓝如海进来,再煮上几碗好汤药, 救一救看起来已经快没命的蓝如海。
大王的兵围了街, 抓上殿好些人, 最后就蓝家一家逃脱,剩下的全都被抓了要赎罪银。虽说不伤性命吧,但伤脸面啊!
何况这赎银又不是好出的, 一家总有个受宠的和不受宠的,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家里的钱自然要先把重要的和受宠的赎出来,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的命硬不硬了。
之前姜御史为什么那么招人恨?就是因为被他抓走的每一家都死了人。不是打死的, 不是受刑死的,全是冻饿而死, 受惊而死。
蓝家就是当年的姜御史, 人家还姓姜呢。
好汤药喂下去,蓝如海醒了,睁开眼睛听说一家人都在姻亲家, 自己家被围了,幸好他们还不曾为难女眷幼儿,当机立断:现在就出发!
喂药的子侄都惊呆了,“叔叔,现在就走?”“不能耽搁,速速!晚一步,被人堵了门,只怕就要抓我们爷几个去给那些人抵命了。”蓝如海想得很清楚,他们家必须立刻走,马上走,一步都不能拖!
蓝如海的堂亲兄弟们也都过来了,说起来也要多谢姜将军抓人抓得齐全,蓝家男丁一个没落下,这样他们走也能走得干净点。
“如海,何至于此?”他一个堂叔道。
蓝如海道:“不走,我怕他们下一步就要夺蓝家的钱了。”
在座的人全都是一震。
他们马上听懂了。那些被抓了的家族大概都打着从蓝家挖钱出来赎自家人的主意。
如果这些人找到这里来,他们不能不见;见面了,就不能不赔礼致歉。因为确实是只有蓝家一家逃脱了,全家都没吃苦头不说,蓝如海还替家里接下了一个世袭的官职,蓝家子弟日后只要不死绝,就能永远在凤凰台有一席之地。
蓝家盼了许多年,竟然在这种可笑又可悲的时候梦想成真了。
既然是盼了许多年的,那叫蓝家现在去辞了这个官是不可能的。哪怕这个官当了以后要被许许多多的人记恨,但记恨……就记恨嘛,日后总会有弥和的机会的。
蓝如海道:“如今我蓝家已经经不起一丝的风雨,既有官职在身,还是尽快上任去吧。”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蓝家现在家底太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权没权,经不起别人来要账,还是等他们日后在凤凰台有权有势有钱之后,再回来跟这些家族讲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