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想做的事,什么时候落空过?
他来的时候还看到姜大将军在庭前和大王踢球呢,这样看来,大将军也没被“吓跑”。
既然已经成就好事……
龚香堆起笑容进殿来,拱手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姜姬:“……”
龚香坐下,很快想到了后续问题,“公主以前就有乘神鸟降世的神女之名,我看,不如让大王封公主一个护国神女的名号,再在宫中建造神殿,命各城百姓供奉神像,传颂神名。之后,公主就可以住进神庙,必要时……”他压低声,“一年两年不见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姜姬:“……叔叔真是思虑周详。”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
不过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再往下是个什么结果显而易见。
姜姬点头,“那,我就都交给叔叔了。”
龚香痛快应下,心怀大畅。虽然一开始觉得公主与将军这件事有点不太好,但真到了今天,他却觉得这是件好事!
只看大王的资质就知道他的子孙也不会太好;太子这辈子在公主和大王之下,也难有成就。
只有公主的后代才有可能延续鲁国的辉煌!至于公主并非姜氏血脉一事,无关紧要!
因为鲁国不是姜氏的,相反,姜氏是鲁国的。姜氏险些误了鲁国百姓,罪大恶极!公主以姜氏之名替鲁国续命,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她有功于鲁国!
问一问乐城底下的百姓,有哪个不喜欢现在的鲁国?不崇拜现在的姜氏?
只看这些百姓,姜氏就不该对公主有任何怨恨。鲁国更是欠公主一个公道!
而且,龚香觉得,如果公主不能得到的王位,由她的子孙得到,说不定公主能得到安慰,鲁国也就会避免一场劫难。
姜姬邀请龚香一起用饭,龚香欣然陪着她吃了一碗炖猪肉。
早饭给她上炖猪肉是因为这是最高等级的美食,她的每一顿饭里都会有一碗猪肉,大半都是炖的,也有烤的,还有酱的、腌的、熏的。
她都吃不下,一般就是随便赏给身边的人。
龚香一边吃着,她一边说想把姜奔接回来。
龚香点头:“应该的。”
姜姬说:“那我一会儿就去。”
吃完早饭,姜姬听说姜武还在跟姜旦踢球就让龚香一会儿告诉姜武,她坐上车,带上随从出发了。
关于怎么消除姜武回来带给乐城的不安,她的做法是:让一个更讨厌的人来挡在姜武前面。
舍姜奔其谁?
于是,乐城中的人第二天听说姜奔突然出现在大王身边了!跟着就有人说,昨天下午,公主悄悄出了一趟城,晚上才回来。
“公主回城时我见过,没有看到带着人回来啊。”有看到的人反驳道。
“想必……公主是将人藏在了自己的车中。”
姜奔在山陵数月,已经完全不见了当日的威风,他现在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奴隶没什么不同。骨瘦如柴,头发花白,浑身都是泥污,连牙都掉了好几颗。
他被姜姬带回来后就半点不见怨恨她或姜旦,嘴里只是不停的咒骂蓝家和蓝如海。
到了第三天,他被姜旦带在身边见人时,看到殿下诸公,眼神像狼一样恶狠狠的。
姜旦那么迟钝都赶紧让他下去了,下来后对姜姬说:“姐姐,我都怕他在殿上打人。”
“殿上有侍卫。如果有人打人闹事,你就叫侍卫把他们抓起来,说一句死活不论,就不会有人敢闹事了。”她安慰他道。
然后夸他见机快,做得好。
姜旦被夸得很开心,她反倒觉得姜智离开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好事,姜旦在没有姜智以后,成长了不少。等姜智回来一定会吓一跳的。
她回到摘星楼,姜武正埋首在山一般的书卷中,他的手劲大,用不惯纸牍,所以他看的都是木牍。
木牍使用的文字都是原版纪字,字少词少,非常难以读通。她注意到她离开前他就在看这一卷,到现在还没看完。
她走过去,他立刻放下木牍,问:“是姜奔的事吧?他是不是心眼不好了?”
姜姬笑道:“他变聪明了。”
姜奔被侍人送回暂居的宫室内,等门关上后,他立刻躲到榻的后面,用长长的帷帐盖住自己。
他的心到现在还在狂跳。
他应该没有露馅……大王和公主都没有怀疑他……都没有……
“他应该是发觉了我当日骗了他,或者还要再加上阿旦。”姜姬笑着说,“可他又不敢骂我们,也不敢让我和阿旦发觉他心存怨恨,所以他就假装他只恨蓝家。”
姜武冷笑,“他是真的恨蓝家。”
姜姬点头。没错,在姜奔的心中,蓝家当然也很可恶,因为蓝家没有救他啊。
蓝家毕竟还是很有底蕴的,在姜奔被“问罪”又被拉到山陵之后,蓝如海在狱中发力了,蓝家倾全家之力把蓝如海搭救上来后,蓝家现在正在努力找另一个靠山。
这些世家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不过,蓝家在得知姜奔回来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蓝家的大门自从那时后就一直紧紧关着,不过也没什么客人上门了。
蓝如海经过那一场灾难,元气大伤,他在羊圈里挨了打,又冻又饿又吓,出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缠绵病榻起不来身。
不过听说姜奔回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叫来人:“快!扶我起来!”奉命守在榻前侍药的蓝家子孙连忙上前扶着他:“叔叔,你不要动,不要起来!”一边赶紧喊人,“快把大伯他们请过来!”
蓝家其他人匆匆赶来,一看蓝如海喘得不行都快走到门口了,立刻把他拦住,硬是把他给抬了回来。
“你就安心休养吧,我们都记着呢!”胡子最长,头发最白的一个老头子阴沉道。
剩下的小辈赶紧说,“对,叔叔你安心吧,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蓝如海喘均气,挣扎道:“你们……不了解姜奔,他、他必会记恨蓝家……”
榻前的人都惊呆了。
顿时此起彼伏的骂起来。
“他还敢恨蓝家?”
“他有什么脸恨蓝家?!”
那老头问蓝如海:“你是说,他为了防着蓝家报复他,会先报复蓝家?”
蓝如海摇头,苦笑道:“不是,他被人抓走,我却被放了回来,所以他必会记恨蓝家坐视他被抓走没有救他。”
世上什么人都有,老头子倒是一怔之下就接受了,不过蓝家小辈们却接受不了,嚷嚷起来。
老头子把小一辈的都赶出去,就留他们的爹在这里,问蓝如海:“你刚才要出去,是想去哪里?”
蓝如海道:“大王……心软仁善,姜奔是他养兄,必不会死,等姜奔缓过来就一定会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蓝家,他对蓝家下手,本也比对其他人家下手要容易得多。”
老头子点头,叹气。当日嫁了个女孩子过去,本想替家族找一个靠山,结果引进门的是一条恶狼啊。
蓝如海说:“立刻……送重礼给公主……求她给蓝家指一条明路……”
老头子点头,“这个是应该的,我立刻让人去办。”他回头在后面的人里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人道:“老五,就叫阿瞬去。”
蓝如海又说了几句就支撑不住了,老头子让他好好休息,带着人出来到他那边,再让人叫来阿瞬,想好好嘱咐几句。
不料从人进来说阿瞬不在,家中还有几个小辈也都不见了。
老头子眼一眯:“他们跑哪里去了?快叫回来!现在还在外面乱跑,不知替家中出力!”
有份被点名的小辈的父辈都在老头子面前乖乖替儿子挨训。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人声、车马声。
不等老头子问,下人就跑来报:“姜夫人回来了。”
他们家唯一的姜夫人当然就是嫁给姜奔的蓝氏。
老头子站起来,“叫她进来,是不是宫里有消息……”话音未落,那几个失踪的小辈拥着几个女子走进来,他们欢蹦乱跳,神色鼓舞,女子或惊或慌,为首一人步履匆匆,神色紧张,进门顾不上拜见诸位长辈,先问:“叔爷爷,您怎么让我们回来了?听说大夫回来后要对付家里是吗?”
老头子一脸茫然:“……”他徐徐扫过几个小辈,盯紧其中一个生得最好看的,也是最机灵的,“阿瞬!你给我滚过来!!”
半日后,姜姬就在宫中听说“姜御史夫人弃夫归家”,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竟然真的有?
她问龚香:“蓝氏弃夫,真的吗?”女子休夫啊!世家女这么牛吗?
龚香也一脸震惊:“蓝家是想跟姜奔撕破脸了吗?”
姜武也终于听懂了,“姜奔他老婆不要他了?”


第384章 封赏
现在这个世界跟姜姬的世界不同,结婚离婚这种事只跟两个家族有关, 不必求得国家的同意和允许。结婚不用, 离婚也不用。
不过结婚有礼仪要求,有程序要走, 前期准备工作有繁琐的, 这叫郑重;有简洁的, 这叫洒脱,端看两家人是怎么商量的。
离婚就一条路, 简单粗暴,要么男的把女的赶出家门——后续可能会被女方兄弟叔伯的打上门;要么女的带着嫁妆细软跑掉——后续可能会被丈夫家人找到绑回来。
但总得来说,这都能算离婚成功。
蓝氏带着陪媵和嫁妆在姜奔回来之后出门归家, 这在别人眼里,就等于是蓝氏把姜奔休了。
这种趣闻、逸事是很有市场的,差不多在蓝家兄弟把蓝氏的人和嫁妆从御史府带出来, 招摇过市这一路上,蓝氏休夫的事就传遍了,经过几天的发酵后,连二环的人都听说了, 市场上拿这个当寒喧招呼的人不少, 见面第一句话:
“蓝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姜御史的老婆跑了!”……
有笑话蓝家的,都是笑蓝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蓝家嫁女给姜奔打的什么主意没人不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蓝家仿佛是上了一层楼,但现在是人财两空。
也有笑话姜奔的, 都道姜奔是猴子上桌,讥笑他明明娶了世家女得了高官厚禄,最后官没了,妻子也不要他了。
乐城世家一直都瞧不起姜武和姜奔。以前他们也瞧不起姜元,当然还有姜姬、姜旦与姜扬。但现在世家们对姜姬这三个“亲生的”还是客气得多,就算心里看不起,也不会公然鄙视。
但对姜武和姜奔,“下山猴子”这种形容却是一直都有。
这些不过是皮毛之癣,算不上大问题。
姜武不在乎,姜奔在乎却没人在意他。姜姬不想让人们骂姜武,只好把姜奔推出来给他们骂。
在“蓝氏休夫”这个新闻的加持下,当晚的王宫大宴就格外热闹了。
姜武坐在左侧第二位,姜姬是第一位,姜旦坐在上头,姜扬则坐在姜旦身后,另一个坐在姜旦身后的是郑姬,不过上来后吃了两道菜就被宫女们给领下去了。
姜奔没有来,但席刚开,姜旦就照姜姬嘱咐的,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鼎内的肉说,“佳肴难得,分于众人。”
然后侍人上前盛肉,一人给了一盘子,有一盘却没有送到众人桌上,而是转回了殿内。
有人道:“大王真是疼爱郑姬啊。”
姜旦摇头道:“不是给郑姬的。”
不是给郑姬,那是给谁的?
人人都猜到了那个“光辉”的名字,却硬是没有人提,也没有人接话,殿上诸君全都有志一同的低下头:吃肉。
他们把大王给“忘”了。
姜旦也只是需要讲这一句话而已,倒是不关心底下人是什么反应。
姜姬侧头对姜武说:“看他们多聪明,不想听大王讲下去,就能把大王晾在台上不搭理。”这叫什么?公卿的智慧?面对大王的急智?
姜武:“他们很讨厌姜奔。”
“对。”她点头,轻声说:“有他在,就没人盯着你了。”
姜武吃了一大块肉,嚼了几下就吞下去,她都怕他噎着。
“他们也讨厌我。”他端起酒樽,一下子就喝空了。
姜姬把自己案上的那一杯给他,道:“他们不是讨厌你,而是怕你。他们拿你没办法。”
比起姜奔身上的御史大夫,姜武手中的数十万兵马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姜旦身边这些人都是吵架的好手,打起架来却没什么用处,经过这几年,她大概摸清了乐城世家各家的“武力储备”,总得来说,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的人家蓄养的打手都在三位数以下,而且基本都没有配备武器。
而且这些打手的日常任务多数是干活,等到农闲时,也不会专门让他们练刀练剑,上马射靶,这种活动都太费钱了。
对世家来说,真需要杀人放火了,与其让自家人去,到外面找一些流浪汉更方便,破家杀人,杀完了一逃了之,就算真抓回来了也能跟自家撇清关系。
刻意蓄养兵马的,都是有不臣之心的。但兵马这个东西,它其实是武器,是以人数和装备来定输赢的,人越多,装备越精良,则这柄武器的杀伤力越大。
在蒋家、龚家被干掉之后,乐城其实已经没有下一个可以蓄养兵马的世家了。
都被姜姬提前掐死了。
这样一来,姜武就格外让人忌惮。
再加上从乐城到涟水已经都姓了姜,姜旦整带领的姜氏一族在这方寸之地中,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老大,没人能跟在这里跟姓姜的呲一呲牙。
所以,姜奔回来了,世家们就算心有不满,也没办法“逼”姜旦把姜奔再给赶回山陵。
等到接下来,姜武出现在姜旦的大殿中,就算不说不动,像尊木像泥胎,也没人能忽视他。
姜武被姜姬送去姜旦那里刷存在感了,随着新年的开始,一道道新鲜**的王令颂布下去,引起一阵阵热烈的讨论。
首先就是继六百石后,大王又封了一个千石官,但这个叫什么田分的,是谁啊?
在大殿唱出他的名字之前,没人有印象。最后还是一个记性好的人想起来,哦,当年大王第一次出题,这个人好像也答出来了。说起来当年答出题的三个人中的另外两人呢?
一个是顾家顾釜,现在不知在哪里飘着,顾家得罪大王,就算交出了樊城,不过当时他们据城不交,占地为王的罪行大家可是都记得很清楚呢。
另一个是开元城的刘氏兄弟,不过其中的兄长已经回了开元,只剩下刘箐,这人好像在流民区那边当个小小的太平官?
这么说起来,只有田分一跃而起,受封高爵!不得了,不得了!
那田分干了什么呢?
历来封爵封官都是要表一表功绩的,比如说一说祖宗有多显赫,这个人有多聪明,五岁能文七步能诗什么的。
表田分也是这么表的。田家家学渊源,传承有序,田分自幼聪颖好学,师友夸赞。长大后就一直醉心学问,大王出题,他登高揭榜,果然名列其中,之后又为大王尽忠职守……
跟着就是干货了。前面听得跟着摇头晃脑面露微笑的人接着往下听就张大嘴巴了。
流民区的划分是他干的;
流民区的男女比率是他算出来的;
流民区的死亡率、出生率也是他算出来的;
流民区的青壮比率是他算出来的;
……
田分一开始上殿来时很紧张,很不安,他弓背弯腰,一直不敢抬头,直到殿上那个段侍郎大声念出他的“功绩”——他都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算“功绩”!
他震惊的抬起头,慢慢站直了腰,感受到了殿上众人向他看来的目光,那是惊讶,是赞叹,是对他的……最好的称赞!
田分退出殿外,走下玉阶时,脚下生风,最后提着袍子跑起来了!他畅快的大笑着,一路从宫门跑回了家。
父母搀扶着走出来,母亲满脸是泪,父亲目光欣慰,往日对他有些看不起的弟弟和侄子们,今日都用全新的目光看着他。
田分站在家门前,整一整跑乱的衣冠,大礼参拜,抬起头来后对父母说:“爹,娘!儿子没有让田家丢脸!儿子做到了!”
田家的事当然成了一桩美谈。
而乐城的世家也终于发现这个大王喜欢什么样的官员了,他喜欢务实的官。
跟着,姜旦身边的人就不再每日空谈了,他们从田分的例子中得到了启示,开始向姜旦展示他们的“发明”了。要说这些有钱有闲的世家公子,谁还没有几个发明呢?
一时之间,姜姬就被许许多多,天马行空的“发明”给包围了。
比如,有人发明出了更好用的纸。
姜姬造纸用的是草,世家中就有人发现,用木头能造出更好用的纸,木浆比草浆能磨得更细,纤维却更柔更韧,粘着性也比草浆出色,做出的纸平整光滑。
还有人发明出了水车。
姜姬刚听说后险些失态,到姜旦的宫中观看时,发现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水车”。
就是在一个平滑的桌面上放一个木造的玩具车,车后加一个有弧度的木板,然后后面的人用一柄木制水枪射水,把水射到木板上,推动车往前走。
比起别的,那个“水枪”倒是更让她惊喜,那是以牛皮制造的,前后有铜片与木柄造出的进口与出口,进口大,出口极小,牛皮肚则是水腹,装满水后,堵住进口,手捏水腹,则水受压从出□□出。
还有人做出了超级大风筝,长约十丈的大蜈蚣,放的时候绳子要用绞盘来收放。
姜姬觉得这个倒是可以用一用,就让这人做了几个,分别染成不同的颜色,然后到城墙上放,风筝放起来后,让人从远处眺望,看离得多远能看清。
姜武让人从凤城和涟水分别回报,道红色的看得最清楚,在下首的涟水城的城中都能看到,但要天晴才行,阴天就看不清了。剩下的白色和黑色更不中用,在晴天里,从凤城就看不到了。
姜武从城墙上下来,对她说:“只能用于城池示警,还有很大的局限性,没有烽火好用。”
凤城,涟水都归他之后,三城之间就设了烽火令。
此时放的风筝也从城外收回来了,她走到车前摸着鲜红似血的风筝说,“烽火太多人知道了,这个东西没什么人知道,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街上谈论了几天那巨大的风筝就忘到脑后了,现在更让人激动的是大王的宴会,跟以往只有世家能参加不同,今年大王请了很多不一样的人。
羊峰在家里坐卧不定,他忍不住去找了年惜金,进门一看,年惜金在读书,比他镇定多了。
“年兄,到了王宴之上,你我要说什么?”羊峰坐下道。
年惜金苦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我哪里知道?我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光鲜的侍人来敲门,送来大王赏赐下的衣冠、香料,请他参加莲花台的宫宴。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在做梦。
年惜金感叹:“大王没有忘了我们啊……”
羊峰也很激动,他握紧双手说:“大王不会忘了我们的!”他们可是大王亲自封的第一批官,想起当日的莽撞和不驯,他都汗颜,幸好大王没有跟他们计较。
两人正说着,刘箐带着酒到了,一见这二人都是坐不住的样子,笑道:“我在家里也坐不住,只好来找你们喝酒了。”
年惜金笑着起身,亲自去厨下切了一盘腊鸭过来,道:“小酌几杯,要是到了王宫里满身酒气就不好了。”
刘箐说:“只饮三杯。”
三人端着酒,心思却都不在酒上,都想着今晚在大王面前千万不能出丑,大王如果垂询,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他们无疑都是不甘心只在流民区当个太平官的,他们的期望都是能在大王身边一展所长。
刘箐道:“田兄之事,你我都听说了,看来大王更喜欢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而不是空谈之辈。”说起来,刘箐感觉很亏,当年他和兄长也是答出了题的,但刘家当时的目标是在大王面前混个脸熟,无形之中就走错了路,如果当时他们像田分一样专注于那几道题,说不定现在也早就不一样了。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年惜金点点头,“大王深谋远虑,我等不及,还是不要在大王面前弄些小道,一心一意才好。”如果大王垂问,他就多说说在流民区的见闻,一些心得,说不定更能讨得大王喜欢。
三人酒没喝多少,话倒是说了不少,直到下人来提醒,道宫中的车已经到了,要接他们走了。
三人才匆匆起身,刘箐一看外面天都要变暗了,来不及回家,年惜金道,“快让你家里人回去取衣服,就在我这里洗漱吧!”
三人沐浴更衣,一起坐上宫中的马车,迎着夜色,往莲花台而去。


第385章 火坑
田分,从此以后称呼他就要称“田博士”了。
博士这个称呼现在还没有, 不过一望即知这个称号是什么意思。姜姬特意给田博士制了一顶高冠, 比寻常的士子冠要高出一倍有余,通体黑色, 以赤红丝绳在下方打结。
戴上这顶帽子的田分走在哪儿都比别人高一个头。
不止如此, 昨天田分才封爵, 今天就有人堵门要拜师了,有父母带着垂髻小儿, 也有昂昂少年,更有与田分差不多年纪的人,还有头发花白, 都能当田分的爹的,这些人有志一同,都来向田分求教。
田分失意半生, 今朝得意,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到了宫宴上,人人都来敬酒,他来者不拒, 很快就把自己灌倒了。往日这叫放浪, 今天这叫诚挚。
晚上的宴会更“自在”一点,也更“自由”一点。以往能放得下四五百人的大殿,今晚满打满算只装了两百多人,各自成群,怀中抱酒, 喝得面酣耳热。
姜旦身边是他最喜欢的十三侍郎,之所以是十三个,是因为第十四个白清园“独坐”在角落里,周围竟然也围着三五个人陪他弹琴助兴,摇头晃脑的,好似十分入神。
姜姬是乐得见白清园交游广阔的,他肯踏出小天地去结交人,就意味着他已经“成熟”了,宫中的消息也可以适当的朝他那里放了。
姜姬对身边的侍人附耳几句,侍人就起身往白清园的方向去,他站在白清园面前先是一揖,周围那三五人都看向侍人,侍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三五人又都看白清园,还有人状似劝说,白清园从善如流的抱着琴起身了,来到大殿中央,朗声道:“值此佳节良辰,某愿献上清歌一曲,以助酒兴!”
姜旦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记得白清园了。殿上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叫好了。
姜旦从善如流,“奏来!”
白清园就坐下弹琴了。
琴声并不难听,他的琴技还是过得去的,想必也是从小苦练。但吃饭喝酒的时候,曲子只是背景音,谁也不会在这里认真赏曲啊,气氛环境都不对啊。
除了白清园身边这一圈能看到人的,能顺便观赏一下美人的,远处的人都是赞两声后就继续喝自己的了。
姜姬侧头对姜武说:“不吃了吗?”
姜武手中也端着一杯酒,但是不见少,他在外面打仗打得多,但并不贪食贪酒,相反,他相当节制。她之前还以为他是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肠胃坏了,特意请了好几个医者和奇云给他诊治,结果是虚惊一场,姜武的身体很好,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奇怪道:“吃得差不多就行了,吃多了不浪费嘛。”
姜姬:“……”她真的忽视他太久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不肯多吃,好省下饭来给大家吃的习惯还没变。当年他是家里最高大的男人,食量确实应该是最大的一个,可在她的印象里竟然没有他吃很多很多的记忆,这说明他刻意少吃应该是从那时起就开始了。
两人面前的馒头、蒸饼、杂米饭等都还剩下一多半,炖猪肉和四喜丸子倒是都吃光了。
“我吃饱了,比在外面吃的多。你不吃了?喝点汤?”他指着鼎中足有一指厚的油汤问。
“……不要。”这里的汤,油越厚越好,她真接受不了。
姜武坐直身,一边叹气一边盛了一碗油汤,“还说我吃少了,你才是挑食。”她以为他要喝,正打算替他把油撇掉,就见他把馒头给泡进去了,浸足了炖肉汤的馒头看起来格外美味。
“来。”他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她鬼使神差的就吃下去了,幸好在吃到第三口时回过神来,死活不肯再吃了。
姜武就把剩下的吃了。
另一边,姜旦身边的段毛毛照例披着长发扮做女子,倚在姜旦身边当“宠妃”。他见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到将军喂公主食汤的那一幕后,笑嘻嘻的也从鼎中盛了一碗肉,喂到姜旦嘴边,娇声道:“大王,来食。”
姜旦在酒桌上也很放得开,自己端着一杯酒,“爱妃,来饮!”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玩得开心极了。周围的人看到了,也都酒致半酣,本来就够疯了,跟着有样学样,你挟一口菜塞我嘴里,我倒一杯酒灌你,最后个个都玩得满身酒污。
酒席一直饮到了天快要亮时,姜武留到了最后,姜姬要他最后和姜旦一起送人出宫,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宫门前,目送公卿们离去。
公卿们离开莲花台时脚步虚浮,等在宫门口坐上自家的车了,又都清醒了过来。
“大将军竟然代大王送客……”一个瘦脸长须的人悄悄揭开门帘朝外望,见排在宫门前的车马都四散离去后,他对车内的另一人道:“唉,看来姜氏双彪都要回来了。”
姜武和姜奔,一个有脑子,一个没脑子。不约而同的是这义兄弟两人都爱权、霸权。没脑子的好对付,有脑子的不好对付。
另一辆车里义愤填膺。
“瞧见没有,大将军一回来就知道去讨好公主,还效奴儿行径,喂公主喝汤!”一人愤愤道。
车内另一人道:“他本就是先王家中奴仆,听人说从小背着公主满山遍野的跑,这么做也不算大错。”
“他生得丑陋,公主怎么对他那么好?”一个少年好奇的问。
另两人是他的长辈,其中一人笑道:“你啊,不要被外面的传言骗了,真以为公主是个愚妇,她要真是个愚妇,怎么会受到两位大王的宠信呢?先王就视她如掌中明珠,当今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小瞧公主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之徒。”
第三辆车里则是愁云惨雾。
“大将军这一回来,国中情景又要变了。”一人道。
“大将军所图为何,不得而知;那姜奔却是个小人,如果他再敢冒出头来,哪怕拼着被大王厌弃,我也绝不能放过他!”另一人恨恨道。
有忧心的,也有想趁机取利的。
姜武被留在宫里了,宫外他的将军府又收了一拨礼物。他还在接下来的大宴中被人拉出表白了一番。
姜姬听说有人来找他,很是兴奋:“找你干嘛?”
姜武:“说是想助我取得御史大夫之位。”
他在外面时,当将军威风,但到了乐城,武职就没有文职威风了。这种情况下,当大王的一般会有两种不同的处置。如果大王跟将军关系好呢,就封个虚衔,不当真的,可以让将军能在公卿之中有一席之地。
如果大王格外信重将军呢,虚衔也可以成为实职。
如果大王不喜欢将军呢,正好叫他由武转文,趁机卸了他的武职即可。
姜姬是希望姜武能兼职,将军继续当着,手中的兵继续拿着,再兼个文官,能问政就行。
御史大夫当然不行,这个官职太高了,又有姜奔“珠玉在前”,官名已经臭了,下一个任御史大夫的人一定要非常有能力,是个改革家,能不畏流言污名才行。
她想让姜武做上大夫。鲁国没这个官,这个官是梁帝才有的。诸侯国中没有封这个官的,因为没必要,诸侯国中的官制没有梁帝那里那么复杂详细。
但,感谢这个世界的混乱与无序吧。
她就是真封了,也没人能说不对。
反对者需要论证两件事:第一,上大夫这个官不该在鲁国出现。
——他们鲁国这叫跟着上头走,怎么会不对呢?大大的对。如果想说鲁国任一个上大夫是意图不轨,请看着殿上武士手中的长矛刀剑再说一遍。
第二:姜武不配任此职。
——反对者请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姜武带进乐城的十万兵马再说一遍。
现在的问题就是她担心姜武会无法担当此任。
不过也不算大问题。姜旦那样的都能被她给推到王座上去,姜武,她也能把他包装得完美无缺。
羊峰几人日日随同宴饮,大王也曾亲自敬酒,爱惜一如手足。羊峰和年惜金当然感动莫名。
直到元宵过后,大王亲口称他们为“能吏”,口口声声的称赞,这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跟着,大王在殿上述说了一件为难的事:他很关心鲁国境内的大小城池,但无奈没办法亲眼去看一看那里的百姓是否安康,士人是否太平,官员是否尽心。他有心想选派几位有志之士,替他到各城去看一看,回来再禀报给他,若有不平之处,当可改之。
自然应者众多。
有田分当例子,大家都知道大王喜欢什么样的人,虽说要到外面去,辛苦一点,但有大王王令护身,也不过是去那些城市转一圈,打个招呼,还有什么难的呢?
刚刚被大王亲口赞过的羊峰等人也不甘落后,起身应道:“愿为大王解忧!”
刘箐最激动。他本来就不愿意在流民区当个小小太平官,管管流民的吃喝拉撒这些闲事。而且比起其他人,他更清楚,这样派出去的官,职位就不会小,等回来以后,更不会再让他回去当太平官了!
姜旦在上首笑道:“好好好!孤有尔等,实在三生有幸!”
他说这一句,姜武在下首照着姜姬教过的说:“大王,应该慎重一点。此次去的人是巡城御史,上可问太守得失,下可管黎民生计,还有杀人权,关系重大,不可轻率。”
此话刚一落地,殿上的人都沸腾了!!
他们还以为真的只是去各城转一圈,没想到连太守得失都能问?!这不是说,这个巡城御史至少也是凌驾在各城太守之上的品级?
刘箐拉住年惜金,“年兄,大王此举……好像另有深意。”
年惜金点头,他看到周围激动的人群,又摇头,仍是站起来,对不安的刘箐说:“此情此景,就算前面是个火坑,也由不得你我了。”
刘箐的心沉沉的落了下去。大王那句话“上可问太守得失,下可管黎民生计”,细品之下,杀气腾腾。
这些巡城御史下去后,只怕就会成为各城太守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想到开元城,刘箐的心更是狂跳起来。
他不知是盼着自己被选上,还是不要被选上。
如果被选上了,他是盼着自己能回开元城,还是……不要回开元城?
笑意盈盈的侍人来到刘箐面前,一揖道:“大人有喜,大王召见。”
刘箐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出列,与其他十几个人站在一起,对着大王下拜。在他们的面前是崭新的衣冠,以及代表巡城御史杀人权的——御赐宝剑。
姜大将军在上方道:“此剑可斩人间一切不平事。尔等有此剑护身,当可百邪不侵,万事无忧,平安归来。”


第386章 春意
刘箐乘着大王赐下的车回到家中,老仆欣喜的出来迎接, “公子!!”
整条街的邻居都出来看, 还有人当即送来美酒礼物,刘箐只得和老仆站在门口收礼、答谢, 又把客人请进家中奉茶, 席上不得不把大王赐官的事说了出来。老仆和客人们都很激动, 与有荣焉!
一个老先生看着足有九十高龄,坐在那里就不停的颤, 从进门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却扯着嗓子高声道:“宝剑何在?可容某等一观?”
众人就都是要求看一看大王赐下的宝剑的。
刘箐就去洗手更衣熏香,郑重请出匣中的宝剑。
宝剑极沉, 长约三尺三,银白的剑鞘,嵌金镶宝, 捧出来时耀花了众人的眼。
等客人们尽兴而归,老仆激动兴奋的收拾残局,刘箐却觉得空落落的,他像是被架到了一个高台上表演, 底下的人都在等着他的表演, 而他已经没有了后退的路。
退即是死。
可进也是死。
就如同他担心的,大王在殿上宣布的他上任的地方正是开元城。
大王说他很关心开元城,开元城历史悠久,在刘卿家的管理下一直都很好。大王说他很年轻,需要学习的事还很多, 他听说开元城有着和鲁国同样的历史,藏书万卷,对此很好奇。
所以,刘箐到开元城上任后别的不用做,先召集人手把开元城的书卷复刻一份后,递送来乐城,丰富大王的藏书库。
大王还说,日后他会开放藏书库,以觞天下士子!
有大王这句话,他回到开元城后,势必要如大王所愿的召集开元城的士子开始刻书。
但最让他害怕的却是……不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大王下一步会让他干什么?
这不是说大王无计可施,而是大王能做的太多了,他想不出头绪,因而更加畏惧了。
老仆收拾完以后,特意举着灯到他的寝室来:“公子,要休息了吗?我已经锁过门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刘箐说:“我要送信回家,你找个人过来。”
老仆连声道:“是是是,是应该跟家里说一声,啊呀!你爹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老仆颤颤的去了,刘箐苦笑,提笔写字,最后把信卷起,放进竹筒中,这样哪怕书信落水也会浮在水面上。
送信的仆人来了,老仆说:“让他明天一早就走。”
刘箐点头,嘱咐仆人:“一路上不要耽搁时间,一定要快!”
但谁知早上还没睁眼,老仆就奔来敲门,“公子!公子!大王的使者来了!”刘箐匆匆趿着鞋跑出去,就见天还未亮,门口这半条街上已经堵满了人,都是跟着使者来看热闹的。
他又连忙回去洗漱更衣,让老仆请使者先进来。
刘家大门敞开,因为邻居们都涌了进来,都想见一见大王的使者。昨天到刘家来的人再一次高声在众人中讲述大王赐下的宝剑是何等光华耀眼,众人纷纷称赞刘箐年少有为,大王慧眼识珠。
刘箐更衣回来,无奈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见使者。
使者年轻俊美,不是侍人,倒好像是士人。只是刘箐自从任了太平官后就不去大殿了,对大王身边又新进了哪些人一无所知,只好先告罪:“恕兄眼拙,不识真仙,敢问贤弟哪里人士?”
这个俊美的青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气质如同少年,他还了一礼,道:“劳兄动问,是弟的不是。弟姓顾名清音,是凤城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