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很是受不了的看侍童写的字缺胳膊少腿。
这就是公主造出来的儿童字,专为了给儿童开蒙用的,简单易学。
但他总觉得,公主此意不在儿意,不过是借着儿意的名义来做事。
他这一个月逛了两回市场,都发现市场里有街道的标牌,每一户商家店铺还都起了名字,全是很伤眼的儿童字。
但更叫他吃惊的是,街上的行人近半数都能认得出儿童字写的商铺叫什么名,店主怕新客人不知道,都会特意带到门前指着招牌说:“这就是我家,下回您直接来,我给您算个好价钱!”客人买的高兴,都连声答应:“好好好!”
他买粮的那一家门前招牌就是个斗大的“谷”字,这个字是上面四个点,下面一个象征嘴的口,意思是把粮食吃进肚子里。
这都是去学字的小童们背出来的,他们常常一窝蜂的冲到一家店门口,指着招牌齐声“上面四点是米粒,下面是嘴巴!把米吃下去!”然后轰堂大笑,再一窝蜂的跑掉。
店主人通常都很高兴他们在门前大声念招牌,他们这么一念,街上的人不是都看过来了嘛。
这要是在魏国,简直值得谱写一曲诗歌传唱了,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这不就是书中所描绘的天堂之景吗?
人人都识文懂字,连街上衣衫最不堪的老人都是饱学之士,小儿游街穿巷,口中不是童言稚语,而是文章道理。
但这是鲁国。
曹非既羡又妒,深想之后,更添一份难以言表的恐慌。
他与公主定下约定之后,才过去了几年?鲁国怎么变得如此不同了呢?
现在的他还能跟公主同座言谈了吗?
行宫中,姜姬从投书名录中看到了熟人的名字。
每日的投书是送到姜旦那里给他的辩论大会提供素材,名单归她。
现在那些士子们没有别的好辩的了,就拿每日的投书来嚼舌头,有时还会冒出一些很意识流的东西,上回他们就为老天爷到底有没有眼睛辩了十天,最后确定如果天上真有天庭,那盯着人间的也不是老天爷自己,换成大王,那也不是由他去盯着街上百姓有没有偷鸡摸狗啊?所以应该有个专门的官员替老天爷盯着人间万象。
于是他们给这个天官起了名字,定了职位,连位列和出身都给一并定好了。
她听说后干脆照他们说的“承认”了这个天官,还让人发到街上去,替百姓们又造了一个神平时可以多拜拜。
“去请曹公子。”她放下投书说。


第377章 卫始
经年不见,两边都已大变样。
曹非记忆中的公主还是一个面带稚气, 口气却不小的少女, 装起大人样来带着一丝可笑和天真的残酷,那时他觉得摘星公主不愧是游荡在外的鲁王姜元养出的孩子,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阴刻的权谋与利益, 所以才长成这样。
他甚至可以断言, 当摘星公主回到乐城后,她会六亲不认, 一心只爱权势,把权势当成她的命,谁敢跟她抢, 都会被她当成敌人。
果不其然。摘星公主回到乐城不到一年,鲁王就骤然离世。
现在看来,那个所谓的大王与太子也不过是摘星公主手中的棋子, 要他们生便生,死便死。
眼前的摘星公主长大了些许,一头乌云秀发,眉眼精明, 丰姿玉质。她倚在榻上, 侧首浅笑的样子,带有女人的妩媚与政客的锐利。
“曹大人,久违了,快坐。”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含笑招呼道。
曹非却不敢小瞧她, 在门前先整冠整衣,迈步进来,先侧身施一礼,再上前,再行大礼参拜。
“曹公子,你真是太见外了。”姜姬笑道。
“不敢当公主厚待,我在郑多年,日夜都不敢忘了公主。”曹非低头道。
姜姬:“曹公子是担心我出耳反尔吗?”
曹非倒是不意外公主不加掩饰的话,她现在这个地位,只有他低头,没有她惧怕的道理。
现在已经不是她与他在商城定约的时候了。如今,她是一手遮天的鲁国公主,他还是一个流落在外的游子,手无寸铁,只盼公主还记得旧情。
但……听话听音。
曹非还没站起来,当然也没有坐公主给他准备的座位。
他沉默片刻,问:“……公主,我在郑国听说有许多魏钱流入郑国,敢问公主,魏国如何了?”
姜姬:“你不该问魏国如何,该问魏王如何。”
曹非脸色大变,他在郑国没听到什么啊!魏王正值青春年华,难道出事了?
姜姬说:“魏王迎娶国内淑女数人,已经生有两子。”死了一个晋国公主的王后,走失了一个王太子,魏王为了安定国内情绪,自然要尽快生下儿子。
他的速度还真不算慢,根据商人的消息,其中的长子极受魏王喜爱,曾说他很像失踪的王太子,算是确立了他隐性太子的身份。
阿陀被曹非从宫中带出来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这都能看得出来像王太子,魏王的记性真好。
希望他日后不会后悔说这个儿子像阿陀。
曹非听到这里,算是明白公主的意思了,如果公主真的是因为这个去坑魏国,也算有道理。
公主当然是支持她手中的阿陀,但现在魏王已经有了新的儿子,对晋国公主生下的阿陀还有几分父子情,这就很难说了。
曹非也发现了当初他把阿陀托负给公主的隐患。
时间越长,对阿陀越不利。
他当时把阿陀送出来是为了阿陀好,但事后应该给魏王留个讯息,让他知道阿陀还活着,不能再立旁人为太子。但现在已经晚了。
魏王以为阿陀已死,封了阿陀为王太子,但这个太子是不当真的,真正的太子人选,就在魏王的身边。
等阿陀长大归国后,魏王要承认他的身份,那他自己看好的太子置于何处?若不承认,魏王自己就失信于天下了。
这样一来,阿陀还没回去,就已经成了魏王与魏国太子的敌人。
事不宜迟!要尽快送阿陀归国!趁一切还来得及!魏王就算现在已经看中太子人选,但那两个公子年纪尚小,贤愚难辨,阿陀还有一争之力!
何况王后早逝,晋国弱小,魏王不管是顾念与王后的情谊,还是对晋国有想法,阿陀对他来说都更有价值!
曹非打定主意,却不能对公主开口询问阿陀在何处。他虽然与公主相交不深,却深知她的禀性。从她收下阿陀起,阿陀在她眼中就是魏国王权。
她是绝不会心甘情愿的送还阿陀的。
姜姬发现曹非还挺会吵架的。不对,应该说是辩论。他绕开魏王另有儿子的事不提,只说臣不言主之过,然后一个劲的缠着她让她解释明明说是鲁国要粮,怎么最后到郑国买粮的却是魏人?明里暗里在说鲁国把魏国坑了,她把他坑了。
缠到最后,气冲冲的走了。
他走后,龚香从后面出来,满面惊讶之色:“这人怎么了?”看着是个聪明人,却办蠢事。现在连姜奔都不敢对公主大声说话了,他总不会连姜奔都不如吧?
“这人是谁?”龚香问。
“魏人。与我约定去郑国当间人。”姜姬道。
“……”龚香奇异道,“你用魏钱收粮,是打算把他从郑国逼回来吗?”
一边让人当间,一边坑这人的祖宗,这不是找事吗?
姜姬摇头,她希望曹非是阿陀自己的臣子,而非魏王的臣子,不过现在看来,曹非在关键时刻会选魏王而不是阿陀。
“公主?”龚香看她不说话。
“叔叔先回去吧,我另有事安排。”姜姬直言道。
龚香一愣,干脆利落的施了一礼,告辞了。
他出来以后,让人盯着公主那里,过了一会儿,听说姜智出去了,到了半夜还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直到五天后,他才确信,公主把姜智派出去了。
公主的“安排”在哪里呢?
他心里痒痒的想继续查探,但很快就克制住了。公主有心隐藏的事,他还是不要去试探的好。
浦合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新兴城市。
在此地军队大多已在这里安家落户,这里说是盐城,不如说是姜武的属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是他的人。
盐田不再私有,在卫始来了以后,软硬兼施,把各世家拆得七零八落,原本在私人手中的田地全都被收了回来,都姓了姜。
挖盐土成了整个浦合人的职业,取盐、煮盐、析盐、分盐……一整套工序,都是由浦合本地人来完成的。
当然,按劳索酬。
所以浦合人不再视盐如苦,反倒开始习惯这种生活。
卫始住在城主府旁边官衙内,虽然城主是姜武,大将军也是姜武,文武都是姜武一人担任,但姜武平时并不在浦合。这里的一切,都是卫始操劳的。
姜智见到这个所谓的卫始时,险些以为认错了人。这个两鬓苍白,满面沟壑的老人就是公主口中文治武功皆备的卫始?他还以为是个壮年汉子。
卫始虽然没见过姜智,却一眼就认定他是公主身边之人。无他,这份气质极似当年的找上门来的蟠儿。
“还请进来说话。”卫始请姜智进门。
姜智日夜不停,赶到浦合,现在是满面风尘。
卫始请他住在他的房间里,命从人准备洗浴的东西,一面陪他说话。
这时,一个头上扎一根羊角辫的男孩子一边喊爹一边冲进来,他总角年纪,眉眼细长。冲进来后就扑到卫始怀里,喊叫道:“爹!是不是商人来了!我要吃肉!!”
卫始笑道:“阿豚,不得无礼,快见过哥哥。”
姜智从男孩子进来起就盯着他瞧,他既没见过魏王,也没见过晋国公主,但当他看到这个男孩与先王、太子极为相似的一双细长眉目时就知道他是谁了。
男孩被卫始推一把就站直了身,端端正正的对着姜智一揖,“见过哥哥。”然后好奇的打量他。
卫始道:“你先回去洗漱,然后再过来见客人,一会儿一起用饭。”
男孩就规规矩矩的告退了。
等他走后,卫始才道:“他小的时候我带他过来,不知不觉就被他喊了爹。阿豚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取的,希望他长得又壮又有力气。”
姜智尖锐的问:“卫大人与爱子父子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不知卫大人心中还记着几分公主?公主在深宫之中仍不忘大人的忠心,大人却要辜负公主吗?”
想起公主,卫始心中又苦又涩。当时公主匆匆赶他离开是想保存两人之间的主仆情谊,避免二人真的反目成仇,刀兵相见。
如果他当时在,或者当时随公主回了乐城……只怕早就是公主的剑下亡魂了。
但公主让他不必去选择对错,只让他选胜败。现在先王已逝,公主大权在握,大王对公主言听计从。
他不必选就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公主与鲁国已是一体,他不必为难,不必彷徨,不必痛苦。
忠于公主,就是忠于鲁国。
他既感动于公主的爱护,又愧疚于自己曾有的动摇。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恐惧了。
卫始平静道:“我心中只有公主。”
两人对视片片刻后,姜智道:“是我无礼了,还请卫大人不要见怪。”他伏耳对卫始道,“公主说,阿陀该回去见爹了。”
卫始心中一动,叹道:“我盼了多年,终于到这一天了……”


第378章 种瓜得瓜
浦合虽小,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 这得益于姜武在一开始对浦合世家的毫不留情, 他用的计策让浦合世家自相残杀,直到现在存活下来的世家遗族中也不乏血海深仇。
然后, 姜武又完全没有阶级观念, 他不会优容士人阶级, 也不会刻意去贬低、鄙视普通百姓,他用带兵的方式管浦合, 讲究的是顺者昌,逆者亡,在浦合没有花样繁多的刑罚, 没有分门别类的罪名,只有一条:违反命令者,死。
等卫始来了以后, 立刻依照军队的配置设置衙属,任命官员,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有军职,都可以依军法处置。就连他自己, 都有个军中祭酒的军职在身。
这让浦合虽然变成了一个埋金之地, 却鲜少有违法犯罪的恶徒。
现在要离开了,卫始还有些担忧,不知他走以后,浦合会变成什么样。
早有几个月以前,商城的莫言就送了信给他, 告诉他公主让蟠儿去看他们了,告诉他公主很想念他们。
莫言说,他们终于可以回乐城了。
哪怕执掌一城,卫始还是想回乐城,哪怕回去以后,他还是只能在宫中当一个侍人,不能在出任官员,他也想回到家乡。
莫言他们也是一样吧。
莫言担心公主不会让所有人都回去。
这是当然的。
公主不会放弃商城和浦合,她一定希望这两个城在她的心腹手中。如果她需要他们回去,那就一定会让人来接替他们的职位。
卫始本来以为姜智是来接替他的人,结果姜智摇头:“不,我不是。”
卫始忐忑道:“是不是……公主还不想见我?”
姜智说:“不才不敢揣测公主心意,但公主十分看重大人,公主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托负给大人。”
难道想让他随阿陀回魏?
卫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他虽然与阿陀相依为命,又因为不可能有儿子,多多少少也把他当成了寄托。但在他心里,始终守着一个分界,那就是阿陀是魏太子,而他,是鲁人,是公主的侍人。
如果公主真想让他随阿陀回魏……他也只能答应下来了。
姜智道:“大人,不要急着下结论。公主等了你们很久了,我看,以公主的重情来说,她是不可能让你随阿陀离开的。”很简单,因为对公主而言,卫始远远比一个魏太子重要。
他很早就发觉了,在公主的心目中,人情是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的。只是她放在心中的人太少了,才显得好像冰冷无情。可事实上,只要是她放在心里的,她都会好好保存,半点不许别人伤害。
有时他甚至觉得……在公主眼中,姜礼和姜良比太子更重几分。
卫始心怀忧惧,回到屋里,下人没有点灯,只烧了炉子,他把炉子提到门外,把门窗关上,上床准备睡觉,谁知一掀被子,阿陀在里面。
“爹爹……”阿陀揉着眼睛,像一只团起手脚的小奶狗,慢吞吞的动了动脑袋。
“阿豚,你醒一醒,爹有话跟你说。”卫始本想明天再跟他谈,但家破时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变故来临前,知道的越早越好。隐瞒不是爱,而是害。
阿陀可以在浦合当一个小孩子,但当他踏上回魏国的路时,就必须要像一个魏太子一样去思考问题,去看待问题。
他没有弱小的时间,也不会有人给他成长的机会。
就像公主。
阿陀很听话,他知道这个爹爹不是“爹爹”,因为爹爹从小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
他是魏太子,是现在魏王的儿子,母亲是晋国公主,已逝。他现在是在鲁国,鲁国的摘星公主与他的母亲是同母姐妹。
他的母亲在魏王宫中受太后迫害,伤重待死之时把他托负给一个魏人送到鲁国,交给摘星公主,保存他的性命。
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的。所以他没有机会偷懒,别的小孩子可以不读书去抓知了摸泥鳅,他只能射箭、习武、弹琴、听曲、读书……
爹爹也曾是世家之子,他说,他没有时间浪费,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别的人一生都学不完的东西,而这些还远远不够。
“你必须比所有人都聪明才能活下去。”爹爹说。
所以,当爹爹告诉他魏王又有了两个儿子时,他抬起头看把他抱在怀里的爹爹:“爹,我要回去了吗?”
“嗯。”卫始从不隐瞒阿陀任何有关他的事,他一直把阿陀当成一个大人一样看待,希望他能快点长大,哪怕身体还未长大,心智一定要早早的长大。
“魏王对那两个公子的感情不会太深,也不会这么快就选定了太子的人选。你年纪还小,扮作小儿讨他欢心也更方便操作。他已经追封你为太子,还有了封号,你现在回去,就是理所当然的王太子。如果等魏王从那两个公子中选定一个后再回去就太晚了。”
阿陀认真的点头,被卫始教导多年的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怎么回去呢?”
卫始说:“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你送到晋国,由晋王送你回魏。这样名正言顺。”
阿陀:“那我现在不去晋了吗?”卫始低头看他,“今天来的人,是公主派来的。”
阿陀立刻蹦起来,压低声,又惊又喜的问:“是姨母吗?姨母终于让人来看我了?是姨母安排人送我回去吗?我要不要去乐城见姨母?”
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姨母”,但阿陀对她并不陌生。在爹爹的讲述中,他对姨母向往以久。久而久之,他甚至想过如果姨母是他的母亲该多好,那他就永远都不必离开鲁国,回那个什么魏国去了。
但他知道他必须回去。爹爹说,那是他的责任,魏国是,晋国公主……他的母后也是,他必须让世人都知道,母后生下的儿子,是下一任魏王,而不是一个不知姓名的人。
母后也没有白死。
他必须当魏王。
卫始把他抱回怀中,拿被子裹住,笑道:“是,是公主让人来了。她把你藏在这里,万无一失。现在可能是情况有变,公主另有安排,所以让你阿智哥哥前来给我们送个信。”
阿陀从小就知道,浦合是军镇,军纪严明。虽然有很多商人进出,但商人们只能在市场交易,不能到内城来。内城的一间屋,一片瓦,爹爹都一清二楚,多一只老鼠出来,他都能发现。
这都是为了保护他。
“那我现在回去,姨母会不会让人保护我?”阿陀问。
卫始低头看他:“阿豚,我告诉过你,你要自己保护自己。”
阿陀连忙点头:“我记得的,爹爹,我会保护自己!”
卫始这才点头,一边摸着他的脑袋说:“公主一定会有安排的。依我看,带你回国的人,应该就是被公主驱使来的。”
阿陀听明白了,道:“那他不是心甘情愿的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卫始说,“但公主一定确信,这个人能把你平安送到魏王面前。你不必在意他是否忠心,只需要专注于你的目的就行了。”
阿陀点头:“我懂。姨母就是这么做的。观行不观心。”
“你回国以后,公主应该会促进晋王得知你的事,如果晋人到了魏王面前,你最好想办法向晋王表示一下你的亲近之意。他是否接受不重要,你只需要让他记得,当晋王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会帮他。”
阿陀点头:“我会弹晋国民曲,也会跳晋国的舞,还会玩晋国游戏,我一定会找机会表现给晋人看的。”
“你到了魏国,只需依附一人,就是魏王。”卫始说,“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希望你是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他希望你孝顺,你就孝顺;他希望你懦弱,你就懦弱;他希望你目中无人,你就要目中无人。”
阿陀对这一切还没有真实感,他听到卫始的话,想起的却是卫始给他讲过的摘星公主的故事。
他重重的点头,“嗯!只有魏王才能给我权力。”
他手舞足蹈的说:“我还可以像姨母一样,收许许多多的礼物,再把它们都花出去,交许许多多的朋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好说话,很听别人的话,只要走通我的门路,一切都不成问题!”
卫始看着他天真的小脸,他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游戏。等他回到魏国,直面亲人递上来的刀剑,不知还能不能保留此刻的笑脸。
乐城,行宫。
姜姬站在一面巨大的纸牍前,匠人们现在似乎正在着迷制做大纸牍,越大越好,这是他们进上的目前为止最大的纸牍,平整,一体成型,没有接续。
她比划了一下,长约一米六,宽约一米。
纸牍被匠人天才的刷上了面粉糊,变得雪白雪白的,凑近闻还有香气,仔细看,面粉糊里好像还混入了金粉。
正好,她就拿来当个展板使用了,现在这上面绘着乐城、行宫、凤城、涟水,以及涟水下面的通洲和江洲。
大概画了半个鲁国的地图吧。
在没有等比例尺的年代里,地图的谬误是很多的。不过田分已经造出了尺子,还算出了几个公式可以套用,以后制作更精密的地图不成问题。
她已经打算给田分授爵了,姜旦继位以来第一个千石公要诞生了。
“曹非已经走了。”龚香坐在下首,看公主站在纸牍前恋恋不去,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曹非是悄悄溜的。不过是他以为的悄悄,龚香发现至少有三拨人在跟随他。
一拨人,当然是公主的;
一拨是他的;
一拨是龚獠的。他虽然不敢到公主身边来,但这只会让他更急切的想知道公主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剩下的是听说公主招人进行宫,担心被公主推举到大王面前去的其他世家。
龚香把那些人伸出来的爪子全剁了以后,送信给龚獠,示意他去背锅:把那些胆敢监视公主的人都给剁剁,乐城没了姜奔后,倒是有些胆大包天之人了。
龚獠捏着鼻子去了,熟门熟路的捏造罪名,熟门熟路的问罪,再问其人:“要交银赎罪吗?”不交银就真抓你了哦。
公主开创的以银赎罪这条路,赚钱很快,无本万利。坏处当然是会败坏风气,不过到时砍一两个推出去的罪魁祸首就行了,比如姜奔,砍一个最大的警醒世人,剩下的都会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的;好处却很大,它让整个乐城的世家都学会了“听话”。
“公主,人已经走了,还不能为某解惑吗?”龚香知道威逼是不行的,于是捂着心口做悲痛难忍状,如果还不行,他就开始哭了。
姜姬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养着魏太子,现在该让魏太子归国了。”
……
…………
………………
魏太子?
魏太子??!!!!
龚香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反应过来后,气弱的问:“几时……几时……”公主是什么时候把魏太子拿在手里的?
姜姬头也没回,“有几年了,在商城时的事了。”
龚香听了以后,头一次觉得他输得一点都不亏。
公主在商城时竟然都想办法拿到了魏太子,握住了魏人曹非——听说他还曾在燕国漆四手下十数年——命他前往郑国为间。
她算到了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事。他输给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奇怪。
姜姬终于把所有的村庄都画上去了,笑嘻嘻的转过头对龚香说:“叔叔快看!已经有这么多村庄了!”
龚香很捧场的上前来,见纸牍上从乐城到凤城,从凤城到涟水的两条路上有着密密麻麻数十个、近百个小村庄。
这些村庄都很小,可能只有十几户、二十几户,他们多数是一个家族,一个姓氏,聚族成村。
但他们都是自己跑来的!是自然产生的!
是公主在建设了这么久之后,吸引回来的第一批流民。
姜姬看着这一片白色之地,早晚有一天,这里会处处是良田,到处是奔忙的百姓。
“王城当有王者气象。”她感叹道,“以后会实现的。”
“公主仍觉得不够吗?”龚香道,乐城有这么多的人,他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
“这才到哪儿啊!”他看到公主轻笑,她说:“王城周围本来就该是百姓们最安全,最向往的地方。”
她没好意思说,第一次来乐城时,看到路过几十里一个村庄都没有时,她就觉得鲁国要完了。
百姓们对鲁王半点信心都没有。
她的目光没有尽头。
龚香笑道:“公主所言极是。魏国之事,公主还有什么吩咐要某去办吗?”
这么配合?
不怪她把魏太子藏了这么久吗?不问她打算对魏国做什么吗?姜姬看了眼龚香,“送信给晋王吧。对了,替我写一封情书过去。”她是故意的。
龚香竟然没有丝毫不适,铺纸磨墨,问:“公主想写成什么样?”
她沉吟片刻:“就当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公主,想把晋王当成裙下之臣,但言辞过于浅薄直白。”
龚香点头,打起腹稿,还有心问:“公主有什么要对晋王说的?”
“就跟他说,我替晋国公主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让他给钱。”
龚香半点折扣都不打,一气呵成后,给姜姬看。
姜姬边看边问他:“叔叔今日待我真好!”
龚香笑道:“某以后会一直待公主好的。”
“……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姜姬道。
龚香:“某是真心的。”
“……很麻烦吗?我一定不会答应的那种?难道你是要给阿武做媒?”姜姬眯起眼睛,阴森道。
龚香:“……”


第379章 好大王、坏大王
姜姬会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姜氏三杰——姜奔被大家排除了——的婚姻大事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大事的程度了。
姜旦,虽然有一个还没有正式完婚的公主王后, 但王后年纪太小, 等到能完婚洞房生孩子至少还要十年,但姜旦那时就太老了, 人民很关心他的生理健康和生活幸福, 拉皮条拉得已经光明正大, 当着他的面直接对他说“大王,你该选小老婆了, 青春貌美的那种,最好一口气娶上四五个,我们好安心啊”
那个说“大王, 只要想到你晚上是一个人睡,我在家里都睡不着觉”
这当然是文学版本的通俗化释意,当殿谏言的人说的什么, 姜旦都没有听懂,但他学会了几句万能话,只需要说“这位大人,你的话很有道理, 孤会好好考虑”
“此言有理, 孤记下了”
……
等等。
然后等没人了,再由姜智替他翻译成白话。现在姜智不在,姜姬就时常去陪伴姜旦了。
因为姜智对姜旦来说,不只是胆量,还是脑子。
她把姜智派出去出差, 姜旦竟然失眠了好几晚。听说以后,她只好前来暂代姜智。
……不过听说姜旦现在连白天都睡不着了。
除了姜旦,第二个被大众关心的单人贵族就是姜武了。
虽然姜武不在乐城,但他的将军府仍然每天都能接到不计其数的礼物和拜帖。其中八成是打算给姜武介绍妻子和小老婆和情人的。
这个世界给男人和女人准备的诱惑一样多,她都能收到成排的男宠,姜武当然也能收到成排的美女。
姜勇在姜武不在时就驻守在将军府,他是没有资格替姜武回绝掉别人的礼物的,但当收到的美女比家里的下人还多的时候,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蟠儿又不在,只好给姜义说了。
姜义也不敢跟她说,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
要不是她一天之内在姜旦的大殿上听到了四个要给姜武做媒的建议(还是不同的人提议的),她才想起将军府,最后才得知姜武的美人预备军已经比她一个排的男宠还多了。
她当然没有生气。
龚香却说现在行宫里有人流传“公主大发雷霆”这种不实的谣言。
“我为什么大发雷霆?”她问。
龚香高深莫测:“可能因为白公子不肯弹琴给你听吧。”
她当然没有大发雷霆,当然。她也没有心情不好。
只是姜旦似乎暗示了一下——在没有姜智给他出主意的时候——他自己暗示的。
接近明示。
他说,“孤还没有娶妻,尔等为何替旁人操心?”
顿时再也没有人提起姜武的婚事了。
然后,姜旦向她“邀功”了,他特别高兴的围着她转了一天,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意思很明显。
她就笑着问他要不要踢个球赛什么的。现在还没下雪,也没有刮大风,找个太阳大的好天气,踢一场球也是很好的运动。
被禁止踢球已经快两个月的姜旦高兴坏了,立刻命人去叫他那十三个侍郎,准备球赛!
叫的是十三个人,来的却是十四个。
白清园不请自到了。
白清园现在很不受人欢迎,特别是在十四人团中。
这十四个都是靠“真才实学”才当官的,白清园靠什么?一张脸而已!
偏偏他还老端着架子,连公主的面子都要拂。公主对他够好的了,要什么都给他,他还总不给公主好脸色看!
以前,他年纪小些,长得又一副清清白白的样子,大家就觉得他年轻气盛,一时受不了以色侍人,也算可以理解。
但现在他趁着没人时抱着琴满宫乱转,专在小径等幽闭处弹琴给人听,还三五回就能钩到一个人,这是想干什么?
旁观者清啊。
白清园的名声一下子臭了。臭不可闻。
但他一不自尽,二不自辩,还照样弹琴,照样“交友”,在大王宣召时,照样跟那十三个人一起出现。
更让人生气了。
叫姜姬看,却觉得白清园始终学聪明了。他学会利用自己的长处了,虽然这么说可能会伤害他的心灵,但他唯一的长处就是脸,就是他通身干净的少年气质,不论男女,第一眼看到他都会喜欢他的,只要他愿意,借着这份喜欢,他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以前是由别人把他的这份美色称斤论量,拿去市卖。
现在他自己来卖。
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是思想的转变,升华。有很多人就卡在转变之前,直到把自己屈死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白清园在赵荟几十封书信的调教下,竟然转过来了。
姜姬对赵荟感兴趣了,问龚香,“他想当官吗?”
这是个人才啊。
龚香很警觉:“公主,我绝不肯和这等小人同殿为臣!”
姜姬就有些可惜人才,道:“让他当你的属下,天天受你指使不好吗?进门就要对你行礼,你说一句他就要辛苦一年半载,而且我不听他的,就听你的!”
赵家的王后害了朝午王算什么?她可以既往不咎。
龚香还是摇头,姜姬没办法,“好吧,但叔叔,此人放走可惜,找个活让他干吧,能用就多用用。”
龚香道:“此时恰好有一件事正等着他去办,公主既然看好他,我就再用用他。”
之前为了替赵荟跟郑国流传消息制造方便已经把人给放出去了,当然是由龚香来扮黑脸,装做“你已经没用了”把人给扔了。
现在只好他再不要脸的上门去对赵荟说好话了,理由就是拜早年吧。
大王要在过年前踢一场球,这个消息从行宫流传出去,整个乐城都沸腾了!
过年嘛,大家都需要一些热闹。现在集市中吞火球玩杂耍射飞镖的摊子越来越多了,可见大家是有这个需求的。
恰在此时,大王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是一个多么好的大王啊。
姜姬也想把场面搞得大一点,就命人搭了个绕着球场搭高台,搭了一圈。她画了一个还算简单易懂的罗马斗兽场示意图,那一圈圈搭高的椅子座位等等,交给木匠后,他们说一日只内就可以搭完,但前面的木料准备需要一点时间。
姜姬要他们“速速”。
这个球场就“速速”完成了,耗时十九天,用了一千两百名木匠和八百名铁匠。
赵荟带着下人去市场上办年货,从出门到回家这一路上,每一个人都在说公主要造的那个“球场”有多么的巧夺天工。
赵荟去看过,那个球场确实不错,确实适合让大王踢球玩,周围还能有许许多多的观众,而每一个观众也都能看清球场内的情形。
但要他说,那其实就是公主一直住在高楼上,所以把摘星楼给简化了一下而已。
再说,有没有人提过造这座球场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木料?
但这不是最叫他吃惊的。
而是从公主说要造到造成就花了十九天。
这么多工匠,这么多木料,在隆冬时节,在涟水河已经将近要停运的现在,竟然能在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乐城的市场中!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那些商人的能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如果公主不是要造球场呢?如果是姜大将军要造战车呢?造弓箭?造刀枪?
十九天后,能有多少架战车停在乐城城外?
他不敢想。
继续深想下去,乐城外的流民现在已经超过三十万了,经过近两年的休整,这些流民已经不能再称为流民,他们真正开始在乐城外安家落户。
这其中多是青壮年。
一旦战事发生,只是乐城一域就能征兵超过十五万。
这是多大的一股力量啊……
看得越久,赵荟对龚香就越佩服。以前他可从来没把龚香放在眼里过,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治国良材!
所以,龚香前来拜访赵荟时,就被赵荟当面的一礼给闹得摸不着头脑。
“何事行此大礼?”龚香站在门外,一副如果你不说,我这就走的样子。
“兄乃王佐之才,以前是弟有眼无珠了。”赵荟叹道。
“……?”龚香高深一笑,跟他进屋。
送上两杯酒,赵荟开始跟龚香推心置腹。
龚香听了一阵,大概懂了。就是赵荟觉得他二人都是生不逢时,都没碰上姜氏出个好大王,当然,龚香的运气比他还是好一点的,至少他碰上的这个姜旦属于不找事型的大王;赵家当年碰上朝午王,那是名不正,言不顺,心还不定,哪哪都有一堆问题,赵荟说到痛处,起身大骂朝午王,他是真觉得赵家就是被朝午王给毁了的。王不贤,如何要求臣忠?王不智,如何能让臣心服?
如果是个好一点的大王,不必太好,只要是现在这样这个,赵家都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龚香一边听一边点头,嗯嗯嗯,你说的都对,然后问他:“要过年了,郑王还没提送粮的事,不知郑王是不是打算赖皮?赖过今年,明年再谈?”
赵荟立刻清醒过来,道:“我打听出来的是郑王已经决定要送粮过来了,但要求是鲁国要给钱。”
“给多少?”龚香问。
赵荟说,“这个,可能还不止是钱的事。郑国最近麻烦很多,你知道吗?燕国买粮不成,竟然明抢起来了。”
龚香做震惊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第380章 雄兵百万
龚香去见赵荟,把一个称得上是好消息的消息带了回来。
之前姜姬引燕人入郑抢劫, 说实在的, 没抱太大希望。她希望燕人能给郑人造成一点麻烦,但没觉得燕人真能闯出什么祸来。
但燕人还真就做得超出所有人的想像了。
据赵荟说, 燕人抢劫这件事很顺理成章的被郑人接受了。因为郑粮涨价, 燕人买不到足够的粮食, 索性就化商为匪,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