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高明。”他叹道,“百姓们不敢做的事,士宦们都敢做。”
永安公主看到丈夫太老就敢带着家仆侍卫逃走,养男宠过一辈子。换成任何一个百姓家的女儿,敢这么干吗?
同样,百姓不敢招赘是担心失去家族的庇护,但在世族中,这种事的危险性会降到最低——因为他们有更多的倚仗,也有更多可以交换出去的利益。
贺英乐对父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遍后,小声说:“父亲!我也想招赘!父亲不是有许多弟子吗?选一个与我成亲!我生下的孩子,也会是父亲的血脉!是父亲的姓氏,受父亲的教导,从小在贺氏成长,他就是贺氏的子孙!”
行宫里,姜姬说:“而且,她们的做法,才能带动其他人去效仿。”
她一直以为上层社会对利益的追逐是最没有顾忌的,一旦让他们发觉这样做可以有好处,那他们就会毫不忌惮的去尝试。因为这个世界对他们限制本来就是最少的。
招赘的好处在于可以保留自己的血脉,而不是旁系血脉。
一个传继百年的家族,过于庞大的身躯会造成子孙众多到一点也不稀罕,这时保存自己的血脉这种渴望会被放大。
而且她了解自己。她相信,在世家中,和她相似的人,会远远大于在百姓中的。她会怎么想,那些人同样会这么想。
如果让她来选,她是愿意让已经成亲的堂兄弟的子孙来继承自己一辈子赚下来的财富,还是选自己的孩子呢?
显而易见。
对这个社会来说,自上而下的改变才是最方便的。自下而上……她还不想这么做。


第367章 血脉
贺英东的心里像猫抓的一样!招赘的念头一刻不停的在她心头环绕,让她干什么都没心情, 做什么心里都在想着这个。
因为贺父没有拒绝她这个想法, 而是在沉思过后,说了一句话:“慢慢来。”
贺父的支持让她才终于觉得这不是她的一个妄想, 而是真的有可能实现的!
毫不客气的说, 她之后就开始盘算贺父的弟子中谁更让她有“胃口”了。
第一次, 她有一种“其实我和男人也一样”的感觉,她觉得她的堂兄弟们在看她们这些女孩子时, 心中想的也是“这些女孩子中哪个更让我喜欢?”
这些人就像是摆在她面前盘子中的菜,她可以挨个挑捡,从中选一个最中意的。
居高临下的俯视, 随心所欲。
这种感觉尝过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
反正如果现在再告诉她,她只能嫁人, 而不能招赘,她很确信自己没办法接受。
贺父怕她在家闷得慌,看她坐不住,就让她出去找小姐妹们玩, 还笑着说:“如果看到可心意的男子, 打听姓名家传,回来告诉我。”
贺英东羞涩的叫:“爹爹!”
贺父大笑起来。
贺英东的朋友很多,跟她一样年纪的大多都嫁了人,但有两个女孩子跟她有着一样的“难题”。
雷家雷藿和宋家宋萋芳。
雷家复杂一点,雷藿之父是雷家嫡脉, 雷母是雷父的表妹,两人感情深厚,但想尽办法,也只有雷藿一个女儿。雷父迫不得已,又接受了雷母的两个妹妹,结果这两个妹妹生了两女三男。
严格说来雷父不算无子,但最奇特的是,雷父自己却不愿意从那三个儿子中挑一个出来当继承人。
原因很简单,他认为陪媵的身份都是妾,不是妻。
他倒也没明着说什么,但平时对这三个儿子完全就是看不见的状态,对雷藿则完全不同,她从小就是雷父捧着长大的,开蒙学习雷父都不假他人,以前还因为三个儿子中的长子没有对雷藿这个“长姐”行礼而大发雷霆。
雷藿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为此高兴。但长久看来,雷父这样并不利于她和她的母亲。她是女子,注定不能继承家业,如果父亲再不肯选母亲的陪媵之子,那最后的结果就是等母亲死后,父亲另娶,再生下的儿子就没问题了。
因为这个,雷藿一直对雷母身边的事非常紧张,使用的侍女仆妇都是旧人,雷母每一口吃下去的饭,喝进肚子里的水,哪怕是摆在窗台上的花,都会经过严格的检查。
当然,她也不敢嫁人,她真怕她前脚嫁了,母亲膝下“无子”,家里那些神神鬼鬼的出手害了母亲,再逼父亲另娶——她还真没把握父亲会为了母亲不再娶,想也不可能啊。
她在家,还能震住一些人。
雷父对这个“唯一”的孩子称得上千依百顺,不管谁来提亲,雷藿挨个挑毛病,要么想尽办法把人气跑,他都护着,护短护得毫无理性。
贺英东兴冲冲的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她和雷藿从某种程度上也算同病相怜,以前关系还一般,等都快到十八岁了,关系自然而然就好起来了。
她跑来找雷藿,茶过三巡,终于忍不住把招赘的事给说了。
雷藿也很震惊啊,“怎么?你爹也想给你招赘?”
也?
雷父其实对雷母的感情不是假的,不然雷母早就没了。所以,一听说大王的官在二环判独女、长女招赘,他就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家的事。
乐城以前没有招赘的风俗,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都没有这个习惯。所以哪怕他以前想过这个,也不能贸然出口——因为成功率太小了啊。
但大王的官在外面这么判了,那他能不能利用一下呢?你看,大王都这么做了嘛,那他照着做也不算错!
这个逻辑是通的。雷父就是拿不准成功率有多少,已经在家开了好几天会了,把亲信之人都集合起来,一起讨论这个判法,是这个官自己突发奇想,还是上头有意为之?
经过一番调查,雷父确信,这是上头的人主导的。因为以前没人这么干,突然之间一口气冒出来四五例,同时!这就很明显了。
但大王为什么这么做呢?
几人又是一番绞尽脑汁,得出结论:大王想霸占家财。
……
五个人能有多少家财?这个结论显然站不住脚。
雷父继续跟人讨论给雷藿招赘的可能性,主要是找出大王的目的后,他们想办法往大王那边靠一靠,有大王的支持了,雷家内部的反弹,外部的议论都会少得多。
雷藿呢,已经从雷父嘴里得知此事了。
雷藿的感觉很复杂,有一点感动吧,没想到父亲对母亲的感情这么深。在父亲坚持自己的信念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顾忌过她们母女。
而且招赘这件事她自己从来没想过啊!
但雷藿和贺英东交谈了一下午,就被贺英东给说服了。对啊,在家里招婿,不就可以一直照顾母亲了吗?
两人分手后,又分别告诉了贺父与雷父,两家长辈发现:哦,不止我一个人打这个主意啊。
贺父与雷父交流了一番,都对大王的想法没什么把握。直接试探有点冒险,那就先扔块探路石吧。
于是,姜姬就听说了发生在乐城世家中间的一件趣事。
宋家是乐城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世家,但他们家有一个好处,就是家中藏书万卷,因为书多,就交了许多书友,宋家家主不知是有一份痴心,还是真就是喜欢读书人,只要士子去他家借书,他是赠衣赠食赠房子,也就是说,你以看书的名义可以在宋家赖一辈子,住宋家的,吃宋家的。
宋家的名声当然就很好听了。
而且宋家是真真正正的独脉单传,一代只能憋出来一个儿子,千顷地里一棵苗。但这个传承,在这一代的宋父身上失效了:他妻子生了个女儿。
到底是祖宗不保佑?还是送子娘娘给宋家送孩子时忘了看是男是女?反正宋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
宋家有女,其实不关别人的事,但就是有人开始掂记宋家的万卷藏书和宋家的好名声。在他们看来,有女儿,那肯定不能继承这万卷藏书了,那这些书是不是该找个合适的人“送”出去啊?
大概是宋家的好名声给他们的错觉,不少人都认为宋父会把这些书“托付”给一个爱书的人。
于是在宋姑娘出生后,宋家来借书的人更多了,都是爱书的书痴,名声传出去,不远百里、千里而来的都有,都是向宋父或明显、或隐晦的保证,他们会好好对待宋家的藏书的,绝不会让宋家的藏书埋没。
宋父在这种“关怀”下,变态了。
姜姬是让人买通贺、雷、宋三家的下人的,家中主人身边的下人几乎都买通了,这世上财能通神,重金砸下,几辈子的忠心都是狗屁。所以她早早的就知道宋父是家里不止一次对着宋母和女儿咒骂那些以借书为名,来“抢”书的士子。宋父甚至还想过趁着刮风下雨打雷闪电,放一把火把家里的藏书全烧了。
她就知道,宋父已经快被逼疯了。
所以,她觉得三家之中,宋家是最有可能接受招赘的,在流民中的试验结束后,她在宋家的功夫下的最多,让宋家下人集中围攻宋父,一定要让他做梦都是“招赘”。
但叫她想不到的是,雷家、贺家也同样看中了宋家。这两家也想招赘,但又不想第一个做,他们需要一个人出来试探一下乐城本地世家对招赘的接受程度有多少,如果接受的人不多,那他们就不会干了,如果宋家这么做了以后,街上骂的人不多,那他们才会继续干。
于是,在贺家、雷家接连登门之后,宋父搞了个以文会友,意欲为宋女招赘。
有那万卷书当铒,这件事迅速成为了乐城最近最大的一件新鲜事。
姜姬得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落幕了。因为宋父刚把风声放出去一天,第二天就说已经选定良才,愿意接受他为宋家赘婿。
——可见,宋父是早就选定了人。
这个时代里,男人入赘,等同于不要祖宗了,是很羞耻的事,出门都有点没办法抬头见人了,好像男子身份一夜之间就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宋家赘婿一冒出来,他的名字也立刻传遍了,他叫毛迁,还就是乐城本地人,是毛家十七房的。
别人上毛家去问,毛家主家说“亲戚都远了,人家家里的事,我去指手划脚也不合适”,不打算管。也有人去问毛迁父母,奇特是毛迁父母也不管,他们有三个儿子,毛迁是幼子,却早早的就搬出了家,一开始就住在宋家“读书”。
不管外人说什么,毛迁确实成了宋家女婿。宋父快刀斩乱麻的就选了黄道吉日,成亲,然后把毛迁记到宋家祖谱里了,名字在宋女的下方。
他这一手一出,不说满城哗然,半城哗然是有的。
这不就等于毛迁“嫁”到宋家了吗?名字都跑到宋家祖谱里去了。
姜姬连忙让人在街上带节奏,主题就是“宋家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存血脉啊”
“外面找来的孩子,哪有自己孩子贴心?”
“生出来还不都是宋家的种?”
——这句是改过的。
姜姬命人带节奏时是这么说的:“女人不像男人,非要把女人关在屋里一年,一个外人都不让见才能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女人怀十个月,落地就是自己的种。”
“……”龚香,“……这句要改改。”


第368章 特权
贺家和雷家也让家人在街上传述宋家的事,他们隐在暗处, 悄悄记下百姓们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叫他们高兴的是, 百姓们对宋家的事没人嘲笑、大骂,更像是不关已身一样, 没什么人关心, 偶有议论, 竟然支持的人占上风。
这给他们添了不少信心。
姜姬得到消息,贺父已经开始在贺家中拉拢亲友, 决定试探一下家里人的意见了。雷父那边有点麻烦,因为他不是无子,只是他自己的洁癖让他不能接受侍妾生的儿子继承家业, 他打算找一个无可争议的男子来入赘,只要入赘的人优秀到人人都无话可说,他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谁反对,都来跟他未来的女婿比一比。
姜姬没办法看出这三家最后的结果如何,因为没有十年二十年,谁也不能预测出来未来会怎么样。但只要世家中人开始接受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业, 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宋家女成亲时, 龚香还命人送了一份礼,不过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
他事后发现早在二环的流民进行登记的时候,男女就是分开登记的,跟以前的完全不同,以前只有税册与赋册, 都是以家、以户、以族为单位进行登记,不会这么详细的登记名字。乐城的民册、军书是有名字的,但只记男子,不记女子。
公主从一开始就让人以“统计人口”的名义把流民中的女人也给登记了上去。
考虑到民册原本的用义,不得不让龚香捏一把冷汗。
那本来是用来交纳税赋的东西,但要交税纳赋,首先,要有财产。
百姓中的女子可能不敢妄想她们有朝一日也能有自己的屋,拥有自己的钱财;但世家中的女子,一旦她们发现大王支持她们拥有自己的房子和钱,那她们一定会疯狂的!她们会迫不及待的去夺取、占有。
公主说过,上位者永远比下位者更贪婪,她现在做的就是用流民的例子给乐城中的世家提醒:看,这里有好处可以占哦,这件事可以这样做哦,你们不想试试吗?
范姝再次来到了流民区,她想去看看夏女,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过后,侍女们羡慕归羡慕,但都觉得夏女在父亲和叔伯堂亲都被抓走后,她和她的母亲一定没办法活下去的。
“肯定天天都会被人欺负。”
“家里没有男人,怎么可能不被欺负?”
“不是有女婿吗?”
“女婿欺负她们怎么办?嫁了人,被丈夫打还能跑回娘家,招赘来的丈夫,连娘家都没办法回。”
他们来到流民区,才得知夏女已经成亲了,夫婿也是流民,他已经入赘到夏家。
他说是从商城来的,家中父母已逝,所以才愿意入赘。
侍女去打听,邻居们说这个男人跟夏女很和睦,对夏女的母亲也很孝顺,夏父和叔伯兄弟包括堂兄弟都被抓去干活了,这个男人就干了两家的活,也很勤快的样子。
范姝让人送了些贺礼过去,夏女与她的丈夫还到她的车前来感谢她。看他们手牵手的过来,再手牵手离开,范姝久违的露出了一丝笑,在她旁边的侍女都呆住了。
回家后,马巍刚好来看她,带了礼物。侍女大惊小怪的说范姝今天笑了,还把夏家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学给马巍听。
范姝沉默不语,马巍笑道:“我也正好知道了一个跟这夏女差不多的事。”
马家现在正在拼命钻营,他们没有门路,在乐城也没有旧相识,想来想去,听说大王那里没人引见也能去见大王,就想去试试运气。
马家、杜家、钱家、顾家的子弟都往行宫投了书,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想来他们的文章也没能打听大王。
最后他们想了个主意,把家族中容貌出众的男子和体力出众的男子分别选出来,长得好看的,去走公主的门路,会武艺的,想办法去陪大王踢球。
不过公主身边美人众多,买通了侍人后,侍人来看了他们选出的人一眼后就摇头,“死心吧,公主哪里看得上你们?”
至于想陪大王踢球的人就更多了,他们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想办法砸重金想买通宫中侍人,如果能买通大王身边的人就更好了。
马巍因为娶了范姝,一心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因为范姝的关系,他注定得不到太多家族的支持,可他也有雄心壮志,也想让范姝多些快乐,所以他就努力四处托人,大王和公主那边他都不怎么抱希望,而是转头去与流民区的那些官吏打交道。因为流民区的官,都是大王和公主身边出来的不是吗?
在马巍看来,这是一条捷径。
因为天天泡在流民区,马巍也得知了一件新鲜事。
有一户姓金的人家,有一个女儿借了出去给别人当妻子,但是说好了要分粮食给他家的。但金家在把女儿送出去后,不见她回来,也不见有粮食送来,就去寻中人,结果中人不承认此事,非说他们家没有女儿。
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本意是想多赚些粮食,没料到女儿被人骗走了。金父金母就跟中人打了起来,其父被中人打死,其母也受了伤。
但中人自己也没落着好,被打重伤后,过几天一命呜呼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结果过不几日,有差官找上门来,问这一户是不是姓金,是不是有个十四的女儿金女?
金母没钱给金父下葬,尸体还摆在屋里,她下床来见差官,道:“正是,不知官人有何见教?”
差官说:“金女杀了个人。”
把金母吓了一大跳。
金女被中人送走后,就被那一家关起来了。本来说好只是作戏,不是真的把她嫁给这家的人了,金女是一清二楚的,结果那一家却说她已经嫁给他了,要跟她做真夫妻,不是假夫妻,这个男人还打算等真当了夫妻后,再把金女借出去好借粮。
金女不肯从,与这个男人打架时,把这个男人给杀了。
然后就被邻居告官了。
抓了金女后,有一件事需要弄清楚,就是到底金女有没有嫁给这个男人。嫁了,就是妻杀夫,大逆;没嫁,就是男人强迫金女,金女杀了他是无罪的。
差官就来问金母,你家有没有把女儿嫁给那个人啊?
金母摇头:“没有!我们只是听中人说这样可以多得一份粮食。”
姑且不论骗粮的事,有了金母的证词,金女被判无罪,回家后金父已经死了,金女和金母就发愁这房子还让不让他们住。
结果官家来人,重新改了登记,房子和金家财产都记在了金母的名下。
范姝都听呆了,“真的给那家母女了吗?”
马巍笑道:“给了。而且金家与中人打架,结果金父和中人都死了,大人就说主犯已死,余罪可免,也没有收走金家剩下的财产,金母和金女两人都有粮食可领,还能去缝衣服干活,倒比以前更好呢,听说现在已经有媒人上门向金母求亲了。”
行宫中,龚香正在统计这三个月来发生在各区的事件,收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事件。
姜姬看到金家的事后,不自觉满意的笑起来。杀人案是必须上报的,报上来后,她看到了金女的事,就示意小官吏这么判了。
她指着金家的案子说:“这个案例发下去,让每个区的判官都牢记在心,以后有类似的案子,就照这个案子这么判。”
龚香就把金家的案卷抽出来,标上红签,然后问:“公主,凡女子有罪则轻判这件事……真的要这么做吗?”姜姬曾经给商人开过绿灯,准他们以银赎罪,这其实是专属士人阶级的特权,跟刑不上大夫是配套产品。但当时是在商城,杨家完蛋之后,也没有一个士人阶级跑出来跟她说“不行”,这才能在商城成功施行。
由于在商城已经搞成了惯例,到了现在,商城的商人来到乐城,就把这个习惯也带来了。不过他们很聪明,没有直接到官衙问能不能以银赎罪,而是先送重礼给姜姬,“买通”她之后,再依旧例行事,姜姬也就光明正大的“循私”了。有她开绿灯,龚獠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现在姜姬是想搞另一个特权,就是女人犯罪不砍头,不入刑,准以工代罪。
她的理由是女人太少,所以不能杀。
但这个是不能公示于众的,只能用暗示的方式,让流民区的判官们都记在心里。
龚香相信公主这回没搞花样,她真的是觉得女人太少,不适合再杀,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就比如这次金女被拐了以后,拐她的那个人要逼她就范,金女失手杀人,公主就示意金女无罪。
在流民中,男人强迫女人是不会有罪的。
公主先用一个暗示提醒所有人:女人太少不能杀。
既然不能杀,那她们的生命就变得普通人要宝贵了,那对她们的伤害,也会变得比以前更不能饶恕。
现在女人因为可以多得一份粮食已经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公主的这一步,则是在进一步保护女人的安全,让她们不至于成为新的猎物。
但有利就有弊,女子犯罪不能杀,这等于开了一个很可怕的先例。
龚香担心会得不偿失。
姜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是担心女子犯罪会赠加。她用商人可以用银赎罪,培养了商城的商人现在的肆无忌惮,没有他们不敢买的,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有了免死金牌,很难说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这个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等发生新的问题时,我们再来想办法去解决新问题。”


第369章 修路
姜姬从凤城调兵进来了,乐城人心惶惶, 但发现这五千兵没进城, 就停在二环外,而且大王和公主都还在行宫里, 于是也不紧张了, 都等着看热闹。
兵马进城是需要调令的, 但现在的调令是个笑话,因为所有的兵都是姜武的, 而姜武是乐城大将军,他自己给自己调令,嗯, 没毛病。
他走之前,把凤城兵的调令给了姜姬,让她调配。姜姬就把人调来了。
这次她要用这五千兵来唱个大戏。
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冲进二环, 按图索骥般,把每个小区、每一条街上以借女为生的中人都给抓起来了。
士兵开进去的时候,百姓们吓得不停,有趴在地上的, 有躲在水缸里的, 还有想钻进家里的地窖中的。等士兵们把中人抓出来,把中人家的钱粮什么的全都拖出来后,这些人才恍然大悟:哦,不是抓我们的。
有的中人家里还有女子,这些女人也一起被带走了。
在市场的中心位置像马圈一样围了两块巨大的空地, 一边是男人,一边是女人。围着这男牢与女牢的,则是数十个草棚子。
百姓们都围在远处安静的看着,不发一声,周围只有士兵们交谈的声音。
“你抓了几个?”
“你们不是知道!这家伙屋里藏了二十多个!”
“我刚抓到一家,家里快有一百个人了。”
在借女之事刚萌芽的时候,姜姬没有管,因为她需要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在她的有意放纵下,借女骗粮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中人会主动前去各家游说,替他们介绍生意,但上家与下家是完全不认识的,全靠中人联络。
女人们会暂时在中人家中落脚,这段时间的口粮,中人会扣除。给他好处多的,他会把女人介绍到好一点的人家,好处少的,当然人家就差一点。
女人被借出去后,有一定的时限,基本上就是一年。这一年里,发给她的口粮会由中人和两家来分配。
而女人在买家会做什么“工作”,也有各种条件可以谈。
首先,干活这个是一定的,洗衣打扫,灶上灶下,这都算在内。
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借出去的女人只是一个幌子,还是真的。
如果她们要真的做买家的“妻子”的话,那买家需要付出的就更多了。
到最后,口粮反倒成了其次,女人的缺乏让借女成了走婚的另一种变形,买家愿意付出高价,只为了“买”走一个为期一年的妻子。
当然,中人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方面,他们还有续租条款,还商量借出去的女人如果生下孩子,男孩子没人要,女孩子却是两边都想要,给哪一家,这个也是需要好好商量的。
姜姬都佩服他们的想像力,这合同订的还是很全面的嘛,什么都考虑到了。
而且由于儿童字的推广,现在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还真订了个合同。
她捧着搜上来的好几百份合同读,其中有些字她都不认识了,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能继续往下读。
因为百姓们觉得儿童字还是不够简化,于是开始自己造字了。
别说,有的还挺有道理的,就是跟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比如“回”字,大口套小口,这个字刚出现在合同里时她还吃了一惊,但前读后读都读不通顺,最后结合意思猜,“回”在这里是“嘴”“口”“说”一类的意思,大口套小口,就是很形象的人张开嘴,里面是个喉咙眼儿。
她指给龚香看,奇怪道:“难道不该再加一个点或一条竖吗?”把扁桃体放哪儿了?
龚香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转过身,不理她了。
因为借女一事案发后,又有她不许对女子问罪的指示精神,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市场中央,年惜金已经累得口干舌燥,喉咙沙哑,他吞了一口水,像吞针一样,像他一样的人在这里坐了一圈,足有四五十个。离他不远处是付明,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菜色。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审案已经审了许多天了,连家都没办法回,吃住都在身后的棚子里,而没审的人似乎还在源源不绝的抓来。
他们审的案子……很古怪。
他问左边的女人:“杨女,你来说,哪个是你丈夫?”
杨女把手一指,指向右边跪着一排男人中的第四个,跪第一个的立刻不同意了,张嘴就要喊:“阿二!我才是你男人!!我是!大人!是我!她是我的!”
那个负责掌嘴的汉子今天已经打劈四块木板了,闻言有气无力的上前,抓住此人的头发,不等年惜金发话,先照这人嘴上扇了五六下,才发现大人还没说话,连忙看年惜金。
年惜金根本不想说话,对他点点头,告诉他打得对!
这人才松了一口气,退后,等着第二个胆敢开口的傻子。
年惜金再问:“杨女,哪个是你的丈夫,你现在去领他出来。”
杨女就站起来,走过去,从一排男人中牵出来一个,路过第一个男人时还给了他一脚,踢得这个男人仰面栽倒。
年惜金就当没看见。
他对着眼前这对“夫妻”说,“行了,你们回家去吧。”
这两人走后,他一拍惊堂木,对着剩下那排没被挑走的男人说:“押回去。”再对旁边的人说,“带下一队……”
龚香不理她,她就继续看合同玩,猜字也是很有意思的,全是人民的智慧啊。比如她就又发现一个代表“嘴”、“说”,或者“发誓”更贴切的字,这回变成了“中”字上面的竖不出头,她猜了猜,可能指的是伸出来的舌头。
她兴冲冲的把这个字圈起来,以后肯定是要统一文字的,这种已经有群众基础的字推广起来就容易多了。
“公主好逍遥。”龚香阴森道。
她一抬头,看到龚香站在她面前,手中抱着几卷纸。
“叔叔快坐,叔叔辛苦了。”她连忙笑道。
龚香冷哼一声坐下,把怀里的纸卷放下,毫不客气的说:“公主请快把这些案子给批了吧,这都是昨天交上来的,今天发下去,明天就可以宣判。”
借女案中有很多跟女子有关的地方,龚香担心底下的人要么领会不到,要么领会的不够深刻,怕他们一旦错判,再惹公主生气,于是就命人把所有“案情”登记后,交上来,由他一一阅看,他看过能决定的都赶紧下发下去,不能决定的,给姜姬看,由她决定怎么判。
姜姬命人在市场设两个圈暂时当做牢房,一边关男人,一边关女人。关男人的没食没水,关女人的有吃有喝,有病还管治病,已经有身孕的还能住到棚子里去,总之,待遇很不一样。
派去照顾女子的都是宫中的宫女、宫妇、侍人,在这些人的鼓动下,女人们都得到了公主与大王爱惜她们,会为她们撑腰的明示与暗示。
因为借女的目的是骗粮,骗粮的先决条件是家里有个女人,这个女人登记为妻子或母亲。
登记都是真的。
所以抓了中人后,按他们交待出的人家去搜查借女,就会发生一个女人不止一个丈夫这种事。
那么,哪一个是真丈夫呢?
正确的做法是第一个登记的是真的。
姜姬的指示是“女人说哪个是,哪个就是。”
龚香:“……”
姜姬:“再去一一翻查记录,这太花功夫和时间了,既然一女多夫,就问她哪个是她丈夫好了。”
龚香:“……公主言之有理。”
但想也知道,这么搞肯定会有后遗症的。现在的后遗症就是不止一个女人不想回自己原来的家了,她们都被家人出卖,有的就从中找到了对自己好的人。
姜姬是支持将错就错的,但宴案的官员们是不支持的,这就造成了许许多多的案子他们想判,又不敢判,只好把案卷递上来,等案卷再发回去后,大多数官员都闭着眼睛判了,偶有不肯闭眼的……也都从了。
这次审案的官员都是精挑细选的,都很擅长体查上意,也都不怎么有所谓的士人傲骨。
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方便。
姜姬把纸卷展开,认真批阅起来。
其实在这些女人中,愿意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一小部分,大多数的女人都是家人虐我千百遍,我待家人如初恋。
在这次的案卷中,就有一个女人被丈夫和婆母、小叔卖掉数次,任打任骂,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买主的孩子,她都心心念念的要回到丈夫和婆母身边去。
判案的官员已经大致上明白这些案子该怎么判了,所以没有照这个女人想要的去判,而是把这个案子交上来。
姜姬在此案下批道“其夫、小叔入刑,修路,其婆母入刑,从军煮饭”既然她想回火坑,那就把火坑给砸了,毁了,让她无处可回。
龚香问:“那这个女人呢?”她还怀着孩子。
“送她去缝衣服,有工作干,等孩子生下来后,估计她的丈夫和婆母也死了,到时让她去认尸,认完后她要想嫁人再嫁,不想嫁就缝一辈子衣服也没什么不好。”她道。
“路大,路二,走了!”一个差官走到两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用麻绳系在他们的手腕上,用力一扯,把人扯起来,拉出了圈。
女人都不带枷,也不绑,她们离开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家人。
路大和路二是一对兄弟,路大在家乡娶过一个妻子,逃难路上,他把妻子扔下来,后来他知道妻子被商人捡走,买到了行宫中。后来,听说可以把进了宫的妻子再要回来,他就去了,果然就把妻子又给领回了家。
他们已经在流民村安家落户了,房子是他和弟弟盖起来的,老母一直在乞讨,讨来的食物养活他们三人。
如果不是妻子回来可以领一份粮食,他是绝不会让她回来的,她回来,家里的饭就变得更不够吃了。
妻子回来后,就有人上门说可以借女,把她借出去,那就能多得一份粮食,如果肯让她嫁给那人,还能再得些谢礼。
他就把妻子交给了中人。其间,妻子跑回来了一次,他打了她一顿,听说她已经跟那人做了夫妻,老母很生气,让他又打了她一顿,把她绑着,再次交给了中人,言明这次“嫁”得远些,省得她又跑回来。
突然之间,他们都被抓了,原来是中人交待的,原来大人们不让借女。
路大和路二都很害怕,路二发现一些人被绑进棚子后,会有女人进去领着一个人走,他连忙对路大说:“大哥,可以让嫂嫂领我们走!”
路大也点头,“对,对,娘也可以领我们走!”
但过了一次堂之后,他们却又被押了回来,路大和路二都气愤的直骂。路二说:“一定是嫂嫂没有求大人!如果嫂嫂求一求的话,大人一定就放我们走了!”
路大说:“对,下回让她磕头,把头磕破应该就行了!”
然后,差官又来带他们了。
但这次没把他们往棚子里领,而是领到了市场外,跟很多人站在一起,他们一个系一个,都被麻绳绑紧了,然后被驱赶着离开了。
他们被人赶到了很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乐城了,附近全是一群群的人在拖着装满石块的、没有轮子的木车,他们咬紧牙关,肩膀上、脚底全是血。
路大和路二和很多人被推到了同样没有轮子的木车前,车上堆满巨大的石块,他们像马一样被人套上笼头,麻绳背在肩上。
十几个士兵手中握着长枪,指着他们说:“动!”
路大和路二不由自主的背着麻绳做的缰绳,向前迈步。
“一二嗨哟!”
“二二嗨哟!”
“用力!”
“脚下用力!”
“是不是想挨打啊!”
长枪扎在背上,鞭子抽在背上,路大和路二咬出了满口的血,哀号着,拖着身后巨大的、沉重的木车向前走。
木车终于动了。
“用力!!!”
田分拿着纸牍,上面是他画的木车,没有车轮,底是由数十根木头拼成,车上则堆满巨石,前方以牛马或人力来拉动,这样就可以最快的把路面变平整、结实。
他看着路上一辆辆木车,沉思道:“或许可以再加三根木头……”这样就可以多加些人来拉车了。
路也会变得更宽,工期也会进一步缩短了。


第370章 雁鸣
大浪淘沙,总能找到金粒。
姜旦那个御前辩论大会每天开, 姜智从中搜出不少人才交给姜姬, 填进二环城越来越紧缺的人手中。
其中就有一人,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他是第一个考虑到路面负重的人, 还提出了可行性的办法, 立刻就被姜智发现,被姜姬从大殿中拉出来。
田分算出了路面宽度, 这个人则负责路面厚度。
他叫孙菲。
姜姬听说这个人是个小有名声的才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那种,但她顾不上他是不是能舌战群雄, 是不是八面玲珑交流广阔,她只关心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出能让数百石的马车一口气过一百辆路面仍旧平整。
要知道,这是运粮时是必不可少的, 至少敌人不会知道他们到底运过去多少辆车。
他想出的铺路法有点像三明治,一层土,一层碎石,再一层土, 再一层碎石, 每一层都来回压数遍,这有点像人为制造地层,而他的论点就是他收集的一些石块是这样一层层的,然后提出曾经神仙造山填海,可能就是这样的手段。
只看孙菲能拿收集地质矿石当兴趣, 就知道他家世不简单,估计也是哪个城中的世家,这种吃饱没事做才有闲心去研究天上星星有几颗,是不是第一夜都不一样的兴趣太奢侈,一般老百姓消受不起。
但社会进步,有时还真的需要这些人。
姜姬常对龚香说,她其实对世家没有一点敌意,真的。
龚香呵呵,对她说:“公主,今天来看郑姬的人更多了。”
姜旦“励精图治”去了,早就习惯每天观赏大王球赛来打发时间的世家公子和世家小姐们就无聊了,公子们还可以钻到姜旦那里去开辩论大会玩,小姐们干什么呢?
姜姬就代郑姬下帖子请这些夫人、小姐们来行宫赏乐了。
郑姬年幼,估计连这些人的脸都未必能记住,不过她也只是一个理由,重点是能进行宫来,所以世家小姐们对姜旦有野心的就都来了,企图在姜旦来看望郑姬时“偶遇”,顺便勾引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