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王,你难道不想给你身边的人好处吗?”她指姜智,“比如阿智,你不想多给阿智好东西吗?”
姜旦羞涩的笑了,压低声跟她说:“孤和阿智他们的东西都是放在一起的!”
姜姬扶额,小金库共用,所以自觉是一家人,所以……好吧,这也确实没什么好给的了。
姜智在一旁笑,提醒姜旦:“大王,你之前不是想封段毛毛当官吗?”
姜姬也想起这个人了,就是球打得特别好的那个段家子孙。
姜旦看了眼姜姬,道:“……就是说说。”
姜姬说:“想封就封啊。你是大王,整个鲁国的官都随便你封!”
姜旦来兴趣了。
他确实有了自己的偏好,有了自己看好的人——姑且不管段毛毛是怎么被看重的,真细究起来,姜旦就成昏君了。
姜旦到现在都还是对王位和鲁国没有归属感,在他心目中,大王和鲁国都不是他的东西,所以他也不会有独占它们,拥有它们的意识。
姜姬希望能让他对座下的王位能再多一点真实感。哪怕是昏君,那也是君。等他有当大王的自觉了,再教导也来得及。
不过给段毛毛这些人的官只能是虚职。真给实职就成笑话了,虚职嘛,是个荣誉,叫出来好听而已。
姜智陪姜旦商定都有什么人可以封,姜姬在最后把白清园给塞进去了。
这就是她的目的,给白清园封个官。
乐城的人很快听说了大王又封了一批官的事,但这些官就让人很想笑了,十四个人,全是侍郎,就是大王殿前传话听命的小官吏,以前是给世家子弟进身用的,常在大王面前行走,总能混个脸熟,但朝午王之后,鲁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侍郎这种小官了,乍一听到,还很新鲜。
侍郎又因为站的地方不同,守的时辰不同还有许多别称,都是同期的人胡乱取的,当个浑号。
这十四个人一封,立刻就成了异姓兄弟,相约聚酒。
姜旦听了觉得好玩,也掺了一脚,还命人送来酒菜。十四个人里除了白清园是被硬插进来的以外,剩下的人都在球场上混熟了,对着姜旦都能坦然以对,坐在一起喝酒也敢坐大王的榻,揽大王的脖子。
白清园一人孤坐,显得很不和群,但也又出了一回名。
别人都不来理他,段家却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段毛毛也搞不清白清园到底是个什么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受公主喜欢,难不成公主就喜欢看他的臭脸?可又听说公主一不高兴就让人把他绑了扔到门外去。反正,暂时先别得罪吧。
于是酒过三巡,段毛毛被兄弟们玩笑解了头发,挽上女子的发髻,又是插簪又是戴花,还拿来胭脂给他涂,他都笑纳了,最后借酒盖脸,硬是跟白清园喝了一杯酒,大家都喝醉了以后也不介意了,看段毛毛长发披肩,从背后看还真像个大美女,白清园本来也长得够美,映着月光,格外出尘。于是替这二人一起取了浑名:段毛毛名青丝,白清园名月娘,称他们都是姜旦的妃妾。
姜旦已经喝晕,闻言大乐,伸手呼道:“爱妃快来替孤倒酒!”
段毛毛嫣然一笑,提着袍角故意蹑着脚走过去,扭腰摆胯作女儿形状,引起哄堂大笑。
白清园则气的拂袖而去。
大家一看,也生气了,结果段毛毛的青丝没几个人喊,白清园的月娘却第二天就传遍大街小巷。
于是街上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很得公主欢心的白公子终于当官了,是个侍郎,同僚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月娘。
赵荟也听说了,笑道:“看来这个姜氏倒是不必担忧啊!”这十几个郎中一封,倒是叫他看出鲁王是什么底细了。
他开始暗中联络被姜奔敲诈过的人家,打算先借姜奔,给姜氏挖一个大坑。
赵荟一动,龚獠立刻得到了消息。赵家人竟然又回来了?他马上把消息送到行宫给龚香。
龚香接到消息还有些不相信:“赵荟?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赵荟严格说起来跟他年纪相仿,两人是曾经打过交道的。他是很了解赵荟的,同样,赵荟也很了解他。
姜姬对赵荟一无所知,问:“叔叔,此人很难缠吗?”
就算到现在,她对这个世界的一些事还是不够熟悉,比如她觉得赵荟现在冒出来也不会有大问题?他们家不是全家叛逃了吗?这种污点,应该很好利用吧?
龚香摇头道:“公主不知,此人是个极不要脸的人!”
能被龚香这么评价,她开始好奇这人到底有多不要脸了。
龚香说:“公主,一切都可以慢点再说,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让大王召赵荟来。”
“召他过来?不能直接拿下绑去山陵砍头吗?”她很好奇为什么不杀赵荟。
龚香摇头:“不妥。赵荟一个人来,赵家其他人在哪里还不知道。所以大王待赵荟应当宽容,不然很容易让赵家被他国利用。”
姜姬就懂了,其实就是嘴皮子官司不好打,打起来很容易让围观群众一边各打五十大板。
当初赵氏到底为什么举家潜逃,姜氏可以说是赵家命赵王后害了朝午王,或者赵家大逆不道等等。但赵家也可以说是姜氏对不起赵家,因为朝午王得位不正,赵王后也可以说是朝午王抢进宫去的,赵家是不得不屈从。至于为什么全家一起逃了,这个理由就更好找了,蒋氏嘛。蒋氏是坏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当初是蒋氏把姜元迎回来的,所以赵家如果说他们早就看出蒋氏狼子野心,姜元又错信恶人,赵家为保存自身才跑的,这也是能说通的。
话是怎么都能说的。
所以这个嘴皮子官司就不能打。
对姜旦来说,白白落一个恶名不划算。
跟赵家比,姜旦是玉,不能硬碰。
而龚香确信赵家一定是逃到别国去了。赵荟会显露名字,就是为了让姜氏投鼠忌器。
姜姬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怀柔。先把赵荟叫进来,再让他把赵家叫回来,过上几年,想办他们再找个理由办了就行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想也知道,赵荟哪里会听话?
“他来不来是他,我们请不请,在我们。”龚香道。
姜姬点头,正好新封的侍郎还没放出去。
赵荟刚接待完一个客人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出去一看,半条街都被堵了。
门前是十四个鲜衣怒马的青年,个个风姿不凡,最后的那一个长得最好看。
他看了眼这些人,拱手道:“在下赵荟,敢问诸位有何见教?”段毛毛下马,大礼相拜,抱住赵荟就不放了:“赵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大王都盼了你好久了!”
赵荟出来前就有准备了,但真的遇上还是有些吃惊的。
——听说大王身旁有高人,果然不假。
这个应对,倒是将了他一军呢。


第364章 从与不从
等着见赵荟的是龚香,而赵荟也在见到龚香后, 露出“果然是你”的神情。
那个躲在鲁王身后的人, 果然是龚四海!
龚香笑得张狂无比,看落水狗一样看赵荟, 也不起身相迎, 也不整冠整衣, 就这么坐在榻上,草草一挥手:“我还当是谁, 原来是阿跛。”
赵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跟赵肃差了快三十岁,真正的老来子。他落地时, 赵肃的儿子都快给他生孙子了。
因为生他的时候,他娘的年纪太大,生时没力气, 赵荟是被拉住脚拉出来的,生完他,他娘也没了命。
因为这个,赵荟的父亲就不愿意见这个儿子, 赵荟生下来之后, 没有亲娘哺乳,也没有乳母,哭到快死了,赵肃闯进来把这个小弟弟抱走了,亲手抚养长大, 说是兄弟,更像父子。
赵荟小时候体弱,一只脚还有些不听使唤,所以得了个阿跛的小名。
赵荟敏感多疑,聪慧多思,跟龚香第一次见面,两人就发现对方是同类,于是相看两厌。
后来龚香因为龚嵋的关系没有再出来,关于赵荟的事迹倒是听过不少,听了以后,难免不服气,现在两人风水轮流转了,龚香又肩负要迷惑赵荟的任务,所以嘲笑起赵荟来格外舒爽畅快!
赵荟被嘲笑也很平静。赵家逃到郑国后,他亲眼看着兄长赵肃郁郁而终,临死都闭不上眼,放不下赵家,忘不了祖宗。
他一肩挑起,没有回头路可走。风雨经得多了,就算有再多脾气也早磨平了。
龚香笑完,道:“既得赵兄,乃是鲁国之幸,大王之幸。还请赵兄在宫中安坐,等某禀告给大王后,再让赵兄去拜见大王。”
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人给软禁了。
赵荟在外面的布置已经完成了,被抓进来正好可以跟鲁王——或者是龚香,谈条件。他顺从的跟着侍人出去了。
他走后,龚香去见姜姬,道:“只怕姜奔用不长了。”
姜姬也有些可惜,“让人把那几个人都杀了吧。”
宗族制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整个家族劲往一处使的时候,会充分的证明人多力量大这个真理;坏处就是,只要切掉头,家族里立刻就会乱上一阵子。
她其实还没想过要对乐城中的世家动手,这些人触觉灵敏,她这边稍稍一点动作就有可能惊动他们,一牵连就是一串。所以她一开始是先对不了解乐城,信息相对滞后的边远城池动手。
但姜奔这个横空出世的神兵太好用了,他自己就跑去跟乐城世家结仇了。她便顺其自然的顺水推舟。
赵荟出来的时机不算特别好,但再拖下去,她的贪心也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更不可收拾,干脆见好就收。
赵荟的目的还不知道,但他眼下想做什么却是一清二楚的。从街上针对姜武和姜奔的流言就可以判断出,他意图向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下手。
那姜姬就只能把姜奔送上门去了。
先让他得逞,才好看穿他接下来的目的。
姜奔会怎么倒霉也很好猜,他最近做的事,就差最后跑出一个苦主来告状,其他人才好趁机跟上做个附议之人。第一个苦主跑出来是最倒霉的,以前没人愿意当这个人,现在赵荟只怕是已经准备好了人选了。
所以她要赶在赵荟发难之前,让姜奔发挥最后的余热,干掉她希望消失的人。
当天夜里,关在羊圈里的十一个人死了。死时身上没有伤口,肚腹不见胀大,口鼻也不见有污物。
但他们就是死了。
行宫瞬间就被一堆人给围了,全是孝子贤孙,披麻布扛棺材,还有人直接自尽的。
姜旦听到行宫外的哭声震天,想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姜智说:“是姜奔惹的祸,他抓人要钱,折磨得太过分,把人给弄死了。”
姜旦很不喜欢姜奔,两次给他官都是因为姐姐的意思,闻言道:“他这么坏,能抓起来吗?”
姜智马上说:“当然能抓!大王要抓他,我这就去!”
姜旦吓了一跳,连忙说:“你不要自己去!多带些人!对了,干脆把他叫进来!不让他带人,然后你带着人在宫里抓他就行了!”
姜智脚下一滞,惊讶的回头看姜旦:“大王高明!”
姜旦被他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说:“上回姐姐说如果我想抓人,就这么干,因为我是大王,我在自己的宫里,宣谁进来,他都不能带人也不能带兵器,最好抓,比去他家抓要好抓得多。”
姜智这才知道公主早就提点过大王了,高兴道:“大王稍等片刻!”
姜智亲自出去传话,找到姜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温言道:“大王请大夫进去辩解一番,大夫放心,有大王在,不叫大夫吃亏。”
姜奔根本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抓,听了就道:“那我这就随你去。”
一边走一边生气,“这些人竟然还敢去找大王,我回头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抓人这么久,还从没遇上过不能抓,抓不了的人。
姜智不说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在乐城的世家都不能蓄兵反抗,只怕他都被人杀过无数次了,他手中那些所谓的兵,八成都是公主让人暗中投到他手下去的,他还沾沾自喜,以为他那些蝇头小利就能养下这么多人马,对蓝家更是嫌弃。
这些人在行宫门前堵了半天就听说姜奔已被拿下,割了发髻,发往山陵。
这就形成流放了,还一朝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成了罪奴。
然后姜智出来宣读了一番大王的悲痛陈辞,对他放纵姜奔之事深表痛悔,但又念在姜奔对先王的孝心、忠心,所以不忍杀他,只能让他去先王面前恕罪。
至于无辜被害的那些家人,如有子孙,则恩推子孙,有一个算一个,有十个儿子的,十个儿子都有赏赐,有二十个孙子的,二十个孙子也都有赏赐。
前惩凶,后赏银,这一通下来,这些人也被安抚得差不多了,都被劝了回去。
又过一日,姜旦又命人送上他亲自写的诗词,为这些死去的人送葬。
乐城内外又都是赞美的声音了。
龚香这才来见赵荟。
“阿跛替我找了不小的麻烦。”龚香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对赵荟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好叫阿跛知道,大王得天护佑,那些小人是伤不了大王分毫的。”
赵荟被关这么几天,门都出不去,只有人来送饭时才会打开门,让他看一眼外面的天。他拱拱手道:“高明的是四海,某这回认输了。”
龚香高傲的哼了一声,特意叫来侍人,道:“日后不必再关着门了。”
赵荟等龚香走后,才叹了口气。他这一招看似是折了姜氏的一条臂膀,但看起来,倒像是帮了龚香一个忙。龚香想必是不愿意看到姜氏有太多帮手的。
可龚香对他有偏见,他就算想跟龚香联手,只怕龚香也看不上他。
这样一来,只能指望白清园了。
姜姬看着替她倒水的白清园,觉得他不那么面目狰狞的时候,还真是赏心悦目。
头脑空空的美人其实真的是解闷的佳品,长得美,脑子笨,反应慢,就像一只懒洋洋打滚的小猫,连爪子和牙都还没长尖,伤不了人分毫,只能任人抚摸摆布。
她伸出手去,轻轻抬起白清园的下巴,看着这个美人一瞬间脸颊、耳朵、额头全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不肯看她,睫毛低垂轻颤,牙关轻咬,嘴唇瑟瑟发抖。
她又转而抚摸他的脖子,解开他的头发,他都不动也不反抗。
“啾啾今日好温柔。”她笑道:“我都不敢信了。”她的手继续在他的耳垂间流连,此处皮最嫩。
白清园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人倒是在轻轻发抖。
快气疯了吧?
“啾啾因何改变了主意?”她倚在他肩头,轻声问。
只听白清园抖着声音说:“……因为我知公主待我是真心,以往是我不好,不该辜负公主。”
她也放轻声音:“是不是真心的话?”
白清园说都不肯说了,只是点头。
“既是真心话,啾啾把腰带解了,到我的榻上来。”
听到这一句,白清园只觉得耳鼓闷响,整个人像成了木偶泥胎,灵魂已经脱壳而去。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可是,那人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女子只要爱上男人,就一定会死心踏地,只要他能让公主真心爱上他,他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他抖着手,解开腰带,怔怔的起身,准备往里面走。
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少年,剑眉星目,一见他就骂:“哪里来的脏东西!在这里污了公主的地方!跟我出去!看小爷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人是谁?白清园没反应过来,这人一拳已经打到他胸口了。
他突然被打,根本反应不过来,少年拳打脚踢,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只能用手护住头脸,来不及反抗。
这时,他听到公主慢悠悠的说了一句:“绿玉,你又胡来。”
公主!公主为何不救他?
白清园倒在地上,抬起头,看到公主走过来,并没有生那个少年的气,反倒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他好不容易冲我低头了,你啊,就不能等等吗?”
那个少年气得要跳起来,“这种人不过是一张脸长得好,公主就千般爱护!我就是看不惯!”
公主无奈道:“好好好,那就让人把他带出去吧,你来弹琴给我听。”
她拉着这个少年进去,一眼都没有看他。


第365章 招赘
姜姬想把白清园推回赵荟身边,好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但接下去白清园龟缩了, 赵荟不知是不是看穿此人不堪重用, 竟然在龚香允许他出门之后,直接跑去找姜旦了。
姜旦现在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状态, 他的行宫主殿每天都是欢迎各界文人士子进来的, 大家不踢球就一起来开辩论(吵架)大会嘛。
在发生了“误杀”事件后, 随着姜奔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被押往山陵,姜旦也必须做出姿态来, 不能再耽于玩乐,要专心政务。于是球不能踢了,辩论大会天天开, 一开就开到二半夜。
姜姬一直觉得辩论就是文明的吵架比赛,一切耍赖技巧都可以冠以一个更文明的名字,其本质就是吵赢别人, 能把围观的人都给洗脑者为冠军。
郑国那个乔小君就是在这种百人辩论比赛中被对手的论点驳倒,并惨遭洗脑——他自己的逻辑链断掉了,输得惨不忍睹。
而且是被两国人围观,称得上输一次, 天下皆知了。
在姜旦面前天天开的就是这种辩论比赛, 而姜旦又比较“开明”,曾有言他们无事不可说,无事不可议,等于鲁国、天下,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大庭广众下面来谈。
当然, 谈出来的结果,姜姬是不听的。
但能让他们谈,畅所欲言,这在这些人心目中已经是难得的明君了。
出于对明君的爱护,姜奔的事虽然也被人提起过一嘴,但大家都很克制,不愿意让姜旦被姜奔被抹黑,连带着对姜奔的抨击都不太严重。他们最近在议论的事是发生在流民村,也就是二环上的故事。
姜旦和姜姬长居行宫,乐城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这里,随着各个家族都纷纷在行宫周围盖房子安家落户,现在二环这里倒是比以前莲花台那里更红火了。
但二环目前的发展很不均衡,有点东半城贵,西半城贱的感觉。
一边是行宫和周围的各大家族,另一边则是流民以前包围流民的各官属官衙,而士子村则在流民村以外,士子们每天要往行宫来,几乎都要经过流民村,也不可避免的,对那里发生的事耳熟能详。
流民村发生了借女、借妻的事情。
因为女性可以领取粮食,但不是第一家都有女性,在行宫的宫妇和宫女放归之后,流民村里仍有五分之四的家庭没有女性。
没有妻子、女儿和母亲。
但粮食又是实打实的好处。直到现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工作,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干苦力、卖力气,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自作聪明的人。
他们不愿意费力气,认为那是蠢人才干的事,他们更愿意花脑筋。
借妻、借女、借母这种事就应运而生了。
女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出嫁后只有一个姓氏,或者现加一个排行。这也为她们的冒领创造了条件。
家中有妻子把妻子领到别人家中摆一摆,等人来检查登记了,说此人有妻,记上姓氏,好,这就可以领粮了。
女儿和母亲则是用认干亲的方式来换粮,换来的粮食,出借方可得一成到三成,借人方得四成到五成,剩下的归中介。
姜旦面前的人就分做两边在吵。
一边认为这样当然不好,这是欺骗大王嘛;另一边则认为百姓穷苦才出此下策,不该多加苛责。
两边倒是吵出了一个结果:就不该给粮食,全取消了就行。
姜旦听姜智转述的他们吵完之后的结果,含笑摇头,不发一语。
然后下面的人一看,哦,那就继续第二局吧。
赵荟围观了两天,间或也发言,但他更多的时间只是观察,观察大王。
但看来看去,他倒觉得,大王身边的那个貌美侍人,似乎更值得注意。
“哥哥,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哥哥。”一个在殿上端水倒茶的小侍童对姜智小声说。
姜智点点头,道:“你们小心些,别被他发现,只需要知道他都跟谁说过话就行,不必到他跟前去。”
小侍童乖巧的点头,“我记得的,哥哥。”
姜姬知道的远比他们说的严重。
姜姬的政策中对女性的优容让流民开始追逐女性,人贩子手中的女奴隶再次开始走俏起来。
姜姬就命人打击商人,痛快的抓了一批,抄了一批人的家之后,正规商人消停了,但贩女之事仍屡禁不止。
父母将女儿嫁于别人为妻,但却暂时不放女儿离家,她要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夫家,干两家的活。父母家登记时,她是女儿要回来,丈夫家登记时,她是妻子要过去。
也有丈夫以妻为姐妹,比照前例行事。
更有借母的,母亲可以多有几个儿子,十个八个不嫌多,二十个三十个也不是没有。姜姬就在登记上看到过一个女姓的名字下登记五十八个儿子,可怜她才三十六岁。
人类对利益的追求是赤祼祼的,是毫无遮掩的,是没有道德的。
姜姬对龚香说:“下一步,挑几户人家,家资殷盛,在乡邻之间的名声很好,最重要的是,家中有长姐与幼弟,或只有一女,父母则兄弟众多。”
龚香道:“这不难,只是公主想做什么,还请给某一些提示。”
姜姬笑了一下,笑得龚香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外,龚香不知所以,也跟了上去,看到公主在看不远处大王的宫殿,可以看到那里此时仍有许多人进出,在这里都能听到殿里传来的人声鼎沸。
“……公主。”龚香深沉的唤了一声。
如果他是公主,拥有这样的智慧,只因不是男子,就只能看着无能的幼弟登上王位,揽尽人心,她却只能龟缩在内殿,无人知道她的名字,该是何等的心情?
只是想一想,都能叫他心中也升出一丝丝不平来。
“我时常想……”公主的声音传来,“若我能继位,会变成什么样。”
龚香跪下了,“公主,三思。”
如果公主想要这个王位,毫无疑问,鲁国将掀起血雨腥风!
姜姬笑着把龚香扶起来:“叔叔多虑了。我不会自讨苦吃。”
龚香却没办法放心。
姜姬转身回来,两人入座,气氛却跟刚才截然不同,静谧环绕着两人。
姜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想立一个新的规矩。”
龚香屏息静气:“公主请讲。”
“如果夫妇子女众多,则继承者为子;若没有儿子,或儿子死去,则长女可继承家业。”
龚香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喉咙口。
“招赘婿,生子继承女姓。”
姜姬对龚香一笑,“叔叔,可愿助我?”
龚香额上星汗点点,心脏狂跳,但奇异的,他却不觉得这一切很意外。他早就知道,公主不会一直安于现状,她一定会想要改变自己的地位。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愿意把手中的一切最后都毫无保留的交给大王的女人,那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敢不从命?”龚香低头道。
范姝带着许多食物,坐车来到流民区。马家不许她出门,但到流民区去无妨,这里没人能帮她。
她每天都来,带许多食物和药物,也有一些旧衣、旧鞋。身边的仆妇都是马家人,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许她跟流民接触。
但这是她唯一一个出门的机会。
今天她刚走过两条街,就听到前面那条街上暴发的争吵声和哭喊声。
流民区的房子全是草房,又脏又破。小孩子们多数赤身,他们的衣服发下来后就会被大人拿去卖掉,不到下雪,没必要穿衣服。如果生病,就去领药,大王是施药的,虽然不知有没有效,领回来煮一碗,喝了不死就行,死了只能说是命数到了。
有几个小孩子跑过来,范姝让人叫住他们,给他们吃的。小孩子就在车前吃,不敢拿回家,他们狼吞虎咽的,范姝在车中对侍女说:“问问那边发生了什么。”
侍女如是问道,小孩子都识过儿童字,也算背过一些文章,并不像一般的乡野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学起事来也头头是道。
“是夏家的事。”
“夏家的二叔和三叔要抢夏老大家的房子。”
“听说他们家只有个女儿。”
“夏二叔说可以把他的儿子过继给夏老大,然后要把夏老大的女儿嫁出去,钱都已经收了。”
“是嫁妆。”另一个小童纠正道。
范姝命侍女前去打听。侍女打听了回来说因为发生冲突,所以夏家人都被带走了,这条街也封了,回头挨家挨户都要问话。
侍女说:“真可怜,被抓了以后是要交钱赎罪的,他们肯定没钱拿出来,都要去做苦工了。”
流民区没有恶性犯罪的原因就是官府太黑心!
姜姬奉行的是连座制度。发生冲突的不管有几家,统统入罪,不打不骂,不上刑,就是要分门别类的赎罪,什么高声罪、伤人罪、持械罪、违反公共秩序等等,一数都是有十几条,按条罚钱,明码标价。算出一个总价,再加一点行政手续费、诉讼费之类的费用就行了,她本来还想往上加税的,被龚香拦了。
龚香被她巧立名目的能力震惊了。
然后这个费用一般人是绝付不起的,全家财产抄没之后,剩下的部分就干活还吧,于是都拉去干活,男的去扛砖,女的去制衣,小孩子去抄字,也都是明码标价,要干多少年才能还清都是能算出来的哦。
夏家的人被抓了就开始哭了,他们只是在吵啊,没有打啊,这都被抓了!天理何在?
但官府是不听这个的,到了以后非说掉在地上的水瓢是凶器,倒下来的凳子也是凶器,这都是他们行凶的证据。
于是入罪,然后就问前因后果。夏家老大本来就快被两个弟弟气疯了,一口气就把两个弟弟都给告了。
堂上的人是年惜金,早就被姜智提醒过,虽然还有点犹豫,但也照姜智所说的判了。
“你既有女,又是独女,就该替你女招赘继承家业,为何要将她外嫁?”
夏老大惊呆了。
招赘?!
他从来没想过!
在某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事,但……他们那里没这样的传统啊……他这么干了,同族同乡的人是不会愿意的……
他想反驳,但年惜金哪里容他反驳?
当庭把这一家三个兄弟都给提去算账赎罪了,因为他们是打架的主力嘛。
然后把夏老大的女儿和妻子叫上来,问:“夏女,你可愿招赘继承家业,以后你所出之子为夏氏子孙。”
夏家老二老三的儿子们也在堂上,刚想出口,指厚的木板就照着嘴扇过来:“噤声!”
年惜金在上面说:“咆哮公堂,拖下去。”
于是夏女就看这几个今天跑来她家,厉害得不得了的堂兄弟也被拖下去了。入罪,交银赎罪,赎不起去就去干活。
堂下只剩下夏女和她的母亲。
年惜金再问:“你若愿意,本官为你做媒。”
夏女大声喊道:“民女愿意!!”


第366章 引导
范姝坐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灯。马巍不在, 就算他们已经成亲, 马巍好像对她一心一意,但一个月里, 他也最多有十天跟她在一起。
她不在意马巍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又另娶一房, 她当时“嫁”给马巍时, 父母亲人还没有下葬,在她心里, 她本也不算是嫁了人。
下午她早早的回来了,夏家的事,是家中下人跟去看, 回来再告诉她的。她听过一遍就算了,结果到现在窗下都有小姑娘在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流民区的每一区都有区长,每三区却还有一位坐馆的“大人”, 专管断案刑罚。而且这位大人是别处的区长兼任的,每半年换一次,事先换到哪一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听人说每回换人, 行宫中的大王都会抽签。
这么儿戏,本来没有人会信,但如果是大王,大家反倒都觉得是真的。
大王好游戏的事,人人都知道。
这次这个区这位坐馆的年大人把夏家的男人全抓了, 却放过了夏家的女人,还教她们怎么立户,据说,夏家长女要招赘,年大人替她主婚。以后夏家的姓氏,就由这个长女继承下去,她生下的孩子也会成为夏氏的继承人。
招赘这种事乐城附近是没有的,听说在一些地方会有,但很少见。一家就算没有儿子,总有同宗同族的堂兄弟,到时过继一个就可以,一旦招赘不是等于把家产拱手送给外姓人?谁家敢这么做,同族、同村、同乡的人都不会赞同的。
侍女们觉得新鲜,又隐隐有些向往,一旦招赘就是丈夫住到自己家来,不必侍候公婆小姑,一辈子不离娘家,日后生的孩子也要姓自己的姓,认自己家的祖宗,说来说去,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夏女了。
范姝在屋里听着侍女们年轻又活泼的声音,心中渐渐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念头:如果……如果她也能这样做……
如果她的事也能让年大人做主就好了。可惜,年大人未必敢管马家的事。
她紧紧握住拳头抵住心口,咬着嘴唇,咬到出血都没感觉。
就算明知年大人管不了她的事,她也忍不住向往,忍不住期待起来。
行宫里,姜姬在跟龚香用饭。
搬到行宫来之后,龚獠找借口留在了乐城龚家,只有龚香跟了出来。她懒得管龚獠在玩什么花样,其实,不如说她盼着龚獠玩花样,合陵那里到底也算是个心腹之患。龚獠出招,她正好借力打力。
但听龚香的意思,龚獠只是习惯性的缩回去了而已。
“那是个胆小鬼。他爹从小养着他,养到最后,他已经习惯头顶上有个人,让他自己当家做主,他都不敢。”龚香啃光一根鹅翅,油嘴光亮的跟她抱怨——羡慕龚獠。
她总觉得龚香对龚獠的感觉很复杂,就像看到一个好运的傻瓜,一边鄙视,一边羡慕,搞到最后就很分裂。
“不说他了。”姜姬早吃够了,拿着一杯梅茶在慢慢喝,奇云不知是不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发明”的东西越来越多,自从他来了鲁国,为她做出了三十几种果茶、花茶,又酿酒出来送给姜旦、姜武。对于姜奔,他大爷很是看人下菜的“忘”了这还有一个姓姜的。
龚香开始说正事,正是关于“招赘”。
匆促之间,他们只是先选了七十六个家庭,都是家中长女或独女,薄有家产,与族中兄弟一起逃难到此地,直到现在仍是聚族而居的家族。
然后就开始勾搭这些人家中的堂兄弟、堂叔堂伯。方式也很是简单粗暴,就是带着钱上门,重金相酬,请人做媒。
但做媒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让这些人霸占对方的财产,引人过继。为了方便做手脚,他们还针对这些人挖坑下套,务必让这些人乖乖就范。
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七十几家中,就范的只有三十六家。也就是说,一半以上的人在听说了这件事后,都拒绝了,事实上大半的人在发现这些人图谋不轨后第一个反应是:叫上兄弟同乡打丫挺的!
姜姬听了哈哈大笑,半点不为自己的盘算落空生气。怎么说呢?她得知此事后,竟然有一种快乐的感觉。
但剩下的三十六家就都上钩了,而且其中二十四家,父母一听就答应了。
剩下的就算父母不愿意将女儿草草嫁人,对过继的排斥也不是那么大,应该说在招赘和过继这两个选择中,他们更愿意过继,而不是招赘。
她没办法,只好让人下手,不招赘的,打到招赘。
事情就成了。
龚香等她做完才提醒她一件事,就是二环区的事都是发生在流民之中的,流民中这种事发生一百遍,也不可能引起乐城百姓的注意,更别提改变社会风俗了。
姜姬道:“我当然知道啊。”她从来没期望过这个,她说,“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煽动他们。”也煽动不起来。
百姓会愿意过继而非招赘,因为过继过的是同姓人,他们就会还在宗族的保护之下;一旦招赘,子孙就成了外姓,哪怕他们自己不这么想,也挡不住同族同乡的人这么看,那才是真正断绝了子孙的后路,让他们彻底成为乡亲同胞之间的“外人”。
所以,招赘注定在百姓中间流传不开,永远都是个例。
龚香眯了眯眼睛,突然懂了!
然后他就笑了,把心目中的名字过了一遍,问,“公主选的是哪一家?宋家?贺家?还是雷家?”
这三家都有一房是独生女儿,父母疼爱,个性不驯。
姜姬笑眯眯的举起三根手指:“我怕不成功,当然三年都有。”
贺英东的侍女一溜小跑到她身边来,伏耳道:“小姐,我听说了一个故事,你一定喜欢!”
这个故事就是二环流民区发生了一件趣事:因为借女结果造成三家混战,统统被抓到官衙后,竟然被判这一家的女儿招赘!
贺英乐的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她抓住侍女:“快给我说说!”
侍女绘声绘色的说完后,贺英乐羡慕不已,提起裙子就去找她父母了。
贺氏父母是一对贤伉俪,感情深厚。身为贺家子孙,贺英东的父亲没什么雄心壮志,醉心书画琴棋,与她的母亲琴瑟和谐,夫妻极为恩爱。他们夫妻只有贺英东一个女儿就是因为当年贺英东的母亲生她的时候,她的父亲竟然在外面听妻子惨叫吓到晕倒,醒来后泪水长流水止,称生产是上天给女人的酷刑,然后就发誓一生都不再让妻子再生一个孩子。
他不让妻子生,也不肯要侍妾,结果就只有贺英东一个女儿。他又心疼贺英东,认为她生为女子就是天大的不幸,从小捧在手心里,万般娇惯。
他害怕女儿出嫁,担心女儿也会遭受生产之苦,或者嫁人后要在公婆面前伏低作小,受尽委屈,所以在贺英东小时候,不管谁来提亲,他都摇头不答应。
等贺英东长大后,懂事了,也开始觉得永远不嫁人很好,但她只是讨厌要嫁到别人家去看别人的脸色,倒是不介意有丈夫。她一直很羡慕摘星公主,觉得那才是她真正想过的生活。
可贺父再开明,也远远没有开明到可以让她养男宠的地步,就算她可以在外面与同辈男子幽会戏乐,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现在贺英东已经十八,贺父也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贺家开始希望贺父能过继一子,继承他这一房的香火,至于贺英东,父母在时,她可以住在贺家,等父母一走,估计就是送到乡下家庙中度过残生了。
贺英东一直在发愁怎么解这个困局,今天侍女所说的事,倒是让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行宫里,龚香已经想通了姜姬所有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