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想不出怎么给去除姜姓后的姜武重新刷成就,刷名望。但她觉得她用的手段,他都不会喜欢。如果她做到最后反倒失去了他呢?
那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最喜欢的是当他能不再当“姜武”,不再任将军后,可以带着她离开这里,回到山野之中,悠游自在的生活。
……可她做不到。
他们谁都回不到过去了。谁都回不到那个小山坡了。
“公主,我们到了。”蟠儿说。
摘星楼的光芒陡然撞入眼帘。
她已经走完了她与姜武的半生。
“……嗯。”她下了车,走进去。
他站在楼梯口,金色的火炬在他身旁燃烧着,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比她想像的更年轻。他还是个青年啊,有着年轻的心,年轻的一切,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他的人生,却被她锁在这个污浊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她最应该对他好的人,却一直被她拖累着。
她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可她就是一直不去做。
“哥哥……”她喊。
姜武回头,看到她颊带红晕,双眼迷离,站着还有些摇晃,就知道她这是喝酒了。
他伸手扶住她,她就趁势倒到他怀里,他只好抱起她往楼上走。
蟠儿走在前面,带着人迅速把在二楼的白清园给抓住绑起来,灌了药,从另一端抬下去了。
姜武吩咐:“不要送走,先绑在楼下。”
蟠儿应了一声,把白清园绑到楼外阶下的栓马桩上。
白清园一会儿就冻得浑身发抖,身上落了一层雪。咫尺之外就是鼎食,热气腾腾,火苗舔食着鼎底,香气四溢,围在鼎前的侍人、宫女、侍卫喝着肉汤,啃着肉,看起来比他简单得多,也幸福得多。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二楼上,蟠儿等人已经退下了。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不清人。
她就有了勇气,把她对白清园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说了。
“他是我留在莲花台的一个死穴,一个人人都会知道的死穴。他恨我,才会背叛我、背叛鲁国、背叛大王,背叛他自己。”她木然的说。
“嗯……”姜武都懂了,“你是故意的。”
“对。”她埋首在他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团起手脚,把他当成大床,就要入睡,这让她似乎更加敢说话了,“我是故意的。我并不喜欢他,也从来没有碰过他。我只是让所有人都这么想而已。”
姜武说:“如果你从来没碰过他,那他怎么那么……恨你?”
“因为我一直在侮辱他啊。连我不碰他,都是一种侮辱。如果你今天不来,我也只会在灌了他药之后把他绑在外面一夜。”激怒一个男人,没有比从他的男性自尊上打击他更容易得了。
姜武明白了,他发现姜姬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似乎觉得躺在他身上不舒服,可能是趴着睡不舒服,正皱着眉,在调整姿势,趴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
他把虎皮拿过来,盖在她身上,解下剑,搂住她躺下来。
他以为她都睡着了,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又冒出来一句:“你在想什么?”
“唔?”他也闭上眼睛快睡着了,闻言就说:“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在身边养这么一个人……”
从他听了以后就觉得姜姬的这个主意妙极了!他们身边都有心怀不轨的人,外面也有人会不停的想要打败他们,但分辨这种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就造一个会吸引他们的人!制造这么一个人,让那些对他们不怀好意的人都去找他,那他们的形迹,不就自然而然的露出来了吗?
他不就能发现他们了吗?
他想到妙处,正高兴,就看到胸口趴着的姜姬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大,又精神,又震惊。
“……怎么了?是不是趴着睡不舒服?那你还躺着。”他说。
“……”她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把头埋下去,嗯了一声。慢慢的就能听到头上他的呼吸声放缓了,他睡着了。
她早就发现,他能在她身边睡着,很快就能入睡。
她不敢动,怕惊醒他。
但心中却像掀起了暴风雨的海面!
她……刚刚才发现,他也是一只权力动物!有着天生的直觉和敏锐。
他在发现她对白清园做的事后,不是对她失望——她最担心这个——他是立刻学习起来了。
……可能是她错了。
姜武不是一个天生的圣母,他的慈悲是留给极少数的人的。
他只是以前没有发挥的舞台,也没有人发现。
她都没有发现!
她按捺住激越的心跳,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要慢慢来。
她可以引导他,让他成长。
但这样一来……她会不会又走了前世的老路呢?
她再次看向姜武沉睡的脸,握紧他的手,他在睡梦中也反握回来。
不,她要相信他。
他不是他。
他是她的姜武,她的大哥。


第345章 挣扎
乐城里的人都在欢庆新年。
今年大家可是受了不少惊吓,几乎一整年都风波不断。但吉人天相, 如今可以说是国泰民安了。
上头的大王和公卿们也不打架了, 底下的老百姓也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最叫百姓们高兴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城外的那些流民啊!有了他们, 日后他们这城里要出个什么劳役、征个壮丁, 哪里还用得着他们啊?都让这些流民去干不就行了?
这么来看, 那些流民来了也不全是坏事。
听说他们现在还住在草棚子里,不过衣食都有大王和公主周济, 还给他们送了好烧的煤炭呢,不叫他们花一个钱!这种好日子,真叫人眼气啊!
说起煤炭, 不得不说一说这几个月云集乐城内外的商人了。这都是托公主的福,听说这些商人都是公主叫来的。
商人多了,东西就多了, 也便宜了!
就比如这煤就是从燕地贩来的,往外从燕地来的只有奴隶,今年又多了一样,这可是好东西啊, 以前他们这里虽然也有, 但价格都贵得很,只有世家才用得起,今年突然就有了!又多又便宜!
除了煤,今年鸡鸭也特别好买,羊也有, 都比往年要便宜。
有了这些,过年的桌上也丰盛得多了,就是粮食少了点,但大家也不怎么着急,这些好东西都有了,粮食也就是一时运不上来而已,等开了春,涟水河不结冰了,船能上来,粮食就来了。
在乐城西北角的一条街上,住着从凤城搬来的顾氏、杜氏、钱氏、赵氏、马氏等几家人,还有一些依附在这几家下面的人,也趁势都搬来了乐城。
但现在他们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
在凤城时,除了头顶的蒋氏,这些家族是谁的面子也不用看的。他们有的比蒋氏在凤城的年头更长,蒋氏也有需要仰仗他们的地方。
但到了乐城,就像天地颠倒了个。他们一下子沦落到了底层去了,别说八姓,他们现在连蓝家的门都进不去。
蓝家,也不过是巴着姜御史而已。
现在看来,大王是骗了他们的。把他们从凤城骗出来后,姜将军占了凤城,就再也用不上他们了。
他们来之前都以为大王要靠他们,只有他们能跟龚氏一敌。而凤城外的几番对峙也让他们有了这样的错觉。
但等他们真到了乐城,交出手中的兵马和凤城后才发现……合陵还在龚氏手中,他们却已经没有了跟龚氏相匹敌的势力了。
顾家当然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叛徒。但这几家也不敢太过分……毕竟顾家还有个顾釜。
所以过年时,再不情愿,他们也要备下厚礼,上顾家拜会。
顾家是顾朝出来待客,顾釜不在。
“观澜还没回来?”钱家的人问。
顾朝摇头,“他还在查那批兵械的事。”
关于凤城军库里消失的那批兵械到底去了哪里,又是谁在背后捣鬼,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因为他们几家人坐在一块先是互相试探,后又互相刺探,到最后……发现自己被排除在乐城显贵之外开始着急了,才彼此坦白。
坦白的结果就是没人知道!
因为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家人干的。
顾朝和顾釜一开始都不信,只是认为钱家等几家是在范家的事上尝到了甜头,打算重施故计,才暗中藏起这批兵器。
于是顾朝在上面讲大道理,顾釜迅雷不及掩耳的把钱家等四家中能做主的人都给抓了,按在自己家里用了一回刑。
刑不上身,也就是打杀几个平时的宠妾、爱婢、信重的仆人什么的。
当着钱家这几家家主的面,顾釜一点没手软。
顾家新买的宅子,花园里的石板都被血给浸透了,那颜色再也洗不干净了。
前后折腾了有一个多月,顾朝和顾釜才算相信:哦,真的不是你们干的啊。
既然真的不是,顾釜就把这些人放了。留下顾朝在家里安抚,他一头就扎出去,再跑到凤城去明查暗访,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他不敢不办成。
公主不是个能容忍错误与无能的人。姜将军那句话,也似乎暗藏玄机。什么叫找不到人,就是顾家干的?
顾釜从这句话里感觉到,顾氏在将军或公主的眼中,真是不值一提!除掉顾氏是不会让他们有丝毫犹豫和不舍的。
顾家真的不该放弃凤城。
顾釜无数次的这么想。可就算一切重来,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替当时的顾氏和凤城另找一条出路。
就算当时没有合陵兵围城,凤城也早晚会死在公主的手中。
想来想去,顾釜只能叹,凤城不该在乐城下面,不该就在乐城左近。它与王城离得太近了,近到没有一任大王能看着这座城不在自己手中。公主更不能放过它。
时也,命也。
顾釜走后,其他几家没有趁势找顾家“报仇”,反倒都沉寂了下来。他们都看得很清楚,再恨顾家,顾家也是他们的希望。而顾家也不会放弃他们,因为顾氏已经得罪了龚氏,而看起来大王又跟龚氏“合好”了,得罪了龚氏的顾氏就永远不会被乐城接受。他就只剩下他们了。
因为他们都来自凤城,共同的经历让他们不得不拧成一股绳。就算恨到能在背后捅刀子,那也是胜利之后的事,在没有胜利之前,他们的刀尖通通都是对外的。
马家的一座小院里,来往的人都披着一块麻布。
屋里没有点灯,范姝坐在窗前,不顾窗外飘着雪花,她也把窗户打开,迎着风雪,看着天上的半轮黯淡的月亮。
马巍走进来时,看到她的头发、睫毛、胸口、膝上都落了一层薄雪,就禁不住叹气。
如果不是范家都死了,他和范姝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伴侣。
他们几家世代都生活在一起,每一辈的人几乎都是从小相识。他还记得小时候的范姝,明亮美丽。从那一天之后,她就是一个死人了。
他走过去关上窗户,范姝也无动于衷。他牵起范姝的手,把她领到榻前,给她披上皮裘,再把手炉塞到她手中,搂着她说:“玉娘,天这么冷,不要坐在窗前。”
范姝嫁给他之后,从一株热烈绽放的鲜花变成了一尊不说不动、不笑不怒的玉像。他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玉娘。
范姝没有回应,就像她根本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马巍知道怎么让她活过来,他小声说:“你还要替范家留下血脉呢。范家,只有你了。”
范姝猛得震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狰狞。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特别平常,特别普通的早晨。
太阳有点烈,她不想到外面去,就在屋里读书,又怕坐在窗前被阳光晒黑了,坐在屋里还要点灯读书。
母亲不知说过她多少回,可她当面听了,回到屋里还是偷偷点灯。
她喜欢的灯油里加了香料,点亮后会散发着好闻的花香。
她听到下人们来跟母亲说,有客人来了。一会儿就有人到她这里来,说让她也去见见客人。
她问:“哥哥们去吗?弟弟们呢?”
“都去,已经让人去喊了。”
那她就想,她可以慢一点,不必去那么快,反正有哥哥弟弟们呢。
她就继续读书。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母亲又让人来叫她了,连忙放下书,喊侍女替她收拾一下头发、妆容,看看衣服有没有哪里失礼。
等人跑进来,她正端坐在妆镜前,头也没回的说:“你不要告诉母亲,我马上就过去……”
“快跑!姝儿!”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喊,又熟悉,又陌生。
范姝惊讶的回头,她几乎没认出来那个跑来的人是母亲的陪媵,从小伴她长大的何姑。
何姑倒下来,背心扎着三枝长箭。
她的侍女尖叫起来。她才恍惚听到,家里各处……都有这样的叫声。
她慌忙跑出来,被人推搡着,拉扯着。她喊:“不行!我要去找母亲、弟弟!爹呢?我爹呢?”
她们很快被人发现了,被抓住了。侍女们想保护她,可下一刻,她们就死了。
她被拉到了前头,看到了马家的人。
她当时还想向他们求救。
她还以为……那是来救他们的人……
她顺从的靠在马巍的怀里。她知道,她应该抓住他。可她却说不出软话,也没办法像一个女人一样去勾引他,让他成为她的保护者、她手中的刀剑。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在他过来碰她时逃走。
马巍轻声说:“我们的孩子都可以姓范,都留给范家。我可以不要子嗣,不要百年以后有人给我立碑。这样好不好?”
范姝在他怀里静静的点头。
马巍高兴极了,轻声说:“玉娘,玉娘,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会保护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害怕?
不,现在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害怕记忆中的那一天,那个她不断回忆,好像永远都摆脱不掉的那一天。她一想起来就发抖。
但她现在不害怕。
她很清楚她想做什么。
生下范氏的子孙确实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她要先报仇。
范家的粮仓并不在鲁国。或者说,范家最大的根基,不在鲁国。
这是范家最大的秘密。
她记得小时候爹爹把她抱在膝上时就告诉过她:“我们家的粮食啊,都是从郑国买来的。”
郑粮便宜啊。
范家从郑地贩粮,送到鲁国后,就假称是鲁粮,这样价格就会立刻提高三成左右。
时间久了,范家不再满足于从郑国贩粮,他们开始下大力气在郑国买地、蓄奴,最后直接送了一支子孙过去,充做郑人。
这支范氏在郑地种地,再把粮食卖给范家,送回鲁国。
范氏并没有绝嗣。
这是他们都不知道的。
范姝把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她决心用范氏在郑地的一切来换取一个替范氏报仇的机会!
在前往郑国的路上,有一队车马不俱风雪在赶路。不过幸好快到郑国了,风雪就没那么大了。路也好走了。
乔小君和仙姿坐在一辆车里,本来仙姿是坐后面那辆车的,但乔小君出城不久就开始装病,龚家的下人想侍候他,乔小君却不肯喝他们送来的药,无奈之下,只能从后面那辆车中找人来照顾他。
乔小君挑了仙姿,因为他觉得在这几个陪媵中,只有仙姿有可能在最后活下来。
她是最不甘的一个人。
乔小君对她说:“我们就快到了。”
仙姿紧张的点头。
“我是不可能进郑的,大王的人不会放我回国。所以我只能把你们送回去,但是,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也不会勉强你。”
仙姿再一次坚定的摇头:“大夫,我虽不是男子,却也有着不输男儿的志气!我是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活着的!”
再回到宫中,虽然衣食无忧,却终日枯守,一直到她死为止?
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乔小君点头,轻声说:“那你就要明白,说动大王,才有我们的一线生机。你要让大王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在鲁国派上用场,相信你能做到他期望的事……他才会帮助我们。”
他郑重的说:“现在,连我都变成了无用的人,一切都要靠你了。”
仙姿的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第346章 礼物
乔小君一行人来到郑国边镇,所有的诸侯国与他国相邻的边镇都是军镇, 守门的就是边将。
马车要进去要先出示通行证, 车中的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户籍证明,说明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又是为什么离开家乡到这里来。
理所当然的, 乔小君这一行人都被拦了下来。
乔小君被单独“关押”, 很快,一个老熟人来见他了。
“小君, 一别多年,你还好吗?”进门来的不是穿甲带刀的将军或士兵,而是一个披发的文人。
郑国的文士到现在都还很难改掉被先王养成的习惯:披发、敞怀、不穿鞋。
不是因为被先王给影响了, 而是这样实在很方便!修仙啊,要不为外物所困扰啊。父母子女尚且要抛下,又怎么能为扎不扎头发, 剃不剃胡子而操心呢对不对?
所以先王这么搞,很多尝到甜头的人就放飞自我了,等先王没了以后,大家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何必, 原来是你。”乔小君既惊讶, 又不太惊讶,叹了口气道:“你是来这里等我的吗?”
何必是曾跟乔小君同殿为臣的人,也是郑王的一员大将。但他的性格有点不好,乔小君不喜欢。
就像现在,何必不肯留在郑王身边帮郑王出主意共抗赵王, 而是跑到外面来堵他。这两个选择轻重一目了然,但对何必说,后者比前者省劲,升官还容易,也一样能让郑王记住,感动。所以他就选后者,而不是前者。
乔小君认为何必对郑王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忠诚,但他太会伪装了,郑王其实更信何必而不是乔小君,因为何必总是“雪中送炭”。郑王曾对身边的侍人感叹,如果他落到绝境,他相信何必会助他,而乔小君不会。
乔小君听到郑王的这句话后,不是生气,却对郑王的眼光感到失望。
郑王太……浅薄了,才会被何必这种人蒙骗。
在郑王这里,干的好的,远没有会说话的人更受他的看重。
以前乔小君会对郑王的这个毛病不喜,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其实没有那么糟。
只要仙姿能做到何必的一半,她就能说服郑王,照他的计划办。
何必坐下,命人上酒菜,仿佛只是旧友相聚。
乔小君也不在意,痛快大吃之后,何必问:“鲁王不喜?”
乔小君答:“勃然大怒。”
早在选择乔小君为出使人选时,他就知道这里有个很大的隐患,就是乔小君自己。
他可是刚刚在郑、赵两国人的面前出了个大丑啊!
送嫁这种事,去的人身份越高,名声越好,才越能给婚事增光添彩。乔小君以前是不错,现在却不行,他去就是给这桩婚事抹黑。
鲁王脾气暴一点,当场把郑姬赶回来都有可能。
现在这样也不算太好,因为郑姬那么小,身边没有郑人,她日后能记得郑国吗?就像赵王以前那个魏王后,不是叫赵王给养成傻子了吗?
所以才送那么多陪媵去。
显然鲁王也不傻,他要与郑结盟,却不想郑姬身边有郑人。他想要一个心里只有鲁国的王后。
何必点头:“大王也早就料到了,特意让我在此地迎你。”他放下竹箸,叹气,“小君,你不能回郑。”
郑王派他到这里来就是来等乔小君的。如果乔小君没回来,那皆大欢喜。如果他回来了,何必就要拦住他,让他转回鲁国去。
郑国大夫“逃走”的事其实早就是街知巷闻了。但如果这是在郑王的授意下逃走的呢?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乔小君的走,一定要显得不是郑王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人家回来了,你不能不让他回啊。
这种密事,非心腹不能托。所以何必才来。
乔小君道:“郑姬到了鲁国就生了病,鲁王以为是郑人侍候不周才导致此事,就让我把人都给带回来了。”他看何必,“还请贤弟把他们送回去。”
何必摆手:“不必管这些闲人。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鲁王这么讨厌乔小君,连见都不肯见他,就更别提乔小君想在国宴上公然向龚大夫或其他什么鲁国大臣挑战了。
说起来鲁王也挺聪明的,早早的把人赶走,什么事都没有。
何必觉得郑王就是顾忌太多了,因为先王太不着调,他就特别想做给天下人看,搞得什么都要依礼而行,这才着了赵王的道。他这个毛病不改,日后吃的亏更多。
叫他说,都当上大王了,正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结果当大王比以前规矩更多,那这个大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何必不太想继续服侍郑王,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溜。他看乔小君,也早就没了以前事事与他争风的意思,还带了一点可惜与怜悯,给他出主意:“其实大王也未必真需要你去鲁国。你啊,可以去任何地方,到一地,做一点轰动的事,传扬一下名声,叫人知道你是谁,然后赶紧再走,如此几次后,大王就可以外人面前说你因为输给赵人,自觉心灰意冷,所以出去游学了,大王跟你呢,情深谊厚,得知此事时你已经走远了,他拦不了你,只好在心里祝福你,这大夫之位呢,他给你留着,这不就成了君臣相得的佳话了吗?”何必吃了口小菜,道:“这一拖就是几年,看那独孤兰能等几年!”
拖下去,郑国的困局自然而然就解了。
乔小君:“这是你给大王出的主意吧?”
何必并不否认。
乔小君:“让大王送我去鲁国出使,也是你的主意吧?”
如果当时郑王直接告诉乔小君,去流浪吧,十年八年没个准,熬到独孤兰走了或死了就可以回来了。
那乔小君肯定不愿意,他一定会想办法拼死一搏的。必要的时候,杀掉独孤兰也是一个办法,只是那是下下策,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干。
可如果郑王选让他出去流浪,那就是他的万不得已。
只是那么做,对郑王来说就是大麻烦了。
不过郑王让他去鲁国,给他描绘的是让他辅佐郑姬,或者说辅佐鲁王的未来。
鲁王身边并不太平,权臣环绕。他,乔小君,虽是郑人,却是孤身到鲁,等于是没有丝毫倚仗。如果鲁王肯看在郑姬面上用他,乔小君就可以得到鲁王的信任,鲁王想对付龚氏等权臣,他甘为利刃。
现在想起来,这也像是何必的行事。
何必没有否认,只是给乔小君倒了一杯酒,说起了别的事:“大王在还是个公子的时候,收留了鲁国来的一家人,你还记不记得?”
乔小君记得,还是鲁国八姓之一的赵氏。
“如今大王身边已经有了三个赵家人。”何必举起两只手指,“内宫中有两个赵女,婉丽多情,颇得大王喜爱。”再举起一根手指,“望仙台上也多了一个赵荟,目前……哦,前两天刚听人说,已经成了新任的御史大夫。”
乔小君险些蹦起来!御史大夫?在大王身边的座次是第三位!一个鲁人怎么能任这么高的官职?
“宫中无人反对?”乔小君大怒。
何必道:“王后因为赵王这次的举动,威信大减,大王也已经有多日不见王后了,跟随王后而来的赵臣也多被贬斥。虽然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用,坐在那里填位子而已。”他道,“这个赵荟跟你不同。赵氏以前是莲花台八姓,底蕴是足的,而且他们家当时真是得罪死了鲁王,听说还有个鲁王是死在他家手里的,逃出来后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大王对他们施以援手也有十几年了吧?他对赵家,该是有几分自信的。”郑王自信能拿捏得住赵家,或者说,他相信赵家对他的忠心,所以才选在此时提拔赵氏。
何必继续说:“赵荟在望仙台毕竟没什么资格,所以他上台以后就好像只是大王放上来的一个摆设,从不多话,这才没人反对。”他突然笑了一下,“但此人心计颇深,他只会把他的主意告诉大王,大王就再找人去办,还觉得他很可靠,很有用呢。”
所以赵荟一路升上去,从一开始只是列席,慢慢做到了御史大夫。但他这个大夫封得也很顺利,因为到现在望仙台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不爱说话,不爱掺和事的老好人式人物,这种人坐在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上不是很好嘛!
何必陪乔小君说了一通郑王身边的事后,表达了“其实我也对大王很失望,郑国现在一团乱,兄弟你离开得早是很走运的!所以你如果对大王有怨气,千万不要怪到我头上”这个意思后,答应会把仙姿等人送走,至于乔小君,他不想走,他就天天来陪他喝酒好了。
反正他不能踏进郑国一步,军镇外的这个小窝棚还是可以供他暂时栖身的,怎么样?他很够朋友吧?
乔小君只要求在送仙姿等人离开前,让他再跟他们告个别。
他必须要把赵氏两女和赵荟的事提醒仙姿!
何必都没问原因就替他行了这个方便。
他命人带来仙姿,转身就出去了。
走到荒野中,他裹紧皮裘,对身边的从人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乔小君此人是个麻烦!你等着瞧吧,他肯定要在郑王身上下功夫,就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都回不来了,还打算做什么呢?”
屋里,乔小君对仙姿又叮嘱了一遍,道:“你记得对大王说乐城外的流民多的一眼都望不到边……”
郑国多粮,所以如果能以粮食来换取鲁国的支持,那远比一个郑姬能达成的盟约更令郑王放心。
过年是送礼的好时候。虽然平时也能送礼,但逢年过节总是更特别一点。
今年摘星楼前更添光彩。
几乎整个莲花台的人都到这里来了,侍人、宫女、侍卫,他们有的还爬上了宫殿屋脊或宫墙上,就为了看一看在摘星楼前走来走去的四只神鸟。
“居然真的有神鸟!”一个侍卫眼睛都不会转了。
“看,它的羽毛在发光!在发光!”
“那是什么?!”
波浪般的惊呼滚滚而来,摘星楼前的四只孔雀陆续展开尾翅,在阶前空庭上来回漫步。
姜姬在二楼,拉住姜武不许他走:“难得太阳好,它们肯出来了,多看一会儿!”
不一会儿,太阳被云彩遮住了,孔雀们怕冷就都钻回去了,周围的人才依依不舍的散开。
“嘎!”伴随着一声不太好听的叫声,一只最大的绿羽孔雀飞上楼梯,飞到二楼来,落到姜姬面前,很不客气的向前冲。
姜姬立刻让开,躲到姜武身后,这些孔雀比以前大多了!也凶多了!而且被人喂习惯了。喂它们的都是下人,所以喜欢“欺负”人来获得食物,几乎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
姜武从盘子里拿起一条鲜肉扔过去,这只绿孔雀一口就吞了。
“它也太能吃了!”她都想不起来以前这些孔雀是不是这么能吃。
这是姜武从凤城的蒋家宅子中搜出来的,可能早年是蒋彪想把她抓过去后,送给她的礼物。
她以前以为这几只孔雀早就死在乐城郊外的野林子里了,现在看到它们活得这么好,这么健康……强壮,她才依稀、仿佛想起来,好像孔雀……是一种猛禽。


第347章 挖墙角
姜姬收到的第二个礼物就有点不招人喜欢了。
是男宠。
似乎白清园的成功(?)给了很多人信心,今年她收到的男宠可以用车载斗量来形容!目前已经有五十多个了。而且吸收了白清园的教训(?)后, 个个贤良淑德, 别说不肯从了,一见她就红了脸的都有好几个, 那眼神抛得, 都快把她给闪瞎了。
姜姬:……有点承受不来。
她觉得很奇特, 过年时她才把白清园给关在摘星楼外面冻了一夜,虽然天不亮就让人把他给抬回去了, 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虽然她借着“关心”的理由又把人给关在摘星楼后面的小宫殿里了,但怎么看, 白清园在她这里就是被折磨啊,而且,她好像还没给白清园什么好处吧?官也没有, 财也没有,更没有提携白清园的娘家子弟。
“为什么会觉得他算成功的例子呢?”她想不通。
这点,蟠儿替她解惑了:“公主如何对白公子不重要,人们只会看到白公子数次触怒公主, 公主都不忍责罚, 还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大王那里,公主也不加阻拦,所以……”他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都认为您是个多情、心软的人呢。”
多情?心软?
她诡异的笑了。
这话拿去问白清园,看他会不会这么想!
不过她也懂了,人们只会看到她确实“喜欢”白清园,他没有“失宠”,她一直找他,就会认为她对男宠确实是喜欢的。
至于对白清园的“折磨”,在别人眼中,首先错就归在白清园身上了。
谁叫他不从呢?公主如此爱他,只要他从了,公主还不是什么都顺着他?
至于公主是不是真的禀性残忍,这个……属于个人习惯,她就是真残忍了,她的情人、男宠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力吗?
送男宠的人并不介意男宠在她这里是什么待遇,她是喜欢的天天抱在怀里还是喜欢的天天吊着打,都行,只要她“喜欢”,这份礼物就有价值。
既然有了新人,旧人自然就要送走了。
姜姬就顺势把摘星楼里从商城带出来的那批“男宠”都给送到城外的流民村去给田分当手下了。
这些人从商城就跟着她,人品性格大致上的都清楚了,还真没有特别恶毒、阴险的人,偶有小恶,但干大事的胆子是没有的——而且几乎全读过书!
因为这个世界想养得面皮白净,牙齿整洁,多是世家子弟,不然也是家有恒产,才能供得起子弟读书,讲究这些东西。
这也是当时卫始给她选男宠时的要求。他的眼光还特别高,除了外表还要求举止文雅,于是选出来的一问,哦,都比她有学问。
那还有什么说的?都当官去吧。
现在城外的流民已经划了区,那就必须有区长。她是不打算让流民自选的。自选出的都有家小在区内,很容易搞拉帮结派那一套,虽然一开始,这样做会很容易稳定局势,但后患无穷。
所以她只打算派选官下去。
坏处很明显,不容易开展工作,但解决起来也简单:重刑、严刑。
好处就大了,第一,不容易变成小团体抱团,真抱团了,没有亲缘关系,拆起来也简单;
第二,一个人不好了,贪脏枉法,换掉也不会有太多牵扯。
她把这个好消息对胡茂他们一说,全如丧考妣,个别还有嘤嘤嘤给她看的,不少都一脸惨白,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姜姬:……
她小声问旁边的蟠儿:“我刚才是说了让他们去当官吧?”没说送他们去砍头吧?
难道是看不上流民官?眼皮子别这么浅好吗?这些流民现在吃、喝、穿、用全都是她在掏钱啊!多好的贪污机会!
真敢贪就砍头!
她的意思是,这个官做起来还是很有前途的。不比在她这里当男宠强?
还有名无实。
看这一个个瘦的都快成骨头架子了,亏得过年油水足,算是吃得脸色好了点。
她之前怕这些人吃不饱被人克扣,问蟠儿才知道不是克扣了,而是食物就那么多,这些男宠的额定伙食是一天两块粗饼,一碗汤。比侍人还好一点,因为侍人只有饼。
现在粮食紧缺,各处都要节省一些,难免饼小一点,吃不饱一点……
粮食……
要说她现在最发愁什么,就是春天了。春天一到,河面一化冰,城里的百姓就该盼着粮船来了。
但现在她就是变不出粮。
现在,她等于是要养着乐城和凤城两地的人口,再加上姜武带回来的兵,还有从合陵兵中“抢”来的人。
人变多是很好,把他们放到合适的地方还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们就都是她的责任。
可最遗憾的是,她手中的城池就没有一个是产粮地。
她叹了口气,对蟠儿说:“叫大哥进来,我有事找他。”
姜武这次很痛快的进来了,但也基本算是快要跟她辞行了,他说:“浦合要划分盐田了,我该回去了。”
浦合是鲁国的盐袋子,也是她手中的钱袋子。为了鼓动大家挖盐、取盐、造盐的积极性,她给浦合定了一个规矩,就是盐田呢,划分为几个区,自然有产盐好的区和产盐差的区。
挖盐工也分成几队,分配到这几个区中间,每年对他们挖出来的盐土数量呢,进行一个评级。达到一定数目的盐队可以多分钱,多分粮,最少的当然钱粮都会相应减少。
而且最好的盐队,每年开春前可以自己挑出盐最好的地区。
这当然就会造成一定的竞争,而且如果盐队上一次干得好,选中了好区,那别的盐队想干得过他们,就必须加倍才行。
但也有比较简单的办法:直接抢。
所以浦合动不动就打成一团。
如果不是姜武的兵一直在那里驻扎,只怕早就乱起来了。
这样对浦合有点杀鸡取卵。但当一切都转动起来后,其实事情已经不是由她一人掌控得了。
她现在花得钱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她需要更多的渠道去赚钱,去把资源变成钱。
从燕地买来的奴隶有一部分都送到浦合去挖盐了,因为挖盐这件事,太消耗人了。
但这仍然不够。
她问姜武:“安城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姜武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还行。”他告诉她了一个好消息,“已经造出魏钱一百四十万贯,赵钱一百八十万贯,郑钱一百二十万贯。”
她立刻算这些东西能买多少东西,能解多少困局,算完得出结论:造得还不够多。
“三月之前,能不能造出三百万魏钱?”她说。
姜武道:“只要魏钱?”
她点头,“先造魏钱。”
他说,“不要郑钱?”现在最缺粮,郑国粮多,要去郑国买粮,难道不该造郑钱?
姜姬说:“我就是要用魏钱去买郑粮。”
姜武:“……”
他懂了。
……她又挖坑了。
姜武走了,答应她三月之前给她送来三百万魏钱。
安城,就是以前的金溪、金河与双河城合并的城池,现在处在姜武的管辖之下,整个城都在做一件事:造假钱。
目前这个时代,大规模的商业行为还没有开始萌芽,大商人也没有出世,能以城为依托做商人的已经算是很牛X了。
以国为依托的商人,真没有。
各国大王如果缺什么东西了,都是从自己国内想办法满足自己。除非是一些特别的享受的东西,郑丝、魏锦就是这么来的。但这种东西注定需求量很少。就算某个大王发红榜召天下人求什么物,有长生不老仙药的,有仙人踪迹的,有绝世美女,或者某某遗卷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