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难得就难得在唯一。
所以也是稀少这一类别里的,注定不可能长期需求,也绝不是必须品。
在这个层次上,钱的作用很小,多是以物易物。我用一个美女,换你手中宝剑,这样的。
所以各诸侯国的钱币,不是通用的。
大纪亡国后,梁帝登基,民间仍用纪钱,但七百多年以来,各地在铸造工艺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如果大量的鲁钱出现在魏、赵、郑国的市场中,很快就会引起注意,进而被人发现她的种种盘算与计划。
所以造假钱这件事,势在必行。
魏国在她这段时间的钻营下,已经有相当一部分魏国的低级官吏尝到了偷国库的东西出去卖的甜头。
这是一个盲区。魏王可能会盯着国中大臣的宅邸,和大臣相交的人,甚至是街上百姓们最爱议论的话题。但除王城之外,其他城池的库房?这就很难让他日夜悬心了。
——真出事了,还不知道魏王是担心啊,还是高兴啊?
而且魏国特别好的一件事是,每个城池都有两个系统的库房。
一个系统的库房中存放粮盐铁钱等物,是魏王的,不是城池自己的;
一个系统的库房中存放之物则可以用于城池自身。
也就是说,各城除了每年要给魏王交赋税之外呢,还要再把一部分存放在自己城里的库房中,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战时。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排。像鲁国这样全混在一起,结果就造成各城都把城库的东西当私产。真发生战争了,她估计除非让人进去抢,不然各城是不会好好交出来的。
但好归好,架不住已经过去太久了,可能某一任的魏王刚想出这个主意时,它被施行的很好。但不知过去多少年后,魏人自己都忘了这个库房是干嘛使的了。
城库是三年一盘,国库是十年一盘。
姜姬刚听说时就高兴了。
于是在钱的攻击下,魏国的宣城、荷宿两个城的国库已经被搬空了。
除这两个城之外,还有三个城不止是国库的东西有人倒卖,城库也被这些人给染指了。而且他们很天才,如果上面来人要看库房,看国库,他们就把城库的东西运来填库房;看城库,他们再把国库的东西运来当摆设。
听蟠儿说,有商人给他们出主意,说东西可以先拿出来卖,如果要盘库了,商人可以先“借”给他们东西当摆设!过后再抬出来就行了嘛,不能耽误他们发财啊。
这些官吏就深以为然的答应了。
而且,不用姜姬再让商人们教这些官吏怎么把上官拉下水,这些低级官吏自己就会给自己找□□,而且有的□□胆子竟然比这些官吏更大,还有人觉得“老子的钱都被你们偷走了!”,然后把官吏杀了,他开始找商人卖东西。
就这么一个带一个的,将近有八个城都落水了。
这个速度不能算慢,事实上已经算很快了。
但这八个城中,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些被人刻意引导的蛀虫,也发现了城库空虚的现状。
于是杀蛀虫。
她倒是不可惜这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蛀虫被杀了,反正她会继续养。
一个风气形成了就很难改变。有人借此发财了,就会有后来人想要仿效。
而且这样来钱太快了,无本万利,让人难以去抵抗它的诱惑。
杀完怎么办呢?
还要重新填满库房。
有的人性子慢,库房慢慢填,不着急;有的人就性子急,想尽快把库房重新填满。
于是重金求购就开始了。
她就是要借着这股东风,假扮成填库房的魏人,用魏钱,去郑国买粮,买一切能买到的东西。
解鲁国之危。
——也让人发觉魏国的现状。
她相信,世上不止一个她,想要挖魏国的墙角。


第348章 郑王宫事
郑国望仙城还是一样的热闹、出尘脱俗。但眼以前相比,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比如街上再也不见仰天呼喊、哭号的遇仙之人, 也没有仙风道骨的仙人在兜售自己的仙药、仙卷。
但街上还是有很多人, 纵使寒风刺骨,也要披头散发。
一队马车驶进王宫。
郑王听说是被鲁国退回来的陪媵, 连忙问:“小君何在?”
下面的人笑着答道:“大王请安心, 有我家公子陪着小君呢。”
郑王就放心了, 笑道:“有何兄帮孤,孤自可安枕了。”
他要设宴款待此人, 此人却说不能让人知道他来了,万一有人想问乔小君的事就不好了,纵使君王赐宴可能一辈子就这一回, 但他也不能为了自己享受耽误大事。
郑王很感动,多多赏赐后,命亲信之人把此人给送走了。
宫中内史说:“大王, 那些宫侍、宫娥,还有送回来的三位公主要怎么办?”
郑王皱眉道:“……都交给王后处置吧。”
内史来到赵王后宫里送信,赵王后重礼相谢。内史看赵王后瘦了许多,安慰道:“王后不要心急, 大王只是一时气闷才不理你, 大王心软呢,等过些日子,王后再徐徐请罪,早晚能把大王给劝得回心转意。”
赵王后含着泪,大礼相谢, “多谢棼公教我。”
棼公是从郑王小时候就照顾他的人,亦父亦师,还曾被先王给赶出王宫。等郑王继位后就立刻把他找了回来,封为内史,也有郑国王宫的内相之称。
这也算是先王遗留下来的祸患之一。当年郑国先王一心修仙,当时的王后,也就是郑王之母时常劝诫,先王不喜,命王后闭宫,不得相扰,至于王后的职责,都被先王给了他身边的内史。久而久之,内史就有内相之称。
等郑王继位,王后是赵姬,他就还是依循旧例。
棼公不敢受礼,再三还礼后才轻轻摇头着、叹着气,离开王后这里。
仙姿跟着侍人回到了她的居处,她的母亲早在宫人来报信时就听说了,此时眼睛都哭肿了,一看到她进来,就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哭得瘫软在地:“我儿……我儿太苦了……命太苦了……”
仙姿不敢当着宫女的面说什么,扶起母亲后回到屋里才小声告诉母亲,她还会再回到鲁国的。
她的母亲连忙擦掉眼泪,惊喜道:“莫非鲁王爱你?我儿美丽,鲁王必是一见就爱上了你!”
仙姿摇摇头,不敢告诉母亲太多,只道:“我欲见王后。”
她的母亲反倒有些犹豫,小声告诉她:“大王不喜王后,王后已经许久不见人了。”现在人人都躲着王后,她一回来就去见王后,触怒大王怎么办?
但只有王后能送她去见大王。这是乔小君再三叮嘱她的,由王后送她去,比别人送她更会令大王相信她的话。
仙姿坚持要去,她母亲也无可奈何,掏出几个钱请侍人去打听一下王后愿不愿意见仙姿。
不久,侍人回来,王后竟然愿意见仙姿。但是要仙姿悄悄过去,不要惊动别人。
她的母亲小声说:“宫中有两女,貌美如仙,极受大王喜爱。”连王后都有些怕她们。
仙姿点头,“是赵氏女吧?我早知道了。母亲放心,我会小心的。”
她的母亲惊疑不定,仙姿才回来,怎么会知道赵氏女的事?
仙姿在侍人的帮助下,溜进了王后的宫殿。这里比以前看起来要冷清多了,不再有穿梭往来的侍人、宫女,不再有不绝与耳的乐音、歌声,连庭前的阳光都显得比别处更冷。
“见过王后。”仙姿跪下,赵王后却有些等不及了,招手道:“快过来,快告诉我,我儿怎么样了?”
仙姿镇定了一下,抬起头来时眼泪已经落下来了,哭着说:“不敢欺瞒王后,是鲁人硬把公主夺走的!”
赵王后像被人扎了一刀一样惨号起来,捂住胸口倒在榻上大哭,“我儿、我儿……母亲不该让你去……不该让你去啊!”
仙姿也跟着一起哭,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的说:“我们还没到乐城,就有人来接。第一个说是鲁王派来的,就是那个丁公子,我们遇上丁公子没两天就又来了一伙人,他们凶得很!挟着我们就走,路上也不许多问,不许停留。”
“到了乐城,就被关在一个大房子里。”仙姿抱住胳膊,瑟瑟发抖,好像还在害怕:“大夫和男人们都被关在别处,侍人也被赶走了,宫女也不见了,我和公主在一起,云台和玉液都被人带走了,只有我一个。后来有一天,外面来人说有吃的送来,让我去拿,我去了,等我回来公主就不见了,我追到外面,只看到一个人抱着公主走,我上去跟他抢,立刻有人来拉我,他们拉住我,我眼睁睁看着公主被他们抢走了!”
她说完伏地大哭,赵王后更是哭得像失子的母狼,她从上面冲下来,抓住仙姿的头发使劲打她:“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你怎么能没看好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赵王后打仙姿,周围的侍女、侍人没有一个人阻拦。
仙姿不敢反抗,只能拼命护住脸,就算这样,脖子上也被指甲抓得一道道都是血痕。
赵王后打累了,继续坐在地上哭。
仙姿头发蓬乱,身上到处都是疼的,却没有躲开王后,反倒继续跪着哀求:“求王后再把我送去吧!我放心不下公主!她还那么小!”
她泪如滂沱,好像真的那么关心郑姬。
赵王后纵使失态,理智仍然还在,她不相信的看着仙姿。
仙姿跪下说:“我情愿不以公主陪媵的身份去,哪怕叫我做个侍女,我都愿意!求王后再把我送去吧!公主一个人在那里,谁都不认识,她会不吃饭,不睡觉,一直哭的!”
想起女儿,赵王后悲从中来,她望着仙姿,手放在仙姿肩上,发现手指间还缠着从仙姿头上拔下来的头发,连忙扔掉,轻柔的抚摸仙姿的头肩。
仙姿恐惧的打了个抖。
“不要怕,不要怕……”赵王后放柔声音,带着眼泪,抱歉的说:“疼吗?都是我不好,你来,我给你换身衣服。”
她亲自把仙姿牵进去,替她梳头、更衣、打扮,用的全是赵王后自己的东西,衣服、首饰也是。
打扮出来后,仙姿显得光彩照人。
赵王后问她:“你是真心的吗?”
仙姿点头:“我是真心的!”
“我没了孩子,你愿意做我的孩子吗?”赵王后轻声问她,“只要你像我的孩子一样爱我,你就可以留下来,我会替你找一个好夫婿……”仙姿大惊失色,她这一刻的震惊不是假的,赵王后看得出来。
仙姿惊叫道:“那公主怎么办!我要回去找公主的啊!”
赵王后再三问她:“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当我的孩子?当我的公主吗?”
“你真的愿意以侍女的身份回到鲁国吗?”
仙姿都点头了。
赵王后仍有一分不敢信,“为什么?当公主不好吗?”
仙姿落泪道:“我放不下公主……她、她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鲁国!”
这回,赵王后信了。
赵王后抱住仙姿一起哭起来,“我也想她!我也想她啊!”
仙姿再求王后把她送回鲁国,赵王后哭着说:“我不行!我做不到!大王不听我的……他不见我……只宠爱赵氏姐妹……”
仙姿说:“我去求大王!”
“不见。”郑王摇头。
他现在不想见赵王后的人。
棼公道,“大王,还是见见吧。王后刚见过那些陪媵,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郑王听棼公这么说才点了头。
仙姿低头缩肩的进来,她穿着华丽,侍人听说她是大王之女,就禀报是公主拜见。
郑王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是赵王后的侍女,竟然是他的女儿吗?
他坐直身,看到仙姿,竟然认不出来,还是棼公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他才知道。
“王后遣你来是何事?”郑王问。
仙姿跪下说,“还请大王屏退左右。”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夫有话托我告诉大王。”
郑王挥挥手,棼公立刻把殿中的侍人都给带下去了,只有侍卫留下。
“大夫告诉你了什么?”郑王语调轻柔的问。
仙姿身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她莫名觉得害怕。
她抖着声音说:“……大夫说,鲁国将乱,鲁王有难。”
郑王哦了一声,“什么难?龚氏还是那两个养兄?”
姜武和姜奔,虽是鲁国先王养子,现在却都身居高位,一个手握重兵,一个身为重臣。
郑王觉得鲁王如果聪明的话,最好也不要太放心这两个养兄。
他觉得乔小君不可能送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毕竟他才到鲁国不久就被赶回来了,连鲁王的面都没见着,能知道什么?
仙姿说:“鲁国王城外有很多流民。”她加了一句,“很多,一眼望不到边!”
“流民?”郑王坐直身。
仙姿像是在背别人教她的话:“大夫说,这些流民都在饿肚子,城里的人也没有吃的了,鲁王告诉他们到春天就有吃的了,但鲁国无粮。”她期待的看着郑王,“大夫说,只要我们卖粮给鲁国,就能换取鲁国对我国的忠心!”
这倒的确是个新鲜的点子。
郑王没有放仙姿回去,而是把她留在了宫里。
“去请赵公来。”他对棼公说。
棼公问:“赵公原本就是鲁人,他会不会欺瞒大王呢?”
郑王说:“棼公,最恨鲁国的不是孤,正是赵公这种人。他们背弃了他们的大王和百姓,唯一能洗刷这种耻辱的,就是他们的国家消失。”
赵荟很快就来了。
郑王特意步下榻来迎接,牵着他的手,要让赵荟跟他同座,经过赵荟再三推辞才放他坐在下面,还不停的说:“离孤近一些,孤不想离赵公太远!”
赵荟坐下后,先感慨郑王对他的恩德与深情,然后表示愿为郑王这样的知已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所以郑王你就别做戏了快说吧。
郑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赵荟大笑,对郑王说:“大王有所不知,姜氏子孙皆是无能之辈!现在这个大王大概跟他爹、跟他爷爷一样,只想要一个好名声,只想着要做好事,半点不知道怎么当大王!他爷爷当年生为太子,又娶了帝姬为妻,都能被人赶出莲花台!如今子孙又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是半点也不奇怪的!”
郑王问:“依赵公看,此事为真?”真有大王会放任数十万流民围城?不怕被流民攻陷城池?
赵荟肯定的点头:“我信!”他又轻松的笑道,“大王何不让人去看一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郑王还真想让人去看看。
如果属实,他立刻就命人去接回郑姬。
鲁王必定不愿,这样,两国就可以谈一谈了。他可以给鲁王提供粮食,鲁王不但要迎娶郑姬,还要答应他共抗赵国!
郑王的人赶到鲁国乐城,果然看到了人山人海的流民!
但奇特的是,这些流民看起来不像流民。
流民,该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该卖儿卖女,自卖自身。
乐城外如果真叫这些流民围了半年,那这附近早就该冒出许多匪徒了,还有遍地饿殍。
但这些流民却有着整齐的衣服,有补丁,但衣服的形制看起来却格外的相似,好像……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但这不可能!
他们虽然满面尘土,很多人都在辛苦劳作,但他们步履稳健有力,不见迷茫失措,纵使匆忙,也不减礼仪。
如果真的流民,哪还能顾忌礼仪呢?
这些人冒充郑商,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待了半个月,发现这些人,是在盖房子!
他们要在乐城城郊,盖自己的房子!
其中一人面色大变,惊慌道:“赵荟欺骗大王!这些人不是流民!是迁到此地的百姓!鲁王是要扩城啊!”


第349章 新春新气象
这些人迫不及待的要告诉郑王实情,可等他们回到郑国后, 却发现赵荟被郑王褒奖了。这下, 他们就不敢去找郑王,怕得罪赵荟。他们想先打听一下, 看赵荟到底是因为何事被郑王褒奖, 如果跟鲁国流民之事无关, 那他们去告状也不算有错。
结果还真是与鲁国流民之事有关的。
这下,他们傻眼了。
“赵贼!”为首一人啐了一口, 恨道。
赵荟一家都不是郑人,本来他们投靠郑王,郑王好心养着他们, 也与旁人无关。但坏就坏在赵荟趁着郑王与王后生隙,竟然将他家中两女进献给郑王,之后他就平步青云, 扶摇而上!
多少郑人都比不上他升官的速度!
这就难免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郑王是不会有错的,他只是被赵贼蒙蔽了。可恶的都是那赵贼!
另一人劝道:“大人休怒,我等不必为这等小人生气,大王英明, 日后必会看穿那小人的真面目!”
郑王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轻歌曼舞, 酒池肉林。
先王喜修仙,暂时成不了仙,也拿仙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所以郑王宫处处是仙乐飘飘,香气郁郁,红花碧树, 清泉玉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郑王的逍遥台,是神仙来了也会流连忘返的地方。
今天请来的都是跟赵荟交好的人,没有人会唱反调。
郑王在先王时就总是想方设法来参加这种宴会,力图在先王面前露露脸,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参加宴会就性格大变,此时他不复往日的端正严肃,怀中抱着一个赤身女娘,脚边还卧着两个只在腰间系一条丝带的捧酒宫女,喝得脸膛赤红,拉着赵荟劝酒:“来来来,与孤再饮一杯!”
赵荟被他一拉坐都没坐稳,险些栽倒,道:“臣醉了。”
郑王大笑,命宫女去服侍赵荟。席间众人看到几个玉体生光的宫女扶着赵荟离去,无不欢笑起来。
今天这个宴会开得相当成功。
起因是赵荟称如果鲁王真的缺粮了,那他不可能直接找郑王买——怕丢人啊。
所以他会偷偷到郑国来买。
反正郑国产粮的几个大城都是有名的,粮食出入频繁的要道也只有那么几条,只要命人去这几个地方蹲守,自可一目了然!
郑王派人前去,不多时就得到消息,确实有人在大批买粮。
春天其实不是买粮的好时机,因为此时买不到去年刚打下来的新粮,只有前年的陈粮。陈粮多数都有霉变、生虫,也有的地方用毒药保存陈粮,但也只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好看,能冒充新粮,自家人是不吃的,而且也不会卖给郑商,多数都买给外地人。
这些买粮的商人哪里的人都有,有燕商,也有鲁商,更出奇的是还有魏商。
更有人直接带着成箱的钱来,买了粮就走,不挑不看,绝不拖延半分,搞得一些害怕买主发现粮不对再找回来的人都后悔没多卖点了。
郑王想抓住几人一探究竟,赵荟拦住他,道:“大王不妨多等一等,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他笑道:“粮食年年都有,何不把积年的陈粮卖给这些人呢?如果鲁王真的来求,大王反倒要奉送他新粮,哪有此时方便?”
郑王自然大乐。
于是郑王命人对这些粮商大开方便之门,也命城门守卫不要严加盘查。
只要来买,尽管买去!郑国粮堆积如山,只怕你买不完!
二月末,春归大地。
流民村已经初见规模了,再不复冬日前的荒芜,现在的乐城城外一眼望去,全是崭新的草屋。
草屋实在是盖起来最快的建筑了,流民们只求能有一个栖身之所,不必再让家小睡在野地里,等生活宽裕些了,再起大屋也来得及。
胡茂他们再不情愿,也被姜姬给从宫里“赶”出去了。
她一直不理解,就算蟠儿解释了,她还是不理解。
蟠儿倒是理解了,他道:“他们没有了家族,也没有了父母,又……曾经做为奴仆,苟且偷生,如今也耻言姓名,所以都不想再建功立业了。”
姜姬努力跟上这个思路:“是觉得没了家族之后,也不必再奋斗了?”可以混吃等死了?
那也不必哭啊!
为什么哭?
蟠儿轻声道:“羞耻。”他们都以为自己会以奴仆的身份老死,没料到还有重新做人的一天,公主把他们放出去,他们反倒觉得没办法面对天下人,面对曾经屈膝的自己。
她想起了曾经因为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灭亡后,自尽的那些遗老遗少。街上人人都在欢唱打破封建帝王,中国迈进了新世界,另一边的街道上,蹒跚而行的是被剪掉辫子、穿着长衫、满面浊泪的老秀才。
失去了他们心目中的信仰,导致了他们的灭亡。
那就竖立一个新的信仰。
姜姬说:“那就说,他们还没有自由,还是我的奴隶。现在是我让他们去干什么,他们就要给我干什么!”
蟠儿笑道:“遵命。”
胡茂适应得不错。
他现在很忙,非常忙碌,而且有点像在家中的感觉。
胡家是地主,有数百名佃户替他家耕种。胡茂从小就因为是主家的公子而很受人尊敬,小时候他在田间跟兄弟们玩耍都会被百姓们拉住断官司。
后来,有人来抓丁,把百姓们都抓走了。胡家前去理论,以为付出一些钱粮就能把人给赎回来。
——他们不能这么不讲理吧?难道天下间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结果就是全家的男丁都被一起抓走了,家被抢空了。他还记得他的小妹妹,尖叫着喊哥哥,被那些人推上了一辆车,跟家中的侍女一起被带走了。
他和父祖被麻绳勒住牙,连声音都发不出,像牛马一样被拉走了。
后来就没有胡家了。
胡茂从没想过自己还姓胡。哪里还有胡家呢?
他们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多了就不稀奇了,让人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他以为他会做为公主的侍从直到死为止,或许等他老了以后,会提着木桶,弯着腰,亲手打扫这莲花台的每一寸。
最后成为粗役,这是他们替自己安排的最好的下场。
坏一点的,可能不等衰老,就死在不知什么的事中了。
他们说的时候是笑着的。
但现在他们被“放”出来了。
却没有一个人笑。
可如果说悲伤?难过?自怨自艾?
他又没那个时间。
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跟他们分开了,一个人把他领到一个地方,拿手这么一划拉,“这一片的人都归你管。”
多大一片?
“这个区的人名都在这里了,记熟,啊呀,你干脆从今天起就天天在这一片转吧!认认人,认认哪一家都有什么人,然后把人对照这个看看有没有错漏之处,最后先选一支青壮出来,然后把女人和孩子挑出来。”
胡茂有点紧张,警觉的问:“干什么?”挑青壮还好说,女人和孩子?那人说:“孩子要去学锲字和记数,女人要去上工。”
上什么工?
他还糊涂着,低头看手中扔过来的木牍,眼珠子就瞪圆了,他摸着下方的记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个、十、百、千……万?”
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数字是错的吧!
让他管一万人?!
他慌忙去找那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人还不开心,“不是说你是公主心爱的吗?所以我才挑了一个最多的给你啊!”
胡茂几乎要跪下来求,他这辈子见过的万字数的只有家里的钱了,人是真没见过这么多!他要吓死了!
那人实在没空,只好先对他说:“你先管着!先管着不行吗?等改天我再给你换个轻松点的活!”
这话是糊弄他的。
不过胡茂一个月后才明白过来。这一个月里,他先记熟了这一万一千多人,总计两千多户。
要说这人照顾他,也确实照顾了,因为这两千多户基本都是有些家资的百姓富户,这一万多人里,有近五成是他们自己家的奴仆。
本来奴仆应当不必记在内,但他看户籍登记是每个人都有的,最多在后面缀上一句“某氏之仆”。
青壮的话,一征,就把这些青年家仆给征走大半。
然后再征女:又征来许多侍女、女仆,还有妾侍之类的。
胡茂有些下不了手把这些家里的小姐、太太、夫人也给征走,他去询问,那人也好很好说:“可以银赎。”
交钱就可以不用去工作。
但这个“优待”呢,只能小姐太太们享受。侍女们不行,都要去干活的。
小孩子们却都有“工作”要做。
如果在家里已经学过锲字了,那可以把“工作”领了,在家做完再交上去。如果以前就会记数,那每旬上工五天,一定要去,不管是仆人的孩子还是主人的公子,一视同仁。
小孩子们回来了,大人就要问:“你们是去数什么的啊?”
“有什么要你们算的呢?”
大多数都不相信这些小孩子真的能抵上用。
小孩子们的回答五花八门,但大致上就两个方向:“我们今天是去数人的。”这是统计人数的。
“我们是去算重量的。”这是每日运进乐城要入库的货物。
大人们听了,稀奇的发现大王竟然真的是在“任用”他们,也不再排斥让孩子们去了。
最重要的是,小孩子们去“工作”,认识了很多同龄人。
本来是人生地不熟的,但现在流民村的百姓们慢慢的彼此熟悉起来了。
等胡茂回忆起来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他的同伴们了,在摘星楼里大家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姬又带姜旦到行宫来了。
春天嘛,多么适合出门郊游。开了几场宫外足球赛后,城里的人就像追逐鲜花的蜜蜂那样追着姜旦跑出来了,二环这里更热闹了。
比起流民村处处是草房子,行宫周围就全是高大漂亮的木头房子了。
士子村现在也扩了一大圈,住在里面的人越来越多了,听说大王在此,就天天都来求见姜旦。
这里也越来越像城里,人气很旺。
姜姬也越来越满意了。
她更满意的是姜武送来的一批魏钱。几百个大箱子堆在庭院中,打开,里面全是一捧捧的魏钱。
她拿起一枚,刻纹已经有些磨平了,边角处还有铜锈呢。
做得很真。
既然是假的,自然要假的像真的一样才好用。所以这些钱全都经过作旧处理。
关于怎么做旧,这个是来自奇云。他以前给郑国先王送了不少千年的香炉、八百年的玉碗之类的东西,怎么做旧,他是行家。
姜姬一问,他知无不言,还把曹非送来的那个他的侍从送给她,说这些事他都会,让这小子去吧。
——这人精得像鬼。
蟠儿说:“第一批商人已经去郑国了,买回来的粮食约有五千多石。”
姜姬把手中的魏钱扔回去,“再去,要引起郑王的注意。尽量多买一些。”
蟠儿点头,道:“但……郑国卖给我们的,有一部分是前年的陈粮,大概都不能吃了。”
以古代的存储条件来说,粮食的保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她现在想,都觉得姜元他爷爷这个大王不得了,他一手害了郑、燕两个国家。郑国以粮食做为“战略物资”,但粮食不易储存,每年都有新的,积上三五年,旧的就必须想办法处理掉。而且一旦有点天灾,郑国靠粮为生,就会遭到重大打击。
换到燕国,因为粮贱,所以都不肯种地,因为郑国有粮,就宁愿买郑国的粮也不肯自己种。蠢成这样也是难得。
所以她现在只要截断燕郑之间的通路,不愁燕国不乱起来。
就算子孙不肖,鲁国哪怕有一个龚香,一个蒋淑,再不及,一个冯瑄也行,只要燕郑敢起坏心,就能轻而易举的挑拨这两国。
她一边想,一边道:“那就把粮食卖到燕国去。会有燕贵买的。”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燕贵要喂奴隶,一般都不怎么挑粮食好坏。


第350章 可惜
郑国靠近边镇的城最近都发了大财。
本来只能送去给牛马吃的陈粮,竟然都卖了了个好价钱!
粮价节节攀升, 很快就连城中百姓都忍不住把家里存的粮兑给这些商人, 反正他们只要再去外地买粮就行了,这一来一回家里还能赚两个钱呢。
不知不觉间, 郑粮紧俏起来, 连郑国本地的商人都发现了这个商机, 家中有粮的纷纷闭门不售,坐等粮价继续攀升, 然后往他处贩粮。
一些他国商人发现此地收不到粮,就开始往郑国腹地移动。
卖粮胜过卖布,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郑国。
郑国虽然有近八成的百姓都是靠耕种为生, 但正因为种地的人多,粮价才一直都上不去。
而且他们所种出来的粮食大半都叫人收给走了,郑国的田税是十税三, 即耕种所得上交十分之三。
但这个税不是说你自己说你收了多少,然后交十分之三,而是由郑国官吏定一个数额,比如他们说一亩地能收一百石, 那你就一亩要交三十石, 你家一共多少亩地?算一算,交吧。
可地有肥瘦,天有不测,何况这个数额一般定的都很高,远远高于地里真实的收成。
那怎么办呢?
纳银。
交不够的部分, 以银钱抵税。
稍微有些良心的城池不会把百姓们活口的粮都收走,至少会给他们留下够吃到明年的食物。
百姓们可以拿这些粮食去卖,卖得的钱可以换成豆粮或陈粮,可以让家人的碗里多点吃食。
不爱伤人害命的,税收得不够,也不会枷号锁人,那就记账,记你家欠了多少多少钱,慢慢还吧。等到欠账积到一个子孙后代也还不起的地步的时候,就该典地、卖儿卖女了。
个别心狠手辣一点的,欠税就要交,不交就是不遵王命,全家锁拿,或入罪,或受刑,一般家里的地和钱也都留不住了。
所以,百姓们虽是种粮为生,但耕地所得并不会让他们成为富翁,相反,大多数百姓代代耕种,却从来没有吃饱过肚子。
今年粮价被外面的商人给抬高了!
所有的百姓都欣喜若狂!
他们奔走相告,有的村庄还会守在村口,远远看到像是商人的人来了,就连忙迎上去,把人拉到村里去买粮。
还有人听说这些商人都在大城,他们就守在城门口,游说那些商人去村里收粮。
为的就是能多卖几个钱,回头交税时,家里能少受些罪。
一代代下来,郑国现在所有的良田,基本都在世家手中,百姓们不过是替他们种地而已,种出来的一粒谷子都是主人家的。
郑王自己手里是一分田都没有。
先王不喜郑王,当然不会记得给他城池。所以搞得郑王也跟没爹的姜旦似的,手中无钱,只能可怜巴巴的靠每年各城上交的税赋为生。
姜姬得出如上结论后,龚香哈哈大笑,龚獠陪笑几声后,道:“郑王也没有那么可怜,他从小因为不受郑国先王喜欢,就总跟国中公子们混在一起,为人又没有架子,长久以来,名声、人缘都很好,很受郑国世家喜欢。”
就是说,郑王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弱鸡,世家强势,都觉得投资他会有大好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郑王继位后,根本没有动郑国世家一根毫毛,他所做的只是大力提拔当年与他交好的世家中的子弟,等于说人人升官,个个发财,所以没人对他有意见。
“那些城呢?”姜姬稀奇道。
龚香特意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郑王继位后只有赏赐,从来没有加税、加赋的。”还是逢年过节想方设法的赏,可能就是一卷书、一块玉璧、一张瑶琴,但对各城城主来说,这都是大王对他们的亲近之意。大王都先递好了,他们当然也要加倍的还回去才行。
来来回回间,郑国君臣和谐。
——跟你这种一上台就磨刀霍霍的可不一样。
姜姬低头受教。
他们今日是来商量关于流民与郑国的事。
郑国嘛,不知是计划进行得太顺利还是郑国到现在都没发现端倪,粮食已经源源不绝的买回来了,事先带过去的魏钱全花光了,还有许多账没清。
姜姬就让人拿鲁钱先去顶一阵,然后让人告诉姜武,她需要更多的魏钱,越多越好。
郑国百姓似乎更喜欢钱而非金银,本来她以魏钱为主是为了不引起郑国的注意,尽量拖延他们发现的时间,后来发现郑国百姓手中存粮颇丰,转而从他们手中购买的话,金银没有钱好使。
这才让她好奇起郑国的生态来,特意找来龚香与龚獠相问,一番议论后,她才算是清楚了。
这就意味着,她陷郑王容易,害郑国不易。因为郑国跟现在的鲁国差不多,各城各自为政,大小城池虽然还听大王的号令,但基本都自负盈亏了,大王没了,他们哭一哭,闹一闹,不会立刻完蛋,只要再找到另一个人当大王就行。
她只能慢慢蛀空郑国根基,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就像魏国,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它覆灭。
但也不用心急。就像当年姜元的爷爷设下的局一样,他虽然死了,但经过几十年后,郑、燕像他预想的那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过,如果她死了都看不到结局,那她就不舒服了。
郑姬现在已经不吵不闹了,似乎已经忘了郑国,跟姜旦相处得很好。
姜姬本以为姜旦在得知郑姬是他的小妻子后会生气,会讨厌她,结果他却貌似很喜欢郑姬,天天去看她不说,竟然还记得带礼物,还敲打侍候郑姬的人,听姜智说,姜旦竟然让他在郑姬身边安插眼线,保护郑姬。
姜姬乐了一场后,让姜智照办。
……虽然她想不通郑姬到底哪里戳中姜旦了,百思不解。
“该往郑国送使节了。”她说,“还让丁强去,这回要先责问郑王,为何让乔小君这等小人前来送嫁,是不是有意羞辱我王,然后再提要一座边镇给郑姬当陪嫁的事,等郑王大怒后,最后提出城可以不要,只以粮易之就行。”
乔小君应该已经把消息送回郑国了,所以郑王现在应该知道,鲁国的“目的”就是粮食,很多的粮食。丁强的前两问是虚张声势,重点是最后的条件。
这样郑王就处在心理上的优势上,鲁国的条件提得再夸张,在他眼里都会减少几分威胁——也更容易接受。
本来她是这么想的,但在听完二龚对郑国的介绍后,她又生出一个点子。
“让商人……”龚香眼珠一个劲转着,沉吟道:“借给郑国百姓钱粮?”
公主一说他就懂了,无非是郑国百姓要用钱交税呢,他们的商人就借钱;要用粮交税呢,他们的商人就借粮。
乍一看,似乎是救郑国百姓于水火,但事实上却是在替他们加码。
官吏收税是有底限的,这个底限就是以百姓交不起为界限。
纵观整个郑国,交一次税就让人家破人亡的酷吏有,但大多数税吏都是有数的,知道这些百姓能交出多少,给他们留下能够活下去的粮食后,剩下的全都收走,如果年景好,还会有些剩余,那百姓们就会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