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造出了一辆神车,还有人说他造出了能前开、后开、左开、右开,怎么开都行的门,更有人说他会造出能把一池水都吸干的器物。
这些人都被留下来了。
等真有人因为古石一句话就免除了全家的劳役,还领到了钱粮,铁匠也找上了器行。“我是打铁的,你们要打铁的吗?”
乐城城内被公主的一个器行搅得风起云涌。不是没人反对,可器行是在城外,管的是流民……很多人就搞不清楚,该不该反对,或者他们有没有理由反对?
匠人都是手艺人,在乐城人的眼中,属于并不需要他们关心在意的人。大王给他们免役,这个可以说是德政,是大王心善,但评级?发钱?发粮?这个又有点像官身。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
等到乐城的木匠也开始蠢蠢欲动,想到城外去安家落户时,还有人嘲笑他们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外面再说是什么二环,那他们住在城墙里面吗?说是乐城人,他们有房子吗?有地吗?还不是睡在野地里?
乐城百姓大多数都觉得这个二环还有户籍登记什么的,是上面的大人们在哄骗外面的流民,免得他们想挤进城里来闹事。
这是应该的嘛,那些流民不被赶走就不错了,现在能让他们住在城外,已经是大王对他们的爱护了。
但大王不该太照顾他们,多了就不对了。
然后铁匠也跑去了,也被器行留下了,然后做衣服的裁缝、打首饰的金银匠、织工、陶工……等等,后来竟然有人在街上说,只要有一门专精的手艺都可以去器行登记!
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一个世家子弟很擅长调制香膏、胭脂,专给自己的妻妾妆饰颜色,令她们粉面生辉,他就心满意足。他听说这个器行后,出于逗乐的心态跑去了,问他这个制胭脂的手艺,器行要不要呢?
器行就请他拿出作品来。
此人就把他最得意的九件胭脂给拿出来了,有胭脂膏、胭脂粉、还有胭脂水等。问器行什么时候能给他回复。
器行说他需要稍等几日。
此人本来就是为了逗乐子,回去就忘了。结果数日后,大名鼎鼎的蟠郎上门了!笑意盈盈的对他说,他制的胭脂虽好,却只能评个二等。
此人刚开始只顾看蟠郎的脸了,听了他的话不忿起来:“为什么只是二等?难道还有人做的胭脂比我好吗?”
蟠儿笑着说:“公主说颜色稍显单调了些,不够好看。”
此人没想到自己的胭脂是被公主拿起用了,立刻收起傲气,想了想,请蟠儿稍等,他回去悄悄溜进房间,从妻子的妆台上偷了一盒胭脂,回来递给蟠儿说:“这是我只调出来过一次的颜色,只有这一盒,请公主再试。”
又过了一日,蟠儿回来将胭脂奉还,说:“公主说,你可以为一等了。但要再调出一次这个颜色,就封你为探花郎。”
此人把“探花郎”这个词在嘴里喃喃几遍后,整个人已经半痴了,“好好好! 此名必是我段玉的!”
段玉的事出来以后,外人再看这器行就不免多了一些别的念头:好像是一架登天之梯啊。
而且好像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的样子!在这之前,谁会想到做个胭脂都能得到公主的夸奖呢?
这也太儿戏了!
儿戏的好!
于是反对器行的人少了,议论该不该给匠人们评等发粮的人还是有,可关注的人也不那么积极了,比起这个,他们更关心自己能不能用一两个特别点的技艺,得到大王和公主的欢心呢?
给妻妾调的胭脂都行,没道理他们不行!
龚香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惊讶,当时他反对给工匠们发钱粮,公主说:“没关系,反对的人会顾不上反对这个的。”
他知道公主早就安排了另一个人,但段玉蹦出来后,公主安排的人就不必出来了,自然的效果更好。
当人人都发现这个器行其实也不是只为流民们谋利后,他们就会更想利用它,而不是去关心流民中有人得了几石粮食这种小事。
他来到摘星楼,发现公主仍在写字,一排字都是同一个字,不是这个少了一笔,就是那个少了一点。
看到他来,姜姬转过头,问他:“你看这一排,哪一个看起来更顺眼?”
龚香上前,一眼望去,指着中间的一个说:“这个好。”
姜姬就用沾了胭脂的笔在上面画了个圈。
在另一边的桌上已经有了一摞这样的字,都是画过圈的。它们是新的鲁字。
也是简化字。
看到那一百多个字,龚香心潮起伏。那天,公主跟他说要把纪字简化一下。
“文书工作上再用纪字已经有点不太方便了,很多人只是要学怎么写它就要花太多功夫,我想把纪字简化一下,只用于公文往来,以后就称鲁字。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龚香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呆愣的听公主说她不打算简化得太厉害,就是如果有很多条道道来表现河流,那就只画两道或三道就行,如果要表现星光、光芒,只画三点或四点就行……
“一点小改变,不会太大,这样也不容易招来太多的反对之声。”公主说。
他说:“公主,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其他的,他来解决。
他觉得,再拿那些小事来让公主烦恼已经不应该了,公主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于是,器行发生的事,他一手按下来了。那些叫嚣的最厉害的人,他都找了一些罪名,趁着过年前的好日子,把人送去修王陵了。
流民没有住的地方?搭草棚子。
从凤城消失的兵器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对乐城有危险?那就再多设关卡,严加盘查。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休想靠近乐城一步。


第339章 郑国大夫
很长时间以来,文字只是世家的工具, 一般平民百姓就算想学, 也没有门路。姜姬觉得这才是没有人想过改良纪字的原因。
因为没有这个需求啊。
世家的小孩子从开蒙起开始学纪字,十年八年下来, 他们有老师带着, 父母教着, 家中藏书万卷,怎么着也能把纪字给学会了。
纪字越难, 越能体现出他们的聪明之处。能通读纪字,用纪字写文章,还锲得一手好纪字, 这统统会替他们增光添彩。
这也是把世家与百姓隔开的一道天堑。
但对姜姬来说,她没有时间等百姓们都学会纪字,这些人都像姜旦似的, 或者还不如姜旦,至少姜旦不愁吃喝,不必为养家活口奔忙,就算这样他都不愿意学, 何况百姓?
世家到现在仍然不可能轻易的为她所用, 所以,她势必要从百姓中选取人手。
改良纪字,让它变得能轻易的被人学习、模仿、认识。
不过她也要考虑世家的反应。连给木匠发钱发粮都能让他们跳起来反对,改良纪字,一定也会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幸好她不打算通过他们去实行, 她的目标是流民。
跟车虹他们在一起的有很多孩童,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衣服,梳个小辫子,在他们干活的大棚子里跑来跑去,替他们拿水、拿饭,还有,在车虹他们想去解手时扶他们起来。
……因为他们一坐下来,通常一天都不能站起来。
车虹早就尝到了苦头,他发现这里的人每一天都在变多,他们坐得越来越挤,但不管他每天刻多少木简,这些纸好像都没有刻完的一天。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消极怠工,因为包括车虹在内,他们都是从流民中征集来的人,他们都吃过苦头,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何况风吹不着,冻不着,不用干活,有吃有喝,还有小童儿侍候,只是需要你不定的锲字而已,难道还要抱怨吗?
车虹两只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全都是伤痕,手心和手掌下缘也早就红肿脱皮,他身边的人看他时不时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安慰他道:“等生了茧子就好了。”
是啊,等生了厚茧就不会疼了。
直到今年,这些小孩子们突然也拿着木简,坐在他们周围开始锲字了。
车虹锲了大半天,眼睛酸涩,直起腰往在他旁边锲字的小孩子看去,一看就笑了:“这里,少了一笔……你的字每一个都错了。”
不是这里少一笔,就是那里短一道。
小孩子红着脸,轻声说:“这是公主派来的人教我们的,说这叫儿童字。”说着,把木简给车虹看。
车虹接过来看,发现小孩子锲的内容跟他们不同,他锲的是户籍,小孩子锲的好像只是名牌一类的东西,一块木简上只有两到三个字,都锲得极大,笔笔分明。纵然不够美观,但确实能让人一眼看清。
“儿童字……”车虹喃喃。
这个说法确实一望即知是什么意思,但给小孩子开蒙是最不应该马虎的,怎么可以从一开始就教给他们错误的字呢?
不过车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木简还给小孩子,让他接着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车虹心想,何况,又是公主叫人教他们的……他才不管呢……
儿童字很快流传开来,因为它确实比纪字要简单,而且应用范围很广——因为几乎全是姓氏与常用的人名、地名,所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在流民中传遍了,哪怕是从没读过书的人,认几个儿童字,至少在流民区走来走去时不会迷路了。
二环区别称流民区,现在这里仍是一片混乱,但混乱中却也有着秩序。
因为房子还遥遥无期,但街道却是早就划分清楚的,所以路牌就出现在路口。路牌上会标示出这一条街有哪些姓氏等等,极大的方便了一些寻亲访友的人。
也防止了很多盗窃事件、抢劫、拐卖事件的发生。
一旦出现生人,周围的人立刻就会围过来,不由分说把人给绑起来,剥光后再送给巡逻的士兵带走,这种人据说都会被送去修建新的城墙。
城中,儿童字就换了一个名字,叫公文字,据说它出现的原因是大王……不会写纪字。
这件事,大家倒是都很快接受了。大王嘛,以前没读过书,当了大王以后才有了先生,所以大王的学问……咳咳……
因为大王觉得纪字太难而生出想把纪字改得简单一点,好写一点,再演变成为了让大王看得懂公文,所以公文都要用简化的纪字来写,这个逻辑是通顺的。
当然,这只是他们鲁国内部的事,正式的公文往来,特别是跟他国交流的时候,还是要正正经经的用纪字的。
公文字的字数比儿童字要多,儿童字只有不到一百字,而公文字有五百字,姜姬的目标是把它发展到一千五百字,这基本上就已经可以满足一般的文书需要了。
为了让公文字能更好的在官员中间推广开来,姜姬带着姜旦和姜扬学公文字,她要求他们必须尽快习惯用这种文字书写,以后见人写文,都要用公文字,而非纪字。
这一次的学习出人意料的,姜旦比姜扬学得更快更好。
对姜扬来说,这等于是让他把已经学会的字用错误的方式写出来,这个太难了,他总写“错”,只好一遍遍苦练、苦记。
而姜旦呢,只需要姜智在他耳边说“这字比以前好写多了,公主特意为大王设计的,你看,这个字是不是比它原来要少了好几划?”
这么多说几遍,姜旦对公文字的好感越来越大,学起来也很有积极性。
等他学会后,刘箐、付明、羊峰、年惜金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了:大王会写字了!
大王写的都是错字——不对,这叫公文字,公文字。
不必别人再多加引导,他们自动自发的开始学习公文字,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用公文字重写自己的文章——为了让姜旦能早点看到。
有大王带头,刘箐、羊峰、年惜金等人的追捧,还有以龚香为首的龚氏也第一时间应用,公文字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速度流传出去了。
因为似乎现在外面有种说法:如果用纪字写,大王是不会看的,但如果用公文字写,大王就会看!
为了让自己的文章、主张能被大王看到,这些人不惜一切代价!
从郑国到鲁国,坐船沿晋江而下是最快的。
但乔小君带着郑姬,却弃船,宁愿翻过长山,直达乐城。
随从中不是没有人反对,却都没拧得过乔小君——他毕竟是郑国大夫。
而且郑姬的姐姐,郑王的女儿仙姿也听乔小君的,大家就更没话说了。
郑姬年幼,郑王把侍女所生的大女儿一起送到鲁国来,显然是想让她成为鲁王的夫人,在郑姬长大之前,他们这些人都要依附仙姿。
山路不好走,依稀还能看到狼的身影。不管是夜里还是白天,他们总能在身后发现狼的踪迹。
仙姿是郑王还是大公子的时候与侍候他的侍女所生的女儿,她的名字自然就带着一丝先王时期的特征。
她的母亲还在郑王宫中,虽然已经不必再操持贱役,但郑王也早就忘记她的温柔和美丽了。
当然,郑王也不会记得她这个女儿。
仙姿在小时候就以为自己只是宫中的侍女。她跟着母亲一起长大,从小就穿着侍女的衣服,睡在侍女的屋子里,跟侍女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直到郑王继位,才有一个侍人来到她面前,对她说,她是郑王之女,她的母亲也不必再做侍女,她们母女可以搬到一个宫室里去住了。
仙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天是做梦。
但搬了家以后,并不意味着她们母女的日子好过了。
郑王从来没有想起过她们,除了搬家时郑王赏赐下来的东西以外,她们就像被郑王遗忘了。
她还记得刚搬进新的宫室,有侍女和侍人来侍候她们时,她们母女两人有多高兴。郑王赐下来的金银首饰布料,母亲一件件比在身上,又一件件堆在她身上,不停的说:“我就知道,他不会忘了我的!我们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后来她们都明白过来了。
当赵后要替郑姬挑选陪滕时,母亲对仙姿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就算王后下一个孩子还是一位公主,那公主也不会很快出嫁,也不会马上就需要陪滕,而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母亲说,“你一定要成为公主的陪滕!这样你才能从这里出去!”
郑王不记得她们,当然也不会记得替她选一位夫婿。等郑王去世后,她要么老死在这里,要么……就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
仙姿穿着那珍藏的郑王赐下的布料做成的衣裙,带着已经黯淡的首饰,来到赵后的宫殿前,求见赵后。
赵后见了她,然后就把她留下了。
她跟随在赵后的侍女身边,侍候郑姬。
郑姬年幼,行动间不知轻重,不知有多少次,她被郑姬扇在脸上,踢在胸口,被郑姬吐口水,砸东西,她都能迅速的跪下来,保护着郑姬,不生气,不愤怒,就像捧着一件珍宝,不敢让她有半点差池。
最终,赵后的侍女说她“温柔细心”,赵后才对她另眼相看。
然后,她得已陪伴郑姬,前往鲁国。跟她一样被选中做为陪滕的还有另外三人,但郑姬不认识她们,自然不会亲近她们。她们也对这个年纪的郑姬束手无策。
她终于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人。
蟠儿得到一个消息,匆匆来到摘星楼。
姜姬仍在琢磨纪字,看到他进来,顺手指着面前这一排字问他:“哪个看起来顺眼?”
简化字其实要的就是不动大骨架,让认识纪字的人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个什么字。如果改变太多,反而会不利于它的传播。
她自己盯着的时间太久,已经失去这份敏感性了,一般都是靠别人来指给她看。
蟠儿看了一遍,指着一个说:“这个好……它是什么地方改了?”奇怪,竟然没看出来哪里变了。
她就笑了,用笔圈起来,“这里,圆圈改成了口。”圆圈好画不假,但“口”的应用范围更广。
蟠儿这下认出来了。
选中一个字,姜姬就轻松了一分,她放下笔,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
蟠儿说:“曹非送来消息,道郑国大夫乔小君已经数月不曾出门了。他极有可能跟着郑姬一起来了鲁国。”
“……”姜姬难得反应慢了一下,但想起赵国大夫季平,她马上明白过来:“你是说,郑国大夫也‘逃’到鲁国来了?”
蟠儿点点头,道:“很有可能是这样。听说独孤兰还停留在郑国,而乔小君输给了他三次,如果他继续留在郑国大夫的位子上,早晚会名声扫地。”
“除非他让位。”姜姬懂了,而郑王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大夫让位——真让了,他这边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独孤兰了。
可对乔小君来说,他不让位,世人都要笑话他明明才学不足还占着大夫的位子不下来,这脸一丢可称得上是遗臭万年了。他是宁死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再等一等,他就真的敢把位子让了。
所以郑王只好先把乔小君送出来,等郑国与赵国的事了解了,再让他回去。
但乔小君来了鲁国,鲁国也要考虑怎么安置他。郑国乔氏还是一个很有名的世家,乔小君一定也是名不虚传。
这样的人才,做为鲁国大王,一定要求贤若渴!
如果鲁国不理会乔小君,让他到了鲁国坐冷板凳,那就是鲁国大王心胸狭窄了。
但此刻最该着急的不是她或姜旦。
“把这个消息告诉龚大夫。”她笑道。
新年大宴前再得知这个消息,龚獠一定会睡不着的,他还会做什么呢?上回送来的钱和粮食是很及时的啊。
她盼着龚大夫能再做点好事。


第340章 猪队友
如果想让一个人知道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瞒住他。
姜姬足有好几天都不理龚獠和龚香, 期间龚香想进莲花台还被蟠儿给“劝”出来了, 据说是因为姜武还是不肯进莲花台,所以公主非常生气!
既然公主生气, 那大家还是不要去惹她了。
但龚香回到龚家以后, 让人去打听, 却打听出来有一个不起眼的侍人去了丁家,他去了丁家以后呢, 丁强就说要回妇方,带着人走了。
“其中有蹊跷。”龚香说。
龚獠本来不觉得有蹊跷,但龚香说过以后, 也觉得好像不太对。
龚香说:“我已经让人跟上丁强了,看他到底是不是回妇方。”
丁强一路往长山去,还真没去涟水啊、晋江啊这些引人怀疑的地方。而妇方呢, 也确实在这个位置。
嗯,可能是他们多心了。
龚獠道,龚香的疑心比他重,说:“让人继续盯着, 看他到底是不是回妇方, 还是回了妇方以后又去了别的地方。”
结果不出所料!
丁强回了妇方,却当天就离开了,不但行李、随从多了许多,而且快马加鞭,像是有什么急事!
龚家的人已经继续跟上去了。
龚獠听到回报, 疑虑丛生。不等他跟龚香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龚香被公主亲亲热热的叫到摘星楼后——不放人了!
摘星楼里,龚香满面无奈:“公主是不信我吗?”
“信啊。”姜姬一脸理所当然,“但我要帮你取信龚獠啊。要让龚獠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是站在他那边的,他才会继续跟你配合。”
龚香道:“我们本是兄弟,同血同源,他不会疑我。”所以公主你可以放心。
“我倒觉得,他已经吃过几次亏了,可能会比以前更不好哄一点。”吃一堑,长一智。她见过的人中,大多数的人在吃过亏之后警觉心会格外高涨,会自觉自愿的怀疑一切,不分对象。
“他就算以前信你,现在估计也会存下半分的。”她道。
所以她才用强制手段,让龚氏在明面上的一切停摆。这样龚獠才会动用台面下的手段。
他才会相信由他信任的人手得到的消息。
在这个阶段,龚香不能出现。
“正好,我这边也有些累了,剩下这八百多个字交给你了。”她这段时间天天看纪字,已经认不出字了,最近的字,她都是每一个字减一笔,然后全都交给别人来选择。
说实话,要不是有一件事不做完会不舒服这毛病,她早就不干了!
“你来。”她指着面前的书案,起身让座,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旁边,“我看着你干。”
龚香受宠若惊,立刻把龚獠扔到脑后,专心的开始简化纪字。
但他也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毛病:对正确的纪字的认识,让他减笔划,比杀了他都难受,结果就是他看哪一划都不能减,减了都不完整!
姜姬:“……”推开他,“我来!”
果然还是她来干最快!
龚香换了位子,看公主几笔写下一个字,像是根本就不用想一样减笔划,叹道:“果然还是只有公主能做到。”
姜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如果龚香认为她的出现和存在是命运啊、神啊、天地啊等等神秘势力的作用,那她也不必打破他的这种幻想。
这对两人都有好处。对他,可以更容易接受她的一切做法和思想;对她,则意味着少了许多解释的口舌。
两人在摘星楼闷了两天就听说龚獠已经派了两拨人出城了。
“一个是回合陵求助,一个是去追丁强?”她已经把郑国大夫要来的事告诉龚香了,他当然明白这对龚獠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诸侯国之间的大臣可以随意改换门庭的时代,乔小君来了以后,受到威胁的是龚獠啊。
可以这么推导一下:赵国的独孤兰去郑国跟乔小君比试,独孤兰胜,他就可以把乔小君挤走,成为郑国大夫;那乔小君到了鲁国,跟龚獠比试,胜者就可以得鲁国大夫之位。
这不是姜旦说不比就能不比的,如果乔小君当庭向龚獠提出比试的要求,龚獠只有应战这一条路可走。他敢不应,立刻就要下台。
怯战者输。
特别是龚獠现在的位子根本就不够稳当。乔小君一来,那些早就看龚獠不顺眼的人只怕就要发难。
比如姜旦身边的付明等人。比起刘箐这个世家子弟还知道些轻重,付明这种出身不是世家的普通百姓,对龚氏就是嫉恶如仇的状态,有机会能推龚獠下台,他们绝对不遗余力。
而龚獠也清楚一件事,就是她不会毫无底限的支持他。也就是说,如果姜旦跟他一起出来时,殿上的反对之声是可控的,那龚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下;如果不可控,那她也只能放弃龚獠。
然后转而对合陵龚氏投放善意,顺便请他们换一个不那么讨人嫌的人过来领龚氏大旗,龚獠嘛,她可以保证他平安回到合陵。
所以,龚獠如果得知了乔小君的事,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就是将他劫杀。
在他出现在乐城之前,在丁强遇上他之前,把他干掉。
“如果他真把乔小君和丁强都杀了,郑姬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她对龚香说,“真到那时,我们也不得不与赵结盟了。”
龚香抄下面前的纪字,点头道:“公主不必担忧,郑姬与乔大夫要来的事,我们‘并不知情’,所以郑国也不会直接向我们问罪,郑王与赵国正在僵持之中,他也不会在此时得罪我王。最后的结果,只是郑王自认倒霉而已。”但他承认,真到那一步,也就只能与赵结盟,共坑郑国。
姜姬道:“如果要跟赵结盟,我觉得示弱为上。”
从赵王以往的行事看起来,他应该是一个自大、自负,不会克制自己欲望的人。想让他对鲁国发生兴趣的话,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让他觉得赵国比鲁国强,他比姜旦强。
她觉得这个条件很容易达成。
龚香道:“示之以强,再让赵国发觉我国弱势,方为上策。”
赵王应该是个疑心重的人,与其直接告诉他鲁国弱小,求赵王庇护,不如先装成很强大的样子,再留下线索,让赵王发现姜旦很弱小。
“以姜旦的名义向赵王求亲!”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她就直接把计划说了,“要自大一点,自负一点,道等赵王去后,我鲁与赵将永为盟友。”
对赵王直言,等你挂了以后,我会看在你把女儿嫁给我的份上替你保护赵国的!
她觉得这么一来,一定能触动赵王敏感的神经。
龚香停下笔,细品一下,回味的笑道:“这句神了!”
当下推开面前的纸笔,另换一张纸,以姜旦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轻狂语气,一气呵成!公主说的那句话就如点晴之笔,让一个自负又愚蠢的年轻人跃然其上!
但同时也要让赵王看得出来,姜旦外强中干。
“使节派谁?”龚香问。
“付明……”一个不是世家的人应该是最合适的,但就怕太明显了,反倒会让赵王怀疑真假,“再加上羊峰、年惜金。刘箐……”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算了。”跟羊峰和年惜金不同,刘箐并未跟开元城绝裂,而且开元城对她来说敌友不明,所以不能用刘箐。
如果使节够份量,一个就行。份量不够才拿人数凑,三个青瓜蛋子,应该能让人发现姜旦目前身边人手不足,支持者势弱的情况。
话说到这里,龚香发现他又落到公主的圈套中去了。
公主根本没放弃与赵国结盟瓜分郑国的念头!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乔小君,就让公主顺势把情况又推动到她想要的结果上。
他望公主。
公主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良久,姜姬先撑不住,解释道:“……赵国与郑国其实不会打起来。”看也知道,赵王打的也是和平演变的主意。
他先是想把女儿嫁给郑王——嗯,郑王上钩了。
赵后生下女儿(如果是儿子,现在郑王估计已经挂了),赵王就送独孤兰等人去郑国,表面的理由是恭贺赵后,真实的理由是把这些赵人都留在郑国,成为郑国的殿上公卿。
哪怕是她都想不出来这么天才的主意!而且赵王还真办成了!他成功赶走了乔小君,这样独孤兰要是不能当了郑国大臣,那她都要看不起独孤兰了。
不过能被赵王托负重任的人,应该也有几把刷子。
接下来……
“如果我是赵王,只等赵后生下儿子,就可以送郑王归西,那赵王就可以‘替’赵后的儿子管理郑国,郑国也基本上就归赵国了。”说到这里,她不免有些神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与赵王,真有点相见恨晚。
龚香:“……公主感到有些可惜吗?”
姜姬摇头:“不,赵王此时的年纪正好。”已经老了,快死了,真的正好。“如果他现在是郑王的年纪,我只会想尽快杀了他。”杀完再怀念。
最好的敌人,就是死了的敌人。她可以早晚三柱香的怀念他。
龚香放心了,公主理智仍在。
姜姬道:“所以,我们此时插一脚进去,也不会有大问题。”赵国与郑国不会真打,就是在另一个层面上,一方逼迫,另一方让步。她只是想带着鲁国一起加入逼迫的那一方,一起逼郑国让步。
他看了眼手中的文书,叹了两口气,罢了,罢了,哪怕这次不依她,下回她还是会再想别的办法跟赵国扯上关系。
他道:“那就看龚獠是怎么做的了。”
姜姬认为,龚獠该杀了乔小君。他都敢杀她,可见事到临头,他并不缺乏果断。
但偏偏事与愿违。
等到新年大宴时,龚獠提前来到金潞宫,好跟姜旦提前再套套词,然后对姜姬“邀功”,“公主,郑姬已经快到乐城了,随行者中还有郑国大夫,是不是要让他们也到莲花台来?”
“……”姜姬用全新的目光看龚獠。
他在讽刺她?威胁她?调侃她?
破了她的局后,反制于她。
厉害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龚獠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抖,眼神四下游移。
龚香大笑,“公主,这份厚礼,你不喜吗?”
突豚以为此举能取悦公主,不料,偏偏误了公主的事!
“……”姜姬呵呵,“喜,喜不自胜。”


第341章 买命
既然人已经活下来了,姜姬也就转变思路:跟郑王结盟吧。嗯, 盟友坑起来也是一样的。
她问龚獠郑姬一行人在何处?
龚獠还不至于傻到把人接到乐城来再放到别人家去:“就在臣家中。”
“那就好, 我这就让人去把郑姬接进来。”她道,怕龚獠领会不到她的话, “只有郑姬, 侍女侍从统统不必, 宫中自有人照料郑姬。”
龚獠还真没领会到!他道:“郑王另有三女一起来了,她们是不是……”
“不必。”姜姬用眼睛狠狠瞪他:“这些人就先交给大夫照顾。”
龚獠终于懂了, 哦,公主只要郑姬。
乔小君枯坐在室内,百般无趣的读着一本书, 但读了几日,连一卷都没有读完。
十数日前,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丁强。丁强说是来迎接他们的, 乔小君多多少少放了一点心。因为他们来的太突然,而且之前只提到了郑姬,根本没有提到他也来了。
他对丁强道:“实在惭愧,等见到大王, 再容某解释。”
丁强是奉公主之命而来, 表面上对乔小君的遭遇表示了同情之意,然后也替他发愁:“兄长受苦了。等到了乐城,我必会在大王面前替兄长多多美言。”
两边胜利汇合后,等于郑姬一行就算是过了明路了,大家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茫茫前路,终于能看到曙光了。在丁强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离开山林野地,进入附近的城池休息。
不料,第三天就来了一伙据称是鲁国大夫派来迎接的人。
乔小君看丁强,见丁强也一脸茫然就知道事情不对。但情势比人强,来人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只得听从。不过来人倒像是并无恶意,还有丁强在一旁游说,算是勉强保存了他们所有人。
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被挟持到了此地。
来到乐城后,丁强就与他们分开了,虽然丁强离开前说一定会尽快见到大王,救他们出去。但乔小君并不抱希望。现在他已经知道此处确实是龚府,带他们来的人也的确是鲁国大夫。
——丁强一个大王的使节竟然在鲁大夫面前没有丝毫地位。
可见鲁国确实是君弱臣强。
丁强就算见到了大王,这个大王又能对龚氏做什么呢?他说的话管用吗?
就如乔小君所料的,他们来了此地以后,丁强再也没有来过,也不知他见到了大王没有,而鲁王又打算怎么做?
或许他什么也做不了……
乔小君来之前,郑王握住他的手数度洒泪,道:“都是孤无能,连累大夫……”
乔小君心中也不无悲凉之感,他本以为有他辅佐,郑王不说如虎添翼,至少他们君臣二人携手可以共佑郑国二十年的太平。
但事实上,他却觉得是他害了郑王。
赵王派来使者时,是他暗中替赵王与郑王联系,也是他一力促成郑王迎娶赵姬。在前几年看起来,这件事做对了。
赵姬性情温和宽厚,不失娇媚,与郑王琴瑟和谐。郑国王宫中再也没有以前那些荒唐事了。
而国内这几年也算是风调雨顺,百姓们并不怀念先王,对郑王的一些举措都能很快接受,甚至他们还考虑过要借着与燕的关系,在鲁国掺一脚,他们两边夹击,正好从鲁国得些好处。
结果看起来风波不停,君不贤,臣不恭的鲁国反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本该是郑国后盾的赵国,却成了他们的敌人。
乔小君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他的思绪中各种念头蜂拥而至,每一个念头都那么血腥、可怕,他找不出一点温柔的想念来宽慰自己。
他很清楚,他已经被郑王和乔家放弃了……
他没有赢过独孤兰。
这是他最大的错。
但他偏偏不能死,不能任性的一死了之。郑王、郑国都需要他活着。
乔家呢?乔家的声望一落千丈。在他输给独孤兰时,他的天才之名中就掺了水,乔家的名誉也被人推落在地。
……他为什么会输?
……如果他在当时就死了,说不定更好。在比试之前就死了更好。
他不敢去想现在的乔家在郑国是什么处境。他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怎么面对朋友?邻居?以前他们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乔家毁了。
在当殿比试输了之后,他回到家中,父亲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乔家毁了。”父亲平静的说,他的下一句话是:“回去休息吧。”
乔家已经毁了。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都救不了乔家。那也就不必再做任何努力,只能接受了。
但乔小君还不想认输!
如果他能在鲁国做出一番事业,或许乔家还有生的机会!
窗外渐渐暗下来,侍童在门外轻唤:“公子,要不要点灯?”
他道:“进来吧。”
小童才举着一盏灯进来,把屋里的灯都点亮后,问他:“公子,你还没有用午膳,晚膳要吗?”
乔小君点头,小童很高兴,急忙说:“今天有很好吃的烧羊肉!是用公主鼎食的做法做的!”
在乔小君没来鲁国之前,对摘星公主全部的印象就是她是一个弄权的女人,贪财好色,诸如此类。
但当他到了鲁国后,却发现鲁国百姓都很喜欢摘星公主。他们知道她贪财,知道她好色,但还是喜欢她,喜欢她善良,不肯杀人,据说只要是公主的城,都没有死刑,犯了罪的人都被罚去做工了。
而且公主对百姓、流民都很好,公主的鼎食已经是鲁国最著名的一道美食了,似乎这鼎食中煮的不是寻常的米粮,而是什么仙谷仙果一类的东西。
最后,公主还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在大王和太子犯错的时候,只有她能直言告诫大王和太子。
而且大王的名声也很好。他的缺点很多,比如没有读过书所以学问不好;但他同时也是整个鲁国都爱戴的大王。
这个爱戴很奇特,突然但自然的出现在他身上。
他并没有减税赋,事实上还加税了,虽然据说加税的是公主,不过乔小君一点也不信,他觉得这只是鲁王假借摘星公主的名义。
他也没有给各个城池好处,乔小君在来之前打听过,并没有鲁王给各城赏赐的事,也没听说加爵位。甚至鲁王也没有迎娶国中淑女,哪怕一两个绮恋都没有流传出来。
他唯一做的就是出了两道题,在城外盖了一个迎客村,据说是欢迎天下才子的。
乔小君想来想去,觉得最后一件事可能有点作用,但作用不该这么大、这么快。
而且从鲁王继位前,鲁国就风波不断。先是蒋氏、龚氏出事,两姓皆亡,还就是在乐城城内。
然后樊城欲反,紧接着就在乐城城外,与姜将军的兵短兵相接,相持数月后,樊城才被姜将军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