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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相认吗?”阿悟反问他。
相认?
龚香想了想,笑着问他:“你说相认后,突豚是想杀我,还是想救我?”
阿悟说:“他会跟你联合,先制住公主,等公主无用后再杀你。”
龚香笑了,深深的长叹一声:“你看,这世间可容我之人,仅剩公主了……”公主早就料到,所以才不担心把合陵龚家的人招来后,他们会联合起来干掉她。就算他没有受刑,龚屌、龚獠父子难道就会甘于人下,继续听他的号令吗?
乐城龚家与合陵龚家,早就不能相容了。
正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八姓龚氏,所以也只容得下一支龚姓而已。
羊峰与年惜金绕了许多路,花费数倍时间,终于快到乐城了。但他们却惊讶的发现从乐城到樊城的一路上多了好几道关卡。
年惜金慎重道:“看来,樊城果然有异!”
“大王枕戈待旦,可见一般!”羊峰也做如是想。
二人因为不是乐城人,在途中受到许多盘问。因为快到乐城了,年惜金与羊峰商量之后,两人就自报家门。
一听是六百石,对他二人的盘问就少了。
二人趁机打探,将士们也不隐瞒,道:“樊城藏兵十万,历来都在太守手中。自蒋彪失踪后,这十万兵就不翼而飞了。我们将军特意去查看,只见三万人,余下七万不知所踪,樊城人说是已经遣散了。”
年惜金立刻发现问题:“若是七万人真的遣散了,各城应该早有消息!”
这不是七万流民,是七万名士兵!正兵归乡,哪里是如此悄无声息的?
“对啊,我们大将军自然也看出有异,知道他们在说谎,可樊城上下如铁桶一般,我们大将军也无法可施,又不能打!”那个小将还有些不忿,道:“大将军禀告大王后,大王只得命人设卡,以防万一。”
万万没料到樊城对大王竟有二心……
二人忧心忡忡的离开了。羊峰在车里说:“樊城就在乐城左近,中间既无天险,也无重镇,一旦发难……”
“大王危矣!”年惜金重重的捶了下腿。
乐城已经是流言纷纷。
姜良来到姜姬面前,笑道:“公主,已经有半数人向大王表了忠心,愿与大王共敌樊城!”
自从设卡以后,乐城人心惶惶。普通百姓自然担心樊城真有不轨之心会打过来,世家中则开始站队了。没有任何意外,他们都站姜旦。
大王,是大义所在。
何况樊城群龙无首,胜负难料。
不说还没有打过来,就是真打过来了,他们的忠心有没有到替姜旦挡刀子的地步还是未知,说不定到时往地上一跪,求大王招降(投降)的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但至少现在、此刻,众人会向姜旦涌来,会支持他,会摒弃“前嫌”。
龚獠此时才知公主此计不在樊城,在他。
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是他在背后搞鬼。
但她不在意。
或许……不值得她在意。
她破了他设下的重重障碍,把大王送到了乐城人的手中。
“危难之时显忠心……”龚獠闭上眼。
大王得到民心了。经此一役,不论结果如何,大王身边注定会聚集起无数有志有识之士,这些人注定会为公主所用。
他不是输了一招,是输了半局,乃至输了整盘棋。
随从来报:“顾家求见。”
“让他们滚!”龚獠怒喝道。
龚家门外一辆毫不起眼的车上正是顾家子弟,他们听到龚大夫不肯见他们之后,更加惊慌失措。现在街上的流言听得他们害怕!
真的吗?顾家真有不臣之心?
但不管是真是假,在天下人的嘴里,樊城已经“叛逆”了。
“我们怎么办?怎么办?”顾氏子弟连声问从人。
“逃吧……我们别回去了……”从人脸色煞白的说。
“逃?”顾氏子弟显然不愿意。
从人问:“难道……真要反?”他眼珠乱转,盯着主人惊疑不定。
“不不不!”顾氏子弟连忙摇头,“顾氏不会反!这是谣言!是污蔑!”
他坚持要回樊城问个究竟,他也担心顾家还不知道这件事,顾家被人蒙在了鼓里,是别人意图不轨,陷害顾家。
悄悄离开乐城后,他们赶回樊城。一夜停车歇息后,早上起来,顾氏子弟发现车和从人都不见了,身边只有一个包袱。
他知道从人害怕顾氏真有反心,逃了。他没办法埋怨,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顾家是不是真的手握七万兵马准备造反。
他不信。
但街上的人言之凿凿。
……由不得他不信。
他靠两条腿艰辛的回到了樊城,却惊讶的发现樊城城门前都是人。都是拖家带口,举家搬迁的人,他们车马碌碌,惊慌的往外逃。
他们大多搬到了就近的涟水,也有人担心涟水也不安全,坐船顺流而下,有的去了肃州,有的去了通州。
樊城,已经半空。
难道,樊城真有人有反心吗?!
第299章 人尽其才
顾釜, 字观澜,人称顾二, 他有一把引以为豪的长须,养得比儿子都精心,至少他不记得自己儿子长得多高,却记得自己这把胡子有多长。
这么一个平生以养胡子为已任的人,在一天大早上冲进他叔叔的寝室, 吓得他婶子差点摔到床下, 不由得他叔叔不紧张。
“你爹怎么了?”顾朝一边披衣一边紧张的问。
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顾朝排行第四,前面三个哥,两个是幼时夭折, 都没活过八岁。剩下那一个又因为父母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再死一个, 结果养得太娇了。
顾釜的爹,顾九, 小名就叫娇儿,而且一辈子没起大名,顾九这个名字是街上一个老人随口起的。
在顾九出生前, 顾家老两口已经心力交瘁,千方百计的找人想办法。于是就有一个高人替他们出主意,高人道这是阎王爷盯上你们这一家了,所以咱们要骗过阎王爷。
第一,找个不认识的人给你儿子取名。历来取名的都是父母,不让你们家人取,找个外人取, 阎王爷就不知道这是你家的孩子了。
第二,排行不能照着往下排了。你们前面死了两个孩子,这个按排行是第三个,这不行!只要不排第三,阎王爷想勾魂时就该糊涂了啊,哎?这个孩子不是顾家第三个孩子啊。那他不就不勾他的魂了吗?
顾家两老死马当活马医,结果顾九就这么……活下来了。他平平安安过了八岁生日后,顾家两老就把那个高人当真高人看了。而顾家老四出来前,他们又去问计,高人说这回不要紧了,阎王爷记着的还是顾家老三呢,他还想不到勾老四的魂,放心生吧。
正如高人所说,第四个孩子,顾朝平安落地,平安长大,后面……顾老太太也生不出来了,顾老爷子屋里的姬妾接力,生的小崽子一个一个往外蹦,满院孩子吵得顾老太太头疼。
那高人姓黄,自那以后,如云鹤般渺无踪迹。
顾九前半辈子靠父母,后来靠弟弟,现在是靠儿子。
顾釜从小就是顾朝带着启蒙,从小就知道要孝顺自己爹,因为爹要靠他养,爹什么都不会,爹弱质纤纤,吹个风就着凉,动不动就捂住胸口脸色发白说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在床上躺着。
而顾朝这个弟弟从小就把哥哥顾九当弟弟照顾,等到他长大,成家接过顾家的担子后,更是把顾九当儿子照顾。
顾釜:“我爹没事。叔父,我有事跟你说!”
顾朝:“你是不是又气你爹了?”穿好鞋起身往外走。
顾釜:“我爹真没事。叔父,你听到外面的流言了吗?”
“听到了。”顾朝,“先看看你爹去。”
顾釜:“他真没事!”
叔侄二人在顾九床前继续聊。
顾九觉轻,醒了就不容易睡着,合衣坐着听他们说话,听天书似的。
顾朝:“外面的流言你不必去管。”
顾釜:“可城外已经有很多百姓搬走了。”
顾朝:“只是一些小民而已,不必惊慌。马、钱、赵、杜这几家可还坐得稳当。”
“他们那是走不掉!”人离乡贱,对世家尤其如此。他们在樊城经营数十代才得到了现在的地位,换一个城市就意味着重新开始,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的,越大的家族就越不容易。
众口难调。
顾釜说的是实话,顾朝挑眉道:“他们走不掉,就只能跟我们顾家站在一起。我顾家当时可只是吞掉了一万人马而已!”
用兵一时,养兵千日。蒋家在的时候,这么多兵马都由蒋家去养。不过那时整个樊城的钱也都在他们手中,除去每年需要贡给乐城的三瓜两枣之外,剩下的尽入蒋家囊中,何况乐城蒋家可不能光明正大的蓄兵,他们占住樊城,未尝不是图这里的兵马。
亏得先王智机,把蒋家上下屠了个干净。不然哪怕留下一个蒋氏子孙,以蒋氏在樊城的根基,只要登高一呼,乐城与大王就睡不安稳了。
就算现在顾朝也摸不清蒋家在樊城到底藏了多少兵。在蒋彪不见之后,顾朝找到了军书,依卷中所载姓名,与其他各家分了这十卷兵马。
但仅此十卷,也不过才七万人而已。他们怀疑蒋家另外藏有军书,只是不知在何处。
这七万人,还给姜大将军三万,仍余四万。顾家占一万,马、钱各占三千,赵、杜各占两千。
但这一万人够干什么?听说姜大将军从会走路就会执矛杀人了,习得一身武艺,悍勇非凡!
顾家当时吞兵只是……一时贪心而已。只是想在大王派来新太守后能保住自身。当然,如果能占些便宜就更好了。
但现在他们显然是骑虎难下了。
顾朝却只能撑下去。因为只有顾家藏匿的兵马最多,剩下四家都可以向大王认罪伏首,唯顾家不行。
除非,顾朝自认其罪,舍他一个人的头,替全家买条性命。
但这头也不能随便给出去。总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送出人头,那人要保顾家万全,他才能甘心去死。
叔侄二人说来说去,旁边顾九别的没听懂,倒是听出了顾朝有舍身之意。
顾釜有另外的主意:“叔父不必现在就急着下决定。我去乐城!”
顾朝:“你去干什么?”
顾釜:“现在乐城是个什么情形,顾家一无所知。我去看个究竟,叔父再下决定不迟。”
真要舍命,叔父活着比他活着有用得多。他是嫡支嫡长,他的一颗头,也不比叔父的差。
顾朝不舍得,叹道:“你爹还要靠你呢。”
他当然也听出了顾釜的决绝之意。
顾釜笑道:“说不定不必呢?叔父没听说吗?公主爱少年,大夫爱壮男,我虽不是少年,也不是壮男,但未必就全无生机。”
“胡说八道!”顾朝骂道。
“浮云散去,星星月亮都露出来了。”
金潞宫中,龚香指着朗朗晴空对姜姬说。
二人正在谈论樊城的事。樊城百姓外逃,对姜姬来说是个好消息。
虽说她不会让这场仗打起来,但万一打起来,她也不愿意看到太多百姓受伤。
而且,现在各城外的田地大多荒芜,这些逃难的百姓如果没办法入城安家,最后的落脚点只能是城郊村落。虽然对他们来说是件坏事,但她更愿意看到百姓重归田园复耕,而不是都挤在城里,以每日无所事事为荣。
就比如现在的乐城。
经过将近两年的努力,乐城的人口统计已经出来了。因为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各项指标都是照着她的要求去做的,也让她对目前各城的职业分布有了一个最直观的印象。
印象就是:读书人多了真不是好事!
都去读书了,就没人做事了。
不管是商人也好,手艺人也好,家有余财的小地主也好,大地主也好,他们认为合适子孙做的最好的“工作”就是读书,做个读书人。
于是,鲁国有很多的读书人。乐城有将近六成的人都是,他们以此为业,以此为生,以此为荣。
这六成的人平时做的事就是读书、写书、议论。
读别人的书,写自己的书,然后与人谈论。
这些书有价值吗?从思想上说,当然有价值。
她每日都让人收集市面上的新书,在其中发现了很多远超过这个世界的思想萌芽,让她非常惊讶!
从微观到宏观,从民生到吏治,从本我到超我,甚至有关于现在的政治生态,大王与公卿,皇帝与诸侯之间复杂又互相平衡的关系,全都有人分析,有人著书,当然也会引起讨论。
她甚至还看到了天体说!有个叫放翁的人认为人每年在同样的时间看到同样的星象,不是星星围着我们转,而是我们在转,星星是不动的,他用自身当比喻,称他转一圈,正面对着星星时,能看到星星,转过去背对星星时就看不到了,所以很有可能,恒星亘古不变,从诞生之日起就立在那里。因为千百年来星星都是那几颗,先人看到的星星和我们看到是同一颗,所以星星是永恒的。然后我们看不到星星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运动。
虽然很模糊,但他的观点综合一下,几乎已经摸到了公转、自转的门槛。这还是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他自己的猜测,无限接近事实!
有时她觉得人其实千百年来没有变化,进化的是人类手中的工具。
如果给放翁一架天体望远镜呢?
限于工具,他的才华才无法施展。
这些书有没有价值?有,有很大的价值。
这些思想如果消失了可不可惜?可惜,非常可惜。
那鲁国现在需要这些书和先进思想吗?
不需要。至少,它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鲁国需要外御强敌,所以它有了士兵与将军。
它需要养得活百姓们的粮食,所以它需要农民与肥沃的土地。
它需要管理百姓,于是要有官员。
它需要一个头领,让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于是有了大王。
现在鲁国只有这么多人,她只能按照轻重把百姓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引导他们去做她需要他们做的工作。
她需要读书人,但能用得上的最多的其实是小官吏,不需要饱读诗书,不需要发明天体说,只需要识字,会记数,会表达,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就行了。
所以看到近六成的读书人,她想的只是从中能选出多少合格的官吏呢?至于剩下的,最好能去做点有创造性的工作,种地也行,打铁也可以,织布、纺纱等等。
不要空谈,做点实事。
但她不能这么对乐城的居民。她只能颁布市场令,给匠人、手工艺人、商人更多的优待。至于读书人——
“我想举办几个比赛,最后一场就在大王面前举行。”她说。
龚香好奇,“什么比赛?”
她说:“术数。”现在的数学、几何、物理、统计都是一类,没有细分。
“初赛就比看谁能成功计算出乐城的人口性别比、年龄比、成年人成婚年龄比率,幼童诞生比率。”人口统计时她想知道这个,龚獠说做不了,太不可思议了!没人会算这个!
好了,现在她手中至少有乐城的人口总数和职业分布了。
至于这些书生怎么接招,自从她看到那么多天马行空的书之后,觉得不能太小看古人。
“复赛算乐城附近的荒地的面积。”
“决赛就比一比看谁能计算出从乐城开始修官道,如果并行六十架马车需要路面多宽;如果十五万人排成方阵,队伍要想在最短时间内通过一百五十里的路程时,需要排列的行数与列数;如果十五万人行军四个月,每人每天所需干粮与净水是多少,补给的间隔是多少。”之后再比什么,等她需要了再说。
龚香喷笑,他可是知道在龚獠搞什么人口统计时被公主难为成什么样了。
原来公主还没放弃,这回又叫她给想到一招。
“公主,此计甚好!”
乐城北市近来很热闹。
一半是因为从樊城涌入的流民,他们聚集在城门口附近,因为没有住所,只好沦为流民。
一半则是因为城门口贴的告示,有一个官员每天都会用大嗓门把告示上的内容喊一遍,于是人人都知道了大王出了几道难题。
“……乐城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一个人奇怪的说,“大王干嘛想知道这个?”
“这是题,大王出的题而已,你往下看。”
那人接下往下读,“每年有多少孩子出生?男孩多少?女孩多少?”
“下面还有呢,还有每年有多少人成亲,男人几岁,女人几岁……”
“还有还有……这个,老人去世时的年纪……男人多大,女人多大?”那人奇怪道:“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怎么可能知道?!”
旁边一个青衣男子喃喃道,“这不是比数吗?”他从这个告示牌走到那个告示牌,全都看了一遍后发现,竟然全是比数!
第300章 虚实之间
田分提着衣袍一阵风似的跑回家, 快的连门边的小童都没发现他回来了,等听到屋里翻东西的声音, 勾头一看,“哥哥,回来怎么不喊我?”
小童提着一壶水进来,见田分已经趴在案几上算开了,他心里喊糟, 也不敢靠近, 静悄悄的退出去,跑到廊下的角屋前小声喊:“田叔,田叔, 哥哥回来了, 又在算数了。”
田叔年约三旬,是田分的管家, 也算是他半个长辈,田分离开家后就撒欢了,再没有父母的管束, 每天都可以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撒欢了没事,家里这二十几个人吃喝拉撒要有人管,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虽说够田分胡来一辈子的,但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于是田家就请了一个分家的长辈过来看着田分。虽说是长辈,但既是分家的人,又家中贫困,所以在田分这里只能算仆从而已。
田叔道:“又算上了?这一算又是几天不吃饭不喝水。唉。”他叹了口气, 但也不敢去劝,田分的父母长辈都劝不动他,他也不必去费这个事,道:“将陶瓮装满清水,篮子里放些饼,摆在门边,他什么时候饿了都有东西吃就行了。”
田分这一算,废寝忘食,足有半个月足不出户。
外面已经为大王这次的突发奇想而沸腾了。
百姓津津乐道,盖因大王这次出的题很有趣味性,虽然没几个人能明白大王的题里什么是“比率”,但前半题每个人都能看懂。
乐城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孩子?每年多少人成亲?多少个孩子诞生?多少人去世?
普通百姓当个游戏玩,士子们却觉得这里面似乎大有深意,于是上上下下都为大王出的题开动脑筋。
街上似乎随处可见小孩子结伴一边走,一边指着行人数数,一人数男人,一人数女人,一人数孩子,一人数老人。
“45、46、47……”一个小童摇头晃脑,他牵着另一个明显是兄弟的小童,他在数街上的女人,但数着数着就糊涂了:“这个姐姐……刚才好像数过了……她又走回来了,哥,怎么办?”
他哥哥就说:“那就不要数她了。”
弟弟发愁:“……可我不记得我每一个数过的人,万一数重了怎么办?”
另一边,一个小童盯着路边一个坐在车中的女人,她戴着面纱和帽子,看不出年纪,小童看了半晌,终于上前问:“姐姐,你有三十岁了吗?”
女人笑了,解下面纱让小童看,“你看我多大年纪?”
小童害羞道:“姐姐一定不到三十!”
另一边的茶馆里,几个士子也在争论。
“为何十岁以下是童子,三十岁以上就成老人了?这个设定不合理!”一个年轻人气愤道,“我觉得五岁以下为童子,四十岁以上为老人才合适。”
“我觉得大王考虑的是十岁以上的人大多就已经成熟,男子出精,女子怀红,而十岁以下的少年却还未成熟。”另一人道,“至于三十岁……这个倒确实是有些早了,有的还没的抱孙子呢,怎么能算老人?我觉得应该以家中是否有第三代出生为界限。”
“你们都错了。”第三个人往窗外一指,“你们看那个角夫,看他多大年纪?”
路边一个背着麻袋的角夫躬背弯腰,他晒得色如焦糖,瘦得肋骨都能看出来,可他背上负着两个大麻袋,至少两石的东西,他一步步向前走,胸膛用力鼓起,汗如雨下。
“他能背得动两石的东西,应当是壮年。”一人道。
“你们看他的脸,觉得是多大年纪?”
角夫的头发沾满灰尘,乱蓬蓬的在头顶挽了一个髻,他满脸皱纹,两腮寡瘦,胡须花白。
“若是看脸,只怕要有五十了。”另一人道,“不过他还这么有力气,所以我猜他不足三十。”
“正是如此。”第三人击掌道,“大王此举大有深意!他以三十岁为线,看得并不是我们,而是这些百姓。百姓衣食不足,每日辛苦劳作养家活口,自然寿命不长,你们何曾在街上见过许多六十岁以上的角夫?三十岁以后的角夫,已经步入了老年,他们的体力下降,要干更多的工作才能养活妻儿,他们能再活十年就已经是天幸,何况二十年?三十年?我们养尊处优,家中老人活到九十、一百的也不少。若我们为准,那不是在欺负这些百姓吗?”
“明兄高见!”
“大王果有深意!”
最开始发问的士人说:“依明兄所说,那大王的其他问题也是有深意的了?”
“自然如此。”付明,长山人士,他游学到乐城后就在此定居下来,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他看过蒋家兴衰,看到两代鲁王,他对如今在位的大王,有着更高的期待!
“大王神智天成,非凡人能及!”他目光炙热的说。
田分胡子拉茬的从屋里出来时,正是半夜。他坐在屋门前的廊上抱着陶瓮喝水,抓着干饼大嚼。吃完不够,又趁夜摸到灶间,把灶捅开后,四处翻面翻酱翻菜。
这闹耗子般的动静很快把家里的人给吵起来了。
田叔披着衣服,举着灯过来,看他正打算直接挖着豆酱吃,连忙上前抢下道:“这么吃你会咸死的!我喊人给你做饭,好了,你去屋里等着!”
田分咽了口口水,那酱闻着好香!他依依不舍的回去,不过一会儿功夫,田叔已经端着一碗荷包蛋过来了。
大半夜的,煮粥、炙肉都来不及,水蛋最快。粗役一口气打了十几个蛋下去,满满的一罐子,调了酱下去,又放了一把葱花,闻着就香。
“先吃着,让他们给你做面去了。”田叔说。
田分吃完一碗又盛一碗,等面上来时,他已经把一罐子荷包蛋连汤全吃了,还想继续吃面,田叔拦住他说:“先歇歇,过会儿再吃。”
田分听话的点头,迫不及待的说:“叔叔,明天把咱们家的人都分一分派到东南西北四市去吧。”
“干什么去?”田叔问。
田分说:“我不知道这几个市的人到底有多少,让他们数一数回来告诉我。”
田叔问:“是不是大王出的题?你算出来了?”
田分摇头,激动的眼睛都在发光,“我从没算过这种题!”
田分是田家怪胎。
他开蒙早,启智快,少时还有天才之名。但很快父母长辈们就发现他的兴趣是术数,甚至为此荒废诗书乐礼,一门心思都钻在术数中。
不管父母如何管教,也没办法把他纠正过来,只好随他去。
等到田分十五岁的时候,家中开始准备替他议亲,这时他与家中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他从不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不管去走亲访友,还是与同辈人结交,他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成亲算是父母长辈的最后一招了,觉得他以前是小孩子,等成了亲,有了妻儿,应该就会懂事了。
他们田家与当年的八姓田家没有关系,特别是在八姓田氏被蒋、赵联手干掉之后,他们这个田姓更是夹着尾巴做人,甚至有几年他们出门都不敢对别人说自己是乐城田氏,生怕跟另一个更显赫的田氏扯上关系。
因为当年的祸事,田家虽是池鱼,却也担心遭殃,所以当年之后就悄悄的、逐步的把家中产业慢慢移到别的城去,几代经营下来,虽然辛苦些,但也能支撑得住。
但问题就是这样一来,家中产业要找人看管,家里人就必须要轮换着出远门,一去就是两三年。
家中子弟虽说都觉得这是个苦差事,但也没人推辞,因为出去管产业也是个进项,更是替家中出力。有名有利有责任,为何不去?
田分不去。他虽然喜欢术数,却不喜欢跟账本打交道,更不愿意去跟人纠缠那分厘钱钞,他知道自己如果真去了,早晚会因为厌烦而毁了家中的产业,索性不去。当他在家中说出可以不姓田这种话之后,他父母就知道这个孩子必须放弃了。他不能为家族所用,一心只有自己,太自私了。
于是,父母就将田分送到这里,给他仆人、钱财和一些产业,够他糊口。但他的事,田家不会再管,他也不必再登田家的门。形同流放。
田分却如鱼得水。
“大王只给了一个总数。就是乐城现在的人口数,但这里面却不止是我们。”田分指着自己和田叔,“还有他们。”他指着外面正一脸茫然的粗役,抬起的脚也不知该不该放下,“……我来拿罐子。”粗役道。
田叔看了眼粗役,又看了眼田分,“不可能吧?”他惊讶道,“不会还有使女吧?”
田分笑道:“城外流民都有呢!”
大王竟然把这些人也算进乐城人的总数中了!
田叔不解的笑起来:“这是为什么?大王此举何意?”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含意的。”田分说,“还有,所有人都没发现!大王要的其实不是一个真数,而是一个比数!”
自从他听说街上真有人想把城中的人给数清后就笑了。
大王此题,只有他能答得出来!
刘竹站在南市前,对刘箐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这样真的行吗?”刘箐问,“这不算蒙骗大王吗?”刘竹说他们只需要选定乐城中几处世家聚居地、百姓聚居地、流民聚居地、商人聚居地,从这些聚居地选中其中几条街来计算大王的题就可以了。
刘竹摇头,“大王要的不是真数,而是虚数。”他说,“所以我们选人数最多的街道和人数最少的街道,以及人数中等的街道,将这三条街道的人数进行综合,就可以得出一个虚数的答案。”
“这个虚数不是真数,但他同时也是真数的映射,可以代表真数。”刘箐道,“这个我懂。但大王难道不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男人、女人、小孩吗?”他觉得大王可能不会满意。
“如果大王不高兴,我们再来一回就行了。”刘竹说。大王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兄弟必须走在所有人前面。
龚獠问随从,得知现在街上人人都在思考大王的题,不由得长叹一声。他沉思片刻,对人说:“把庄公请来。”
既然公主远胜于他,他又何必吝啬这点面子?
他会送公主一份礼物,希望公主看在礼物的份上,不要太记恨他的小过错。
第301章 秋季
秋天到了。
天气还是很热, 龚獠每天给姜旦上课时都要出一身汗,看他这么辛苦, 姜旦很过意不去,所以特意准备了很多甘凉的水请他喝,而且一看到他出汗就催他喝水。可惜龚大夫总是拒绝……
“先生,这水很凉的!你喝了就不热了!”姜旦推推案几上的陶杯,这是公主命人烧制的。
龚獠不好意思说他不习惯在宫里方便, 太累……不是, 是不能在大王面前失仪。他摇摇头,正要说话,姜智进来说, “大王, 刘竹兄弟求见。”
龚獠就告辞了。他走出北奉宫,看到宫阶下有一群人正等看见大王。他们无不踌躇满志, 都期待着能一展所长,被大王赏识。
哪怕大王只是个无知孩童。
龚獠走过,刘竹、刘菁两人看到, 连忙示意众人,“是龚大夫!”
众人向龚獠行礼,目送他慢慢走远。
此时姜智从殿中出来,请他们进去。
刘竹叮嘱刘菁,“谈话尽量浅显,如果大王不感兴趣,就立刻转变话题, 我们进来一次不容易,不知下次见到大王是什么时候了。”
刘菁点点头,“我懂了,大哥。”
现在见大王一次并不容易,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见大王了。而大王还要学习,他也不喜欢见人,一旬之内,也只有五六天时间。这更令那些人趋之若鹜。
龚獠更加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家,找人来问:“庄公今日可开口了?”
下人摇头。
庄苑已经发现龚大夫并不想帮他。可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争之力的。如果他真的无关轻重,龚大夫又何必把他关起来?这正好表示他的话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他被困到心焦,困得快疯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他要让龚獠后悔这么对他!
在龚獠终于命人请他过去之后,他就知道机会来了。庄苑的做法就是不跟龚獠说话,不管谁来他都不搭理。他用沉默来向龚獠抗议。
“庄公,今日与我一同上街去吧。”这天下午,他听人说龚獠从莲花台回来了,就知道他还会让人来看他,他坐在屋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仿佛在出神,却感觉得到门口有个小童在窥伺。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童跑了,他知道龚獠就会知道他还在坚持。
他想看看龚獠到底能多没有良心!他就不怕天下人的报应吗?他这么对他,天下人早晚会知道的!
小童走了没多久,他就听到了龚獠的脚步声,脚步声虽然沉重,却缓缓而来,仿佛他什么时候都不着急,也不紧张害怕。
庄苑的心却早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结果龚獠没有再坐下劝他,而是请他到街上去。
街上的人很多,人声此起彼伏,摩肩擦踵。庄苑重回人间,觉得这份热闹格外亲切。
龚獠却引他去看路边茶棚、茶舍中的人。
竟然全是士子。
而且街上的人也太多了,好像整个乐城的士子都跑到街上来了。他们要么成群结队,要么就目光大胆的盯着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上指指点点,口中还念念有词。时不时有人跺脚大骂:“又数错了!”
“完了!我刚才数到哪儿了?”
有人哭就有人笑,庄苑稀奇的看到就在刚才,一个跑过去的士子明显遭遇大变,失魂落魄的,而街边一座茶舍中几个坐着的士子不但不同情他,反倒大笑起来。
“还真有人打算数清楚啊?他打算数到齿摇发白吗?”
“愚蠢!愚不可及!这明明是一道大王的考题!答题凭的应当是智慧!这种想数出来走捷径的都不该羞愧!”
“马兄,马兄,他们真的走的是捷径吗?哈哈哈哈哈!”
这种做派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庄苑不解,为何这些人耻笑一个可怜人,周围的人却都不以为意呢?
乐城士子都是这种性情吗?那此地的人也太可怕了!
“庄公,不要误会。”龚獠见他已经面露奇色,接着就把他领到了城门口,这里更是人山人海,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城外涌来。
大王出题的事已经从乐城传出去的,别的城中的人听说后也都想挑战一番,时间越久,传的越远,声势越大。
可能由于乐城与樊城之间的紧张气氛,大家都需要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龚獠他们挤不到告示牌前,而旁边早有机灵的小童背下了告示牌上的所有内容,见到他们,特意上前说可以告诉他,只是需要付一些报酬。
龚獠付了两个钱,小童清了清喉咙想背,周围立刻涌过来一堆没掏钱想白听的人,小童不想让人家占便宜,带着龚獠他们跑到远处,可惜还是有人跟上来,小童没好气的瞪了那些不要脸的人一眼,大声的把题目清楚的背了出来,还送了几个消息。比如现在刘家、田家都有人宣称已经解出了题,还有人说已经算出了半个城,他愿将这半城之数相赠,只要另一人告诉他剩下半个城的数就行。
“男人?女人?”庄苑听完,气得发抖,“大王如此儿戏,龚公是想戏弄某吗?”
“……”龚獠张张嘴,打消了解释的念头。何必给这蠢才解释这其中的深意呢?就让他继续自大下去吧。
他叹道:“不管这题是否可笑。庄公应当看到,大王已尽得民心!”
庄苑哑口无言了。
这也让他更不忿了。
他想起庄家在双河城数十代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是谁保护了金溪与金河数百年的安康?又是谁一直以来对姜氏忠心不贰?可换来的是什么?而王座上不过是一个小儿和一个蠢妇就能任意摆弄他们!
他落下泪来,“苍天啊!你何其不公!竟令这小儿骑在我的头上!”
他怒指莲花台的方向,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个士子的不满,他们对庄苑怒目而视,见庄苑不像是要道歉或解释,一人就越众而出,先深施一礼,然后就问:“敢问老翁,刚才所言小儿是指谁?莫非是指大王?”
庄苑怒哼一声,“有何不可?”
士人挑眉:“敢问为何?”
庄苑:“一个黄毛小儿,难道我还说不得?如果不是先王早逝,怎么会让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儿坐上去?他有什么才能?有什么本领?他那个姐姐,不思贤德,只会花钱享乐,难道不该骂?”
几个士子听了都围过来,纷纷嘲笑他。
“不想你这把年纪,竟还如此糊涂!”
“大王是幼,你为长,你可以教导他,却不可以无故责骂他。看你骂得欢还以为有什么能耐,结果是只图自己骂个痛快,其实肚里什么货都没有!”
“大王神智,岂是你这种白吃几十年饭的人能懂的?”
“公主正值青春年华,女儿家娇惯些本是常理,又怎么值得你如此苛责!她可是我鲁国公主!倾一国之力供她享受又有何不可?”
最后还是龚獠硬把庄苑给拉走了,不然他们还要继续吵下去。
就算这样,庄苑也被气得不轻,他回到龚家,被下人扶到榻上时还在喃喃自语。
“荒唐……荒唐……”
“可恶……可恶……”
龚獠在旁边听庄苑骂的话,就知道这一剂药见效了。
之后几天,龚獠一直在劝庄苑,大意就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王极得民心,公主只是爱钱,又不是什么大过错,你们把钱送来就行了,金溪和金河两座铜矿呢,藏铜不知有多少,难道公主还能都花完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又不是你家的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