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寂寥的宫院,深色的栏杆,玉色的石阶,一个衣衫轻薄的公子,面如雪色,俏立一旁,他的衣衫被寒风吹起,瑟瑟发抖。
刘竹看直了眼。
姜姬在温暖的室内隔窗看到这一幕,啧啧道:“效果很好。”她嘱咐人等刘竹进来就把白清园拉回屋里灌药去,就算是个不喜欢她的陌生人,看在人蠢的份上,也不能放任他把自己作死。
今日姜良也在,他就问:“那要是白公子不想进来呢?”
每回让白清园进屋都好像她下一刻就要把他压到床上去,搞得很血腥——气氛上。
“拉回来,架回来,抬回来。”她道。
姜良领命而去,也叫刘竹看个正着。
他正沉醉着,姜良的容貌就像一股清泉,淡了点,也把他叫醒了。
他匆匆上了台阶,在门前整理衣著,唤住一个小童,“还请通报一声。”小童蹦蹦跳跳的进去,耳边就传来撕扯声。
“放开!放开我!”白清园果然不愿意进去,更不愿意喝药!
姜良还在一旁严肃的劝告:“公子,这是公主的好心!看这天冻成这样,公子穿这么少的衣服在外面站了有一个时辰了,不喝药要生病的!”
“我没病!”白清园被三五个侍人团团围住,杏眼圆瞪,气息不稳,颊染晕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烧的,确实很有被强抢的气质。
侍人都比他高大,围住后架起来,一人伸手往他额上一试,道:“都烧起来了。”
“我没病!放开我!”白清园气喘吁吁的叫喊,声音很好听,清清脆脆的。
然后就被拖走了。
刘竹目瞪口呆,看傻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美丽的少年当真被这几个人给“掠”到后面去了!
居然是真的!
公主竟然真的会抢人!
天啊!
老天爷啊!
公主竟然真的……
小童跑回来,拉拉他的衣摆,“公子随我进去吧。”
刘竹蹲下与小童说:“刚才那里的公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是公主的人吗?我看他……进屋去了。”他艰难的说。
小童年纪虽小,说话却很老成,闻言不当一回事,颇有些嫌弃的说:“哦,他姓白,据说是什么白家的人,明明是跟着别人来的,公主喜欢他,许他留下,他还这么不愿意!”
刘竹:“……”
居然是真的!!
小童拉着他说:“公子快随我进去吧。”
刘竹不禁打了个寒战,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走啊。
想来想去,他长得没有刚才那个少年美丽,公主应该是看不上他的!
对对对!公主看不上他!
他鼓起勇气走进去。
室内香暖,像一只无形的纤纤素手在他的脸上拂了一下又离开。
他跟着小童往里走,眼前渐渐有空,一个像会敲打在人心上的声音说:“公主可是厌烦我了?”
他的脚下顿时就迟疑了。偏偏小童听不懂那话里的缠绵之意,拖着他往里走,他也不敢发出声音,不知不觉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就撞进了两个人。
一个女子,大概跟他差不多年纪,倚在榻上,闭着眼睛。
另一个男子却立刻夺去了他的视线!叫他一眼就认出正是那天他在路上看到的男人!
这个男子回头望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望着公主,像一个美丽又痴心的人偶。
小童把刘竹拖过去,公主仿佛睡着了,那个男子轻声问小童,“这是何人?”
小童也小声说:“是开元城来的,来见公主的。”
男子对刘竹笑一笑,轻声说:“某乃公主长史,姜蟠龙。实是不巧,公主歇息了,公子不若先回去,改日再来。”
刘竹实在很想就这么走,但他不是担心公主看上他,有这几个美人在,公主绝对看不上他的。但他担心的是这几个美人拿他当眼中钉。
他索性坐下说了实话,道他家是一颗忠心向大王,因为大王与公主感情深厚,所以他才特意来见公主,绝无他意!
姜长史含笑听着,与他聊了又聊,因为怕打扰公主,两人还特意换到另一个房间去。
刘竹是想好歹进来一趟,送了许多礼,怎么也要等公主醒来见上一面,让公主也认认他的脸。
当然,公主能不能记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聊着聊着,他倒是对姜长史改观了!
啊呀,这个人实在是不像以色侍人之辈啊!
姜长史是很愿意交朋友的,他还跟刘竹聊了很多关于龚大夫的事,也表示公主同样很愿意交朋友,特别是像刘家与姜氏关系深厚的朋友。如果刘家愿意留在乐城,支持大王与公主,那公主与大王也愿意报答刘氏的恩情……
一席话说得刘竹雄心百丈又浮想联翩,就是中途不远处传来刚才院中的美男子的叫骂声,他想走,似乎又被侍人拦住了走不掉。
强抢……
刘竹很尴尬。
按说,他此时该仗义直言的。
可他刚跟姜长史聊了很多,两人很投契,其中又涉及到大王与刘氏一门的未来。
这个……这只是公主的一点小毛病……
刘竹就当没听见了。
他注意到面前的姜长史倒是一副冷淡的姿态,还隐隐有些不忿之意。
刚才那个少年也确实貌美,公主爱上他也不奇怪。就是可惜了姜长史,他陪伴公主的时间更长啊。
有了新人忘旧人……
刘竹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个白公子还是眼前的姜长史。
等他回去后,刘箐已经好多了,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在摘星宫的事,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风流公主被他忍不住大说特说了一番。
刘箐听得津津有味,被刘芬叫停时还意犹未尽,“大哥,公主真是如此吗?她生得如何?”
刘竹道:“公主容貌只是寻常。”
刘芬笑道:“你们忘了?你们二叔祖生得也不好,可你们二叔祖母可是个绝色,二叔祖房里那些人又有哪个生得不好了?”
刘苇也道:“公主如今的地位,一两个世家子弟她还是消受得起的。”
刘竹道:“也不止是现在啊,听说公主以前跟那个蒋家的人也是公主先看上他的。”
刘箐感叹不已。
不过这样一来,公主就不值得担忧了。必要时送个美人给她,事半功倍。刘芬吩咐刘苇,“速寻美人!”
刘苇点头。
刘芬问刘竹:“你见到了公主,觉得公主对你感观如何?”
刘竹笑道:“叔叔是没见过那姜长史与白公子长成什么样了,公主眼前有这两人在,我啊,就是那墙角的野草,公主哪里看得到我啊?”
刘箐噗得笑了。
刘芬又问:“依你看,那姜长史所说有几分真?”
刘竹一愣,不太自信的说:“这个……我不是叔叔,实在不敢说。不过总有三分真吧……”
刘芬示意刘竹继续往下说。
刘竹是嫡脉长子,家里长辈都喜欢锻炼他,他镇定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我看这乐城的情势也是相当复杂的。”他道,“先王死得太急了,公主与大王都太年幼,纵使有姜大将军保护,可这朝中也需要有人扛鼎,扶大王一把。龚大夫就是先王选中的人。”
刘芬点头,“继续。”
周围的人都屏息听他说,刘竹有些紧张。
他道:“但对大王与公主来说,他们肯定担心龚大夫日后会不会还政于大王。他们肯定不想让龚大夫一家独大,所以才需要找另一个帮手。”
刘竹说:“我想,大王一定不会只选我刘家,他一定会找很多人,这才是今年大王召这么多人来乐城的原因。”
刘芬道:“那你觉得现在我们刘氏该怎么做呢?”
刘竹道:“既不能让大王失望,但也不能对上龚大夫。”就是先拿话哄住大王与公主。
刘箐道:“但我们还是需要做出一点表示的。”
刘芬问刘竹,“你有主意了吗?”
刘竹道:“有一点。”
“说说看。”刘芬说。
刘竹说:“这几日阿箐也好了,就出去多认识几个人吧。改日大王再开宴会也与我同去,见一见大王,然后再去见公主。”察颜观色,其中必有大王的心腹,说不定日后他们就是同僚了。
刘芬笑着说:“那我与你三叔呢?”
刘竹说:“还请二叔与三叔也多与人交际。”找出都有哪几家被大王选中,是大王的帮手。
刘芬问:“那我们刘家要留在乐城吗?”
刘竹肯定道:“势必要留下的!”
他无比确定,这是他刘氏改变的一刻!他必须抓住大王与龚大夫有隙的这个机会!
刘芬笑着说:“好好好!长进了!”
刘竹被夸得耳热,心中却又浮起他娘的话。
……刘氏该让哪一支留下呢?
他犹豫的目光悄悄扫过刘芬与刘箐。
二叔肯吗?
舍弃开元城,到这里来伏低作小,他与阿箐肯吗?
如果二叔不肯,爹爹也未必站在他一边,那就是他要留下了。
刘竹的心猛得紧缩起来!


第288章 美人恩重
白清园实在是个很有活力的人。
他真的相信他正在被欺压、被强奸,并每次都很认真的反抗。
但天知道,侍人他们只是要让他好好喝药而已。
他的身体素质还不错。病了一天,药不好好喝,只顾着逃跑——大概被留在摘星楼让他想到很不美好的事。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打了几架(都输了)之后,病就好了。
而公主有了心爱之人的事也传出去了。
这段时间来见姜姬的人不少。姜旦在新年时只开小宴,只见一部分的人让另一部分人涌到她这里来了。
再说姜旦对谁都没有太热情,到现在有幸听过他说话的人一个都没有。
就算他“宣称”喜欢游戏,但人人都有眼睛,他们自然能看出来姜旦对哪一种游戏都不够着迷。诚然,他在玩的时候也会很投入,但他不流连。
“大王”开始变得高深莫测。
人们摸不清他的喜好,就不能投其所好来获得荣宠。
刘竹和刘箐兄弟与其他人私下一交流,发现大王对游戏的爱好变来变去的,他们都怀疑喜欢游戏不过是大王放出的假象。
其实,大王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呢?
不知道。
慢慢猜吧。
但一个城府很深的少年的形象开始在他们的心目中竖立起来。
听说大王曾在莲花台过得连侍从都不如;听说大王去偷粗役的食物;听说大王身边只有两个心腹侍从,其他谁也不信。
以前的污点在他成为大王后变成了忍辱负重。
大王,一定早就等待着这一天吧?
先王当年在蒋家的欺压下,辛辛苦苦的保存着他的血脉。想想看,先王假装痛恨公主的恶行,把她赶走了,但显然公主藏起了太子,所以姜大将军才会跟着一起离开。
然后先王就在蒋氏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大王,教导大王一切。直到他们翻身的那一天。
众人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好吧,大王城府太深,不容易讨好,但公主喜欢什么可是一清二楚的。
于是更多的人,在摸不清大王的喜恶之前,都不约而同的涌到摘星楼。
他们都见到了白清园,因为每回他们来都能听到白小公子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公主听在耳中,半点不在意。
姜姬不太能听懂白清园在骂什么,因为这小子喜欢用典,东拉西扯的说一个人名就期望她能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这也太难了。如果她没听过杞人忧天的典故,有人对她说一句杞人之忧,她也不懂啊。
她唯一受伤害的就是自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听不懂话的学渣。
龚香已经可以用白清园的叫骂来下饭了,每回听到都乐得哈哈笑。她觉得是她的反应愉悦了他,每当听到白清园蹦出一个她没听过的人名或典故时,她升起的是求知欲而不是被羞辱感。
龚香笑完,故意说:“刚才白小公子说的放翁是指……”
姜姬瞪了他一眼,他就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饶有兴趣的望了眼蟠儿就出去了。
等他走后,姜姬说:“你把那几个人送到摘星宫去,让人把他们看好了,不能乱走,不必给他们侍候的人,衣食住行都让他们自己来做。”
蟠儿点头,他隐约有点明白公主为什么大张旗鼓的宣扬白清园。
似乎……是为了他。
直到现在,人们看到他的脸仍然会把他想像成公主榻上的宠儿,这在公主越来越大之后,这种想像也越来越具体,越来越不可能被人忘记。
但公主已经让他当了长史,显然,公主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的。可如果人人都只把他当榻上玩物,他就不可能有任何成就。
如何让别人忘了他的出身呢?
那就是用另一个更有名气的宠儿来取代他。
人们永远只会记得最受宠的那一个,剩下的都会成为历史被人遗忘。
而一旦“失宠”,他身上的光环也会随之消失,就算他仍然是同样一张脸,但人们再提起他时就会说“公主现在更爱白小公子”,他就成为衬托白清园的人。
在公主见到白清园的那一天就欣喜的对他说:“他才是适合留在寝帐中的人,你的世界在外面。”
而越看白清园,他越能明白公主话里的意思。
白清园是一个……太简单的人了。
蟠儿离开后,一墙之隔的白清园又闹起来了。
姜姬放下手中的书简,觉得可以暂时轻松一下,就让姜良把白清园带过来。
她“毕竟”在宠爱他。
而白清园不说不动,坐在那里就足以替这一方天地增光添采。
姜良很快把白清园请过来了,他眼眶微红,气呼呼的脸蛋上带着红晕,可能在刚才又企图偷跑出去被人发现给带回来,所以身上的衣服也有一点乱。
他看到姜姬,恨恨的别开脸,只给她看后脑勺。
她就让他坐在大殿的另一侧,离她尽量远,但也不许他离开。
但今天不同,他说话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起身向她走来。
姜良立刻命侍人拦住他,不许他靠得太近。
姜姬好奇的放下书简。
“公主,请让这些人退下。”他说。
“不行。”她摇头,“啾啾,我不相信你。”
白清园,小名啾啾。这是把他送来的齐太守说的。
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子就像一个可靠的长辈,他领着白清园进来时,白清园的脸上带着对他的信任,他当时还没有发觉他到这里来的使命意味着什么,他克制,但似乎有一个高尚的理由让他接受了。
不过没几天他就发现了这一切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接受。
于是,他开始用他的方式进行反抗。
从他的反抗模式看就知道他以前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还有他的小名……啾啾……
他一定受尽家人宠爱,从小到大都没有遇上过挫折。龚香说他的书读得不错,先生教得好。
虽然不是天才,但也能称得上是有才有貌,家有薄产,如果没有意外,他应当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可惜……
姜姬有些可惜白清园,所以她不会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日后他有了喜欢的人,她当然也会放他离开,她还会照拂他的家人。
但现在他必须要留在她这里。
他的脸实在很有说服力,没有一个人怀疑姜姬在作戏。而且连白清园自己都真情实感的相信她对他图谋不轨。
她收了许许多多的美人——好色。
但又慢慢都送走了——最宠爱的那一个吃醋了。
白清园每天吵吵闹闹要走——持宠而骄。
她当然舍不得最美的一个走,只好把其他的美人送走。
然后,她又舍不得那些美人,偶尔悄悄把他们从宫外再接进来,偶尔她溜到宫外去,一解相思之苦。
这就是最近在街上流传的关于公主的风流韵事最新版。
姜姬,也站在了摘星宫里。
她很久没回来了。
从商城回乐城后已经一年了,可她一直没有回来。
“去上柱香吧。”她说。
蟠儿就引她去了祠堂,里面供着的神女像和侍女像看起来已经很陌生了。
她这才惊觉,她已经忘了陶氏和姜粟长什么样。
她站在那里很久,仔细的看她们——她们是长这个样吗?
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更小一点。陶氏就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孩子,姜粟,她走的时候大一点,但也是个小少女。
她用力的记住她们,亲手把蟠儿送来的食物放在供桌上。以前他们每天吃草根都吃不饱,可现在她可以在供桌上摆堆成山的谷子,整只鸡,还有一大盘的蜜饯。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身后有一个人。
姜武。
他站在那里,没有进来。
她回身看他,勇敢的迎向他的目光,发现其实也不像她想的那么难堪。以前她尝过亲人失望冷漠的视线让她有多难受,爱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弱,恐惧却和时间成正比,时间越长,他们的恐惧越深刻。
过去这么久,他好像也没变得更恨她?
她觉得这就是个好消息。
“你去樊城吧。”她说,开门见山。
不多说废话,不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不需要温柔。
简单一点,对他们都好。
姜武迟疑,艰涩的开口:“我走了,可以吗?”
“可以。”她点头,“我能撑住。”
暂时没问题。
现在局势已经平稳下来了,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已经全都消失了。
姜武不看她,看着门槛说:“来了这么多人……我听他们说,这些人都不怀好意。他们这么多人……”
看来他有门客,也有谋士了。
她已经很久都不过问他的事了。她不想再让他觉得他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工具。
而且,如果她一直告诉他该怎么做,他永远都学不会自己思考。
那些找上门来的人对他到底有几分忠诚,他多摔几个跟头就会分辨了。
她不想再扶着他走了,就算摔得再狠,他也该独立起来了。
“他们的人越多,越不可能是一条心。”她笑道。
姜武点头,奇异的听懂了。大概是因为最近他身边的人也变多了,他看到了很多这些人里外不同的面孔。
“那我去樊城,找他们要兵,他们不给的话,我能杀人吗?”他问。
她有一瞬间以为他在讽刺她,然后就发现不是讽刺,而是他真的在问她做事的底限在哪里。
她摇头:“不能杀。你要把兵册拿在手里,把城主印拿走。如果他们不把兵给你,你就要他们解散士兵。”
“解散?”姜武不解,她不想要那些兵吗?十万人,他以为她一定不会放过的。但她却告诉他不能杀人,只要兵册和印,如果那些人不给他兵,只要解散那些军队就行了。
“把士兵赶走,让他们回家乡。如果他们要军饷,你不要自己掏钱,让他们说当时是谁召他们来的,谁发的兵书就找谁要钱。”她说。
以前她用杀来立威,但现在不一样了,姜武现在代表了姜氏,代表了大王,一个嗜杀的大王只会让人恐惧,会让人想反抗他。
但解散军队却会赢来赞扬,在这个基础上抄上两家人也不要紧。姜旦继位还没杀过人,一代新人换旧臣本来就是应该的。
“如果有人不想离开,想继续当兵,你就收下他们。”她说。
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家乡的,靠当兵吃饭的人一旦不能当兵,只会沦落为匪,倒不如把这些人都收下。
“然后你去商城与浦合,任命卫始为浦合太守,莫言为商城县令。”她道。
日后浦合会变大,它既是盐城,又是姜武的将军府所在地。商城却不能变得太大,它只能永远做一个商人的中转站。
姜武都答应下来,最后问她:“然后我回来吗?”
她愣了一下,两人都看着对方。
他在问她,她还要不要他回来。
他想回来吗?
还是不想?
她一时脑筋乱成一团,在能想清楚之前,她听到自己说:“你……当然要回来!”
她任性了。
她应该给他选择,或许他不想回来了呢?强迫他回来,他对她的耐心会越来越少的。
“嗯。”姜武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你送来的人怎么安排?”是那些美人?
她没反应过来,“关着就行,不要让他们乱跑。”
“人太多了。”他说,“送走一些,留两个就可以了。这样你也有理由到摘星宫来。”
他竟然能懂她把美人送到摘星宫来的目的。
她当然没意见,点头:“那就送走吧,只留两个。”
姜武又点点头,出去喊人了。
她走出来时听他正叫人去把院子里的人给扔出去。
姜姬:“……”
吴月很茫然,“扔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看她。
姜武说:“扔出去。谁叫得厉害就扔,安静的留下两个。”
“哦,好,好。”吴月立刻去的。
“他们扔出去会……”会立刻被人拐卖的。可是送回原主人家好像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那交给吴月?当成军奴使?
好像也不对,是锦衣玉食当奴隶强,带是不卖身去当军奴强?
她一时还真分不清哪种结果对这些人更好,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吴月已经忠诚的履行了命令,把几个少年推推搡搡的推到街上去了。
“唉……”她张嘴想说,一抬头,姜武正看着她。
她条件反射的把嘴闭上了。
两人对视——对峙?的时候,人已经被赶到街上去了,街上顿时传来各种好奇的声音。
摘星宫的旁边……商人太多了。
“怎么被赶出来了?”
“公主不是刚进去吗?”
“谁能当着公主的面赶人?”
众人的笑声都传到墙里来了。
姜姬:“……”
很好,她好色贪花又耳根软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


第289章 候君已久
姜姬悄悄让姜义给那几个被赶出去的少年送一些钱,再帮他们雇个车,不管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送他们去,如果他们暂时没有地方去,就在外面找个房子帮他们先安顿下来。
姜义去了,回来后说几乎所有的少年都选择回到送他们来的原主人那里。
她有时会想起《马克·吐温》传里,关于他解放黑奴却被黑奴们攻击的那一幕。
从古至今,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奴役”一直没有离开人类社会,只不过跟以前相比,现代的手段更温和,驯化人类的方式也更“文明”。
以前,奴隶主们用占有奴隶的生命来奴役他们;现在,奴隶主们用驯化奴隶的精神来驱使他们。
如果没有给奴隶找一个出路,他们只会回到熟悉的环境里,重复以前的人生。
姜姬“忘”了那些少年,因为她没有一个更好的出路给他们。
她在摘星宫住了下去,几天后,姜武带人离开了。
满城哗然。
姜武跟姜旦一样,都是一个很不容易“讨好”的人。所以他也被人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光环。他的离开不亚于老虎下山,于是在发现他真的不在乐城之后,猴子就都跑出来了。
龚獠的呼噜打得山响,阿黑走进来,看到桌案上已经摆满了香甜的食物与美酒。
“还叫不醒?”他问。
小侍童委屈的点头。
阿黑只好上前把龚獠抱起来,抱到了屋外。
细细的雪花静悄悄的落下,很快就把龚獠给染白了。
他也终于冻醒了。
他打了个大喷嚏,睁开眼睛,浑身发抖,看到阿黑的脸,委屈道:“……黑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阿黑再把他抱回去,他立刻滚到床里裹着皮裘。
“谁叫你叫不起来?”阿黑坐在榻沿上,从侍童手中接过热汤,“喝一点暖暖。有客人求见。”
龚獠迷茫的往窗外看,黑洞洞的,他指着外面喊:“天还黑着呢!”
有这种客人吗?
阿黑道:“他不敢在白天登门。”
龚獠立刻清醒了,沉思片刻,让侍童送来冰冷的清水,他洗漱过后,冻得一边哆嗦一边捧着热茶暖手,“请客人进来吧。”
龚獠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也能大概猜得出来这人非要半夜登门为的是什么。
姜大将军突然走了,在这之前他半点不知情!还是龚家的人发现后立刻告诉了他,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公主出宫跑到摘星宫去必定不是为了看她的什么小情人!
可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让姜武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她肯定知道!
但她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只是短短两天,已经有很多人暗地里给他暗示,或各种试探——他们想试探他是不是打算找几个帮手来一起分享王权。
他们可以结合在一起,对抗姜武。
呵呵……
他有时不知道是该佩服公主,还是该恐惧她。她好像能看透人心!能看穿所有人!
明明在一年以前,先王刚去世的时候,人们还把公主当成恶人,认为她会借着年轻的大王来霸占鲁国,姜武当时只是她的爪牙而已。
但是不知不觉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那一个个关于公主的流言开始流传之后,人们对公主的忌惮渐渐消失了,他们转而认为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最大的功劳就是当年忍辱负重的离开莲花台,保存了太子。
然后,计谋是先王定的——哈哈哈!
杀蒋家的是姜武——勉强算对。
公主?哦,她可能就在莲花台传了几个消息,别的什么也没做。
而且她短视、浅薄、无知、贪财、好色。
在大王刚刚继位以后,她就迫不及待的替自己捞好处,她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封了官还不满足,又要了商城当封地,一个偏远小城!
她爱财,就欺负大王管不住她,公然收钱卖官;擅自加税,逼各城在刚交过税后不到三个月还要再交一次。
相比她而言,大王召见各城公子就显得深远得多了。
而这些人给大王送礼,大王只要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她就非贵重之物不取!
龚獠回想起来,正是这些举动让乐城的人一边骂公主,一边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转而盯着别人了。
现在有多少人还把公主看在眼里?又有多少人转而关注起了大王与姜大将军?
大王继位以来,除了公主“逼”他做的荒唐举动之外,唯有两道国书显得深谋远虑。
一是召见各城公子;二就是向郑王求亲。
显然大王是胸中丘壑的。
而龚獠,他身为权臣,难道没有狡兔走狗之忧吗?
一旦大王成长起来,第一个就是拿他开刀。龚家以前可没少欺负先王,而先王选龚家做托孤之臣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蒋家既除,再除龚家,乐城就空了,大王少年继位,独木难支。所以先王留下龚家,命他们辅佐大王,一来将功折罪,二来也避免让鲁国再一次遭受重创。
二来,龚家名声不佳,日后大王长成后真想除掉龚家也不缺理由,更不缺执刀之人。
大王召各城公子前来,难道不是在为日后除掉龚家做准备吗?
而龚家如果敢阻止大王召见贤良,那也只会加速龚家的灭亡。
所以,一部分人会看到这个机会,靠近大王。
而另一部分人不愿意等大王长成,他们不想浪费时间等待,与其等大王日后与龚家一分高下,何不现在就依附强者呢?
所以,他们来找龚獠了。
龚獠很想问一问公主:你就真的不怕我真的反了你?
不过他思前想后……还真不敢。
要想消灭公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暗杀她。
直接干掉,不留后患。
像什么把她嫁出去,替鲁国赚些好处,这都不行。只要她还活着,她早晚会回来报仇的。
想到这个就让他后背发寒。
但一旦真的杀了公主,龚家能得到好处吗?
是公主的支持才让合陵龚氏能在乐城立足。没了公主之后,谁来平衡姜氏的乱局?
姜大将军会怎么样?
大王呢?他会像公主支持龚氏一样也继续支持龚氏?
要知道大王现在身边围的人可不少,而且大王并不是一个可以结盟的人。大家认为大王高深,不可预测,前一句存疑,后一句是对的。
大王太年轻了,年轻到他不会坚持自己的思想,甚至于他根本没有思想!
这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上一刻跟你结盟,下一刻又改变主意。
他当然也可以操纵大王,但这意味着龚家会彻底成为鲁国的罪人,人人可诛之。合陵龚氏不是乐城八姓的龚氏,他们父子毕竟已经离开乐城太久了……
冒这么大的险,得到的好处却未必比现在更大,那又何必做呢?
在客人进来前,龚獠已经想好了。
他和合陵龚氏,还是站在公主身边。一个熟悉的合作者比一群看到姜武离开就以为什么都能做的蠢才要强得多。
庄苑进门后就是一揖,走到龚獠面前,又要行礼,已经被龚獠给止住了,“贵客请坐。”
龚獠不认识庄苑,客气的聊了两句后,庄苑掏出双河城的太守官印,递给龚獠,起身三拜,然后就哭得一脸泪对龚獠说:“还请大夫救我!”
庄苑已经来了乐城大半年了。
他虽然年年都派人到乐城来送礼,但来送礼的都是他的子侄兄弟,他自己是不用出来的。
所以他对乐城其实是一无所知。往年来送礼的子侄们登的最多的就是蒋、龚两家的大门,他们认识的也是蒋、龚两家的旧人。
蒋家没了。
龚家……换了主人。
所以庄苑来了以后真是两眼一抹黑,想磕头都找不着庙门。
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认定想从金溪与金河多开铜是公主的主意,大王的话,整个鲁国都是他的,他还年轻,日后金溪与金河的钱都是他的,他着什么急呢?
只有公主。公主能作威作福的日子也只有大王还没长大的这几年,等大王再长大几岁,或者等大王成亲后,有王后在了,公主还能继续瞒骗大王吗?
听说已经有人去郑国为大王求亲了。
所以公主才这么急迫。
他想,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能管得住公主,能约束公主的人就行了。
他从一开始就想找龚大夫。
因为他也只有三个选择:龚獠、大王、姜武。
姜武与公主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大王年幼,还要仰仗公主与姜武,就算心中对公主不满,应该也不会为了双河城得罪公主。
只剩下龚獠了。
他觉得龚獠跟公主应该是有矛盾的,或者说,龚獠应该跟姜氏一族是对立的。
自古君臣就是冤家。
一边弱,另一边自然而然就会变强。
现在的大王跟龚獠相比是弱小的。龚獠难道就不想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他不能直接对大王下手,但可以借着训斥公主的机会,向大王展示他的厉害,威逼大王,令大王对他臣服。
龚獠觉得庄苑的话说得很动听,他巧舌如簧,一直说到天都亮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把公主比成一个无知蠢妇的话,龚獠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说服。
教训大王是为他好,让大王学会克制,不要变成一个滥用王权的大王,最后招致毁灭。
但大王毕竟是大王,伤了大王的颜面不利于日后的君臣相处。
所以不如训斥公主,既可以让大王心生警惕,又可以教训公主,免得她继续借着大王的名义胡作非为。
公主毕竟年轻——龚獠挑眉。
她一味的贪财好色,不是长久之福——龚獠掩住嘴。
如今不过小小年纪,就敢染指大王的铜矿,要求大王下令一年之内开十倍之数的铜,其贪婪之心令人触目惊心!龚獠在心中暗叹,那十倍的铜真让你开,一年之内你开得出来吗?蠢货!这明摆着是引你上钩的!你好歹开个一半出来拖延一下,也堵堵别人(公主)的嘴!现在好了,你一分不开,还命人停工,自己跑到乐城来告状,自以为占尽道理。
——干得好!这下金溪与金河要换个主人了。
——嗯,姜大将军刚好带着人出去了,接管金溪与金河的人有了。
——双河城?金溪和金河都有自己的县令,它们可不是双河城的属地。
——庄家要是有胆量带着双河城的人马跑到金溪与金河去跟姜大将军抢地盘,啊呀呀……
只怕公主都要高兴坏了。
前有违抗王令,后有跟姜氏抢铜矿的作为,庄家不死都不行了。
他们要是能聪明一点,最好的结果就是看着姜大将军把金溪和金河拿到手里,这样还能保存一家性命,双河城也不会丢。
这样公主就没理由连双河城都收走。
就是不知,公主有没有算到这一点,想不想放庄家一条生路……
龚獠笑着安慰哭得辛苦卖力的庄苑,“庄公,我都知道,今日就请庄公暂留在此,等我回来再商议。”
天亮了,他要去莲花台了,庄苑也不能这么不识相阻拦龚大夫办公务,于是从善如流的跟着龚家下人去休息。
龚獠叮嘱阿黑:“黑叔,叫人看好他,不许他出去。”
阿黑:“这人的事,你打算告诉公主吗?”
龚獠笑道:“公主只怕等此人很久了。”他正好去邀功。
阿黑目送龚獠的马车远去,站在门前嘀咕了句:“父子俩一个样,心眼多!”
莲花台,摘星楼。
蟠儿说:“庄草此人比庄苑更保守,庄苑要来乐城,他百般阻挠。在庄苑走后,因为他总是说庄苑此举不对的话,庄苑之子请示了家中祖母,已经把庄草给关起来了。”
姜姬嗯了一声,问:“庄苑有几个儿子?”
蟠儿说:“八个。长子与三子都不想放弃金溪与金河,最小的七子与八子太年幼不懂事。中间的二子、四子、五子、六子都不想管闲事,对长子和三子的事都躲得很远。”
小城的坏处,就是没有多少利益可以分享。为了保证家族的延续,像庄家这样的家族一直都是长子继承制,除长子之外的儿子只能当长子的附庸,几如仆人。
这也造成家族中的两个极端。中庸者与激进者。
手中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一点都不想放弃。
姜姬说:“继续煽动吧,旁支也找几个人。庄苑不在,他的儿子难道不该承担起责任来?真叫别人把金溪和金河从他手中夺走了,他还怎么当家?怎么面对族中子弟?怎么服人呢?”
年轻人,无不盼着一鸣惊人。
蟠儿:“是。”


第290章 人心鬼域
像庄苑一样去“试探”龚獠的人很多,特别是最近姜姬跑到莲花台外来住了,这难道不是告状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