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此的针锋相对,尚是首次。
宁心妍的娇脸上怒色弥漫:“朝中多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之人,姐姐何必如此忧心?再者,杨策麾下的部属,是忠于大宁,不是忠于杨策!果真有人造反,正好一网打尽!”
宁歌紧紧凝眸,眼中的黑色火焰几欲喷出:“此事我自有主意,你无需费心!夜已深,你退下吧!”
“姐姐——”宁心妍急得拽住她的手腕,“杨策留不得啊,陛下尚且明白此中关键,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退下!”宁歌低声喝道,冷冷甩开她的手。
“姐姐,忠言逆耳啊!”宁心妍深深吸气,平复着胸口的怒火,“姐姐一意孤行,我也无话可说。”她静静地盯着大长公主,良久方才转身,罗裙微旋,轻袂扇动,洒开一路愤然。行至白琉璃扇屏处,她倏然顿足,背对着大长公主——
“大宁江山就在姐姐的掌心,倘若有一日,这个江山毁在姐姐的手里,姐姐便是千古罪人。”
犹有怒火的声音重如大石,压在宁歌的心口,迫得她一时喘不过气。
蓦然间,寝殿里如死的沉寂,空旷而阴凉。
宁歌颓软地跌在榻上,捂了脸,捂了眼,深深地吸气,长长地呼气…胸口起伏不定,心中似有千浪万涛,惊涛拍岸,涌动不息。
轻捷的脚步声止于榻前,一道柔软的声音响起:“公主,该歇下了。”
低缓疲倦的声音轻轻响起:“绫子,我该怎么办?”
绫子回道:“小的不懂朝政大事,不过,世间的事,无外乎两个字:果决。”
宁歌望着她,喃喃道:“果决?”
绫子轻笑道:“是的,果决,当机立断,永不后悔!”
“二位卿家求见,有何要事?”
檀木微香,墨玉流光,雕龙睥睨,立屏前端坐着少帝宁烨。暖热的日光从雕窗斜射进来,纹龙宫砖上金光晃眼,立屏上芒光烁闪,逼得御前站立的两人垂目避开那耀眼的光芒。
华一波低眉道:“杨策谋逆一案,陛下如何处置?”
何准觑一眼檀木墨玉雕龙立屏前的少帝,九龙纹饰,面如冠玉,三分帝王之相,温润有余,威严不足,还需历练三五载。他禀奏道:“陛下,杨策麾下部属蠢蠢欲动,倘若处置不当,臣担心…有变。”
“何大人有何高见?”宁烨安然若素地问道。
“臣以为此案需尽快了结。”何准应道。
“何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杨策谋逆一案牵涉甚广,倘若再行拖延,只怕朝野内外…人心浮动。”华一波眉宇微凝。
“二位卿家所言不差,不宜拖延。”宁烨点头道,对于两人今日的求见与说辞很是不解,“照此看来,如何处置才是最为妥当的?”
“如何处置,需真相大白之后才能盖棺定论!”帘外传进来一道轻绵而利落的声音,应声进来的,正是容华清冷的大长公主。
二位大臣赶忙俯身下拜,宁歌摆摆手,径直走向御案,轻盈转身,眸光微转,从容凝笑。
高风下跪叩拜:“末将叩见陛下。”
宁烨示意他起身,朝御案旁侧的人儿灿笑:“皇姑姑来得正好,我们正商量如何处置杨策,皇姑姑适时前来,是否已查明此案?”
宁歌缓缓道:“陛下,高风已查明真相。高风,杨策一案,究竟如何,你且从实道来。”
高风颔首,目视少帝,沉声禀奏:“禀陛下,臣多方查证,那夜戌时三刻,杨策入宫,多名宫门侍卫与巡视侍卫可为作证,亥时,杨策进入九华殿,九华殿侍卫也可作证。尔后,杨策进入上书房觐见陛下,并无佩剑而入,不到一刻的功夫,杨策便退出上书房,末将审讯过当时守卫大殿的侍卫,确实如此。杨策刚刚走下玉阶,便有大批侍卫涌上来。”
何准与华一波闻言色变,面面相觑。而宁烨,随着高风的言辞,玉脸微微涨红,漂亮的双眼浮现不安的色泽。
高风继续道:“此等阵势,杨策不解,于此一触即发之际,章大人适时出现,污他谋逆,下令侍卫拿下杨策。于此,杨策被逼反抗,在此生死存亡之际,他迫不得已地挟持陛下…”
“我适时赶到,眼见杨策挟持陛下,盛怒之下,持剑杀他;所幸杨策迷途知返,卸剑伏罪。”宁歌淡淡道,容色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
“末将授命于大长公主秘密彻查此案,真相便是如此,倘若陛下、何大人与华将军有何疑处,末将即刻宣人证对质。”高风垂首低沉道。
“何大人,华将军,二位有何疑处?”宁烨瞧清楚了,隐隐地明白了,何准与华一波的求见,皇姑姑与高风的适时来到,今日的一切都是皇姑姑的布局——她要救出杨策!
“陛下,可宣人证。”何准目光微紧,沉缓道。
“陛下,杨策忠心不二,臣以为他并无谋逆之心。”华一波郑重道。
“人证…就不必了,谁都可以不信,皇姑姑还能不信吗?”宁烨天真无邪地说道,适时,大长公主侧了身子递过来柔和而暗藏机锋的目光,他皱了眉心,无辜道,“皇姑姑,那夜朕正要回寝殿歇息,却闻殿外打了起来,出去一瞧,竟是杨策跟侍卫斗得正酣,朕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被杨策扣住,朕被他吓着了。”
“陛下受惊了。”宁歌软声安慰,朝房内三位臣工淡淡地笑,“此案既已真相大白,诸位以为如何?”
“杨策被逼反抗、挟持陛下以求生天,并无谋逆之心,自当免罪,令其回府疗养。”华一波诚恳道。
“虽无谋逆,却有挟持陛下、以下犯上之罪,陛下,公主,臣以为,此罪不可轻饶。”何准道。
“如何惩戒?”宁烨扬眉问道。
“杨将军身受重伤,不可拖延…”何准略微沉思方道,“准其先行回府养伤,暂削大将军之职,公主以为如何?”
“就依何大人所奏。”宁歌深深一笑,“陛下有何异议?”
“如此甚好!”宁烨倏然起身,粲然地笑。
“心妍参见大长公主。”
目视大长公主踏进大殿,宁心妍淡淡行礼,言行恭谨。
大殿上的宫娥与侍卫鱼贯而出,宁歌从她的身侧徐徐而过,轻绡软袂扬起微风,扫过她的侧脸。
宁心妍一袭石榴裙色染轻纱,转娉婷:“姐姐为什么将我禁足晚晴殿?”
日薄西山,残阳如泣,晚晴殿如浴红血,宫砖上映着一道道惨然的光影。
宁歌拂袖坐下:“你要见我,便是为了这事?”她淡淡地凝视宁心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般费尽心思。”
宁心妍静静一笑:“也许姐姐已查明一切,没错,我费尽心思,只为助姐姐一臂之力。”
“助我什么?我需要你帮忙吗?”宁歌幽冷一笑。
“心妍只是明王之女,可是母后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为母后做一点事,为母后守住江山,为陛下亲政摒除障碍。”宁心妍的眸中漾着坚定的光泽。
“摒除障碍?”宁歌冷讥地一笑,“照你说来,也该把我摒除了?”
“姐姐多心了,姐姐为陛下费心筹谋,怎会是障碍?”宁心妍美眸微眯,“陛下亲政的最大障碍,是杨策。姐姐自也清楚,杨策一日不除,皇室便一日不得安宁。”
“先有章太师满门抄斩,后有华国公病死天牢,假如朝中再有辅国大臣赴死,文武百官会寒心,更会引起无谓的恐慌。你要知道,守护江山并非一味地杀戮,要适可而止。”宁歌陡然站起,眉目冷肃。
“姐姐担心什么?杨策犯下谋逆大罪才被赐死的,与人无尤,朝臣不会寒心,更不会恐慌,只会引以为戒。”宁心妍皎美的眉目盈满尖酸的笑意。
“谋逆?你以为我不知吗?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宁歌厉声道,“你做过多少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皇城,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都是我的安排,自我回宫,我就处处与你为敌,为母后保住江山,为陛下夺回皇权。杨策究竟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处处袒护他?”宁心妍扬声喊道,眉心紧拧。
暖风泣香红,残血暗淡,晚风涌起,拂上腮红耳热的脸庞,更是热气郁燥。
四目相对,眉心如刻,两双漆黑的瞳仁静静地对峙,怒意灼烧。
怒火窜起,宁歌咬牙道:“我并非袒护他,杨策是魔是佛,我心中清楚,亦有法子对付他,无需你费心。”
对付他?不就是命人查明真相,洗脱他的谋逆死罪,将他释放,这不是袒护他是什么?宁心妍冷哼一声:“姐姐既已查明杨策谋逆的真相,也知是我设下圈套陷害他,为什么不将我赐死?”
“你想死?”宁歌凤眸一凝,严肃道,“临死之际,你曾经做过什么,一一禀来。”
“姐姐不是都知道了吗?何须我说?”宁心妍呵呵冷笑,轻纱飞扬,“还请姐姐赐我一死。”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宁歌猝然抓住她细白的手腕,容色俱厉,“禁足晚晴殿,我会慢慢折磨你。”
“姐姐真会折磨我?”宁心妍挣开她的抓握,跳荡的青丝旋起墨黑的冷弧,“只怕姐姐不敢杀我,母后这么疼我,杀了我,姐姐如何向母后交代?又如何向我兄长交代?姐姐才慧过人,怎会轻易杀了我?”
“你所说的,丝毫不差,不过我并非忌惮你兄长,也不是因为母后待你有如亲生女儿,而是——”宁歌蓦然捏住她的下颌,眼风犀利如刃,“皇室凋零,我只是不想再起屠戮,假若你再暗中搞怪,休怪我不顾姐妹之情。”
“姐姐心慈手软,不担心有朝一日我会奋起反击吗?”宁心妍的眸光冷酷慑人。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宁歌甩了手,扬声喊道,“来人!”
“小的在!”宫娥内侍与侍卫纷纷进殿,垂首听候差遣。
“小心伺候郡主,如果让郡主踏出大殿一步,立斩不赦!”宁歌摔袖离去,丢下严酷的命令。
她的身后,宁心妍怔怔地站在大殿上,残阳逝尽,暗影重重。
昏黑中,她的脸上摇曳着诡异的微笑。
来到凌霄殿,正要与母后一起用膳,宁歌突地觉得一阵眩晕,便软软地倒下,不省人事。
宫娥内侍自是一番手忙脚乱,将大长公主送回凤凰铜阙。刘大人诊治过后,开了药方让宫娥去抓药煎药。半个时辰后,宁歌醒来,只有绫子陪在身旁,神色忧急。
宁歌虚弱地笑着:“去请太医。”
绫子微有惊愕,随后请来刘大人。刘大人坐于绡纱帷帐外,宁歌隐约可见他沉重的面色,不祥之感顿生。
刘大人禀道:“一月来公主夙夜焦虑,以致损耗过甚,只需静心调养便可。严重者乃公主中了一种西域慢性奇毒,目前毒性虽轻,然郁积头颅日久,必日日消瘦、夜夜折磨,不出半载便面黄肌瘦,不久就会心脾衰竭而死。”
“慢性奇毒?是什么毒?”宁歌浑身一震,面色惨白,“如何中毒的?”
“非膳食,非熏香。”刘大人眉目一皱,“如果臣没有估错,此种下毒手法异常诡异,让人防不胜防,下毒之人便是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宁歌的目光缓缓地扫向绫子,绫子无端的一震,微有慌色的脸上镇定地笑着。宁歌移开目光,寻思着,“会是谁呢?”
“臣曾听一名西域僧人说过,此种西域奇毒只需每隔三日投入少量,三月后才会显出症状,据臣诊治,公主体内郁积的毒只有半月多,许是因为公主近日焦虑劳碌与怒急攻心,才会昏厥。”
“什么毒如此厉害?”
“臣先卖个关子,待臣查过典籍确诊之后,臣自有办法查出下毒之人。”刘大人自信一笑。
“好,就依刘大人所言。”宁歌目色悠茫。
“大人,中了此毒日后会有什么反复或病症吗?”绫子忽然问道。
“幸而及时发现,公主中毒未深,服药一月,体内的毒素自然清除。”刘大人躬身禀道,“臣先行告退,公主好生歇着,绫子姑娘,尽心伺候公主。”
绫子送刘大人出去,宁歌拥衾而坐,呆然神色,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从脑中闪过…
越五日,大长公主起身,两名梳妆宫娥轻捷无声地走上前,为她梳髻妆扮,举止轻柔得宛若无骨一般。
绫子轻步走来,立于斜后侧,垂眸细声道:“公主,昨夜里一宫娥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一身轻响,梳妆宫娥手上的檀木鸾纹月牙篦子掉落在地。宫娥惊得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小的该死,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宁歌弯身捡起篦子,递到她手里,语声冷凉:“你怕什么?”
宫娥深深埋首:“小的…小的害怕…”
眼见宁歌面色微冷,绫子解释道:“她是刘大人领过来的,说是擅梳妆,小的见她乖巧懂事,就留下了。”
宁歌示意两人继续梳发,须臾幽声问了句:“你叫什么?”
宫娥低声回答:“小的名叫小木子。”
“你怕死?”宁歌望着镜中立于自己身侧、身着粉衣的卑弱女子。
“小的…不怕。”瑟缩片刻,小木子终于开口,双唇却发颤得厉害。
“既然不怕死,还不跪下?”宁歌陡然一喝,双颊无一丝笑容。
第十九曲
呜咽繁华歇
小木子惊得趴俯在地,瑟瑟发抖如落叶飘落:“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宁歌徐徐转身,冷眸盯住她:“你可知罪?”
小木子结巴道:“小的不知…犯了何罪?”
宁歌伸手抬起她的脸,笑意若风:“毒杀大长公主,你觉得该当何罪?”
“小的冤枉啊…公主明察,小的怎敢下毒谋害公主,小的真是冤枉的…”小木子乍闻之下,惊得连连摇头。
“冤枉?”宁歌手上加劲,捏得她高高昂起头,“你下毒的手段很高明,若非刘大人听闻此种西域奇毒,我就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了。”
前日,刘大人亲自打来一盆温水,将她的长发浸于水中,一刻钟后,以银针浸入水中试毒。果然不出所料,下毒之人将西域奇毒“醉生梦死”掺入香油之中,再抹在发根,毒气慢慢地渗入头部,而中毒之人毫无知觉,亦不会轻易怀疑到下毒之人,可谓手法奇诡。
猝然间,宁歌苍白的手扼住她的咽喉,旁侧的宫娥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小木子惊恐地睁大双眼,嗬嗬喘气,渐渐的,痛苦得眼角凝出泪滴。
绫子瞧不得小木子难受的样子,斟酌道:“公主,可查清楚了?”
小木子的瓜子脸憋得通红,目光渐趋涣散。
寝殿里寂静如死。
蓦然一松,宁歌撒了手,厉声问道:“说!谁让你下毒的?”
小木子连连咳着,断续道:“小的没有…下毒谋害公主…”
“既然你没有下毒,你的家人便不需为你陪葬,就发配北疆充军为奴吧。”
“公主…万万不可,小的母亲伤病缠身,弟弟还小,不可充军为奴啊…小的…小的也是逼不得已的,如果不这么做,母亲就会重病身亡…”小木子满脸泪痕。
“这么说,你下毒是为了你母亲的病?”宁歌凝眸冷笑。
“小的是逼于无奈…母亲重病在身,需要银两看大夫抓药。”小木子垂头哭泣,凄然欲绝。
“只要你供出幕后之人,你的母亲和弟弟就可以安然无忧。”宁歌冷声道,“否则,他们就会因你而死。”
“小的…不敢说…”小木子倏然抬头,侧眼看向绫子,只是一忽便垂眸。
“说!”宁歌眼神冷酷。
“是…是绫子姑娘逼我下毒的。”小木子瞥了一眼绫子,决然道。
闻言,宁歌浑身一寒,愣愣地转眸,只见绫子怔忪地站着,在接触到大长公主失望而冰冷的目光之际,砰的跪在地上:“公主…”
宁歌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绫子!竟然是侍候她多年、她完全信任的绫子!绫子为什么这么做?也是受人胁迫?
眼见大长公主呆呆地坐着、眼珠子一动不动,绫子明白她的感受,知道这个真相对她的打击异常沉重。绫子宁愿她处死自己或者厉声责问自己,也不愿见到大长公主这样死寂的神色。
绫子抓住她的衣角,悲伤地看着她:“公主别这样…小的辜负公主的宠爱,小的罪该万死,不求公主的原谅,只求公主好好的…”
宁歌失了血色的双唇吐出令人冷冻成霜的话:“将小木子拖出去,杖毙!”
小木子大惊:“公主饶命…公主开恩…公主饶命…”
大殿上候着的内侍拖着小木子远离寝殿,那一声声求饶的哭声惨绝人寰、撕心裂肺,整个铜阙的宫人震得瑟缩了身子、垂头发抖。
严霜般的目光猝然定在绫子的脸上,宁歌漆黑的瞳仁射出冰锥般的芒色:“真的是你?”
“是!是小的逼小木子下毒的。”绫子直认不讳,挺直身子,深深垂首。
“竟然是你!”宁歌陡然起身,扫了妆台上所有的物什,“都滚出去!”
数名宫娥吓得纷纷逃散,只剩下绫子安静地跪着,恭候大长公主的处置。
日盛,风暖。眉心敛,襟袖冷。
宁歌幽幽地凝望着她,陡然的,攫住她的双臂,将她整个儿提了起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最信的人,竟然要毒杀自己!她心痛如割,她又悲又怒,她难以置信…
绫子被迫迎上她伤痛的目光,眼中泛着懊悔的泪光:“小的罪该万死,恳请公主处死小的。”
“为什么?”宁歌气绝地大喊,清亮的眸中切出凌厉的戾气,“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泪水滑落,绫子幽幽地说道,“一切都是小的主意,与人无尤,恳请公主赐小的一死。”
“是杨策?还是蒹葭郡主?还是谁?说啊——”宁歌步步紧逼,犹显苍白的脸上怒色翻涌,“如今你还袒护着那人,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如何对得起我?”
“公主大恩大德,小的唯有来生再报。”绫子闭上眼睛,泪水倾落。
“啪”的一声,掌影闪过,宁歌拼尽心中的怒火、伤心与失望,将绫子掴得趴在地上,宛如一朵凄零的花儿。
桐花落,碧云天;菡萏为莲,何处烟雨。
西州,天茫茫,水茫茫,薄暮飘渺,恨在何方?
章淮谦缓缓地踏步而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琼台里茕茕孑立的灰青人影。青衫微茫,素裳冷寂,矜贵如坚玉,纤细若苇叶。
心头一番滚沸,他轻轻吐气,怜惜与心疼翻腾在胸。
“臣叩见公主。”
“免了。”轻音幽细,远山眉黛,大长公主侧身瞟来,目光散乱。
“公主有何差遣,但请吩咐。”章淮谦惊异于她雪白的脸色,静养十日仍是面无血色,莫非那西域奇毒“醉生梦死”真的如此厉害?
“你欠我一些解释。”宁歌幽幽的目光迫来,锁住他的霜眼。
章淮谦心下了然,自嘲地一笑:“公主想知道杨将军谋逆那夜,为什么臣会在九华殿?公主认为臣与蒹葭郡主合谋陷害杨将军,是不是?”
宁歌冷道:“你留在洛阳,我自然高兴,如果你让我难做,我不会手下留情。”
章淮谦的胸口咻的一疼:“臣明白,若非陛下苦苦请求,臣早已隐居世外。那夜,陛下宣臣进宫,臣未料到竟是为了杨策一事,圣命难违,臣唯有遵命行事。”
宁歌一惊:“如此说来,杨策谋逆一事,是陛下的布局?”
“确实是陛下与臣商量如何逼杨将军谋逆的,然而陛下为什么这么做,臣不知。”
“当真?”宁歌想不到会是宁烨,可是宁烨为什么要置杨策于死地?为了亲政吗?还是被宁心妍蛊惑了?
“臣句句属实,假若公主不信,自可命人去查、去问,那夜臣在九华殿上书房面圣,侍卫都看见了。”章淮谦目光精诚。
“我自然会查。”宁歌黛眉一肃,“是陛下,还是谁,我都会查得一清二楚。”
“既然公主不信,臣也无话可说。”章淮谦略一行礼,“臣先行告退。”
他扬袂而去,步履沉重。她晓得他的心伤,转身望着茫茫天水,心中起伏不定。
她不信他,他自然心痛而无奈。正如她与杨策之间,纵然情深如海,也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杨策,章淮谦,绫子,宁心妍,宁烨…这个皇城,这个世间,还有谁,可以相信?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想夺权,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她还能看透每个人的真面目吗?
“公主。”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宁歌回眸一瞧,不知何时刘云已经来到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