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最后的光亮被黑暗吞没,身上仅余的热气冷冻成冰。宁歌抹了泪水,缓缓起身,眉目骄矜:“我会赐你一个全尸。”
他冷寒道:“谢公主,临死之际,恳请公主一事。”见她静静不语,他微带自嘲地笑道,“公主能否最后吻我一次?”
她默默地望着他,心痛如浪,高高卷起又重重跌落,曾经的缠绵欢梦与携手并肩的日子如在眼前,一幕幕地旖旎晃过脑际,而如今,光影幻灭,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悲伤,悲愤,悲凉,只剩下——冷。
然而,他的眼神那么期待,他的脸色如此孤绝,她终究不忍拒绝,捧住他的脸,慢慢地俯唇…刹那间,她激烈地吻住他,任性而急切地迫他与自己纠缠,像是失控地烈马,癫狂得令人惊怕…疯狂中溢满缠绵,迷乱里自有沉醉。
她狠劲在他的下唇一咬,立时血腥漫开,仿若一朵妖冶的血花绽放于绞缠的唇齿之间。
是恨,也是情。
爱恨交织,绝望始生。


浓夜浮白,曙光初绽。
地牢牢口迎来圣驾,六名铁甲侍卫横戟于地牢入口,一名铁甲侍卫提剑顿首道:“陛下恕罪,任何人不得进入地牢。”

“放肆!”一声娇喝充满了怒气,“陛下也是‘任何人’吗?你胆敢以下犯上?”
“卑职罪该万死,郡主恕罪。”铁甲侍卫霍然下跪,语气仍自强硬,“大长公主懿旨,杨策犯下谋逆死罪,任何人不得探视,无大长公主懿旨,卑职不敢私自放行,恕卑职不能从命。”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宁心妍冷嗤一笑,“皇姐也要听命于陛下,还不快快让开?”
“再不让开,统统斩了!”宁烨一挥绣金团龙广袖,断然喝道。

“陛下,郡主。”远远地,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宁烨与宁心妍转身望过去,却见一名男子疾步行来,宫禁禁军将领的服色,脸膛方正而黧黑。只见该名将领按剑下跪:“末将高风叩见陛下、郡主。”
“你来得正好,让他们闪开!”宁烨示意他起身。
“陛下容禀。”高风恭敬道,“因杨策身犯重罪,大长公主为防劫狱与泄露机关秘密,故而严禁任何人探视。陛下圣体攸关家国社稷,不可以身犯险,倘若地牢机关有所失灵,末将万死不足以谢罪。”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阻扰?”宁心妍疾言厉色地喝问。

“心妍姑姑,”宁烨微有犹豫之色,“还是…”
“陛下,这些奴才不将你放在眼里啊。”宁心妍气急败坏。
“末将不敢,末将并无此意。”高风叩首道。
“你是不敢,还是…在你的心中,没有陛下,只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的懿旨是旨意,陛下的话就不是旨意?”宁心妍气得双眸冒出丝丝寒光,冷寒刺人。
“末将万死,末将只是忧切陛下圣体。”高风的后背心冷汗涔涔,大长公主所料不差,杨策谋逆并非表面看来的如此简单。倘若杨策真无谋逆之心,必有幕后之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陛下与蒹葭郡主前来,名为探视,不正是幕后之人?
“今儿陛下就要探视杨策,还不让开?!”宁心妍异常震怒,眼神仿似锋利的刀锋闪烁着森森光芒。
“望陛下保重圣体。”高风跪地俯首,毫不妥协。

宁烨虽也生气,却无宁心妍这般怒气汹涌与誓不罢休,这也是他首次见识到她怒火燃烧的样子与杀人般的目光,与寻时的温柔巧笑全然不同,不由得有些惊异。
他拉拉她的衣袖:“莫跟他一般见识,朕乏了,先回殿歇息吧。”
宁心妍断然甩袖:“你是陛下,谁敢拦你?!拦者,斩无赦!”
她牵着宁烨,昂头迈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天生的皇家风范,眼神傲然,气势慑人,仿若从九天飞落的凤凰。
正要伸臂拂开铁甲侍卫的拦阻,却传来一道清清泠泠的声音:“陛下,心妍,你们这是做什么?”

足下一顿,宁心妍僵住了身子。宁烨闻言转身,迎向缓步而来、眉眼淡笑的宁歌,“皇姑姑怎么也来了?”
宁心妍柔柔转身,转身的瞬间,原本冰冷的唇角立时绽放粲然笑靥:“姐姐,这些鲁莽的武夫不让陛下和我进去呢。”
宁歌冷笑在心:“铜墙铁壁,阴森森的,莫非你好奇心作祟定要进去瞧瞧?”她转而对宁烨笑道,“陛下也是好奇心么?”
宁烨有些心虚,略微僵硬地一笑:“是啊,朕想见识见识呢,皇姑姑带我们进去瞧瞧吧。”
宁心妍的一双明眸闪动着晶亮的清光:“姐姐,是我自己好奇心重,姐姐莫责怪陛下。”

宁歌不答,唇角淡淡的婉笑顿时化作厉色:“高风,你可知罪?”
高风仍然跪地,闻言,愣了须臾方才回道:“末将知罪。”
宁歌笑意疏淡而懒懒:“高风以下犯上,顶撞陛下与郡主,廷杖二十。另,高风尽忠职守,谨遵本公主的懿旨,护陛下于周全,功过相抵,着严加守卫地牢,不可懈怠!”
高风重声道:“末将遵旨,谢公主开恩,谢陛下天恩。”
宁心妍脸上的笑意不减,眸底似乎掠过一抹灼灼芒色。


回到凤凰铜阙,宁歌突感不适,绫子传唤太医来瞧。
搭脉后,刘大人微蹙了眉,良久不语。她心下惴惴:“有何不妥?”
刘大人摇摇头:“无甚大碍,不过…”顿了须臾,他抬眼望着大长公主,凝神问道,“近日来公主可觉有何不适?”
听他这样问,宁歌微觉不妙,细细思量:“这几日…偶尔觉得头昏,是那种猛地觉得一阵晕眩,此外,没什么心思用膳,也许是近日较为烦心。”
立于一旁的绫子补充道:“这几日夜里,公主时有梦魇,每每尖叫着惊醒。”
刘大人的脸色越发凝重:“公主多思心郁、过于劳累,务必清心静养,膳食清淡一些便可。”

见太医神色不展,宁歌担心地问道:“可有大碍?”
刘大人回道:“公主放心,古人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公主此为心病,只需放开心胸,不日便能痊愈。”
绫子送刘大人出了大殿,宁歌静静地坐着,脸色怔忪。

“我要见公主…公主,公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喂…喂…你不能进去…”

殿外的呼喊声清晰地传进大殿,宁歌抬眸望去,只见杨思薇一阵风似地奔进大殿,后面跟着两名神色惊惶的宫娥。宫娥眼见大长公主轻然挥手,松了一口气,立即转身出殿。
“薇薇叩见公主。”杨思薇急急地跪在她面前,焦急而惶恐地说道,“薇薇擅闯,公主恕罪,然薇薇有事禀奏。”
“起来说吧。”宁歌晓得她擅闯的目的,淡漠道。
“公主,爹爹绝不会谋逆,公主明察。”杨思薇仍然跪着,仍是失踪那日的杏黄丝裙,却已失了那份飘逸之态——父亲身陷囹圄,女儿怎会不心急如焚呢?她求道,“公主定要明察啊,爹爹是冤枉的…”
“先起来吧。”宁歌伸手拉她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爹爹有无谋逆,我自会命人去查,你无需担心。你告诉我,昨日你突然失踪,究竟怎么回事?”

“昨日之事,我也觉得奇怪。”杨思薇听她这么说,稍稍安心,偏过头回忆着昨日所发生的一切,“出宫之后,我上轿回府,行出不远,突然的,轿子停了下来,我拂开纱帘想问轿夫是怎么回事,却有黑布蒙住我的头,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双眼仍是蒙着黑布,昏昏沉沉的,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不一会儿,我又昏睡过去。”
“当时你有无听见什么声音,或者发现什么?”宁歌引导她回忆。
“我记得没什么动静,四下里很安静,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杨思薇深深凝眉,为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而苦恼,“我一直昏睡着,偶尔迷迷糊糊地醒来,接着又立即睡过去了。”

“如此看来,劫持你的人给你服了药物,令你昏睡。”宁歌笃定道,以此看来,劫持杨思薇之人手脚干净利落,不落下蛛丝马迹。
“公主所言极是,醒来的时候,我已在府邸的偏门。”杨思薇越想越是迷惑,“公主,什么人劫持我呢?有什么企图呢?”
“劫持你的人,便是陷害你爹爹的人。”宁歌断定道,眸中闪出冰冷的光。
“啊?谁要陷害爹爹?”杨思薇惊愕道,小脸上闪现愤然之色。
“我也不知。”宁歌示意她靠近过来,压低声音缓声嘱咐。

杨思薇蓦然一惊,继而轻轻颔首,目露决然之色。须臾,她猛地下跪,扬声凄厉地大喊:“爹爹是冤枉的,公主不能枉杀无辜啊…公主,求求你下旨彻查此事,还爹爹清白…”
宁歌怒哼一声:“你爹冒犯我在先,挟持陛下在后,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此事不必再查,你再如此喧闹,我将你一并关入地牢。”
杨思薇大惊,拽住她的广袖:“公主你不能这样,爹爹并无谋逆之心,公主明鉴…公主不记得了吗?在建康皇城,若非爹爹拼命救出公主,只怕公主早已命丧那场大火。”

宁歌愤怒地起身,断然抽袖:“没错,你爹护驾有功,就因为如此,你爹有恃无恐、嚣张跋扈,觊觎帝位,因而犯下族诛死罪。你休得再说,来人,把她拉出去!”
热泪潸然,杨思薇口不择言地喊道:“你忘恩负义,谋害忠臣…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绫子匆匆奔进来,惊见大长公主昏倒在地,大惊失色地抱住她:“公主你怎么了?来人,来人,传太医——”


第十八曲
妍心转娉婷

大长公主恶疾突发,病来如山倒,惊动了陛下、蒹葭郡主。刘大人半强迫性地让她静心休养,且建议前往沧浪行宫休养十日。不得已之下,宁歌遵从太医的医嘱,翌日一早前往沧浪行宫。
就在当晚,宁烨与宁心妍再次来到地牢。
亥时三刻,高风率众挡在入口处,不卑不亢。

“你们一个个地做什么?”宁心妍喝道,目露利剑似的光芒,“威胁陛下吗?”
“末将不敢,郡主息怒。”高风垂首道,语声冷硬,“杨策谋逆一案尚在彻查,任何人不得入内。”
“连朕也不能入内吗?”宁烨娇声质问,眼神凌厉,闪现几分帝王的威严。
“末将万死,陛下恕罪。”高风下跪,顿时,一众铁甲守卫齐齐下跪。高风顿首道,“末将绝无冒犯之意,地牢内机关密布,且杨策身手不凡,倘若陛下有所损伤,末将担当不起。”
“尔等保护在旁,朕怎会有损?”宁烨叱喝道,摆出帝王的威仪。
“末将恕难从命!”高风沉声冷硬地说道。
“放肆!”宁心妍娇蛮地怒喝,眼中厉芒乍泄,“全都退下,阻拦者便以死谢罪!”

话音方落,便有急促的靴声滚滚动地传来,仿似密集的暴雨,仿佛千军万马。高风定睛一瞧,心中一沉,后背心冒出冷汗。
那是箭无虚发的云光骑。
只是片刻,云光骑拉弓搭箭,阵仗慑人,所有的箭镞无不对准地牢入口的铁甲侍卫。铁剑侍卫持剑守护,面目略显慌张,如临大敌般的猛咽口水。
对峙局势一触即发,夏夜风暖,银亮的金戈寒芒嚯嚯,令人心惧手凉。
美眸中寒芒闪烁,宁心妍冷冷地讽笑:“还不退下吗?一个个都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很好,太好了…”笑声骤歇,她蓦地一喝,“放箭!”

“且慢!”宁烨喝道。
“陛下?”听闻宁烨一声阻止,宁心妍担心他再次反悔,以眼神示意他此时不可多生事端。
“朕今夜定要进入地牢,尔等再不闪开,休怪朕手下无情。”宁烨不理会她的阻止,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陛下圣体不能有丝毫闪失,吾等死罪亦不会让陛下以身涉险,陛下降罪。”高风的磊落之言回荡于深夜的地牢,愈显得铁骨铮铮。
“好,既然你们选择为大长公主尽忠,就休怪任何人!”宁心妍的眸光似火如冰,藕臂一挥,身后冰冷静待的箭雨如蝗般的射离弓弦,朝地牢入口的铁甲侍卫追魂夺魄地逼来。

铁甲侍卫举剑格挡,立时,金铁之声铿锵乍响,伴随着三两声的惨叫声,响谒夜霄。
随着宁心妍一声令下,又一阵暴雨般的冷箭飞射而来,铁甲侍卫镇定不惧地应战,无奈飞箭逼人、劲风如罡,单凭手中的一柄长剑,根本无法扭转局势。
高风立于最前方,刷刷刷地挡下无数冷箭,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虎着脸儿,甚是威风。
侍卫接连倒下,抵挡力渐弱,只需片刻,所有的侍卫都将死于云光骑的箭下。高风的胸中透出一种悲壮之感,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只不过一具皮囊罢了,若非大长公主当时放他一跳生路,他还能在皇城里统领一方吗?
大长公主离宫的时候,他发下重誓:若杨将军有任何差池,他便以死谢罪!
为杨将军而死,为大长公主而死,死得其所!死得担当!
劲风袭来,三四支飞箭疾速地射来,高风挥剑挡落,突然的,“吱”的一声,左肩处涌上一阵尖锐的痛,锥心刺骨。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道匆促而震怒的喝声清晰地跃进耳中,高风皱着眉举目望去,但见大长公主傲冷地行来,莲青衫裙随着步履的行进利落如风地飘动。她立定于陛下的身侧,手持枪戟、弓箭齐备的侍卫将云光骑重重围住,局势峰回路转。
箭雨停歇,云光骑呆默地站立。

“皇姑姑…你怎么回宫了?你不是…在沧浪行宫吗?”宁烨震惊地望着大长公主,像是舌头打结,结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下当然希望我在沧浪行宫。”宁歌的眸光若有意味地微闪,转而朝宁心妍悠然笑道,“你也希望,是不是?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突然回宫,是也不是?”
“姐姐突然回宫,定是急事。”宁心妍的脸色煞白如纸,淡定的双眸闪过一抹惊色,瞬间消逝于漆黑的眼底。
“我突然想起一事要审讯逆贼,”宁歌盈盈笑答,忽然仿似一惊,“陛下,你们这是做什么?”未容两人回答,她冰火交织的眸光扫过去,“又是云光骑,又是射箭的,陛下决意将地牢的侍卫置之死地吗?”
“皇姑姑…”宁烨惧于大长公主不怒自威的神色与语气,不知作何应答,只得默默地垂下目光。
“姐姐,莫怪陛下,一切皆是我的主意。”宁心妍挺身而出,毫不畏惧。

“哦?是你?这是为何?”宁歌仿似又是一惊,淡笑着望住她,“地牢内机关重重,稍有倏忽,便有性命之忧,倘若陛下有何损伤,你担待得起吗?”
“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宁心妍坦然地迎上大长公主渐趋苛厉的眸光,从唇齿间一字一字地切出。
“你?”宁歌咯咯讽笑,“凭什么?凭你是蒹葭郡主?还是明王之女?”
“不凭什么,我不会让陛下有任何损伤。”宁心妍咬牙道。
“我们华太后的义女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竟然胆敢夸下如此海口,当刮目相看了。”宁歌拊掌而笑,清脆的掌声击响于静寂的地牢入口,听来分外刺耳。
“陛下乏了,我先行护送陛下回殿,稍后我自会向姐姐请罪。”宁心妍面冷如霜,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惟有淡漠以对。
“那就麻烦你了。”宁歌微微侧身,朝侍卫下令道,“来人,护送陛下和蒹葭郡主回殿。”
“皇姑姑,朕先回殿了。”宁烨的脸上犹有惊色。

两列侍卫护送着宁烨和宁心妍回殿,云光骑撤下,数名侍卫清理着横尸淌血的地牢入口。高风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下跪:“末将失职,公主降罪。”
宁歌示意他起身,微微一笑:“你何罪之有?若非你挡着一时半刻,我赶回来才能将人救下。”
高风恍然大悟,原来大长公主离宫前往沧浪行宫只是一幕烟雾,明为休养,暗为引蛇出洞,此计妙绝!
蒹葭郡主宁心妍便是那尾兴风作浪的蛇。
高风赞道:“公主英明,末将佩服!”


风悄悄,人寂寂,夜阑深浓如墨。
轻袂款摆,珠光丝履徐徐行过大殿,一道纤细的影子从白琉璃扇屏上缓缓闪过,琉璃珠玉叮叮轻响,鸾纹纱幔被一只藕臂撩起,须臾之后,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心妍叩见大长公主。”
一名女子歪在榻上,手捂侧额,阖眼静气,素白绡纱寝衣静然。
榻上女子似乎沉入深深的睡魇,只余匀缓气息。
跪在宫砖上的宁心妍抬眸觑着榻上睡容恬静的女子,本是乖巧的一双眸子立时化作冰凌,涌出丝丝寒气。乍然间,榻上那张玉白的脸睁开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冷的芒色逼迫而来,却又似火焰那般灼人,惊得宁心妍幡然变色,匆忙掩下眼底的冰冷之色。

“姐姐可是乏了?”
“我在等你。”
“心妍知罪,”听闻她冷淡的言辞,宁心妍垂下眸光,“任凭姐姐责罚。”
“你既已知罪,便下不为例。”宁歌正了身子,并无让她起身的意思。
“姐姐不问缘由吗?”罗裙丝薄,鸣鸾宫砖的冷凉之气直逼膝盖,饶是夏风暖热,宁心妍仍觉那股冷气袭遍全身。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宁歌冷素地望她。

“姐姐英明!”宁心妍抬眸赞道,浅笑的眉目微现凌厉之色,“姐姐为何包庇杨策?”
“包庇?此话怎讲?”宁歌冷冽一笑。
“杨策谋逆,罪证确凿,理当族诛,姐姐为何不立即将他处死?”
“杨策谋逆一案尚有诸多疑点,倘若草率定罪,必让朝臣寒心。”宁歌凝眸望她,见她容色冷静、却是一副质问的神色,不由得冷笑。
“话虽如此,但是杨策一日不死,必是心腹大患啊。”宁心妍语重心长,仿佛老妇人对着儿女谆谆教导,“姐姐也知,杨策谋略过人、城府极深,在朝中威望甚高,手握五十万兵权,姐姐认为他会永远忠于皇室吗?”

“杨策是否忠心不二,我无法保证,正如他是否真的行谋逆之事,我会彻查!”冷寒如冰,刺人血流,最末一句,咬牙重声,仿若千钧之重。
“姐姐不觉得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吗?”宁心妍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住她,“假若放虎归山,必酿大祸。”
“为什么你笃定杨策会谋逆?还是你的偏见?”宁歌徐徐起身,淡笑的双眸犀利地盯住她。
“杨策究竟为人如何,姐姐心中清楚,姐姐只是一叶障目罢了。”宁心妍幽黑的眸子倏然收缩,迸出明灿的光华。
“杨策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宁歌的语音如寒冰,深蹙着眉,“杨策一案,你无需费心,母后劳你多陪陪,旁的事,你莫插手!”

幽烛柔韧地燃烧,寝殿里暗渺昏红,对峙而立的两名女子静静地互相凝望,周遭似已凝固,如冰如火,仿如一潭死水,又似冰河里暗流激涌。
脸颊渐冷,宁心妍漠然出声:“姐姐当真要包庇杨策,甚至纵虎归山?”
很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宁歌微眯双眸:“如你所说,我包庇他,我纵虎归山,你又能如何?”

“姐姐——”昔日巧笑俏媚的神色化作冷酷与凌厉,宁心妍高扬了嗓音,“你不为自己思虑,也要为陛下思虑,为母后思虑,为大宁江山思虑。身为大长公主,姐姐必须摒弃个人恩怨与喜好,必须保护宁氏,以求安稳地立足皇城。”
“我没有吗?母后卧病,若非我与杨策联手,大宁江山早已落入章太师与华国公之手。”铿锵之音如珠玉落入玉盘,叮叮咚咚,仿有星火溅射。宁歌的眼神犀利如刃,毫不相让,“你究竟对我有何不满,一并说出来。”

“我并无不满,只是杨策一案,姐姐太过优柔寡断。”不该说的话差点儿吼出来,宁心妍捏了一把汗,如今还不是揭底的时机——倘若让她晓得自己早已知晓她与杨策的私情,依她多疑的性子,更会派人盯死自己。
“我已说过,我会彻查!”宁歌的目色愈加冰冷。
“彻查?”宁心妍连声娇笑,笑声里充满了浓浓的嘲讽,“彻查与否,谋逆与否,杨策都必须死!只要他一日不死,陛下的帝位就一日不得安稳,大宁江山就一日不得稳固!”
“你——”宁歌的娇颜惊怒异常。

“姐姐不是看不清,而是优柔寡断!姐姐,你究竟在想什么呢?”宁心妍当然晓得大长公主在想什么,故作不知罢了。
“如你所说,杨策手握重兵、威望甚高,牵一发而动全身,丝毫马虎不得。假如草率定罪,朝野内外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他的部属将会如何,你能预料得到吗?杨策比不得旁人,须三思而后行,你以为一刀下去将他处斩,大宁江山就能稳固吗?”陡然间,声音高高扬起,怒火直冲,显然的,宁歌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