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留薇薇,只有一个解释:薇薇本就不喜欢她,鲁莽地顶撞也不足为奇,她本不想她与他之间存在着薇薇这个骄横无礼的女儿,便借此机会拔除眼中钉。
他趋前一步,嗓音低沉而深情:“公主,你我之间,薇薇不足以构成什么。”
宁歌轻嘲一笑:“你认定我以为薇薇是你我之间的阻碍,因此将薇薇扣留宫中?”
杨策不语。

静默,长长的静默。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地上,冰凉如水。
当护送女儿进宫的家奴回府禀说,大小姐娇蛮,冲撞大长公主,肆意顶撞,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将她关进暗阁,令她面壁三日,若不悔改,永不放出。
震惊之下,杨策亦有怀疑,便命宫中的耳目暗中刺探。事实果然如此,他方才进宫面见大长公主。
他的耐心已然耗尽:“无论如何,薇薇始终是我的女儿,若论管教,也该由臣管教,还轮不到公主!”
最后一句,咬牙切出。

宁歌从无听过他这样的语音,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而如今,为了女儿,他竟这样待她。在他心中,她原算不得什么么?
夏夜暖风,却手冷了手足。
宁歌觉得一阵阵的冷意汹涌袭来:“将军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薇薇早已回府,至于去向,我不知。”她冷冷拂袖,快步离开凉亭,“将军请便。”
杨策望着那雪白的影子消失于暗夜深影,眉眼紧蹙,眼中尽是决然之色。


第十七曲
怒剑啸狂风

已是亥时,杨思薇仍无下落,将军府所有下人皆已分头寻找,然而,整个洛阳城全无大小姐的身影。
庭苑里灯火惨淡,夜风腻人。
管家瞧着将军沉闷地呆坐,躬身禀道:“将军,我等已彻夜搜寻,大小姐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将军切莫太过担心。”
杨策举杯豪饮,酒入愁肠,更是抽疼:“退下吧,我一人静静。”

一杯接着一杯,片刻功夫已有四五杯下腹,而他浑然不觉,脑中、眼前尽是宁歌轻嘲的笑与疏漠的眼…她说她不知,不似撒谎的神色。在他面前,她亦从无撒谎过,他真的误会她了吗?可是,如果不是她,薇薇怎会失踪?
莫非是薇薇自己躲起来?不可能,薇薇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闯下弥天大祸。莫非有人故意劫走薇薇,既而引起他与宁歌的误会,离间他们?那么,又是谁呢?
谁知道他与宁歌的隐秘情事?
思及此,杨策心神一震,即刻断定薇薇的失踪与宁歌无关。然而,他却兴冲冲地跟她要人,而且还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她焉能不生气不恼怒不伤心?
可恨他太过冲动,一听薇薇顶撞她、被她扣留,便心神大乱,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了。

“禀将军,宫中内侍到府宣旨。”管家的身后站着一位面目熟悉的内侍。
“臣接旨。”杨策立即起身,握拳叩首。
“陛下口谕,陛下听闻杨将军之女在宫中出事,着杨将军即刻进宫商讨搜寻事宜。”内侍宣道。
“臣叩谢天恩。”
“杨将军,随我进宫吧。”

当即,杨策更换朝服进宫面圣。随着内侍步入九华殿,侍卫依旧,碧树繁花依旧,却觉这个夏夜有些异常,至于有何怪异之处,他也说不上来,也许是今夜的月色过于清冽,也许是今夜的夏风过于燥人。
行礼后,但见今夜的少帝别于以往的躁动,甚为沉稳,杨策心中的那种怪异之感更为浓烈。
宁烨端坐于御案后:“朕前去探望皇姑姑,见她闷闷不乐,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将军的女儿无故失踪。此事可大可小,便深夜宣召将军进宫,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调动京畿禁军或是扈从武士搜查,将军有何高见?”

杨策抬目道:“臣代小女叩谢陛下天恩,府里的下人已分头寻找,倘若明日一早还无消息,再作另外打算。”
宁烨轻轻一叹,微有老成之态:“也好,只怕这一夜啊,夜长梦多。”
杨策顿首道:“陛下挂心,臣感激不尽。”

“朕听闻你前往凤凰铜阙跟皇姑姑要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臣冒犯大长公主,陛下恕罪,还请陛下在公主面前为臣美言几句,寻到小女之后,臣定当负荆请罪。”
“好,杨将军不失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宁烨拊掌赞道,“现下尚不知杨思薇是在宫中出事,还是宫外出事,朕已传旨下去,阖宫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放过,杨将军宽心。”
“谢陛下!”杨策跪地叩首。
“好,杨将军也累了,先回府吧。”宁烨站起身。
“臣告退。”语毕,杨策转身步出上书房,心中松快不少。

他的身后,少帝宁烨步出御案,清纯而阴沉地笑着。
步下玉阶,杨策步履一滞,站定于庭中,心神一凛,沉目望向纷拥而来的侍卫与云光骑,不绝如潮,阵势森严。
枪戟林立,弓箭齐备,阵仗迫人,杀气荡开。

“尔等反了不成?”杨策沉声怒喝,深深蹙眉,心中无比透亮,原来,深夜宣召的真正企图便是如此。
“谋逆的不是他们,是万民敬仰的杨大将军!”话音方落,斜侧方行来一人,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正是章淮谦。
“章大人何出此言?”杨策的唇边微有笑意,脸膛发黑,仍自镇定。
“拿下!”章淮谦骤然喝道,眼中涌出杀气。

众人得令,悍然出击,刀剑相向,枪戟横刺。
刹那间,九华殿前庭刀光剑影、铮铮嘶鸣,血腥之气急速散开,杀气回荡。银白寒光中,那淡定而沉着的身影移形换影,从容地穿梭于刀刃与长剑之间;一会儿夺下长剑,反手刺向身后的敌人,一会儿卸下守卫的长戟,横扫千军,侍卫倒下一片。
一波波如潮的侍卫轮番上阵,大将军仍是游刃有余,矫若游龙,轻若鸿毛,重若千钧,一招毙命的侍卫已有不少,然而,饶是以一敌千的沙场老将,总有力竭的时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杨策力求速战速决,专注于与侍卫的拼杀,嗖的一声,三支冷箭笔直地射来,他陡转手腕,挥戟挡落,斜后方青锋刺来,他从容击落;又五支暗箭呼啸着破空而来,他一一击落,毫发无损。
侍卫围合成一圈,姿势各异。杨策稳稳立定于正中,面容沉肃,双眼因涌动的杀气而愈显乌黑慑人;他右臂持戟,二分潇洒,三分冷酷,五分凛然。

他瞥见陛下就站在身后的玉阶上,冷沉地问道:“陛下,究竟为何?”
宁烨心生恻然,然而一思及皇姑姑,便硬下心肠,高声叱喝:“还不拿下?”
冰寒的目光横扫而过,杨策微低着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眼中的杀气更盛,似假寐已醒的猛狮。众侍卫全身一凛,慑于他凛冽如刀的目光,脚下不自觉地滞住,不敢上前。
随着章淮谦的一声令下,又是一番激战,侍卫纷纷倒地,杨策屹立不倒,仿佛越战越勇。鬓发散开,流露出几许的落拓不羁。

劲风袭来,杨策正挥剑而出,突然觉得身后袭来一股阴寒之气,猛然间,一阵尖锐而火辣的痛深入右肩,瞬间散开…
长剑垂落,殷红血珠缓缓地滴落。
额上冷汗渗出,杨策缓缓转身,森然望向少帝,暗哑出声:“陛下要臣的命吗?”

“逆臣冒犯大长公主,侮辱皇室,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罪当族诛。”章淮谦重声道来,宣判了杨策的罪行。
“杨策谋逆,念其功勋卓著,功过相抵,免族诛,明日问斩。”宁烨早已不是三年前不谙世事、不懂权术的皇子,此次决意剪除杨策,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杨策纵声狂笑,笑声肆恣而深凉,激荡于深浓夏夜,几许怆然,几许张狂。
再明白不过了,功高盖主,位高权重,到底招来杀身之祸。他早已猜到会有这一日,却无料到竟是如此之快。素日里,他锋芒不露,与同僚客气相敬,对陛下恭敬有加、忠心护主,却仍然不能让少帝安心地坐在帝位上,仍然要置他于死地,仍然对他猜忌与防备…
苦心经营,全心付出,仍是这等下场,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从来,杨策就不是善男信女!背主叛国投入敌方怀抱,早已背上千古骂名;修罗场走来,白骨山踏过,何惧再杀一个年少帝王!
持剑的手陡然翻转,杨策的眼神愈发寒酷噬人,俨然盛怒中的猛兽,朝着少帝的方向挥剑而去…


我不想跟你吵,杨策,你可晓得?
躺于床榻上,宁歌睁着双眼,长长地幽叹一声。
你为何不信我?为何冤枉我?你我之间,竟如此脆弱吗?
你我之间,只有真心,只有信任。
信誓旦旦的言语依稀在耳,一转身,却是猜疑与冤枉、伤害与污蔑,杨策,你让我如何信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公主,公主…”绫子仓惶地奔进寝殿。
“何事?”宁歌霍然起身,掀帐问道,心中隐隐不安。
“九华殿宫人来禀,出大事了…”绫子嗓音发颤,焦急地为大长公主更衣,“杨将军谋逆,在九华殿与侍卫打起来了…”
“杨策?谋逆?”宁歌失声喊出,心神大乱,正要迈步,突的脚下虚浮,差点儿瘫软摔倒。

绫子扶着大长公主,匆忙赶往九华殿。
宫门近在眼前,双足越发虚软无力。刀剑的铿锵铮响激烈地传来,宁歌艰难地举步,遥遥望见杨策持剑刺进一名侍卫的胸口,挥剑与宁烨周身的侍卫激斗,立时,银白剑光暴涨,猩红热血飞溅,飞花点点,落红如雨。
侍卫接连倒下,青锋一挑,一名侍卫合身扑在宁烨身上,杨策眼疾手快地揪住宁烨,染血长剑相逼:“闪开!全部闪开!”
章淮谦大急,趋前三步:“杨策,你当真反了不成?”
杨策扣住少帝步下玉阶,徐徐后退,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前,却不敢靠前半步,担心震怒的猛狮一剑了结少帝。
云光骑密布宫门入口,箭镞冰冷,森严以待。
章淮谦望见立于宫门口的大长公主,对杨策以言辞相诱:“杨策,你以下犯上,冒犯公主在先,挟持陛下在后,你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死罪?”杨策狂声大笑,语声悲怆,“不成仁,便成鬼,杨某不想成鬼,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你以为挟持陛下,就能垂死挣扎么?”

蓦然听闻一道幽冷的声音,似有冷风嗖嗖地袭上后背,杨策霍然转身,看见宁歌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的脸上神色变幻,失望,伤心,凄楚…
杨策心神一震:“公主…”
侍卫自行散开,蓦然的,宁歌从侍卫的手中夺了长剑,青锋直指杨策的胸口:“放开他!”
两厢对峙,唯觉漫长。夜风吹散了额上的冷汗,吹不散眉间的伤与恨、心中的涩与痛。
杨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不信我?”
宁歌忍回涌上眉间的酸辣热流,语声渐弱:“你也不信我。”
他失声一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低声悲凉道:“我不知道。”

“皇姑姑…”宁烨慌张地喊道,滴血的长剑架在脖颈处,惶恐中自有镇定。
“公主,无法挽回了,是不是?”杨策扣紧少帝,沉沉望去,目光犹是深情如缕。
“你以为呢?”宁歌反问道,美眸泫然,持剑的手臂轻颤。
“公主是否对我很失望?”见她不语,杨策嗓音微哑,“我对公主也很失望。”
“真心与信任,为什么我们做不到?”双足似有千钧重,宁歌艰难地驱步上前,只有他与宁烨听得见她轻细的话语。
“我不知道,然而我相信,我们已经尽力了…此番刀剑相向,公主觉得该如何了结?”他淡淡问道。
“我不知道…”她也淡淡地回道,泪珠盈睫。
“那便由我来了结吧。”语毕,手腕陡然翻转,杨策引剑划向宁烨的颈项…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一声血肉撕裂的轻响,青锋直直地挺进他的左肩…宁歌右臂发颤,泪水长流,惊愣着望他——他不闪不避,生生承受了她这一剑。
热血一如春水流泻,滴落宁烨的锦衣。杨策僵立着,长剑缓缓垂下,静静地望她,目光绵绵如锦,如海深邃。
宁烨趁机逃脱他的掌控,闪身一侧:“将逆臣押下!”
杨策的左肩上热血流溢,怵目惊心。哐啷一声,宁歌扔掉长剑,心痛如绞地上前扶住他:“你为什么不闪避?”
侍卫纷拥而上,她哀痛地凝望着他,头也不回地厉声怒斥:“全部退下!”


“可有发现?”西花厅里,宁歌立于雕窗处,眸中精芒微露。
“末将明察暗访数日,并无发现异常。”高风微微俯身。
“郡主呢?”
“末将命人暗中留意晚晴殿,数日来并无发现郡主有何异常,也无不妥之处。”高风悄然一瞥脸色冷凝的大长公主,严谨地禀奏。
“既无发现,你有何高见?”宁歌蹙眉问道。
“末将微见,杨将军不似谋逆之人。”高风磊落地抬眼,语声耿直。
“我并非问你此事。”

自陛下落水,大长公主便命他密切关注杨将军府、章府、、华府、何府与皇城内苑,尤其是晚晴殿,务必时刻盯着,然而,确无发现。他知道她想问的是,最有可能兴风作浪的人,究竟是谁。
比如,陛下驯马落水,比如,杨思薇无故失踪。
他犹豫道:“末将以为,半月来所发生的事,并非偶然,应是有人布局。至于何人,末将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宁歌缓缓道。
“末将以为,杨将军并无谋逆之心,章大人与华将军对公主与皇室忠心耿耿、亦无可能,至于何大人,公主比我更了解…蒹葭郡主,末将并无过多了解。”高风侃侃而谈,“陛下落水,杨将军之女失踪,皆发生于宫内,倘若布局之人身在宫中,是否更具天时地利呢?”
“依你所言,布局之人便是郡主?”宁歌冷然道,心中却已滚沸。

章淮谦向宁烨请辞,宁烨自然遵照她的意思留住他,她相信,为了亲姐姐的儿子,他会留下来的。然而,今夜杨策谋逆、挟持宁烨,章淮谦也在场,又是怎么回事?
高风谨言慎行:“末将不敢妄言,末将…并无证据。”
宁歌拂了拂广袖:“依你所言,郡主较为可疑,你便寻来罪证。”
高风道:“末将遵命。”
宁歌语音软软:“小心行事,切莫让郡主察觉。”
宁歌望着高风出了西花厅里,幽静如夜的双眸突地射出尖利的芒色。
正要离开西花厅,却见刘云匆匆赶来,精瘦的脸膛沉重莫名。未及行礼,他急急地问道:“公主,杨策是否关在地牢?可有重兵把守?”

“刘伯伯为什么这么问?”宁歌疑惑道。
“公主,杨策留不得啊。”刘云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伯伯,前些儿你所说的‘身边人’,就是杨策,是吗?”刘云说过那番话之后,她思来想去,能够构成威胁、算计她的身边人,寥寥可数,如今事发,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杨策果真反了,”刘云叹了一声,“倘若老奴及早告诉公主,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公主,子时刚过,正是好时机啊。”话音未落,他划了一个手势。

“刘伯伯担心什么?”一想到杨策将会死于自己的手中,她的心便痛了起来。二哥在她的怀中慢慢地离去,杨策也要在她的眼前赴死吗?为什么…
“杨策党羽甚多,威望日隆,定有不少的朝臣为他求情;再者,杨策纵横沙场多年,定有誓死追随的勇士与部属,老奴担心他们劫狱。”
“刘伯伯所虑,我明白,不过果真有人劫狱,只怕是有进无出。”皇城的地牢壁垒森严,六道机关重门,九道铁士守卫,任是三头六臂的劫狱者,也出不得。地牢建造三十年来,从无囚犯出去过,亦无劫狱者进去过。
“话虽如此,公主,以防夜长梦多,还是及早动手,不可心软啊。”刘云忧心道。
“杨策谋逆,死罪难饶,不过也不能秘密处决,刘伯伯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刘云凝重道:“公主,杨策居心叵测,自他背主叛国、投入北宁,便在朝中韬光养晦、广结人脉,否则,凭他一介叛国武将,短短三年岂能在朝中赢得如此之高的威望?”
宁歌竭力镇定狂乱的心神:“依你之见,杨策觊觎帝位、早有谋反之心?”
刘云点点头:“公主是一叶障目啊。”
她并非一叶障目,而是孤注一掷。不是没有疑心他的雄心抱负,不是没有疑心他的运筹帷幄,不是没有疑心他的深谋大略,她只是在赌,赌他的真心真情,赌她在他心中的位置…然而,她输了,彻底地输了。
走到这一步,黑心或者红心昭然若揭,佛抑或魔,已然成性。
走到这一步,她再无法抉择,唯有狠下心肠。

刘云的唤声,她听不见,恍恍惚惚地走出西花厅,郁郁而行。
绫子紧步跟着:“公主,夜深了,回殿吧。”却见大长公主的步履突然加快,朝着地牢的方向疾奔,她焦急道,“公主可是前往地牢?”
宁歌兀自默不作声地急行。
进入地牢,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一条阴森而窄细的通道铺展在眼前,两面是冰冷入骨的铜壁,阴森地通向尽头,无止境似的。
铜壁上燃烧的幽火飘散出微弱的烟雾,疾步行走,清晰的脚步声回荡于狭小的通道,更显森然。
尽头处,一道厚重的铁门自行打开,紧接着,一道道的黄铜铁门仿佛天然屏障似的上移、下放,尖锐而沉厚的响声惊得绫子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动。
过了最后一道黄铜铁门,便有四名铁甲侍卫下跪行礼。宁歌挥挥手,一名铁甲侍卫转动墙上的开关,一道沉厚的石门徐徐转动,宁歌自行进去,绫子守在外间等候。

牢内,一盏烛火如豆,照亮石床上侧躺着的男子。他的面容隐于灰暗中,瞧不清神色。玄铁锁链扣住双足,双手亦被锁于身后,仍是那身染血的袍服,像是僵死之人,毫无动静。
宁歌静静地望他,怜惜,心痛,怨恨,苦涩,百味翻滚…
好久好久,她一步步地靠近石床,扶他起来坐着,温柔款款地梳理着他的乱发…双眸漾着莹莹水光,她极力忍住,不让泪水滑落。

“公主不该来。”语声低哑,再也不是寻常的的沉朗如磁。
“为什么不闪避?”千言万语,终归于这句话。
“应该由我来了结。”杨策的语气平静似冰。

宁歌恍然大悟,之所以不闪避,是因为他要了结那个已经无法收拾的残局,而他突然引剑划向宁烨,只是作作样子罢了。泪水终究滑落,她失声道:“可是你会死,假如我的剑再深入一点…”
杨策淡然一笑:“我说过,由我了结,又何惧被公主刺死!”
宁歌坐下来,蓦然质问道:“为什么谋逆?为什么挟持陛下?”
他深深地凝视她,深幽的黑眼似有千言万语。终究,他别开目光,凝定无波,清寂如死。
她转过他的脸:“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
杨策漠然看她:“公主请回吧,公主不该来地牢。”

宁歌心中剧痛,他眼中的深情已然消逝:“你没有,是不是?你不想挟持陛下的,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
杨策微微笑了:“公主不是亲眼目睹了吗?”
宁歌无语泪流:“我不信…你说过,你我之间,只有真心,只有信任,既然如此,你怎会背叛我…”
望着她悲伤、崩溃的模样,他心痛如割,想要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却是手足被缚!
她扑在他的胸前:“我不信,我要你亲口说…”
目中泛光,杨策狠下心肠:“臣,无话可说。”
宁歌气得发抖,霍然抬头死死地瞪着他。
四目相对,烛火跳动,幽恨暗生。

“华国公囚禁天牢,并非病重不治,而是你命人暗中下了慢性毒药,是不是?” 宁歌不是求证,只想浇灭心中的最后一抹希望。
“是!”他漠然应道。
“我不怪你毒死舅舅,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宁歌的怒火渐渐地升腾,他却不予回答,她的怒火更炽,“你派人监视我,是不是?”
“是!”杨策的语气不容置疑。
“陛下驯马落水,是你巧妙布局,是不是?”宁歌语声悲愤。
“是!”他的眸光幽深而灼亮。
“为什么谋逆?为什么背叛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宁江山,是不是?什么真心,什么信任,全都是混话,你一直在骗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嘶哑地喊出,喊出心中的伤与恨。
“如公主所说,为了大宁江山,为了这个天下。”杨策凝视着她,淡淡的倨傲。